操!
震耳欲聋的婚礼进行曲猛地钻进耳朵,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了太阳穴。
眼前不是预料中的一片虚无,而是大片大片刺得人眼睛发疼的白——雪白的蕾丝裙摆堆叠在身下,雪白的灯光从头顶泼洒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白百合香气,甜腻得让人反胃。
我死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
上一秒,心脏像个被捏爆的烂番茄,在胸腔里猛地一缩,然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就淹了上来。
是累死的,为了这场该死的、顾言和他白月光苏晓梦的世纪婚礼,像个老妈子一样连轴转了整整半个月,最后倒在了自己亲手布置的梦幻花门下。
真他妈讽刺。
意识像沉在黏稠的糖浆里,挣扎着想浮出水面。
耳边嗡嗡作响,婚礼进行曲的旋律扭曲变形,混杂着宾客模糊的喧哗。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我用尽全力才掀开一条细缝。
视线艰难地聚焦。
几米开外,红毯的尽头。
顾言,我掏心掏肺爱了十年、伺候了十年的准新郎,此刻正单膝跪在地上。
他那身价值不菲、由我亲自熨烫得一丝不苟的定制燕尾服下摆,就那么随意地拖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
而他面前,是苏晓梦。
她穿着我精心挑选、试穿过无数次才最终定下的昂贵主纱,层层叠叠的纱幔堆砌出梦幻的轮廓。
一只穿着闪亮水晶高跟鞋的脚,正微微抬起。
顾言低着头,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他那双骨节分明、我无数次为他修剪过指甲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脚,另一只手捏着高跟鞋的后跟,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正温柔地往那只脚上套。
哎呀,言哥哥,你轻点嘛,人家脚踝有点酸。
苏晓梦的声音又软又嗲,带着点刻意的娇嗔,穿透嘈杂的音乐声,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
顾言立刻抬起头,那张曾让我神魂颠倒的俊脸上,此刻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宠溺和紧张。
宝贝儿忍忍,马上就好。今天你可是最美的公主,鞋必须穿得舒服。
他哄着,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
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的血锈味。
十年!整整十年!
我像个老妈子一样围着他转,洗衣做饭,熨烫衣物,连他内裤的牌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一句胃不舒服,我能在凌晨三点爬起来给他熬小米粥。
他皱一下眉头,我就能提心吊胆半天。
结果呢换来的是什么
是他在我们租住的公寓里,搂着刚回国的苏晓梦,用那种混合着鄙夷和施舍的调调对我说:林岁岁,你醒醒吧!别像个舔狗一样赖着我了,看着就烦!
舔狗…哈…舔狗!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熟悉的绞痛,比刚才更猛烈,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铁丝在瞬间收紧、绞扭,要把里面残存的那点温热彻底勒断、绞碎!
视野骤然变得一片猩红,所有刺目的白色都被泼上了粘稠的血色。
顾言那张深情款款的脸,苏晓梦得意扬扬的笑容,在猩红的视野里扭曲、变形,最后融化成一滩令人作呕的污秽。
意识彻底沉入冰冷的、粘稠的黑暗之前,耳朵捕捉到的最后一丝声响,不是婚礼司仪煽情的台词,也不是宾客的喧哗。
是远处,一声撕心裂肺、穿透了所有喧嚣的嘶吼。
岁岁——!!!
那声音…有点耳熟。
像江砚
那个从小一起长大、却永远冷着一张脸、仿佛我欠了他八百万的竹马
怎么可能…他大概正窝在哪个角落,嫌恶地看着这场闹剧吧…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
意识像一艘沉船,晃晃悠悠地从漆黑冰冷的海底往上浮。
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规律地敲击着木板。
笃…笃…笃…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但那声音固执地钻进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空气里飘着一股极淡的、清冽的气息,有点像刚割过的青草,又有点像…雨后的薄荷。
很干净,很冷冽,驱散了记忆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白百合甜腻。
这味道…是江砚房间特有的。
高中那会儿,我爸妈工作调动,硬是把我塞到江砚家借住过一阵子。
他房间永远一尘不染,东西少得可怜,只有这股冷冽的、像他人一样不近人情的气息,无处不在。
心脏猛地一抽,不是绞痛,是一种近乎荒谬的惊悸。
我强迫自己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让我瞬间眯起了眼睛。
适应了几秒,视野才清晰起来。
头顶是简洁到近乎性冷淡的白色吸顶灯。
视线下移,是同样干净得反光的白色墙壁。
一张深灰色的书桌,上面只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本码放整齐的书,棱角分明,一丝不苟。
靠墙一张单人床,深蓝色的床单铺得平平整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床边一张同色系的椅子。
目光定格在床对面的墙上。
挂着一套蓝白相间的校服。
袖子上,印着市一中的校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松开,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我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声音的来源。
书桌旁,站着一个人。
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轮廓。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鼻梁很高,薄唇抿成一条没什么情绪的直线。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
笃…笃…笃…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正好打在他握着玻璃杯的手指上。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
是江砚。
十七岁的江砚。
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叩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那双眼睛,是我记忆深处熟悉的模样,瞳仁很黑,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看人的时候没什么温度,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锐利和……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手里端着的,是一杯牛奶。
乳白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微微晃荡,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醒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和眼神一样,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把那杯牛奶往前推了推,玻璃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咔。
喝完。
两个字,简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口吻。
和前世一模一样。
前世那个借住的早晨,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怯生生又带着点讨好地坐在他的床边,他也是这样,把一杯牛奶推过来,用这种近乎施舍的语气说喝完。
那时的我,心里眼里都只有顾言,对江砚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又委屈又有点怕,但还是乖乖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光了,连杯底都舔干净了,只为了不惹他不高兴,能安安稳稳地住下去。
后来呢
后来,我成了顾言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免费保姆,而江砚…那个总是沉默地坐在角落、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少年,在我死后,发出了那样一声绝望的嘶吼…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狠狠磨过。
胸腔里翻涌的,不再是前世面对他时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隐约的委屈,而是滔天的恨意,混杂着一种迟来的、尖锐的、荒谬的悲凉。
恨顾言,恨苏晓梦,也恨眼前这个少年。
恨他前世的冷漠旁观,恨他此刻这副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
更恨那个为了所谓爱情卑微到尘埃里、把自己活活累死的蠢货林岁岁!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喝这杯奶
凭什么我还要像前世一样,像个听话的宠物一样,接受他冰冷的投喂
就因为我寄人篱下就因为我爸妈把我塞到了他家
呵…
一声短促的冷笑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溢出来,干涩,嘶哑,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尖锐。
江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寒潭似的黑眸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身体还有些虚软,但那股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混杂着恨意和不甘的力气支撑着我。
我一把抓起床边书桌上的那个玻璃杯。
冰冷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手臂。
没有丝毫犹豫。
我甚至没去看江砚瞬间沉下来的脸,手腕一翻,手臂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哗啦——!
乳白色的液体在空中短暂地划过一道狼狈的痕迹,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牛奶连同那个无辜的玻璃杯,一起狠狠地砸进了书桌旁那个冰冷的、金属质地的垃圾桶里!
玻璃碎片四溅,有几片甚至弹到了我光裸的小腿上,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
乳白色的液体溅在垃圾桶银色的内壁上,又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狼狈不堪,散发出浓郁的奶腥味。
整个房间死寂一片。
只有牛奶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敲在紧绷的鼓面上。
我抬起头,迎上江砚的目光。
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那张清俊冷冽的脸上,像是骤然蒙上了一层寒冬的霜。
漆黑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凝聚,冰冷刺骨,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死死地盯着垃圾桶里的一片狼藉,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挪回到我脸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这个人。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他薄薄的唇瓣抿得更紧,几乎成了一条泛白的直线。
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过了足足有三四秒,他才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凛冽的寒气,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林岁岁,他叫我的全名,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学会糟蹋东西了
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带着冰渣,直直刺过来,仿佛要把我整个人从里到外剖开,看看里面到底换了什么芯子。
糟蹋东西
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
比前世猝死时心脏被捏爆的感觉还要灼人!
我糟蹋东西
我糟蹋什么了
糟蹋他那杯居高临下施舍的牛奶
还是糟蹋了我自己那十年像条狗一样围着顾言转、最后把自己累死在别人婚礼上的愚蠢人生!
糟蹋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近乎毁灭的亢奋而拔高,尖利得有些破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甚至向前逼近了一步,小腿差点踢到滚落在地的一块碎玻璃,但我不管不顾,眼睛死死地钉在江砚那张寒气四溢的脸上。
江砚!你搞搞清楚!
我伸手指着那个还在往下滴着奶渍的垃圾桶,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这杯奶,是你塞给我的!不是我求着你要的!我喝不喝,是我的事!倒掉它,更是我的事!
积压了两辈子、不,是积压了十几年、从借住他家第一天就开始累积的那种被忽视、被施舍、被当成空气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像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你以为你是谁啊大清早端杯牛奶过来,摆着一张全世界欠你钱的臭脸,用这种‘嗟,来食’的语气命令我喝掉我林岁岁是寄住在你家,不是卖身给你家当丫鬟!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阵阵发黑,前世倒在花门下那种濒死的眩晕感又隐隐袭来,但此刻的愤怒像一剂强心针,支撑着我站得笔直。
我告诉你江砚!从今天起,你江家的饭,我不吃了!你江家的水,我不喝了!省得我再‘糟蹋’你家的东西!
我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砸出去。
我林岁岁,不欠你的!
吼完最后一句,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垃圾桶里牛奶滴落的、越来越慢的滴答声。
江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脸上的寒气似乎凝固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惊愕、审视、冰冷……还有一丝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极其陌生的东西,像是……风暴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就在这时——
砰!
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从外面推开,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吵什么吵一大早的,拆房子啊
一个尖锐的女声刺了进来,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和被打扰美梦的怒气。
门口站着江砚他妈,周美娟。
她身上还穿着丝绸睡衣,头发蓬乱,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满是愠怒。
她先是嫌恶地扫了一眼狼狈的垃圾桶和地上的玻璃碎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然后才把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林岁岁!你搞什么名堂!
周美娟的声音拔得更高,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才来几天就作妖大清早摔杯子你以为这是你家菜市场啊不想住就滚!我们家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她一边骂着,一边踩着拖鞋啪啪啪地走进来,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上:还有你!江砚!杵在这儿当门神还不赶紧把这堆垃圾给我收拾干净!看着就晦气!一股子奶腥味!恶心死了!
周美娟的尖嗓门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我嗡嗡作响的脑子里。
前世那些被她明里暗里嫌弃、使唤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嫌我洗澡时间长浪费水,嫌我吃饭慢耽误她打牌,嫌我爸妈给的生活费不够多……每一次,我都低着头,忍着,像个受气包。
可现在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戾气猛地顶了上来。
我猛地扭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瞪向周美娟那张刻薄的脸。
你闭嘴!
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刚才的嘶吼有些沙哑,但那里面透出的冰寒和狠厉,像淬了毒的匕首,让周美娟骂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她张着嘴,脸上的怒容僵住了,像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住了,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我甚至懒得再看她一眼。胸腔里那股邪火烧得我四肢百骸都在痛,太阳穴突突直跳。
再待下去,我怕我真的会控制不住把这屋子砸了!
走!立刻!马上!
我一把推开挡在床边的椅子,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我光着脚,踩过冰凉的地板,完全无视了小腿上被玻璃划出的那几道细微的血痕传来的刺痛,也彻底无视了身后那两道如同实质般钉在我背上的、冰冷刺骨的目光——一道来自周美娟,一道,来自江砚。
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带着一身狼狈和不管不顾的决绝,径直冲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
客厅里弥漫着早餐的油腻气味,我视而不见,目标只有一个——玄关的大门!
反了你了!小贱蹄子你给我站住!
周美娟尖利的咒骂声终于追了出来,带着气急败坏的破音。
我充耳不闻。手指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猛地向外一拉——
清晨带着凉意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像一盆冰水,稍微浇熄了一点我脑子里那团要把我烧成灰烬的邪火。
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狠狠甩上了身后的门。
砰——!
巨大的关门声,将周美娟歇斯底里的叫骂彻底隔绝。
世界,好像终于清静了一瞬。
我站在楼道口,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小腿上那几道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后知后觉地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晨风吹过,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狼狈。真他妈狼狈。
前世的憋屈,今生的怒火,还有这身睡衣拖鞋的造型……简直像个落荒而逃的神经病。
可心里,却诡异地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带着血腥味的畅快!
去他妈的江砚!去他妈的牛奶!去他妈的寄人篱下!
老娘不伺候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看着楼道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也有自由的味道。
下一步去哪
回那个名义上属于我爸妈、但常年空置冷得像冰窖的家还是……
脑子里乱糟糟的。
愤怒暂时退潮,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疲惫和茫然。
两辈子叠加的混乱记忆在脑海里翻腾,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得近乎欢脱的口哨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脚步声,从楼道上方传来。
那调子…是周杰伦的《七里香》。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连骨头缝里都渗出了寒意。
这个声音…化成灰我都认得!
脚步声停在楼梯转角处。
一个穿着市一中蓝白校服的高大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阳光从楼道高窗斜射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斜挎着书包,一手插在裤兜里,姿态放松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张扬。
顾言。
那张脸,褪去了十年后的世故和虚伪,此刻洋溢着纯粹的、阳光的、极具欺骗性的帅气。
剑眉星目,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上扬,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看人的时候,眼神专注得仿佛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前世的我,就是被这双眼睛蛊惑了十年,像只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上去,最后烧得尸骨无存。
他显然也看到了我。
脸上的笑意加深,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眼神里是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心。
岁岁
他快步走下最后几级台阶,声音清朗,带着毫不掩饰的熟稔和亲昵。
你怎么在这儿还穿着睡衣脸色这么差
他走到我面前,离得很近。
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爽的皂角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曾经让我迷恋不已的气息。
他微微俯身,那双曾经让我沉溺的、此刻依旧盛满了担忧的眼睛,仔细地看着我苍白的脸,还有我睡衣上溅到的几点奶渍。
他的眉头恰到好处地蹙起,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怎么了跟江砚吵架了还是周阿姨又说你了
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抬起来,似乎想碰碰我的脸颊,或者拍拍我的肩膀,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带着安抚的意味。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睡衣布料的前一秒——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拍击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打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力道之大,震得我自己的手掌都一阵发麻。
顾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错愕地看着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打红的手背,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岁岁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不确定,你……
别碰我!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顾言,离我远点!
我死死地盯着他那张写满无辜和茫然的俊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前世婚礼上他跪在苏晓梦脚边穿鞋的画面,和他此刻这副深情关切的嘴脸,在我脑海里疯狂交替闪现,扭曲、重叠!
虚伪!恶心!令人作呕!
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不能再待下去!再看着这张脸,我怕我真的会吐出来!
我咬紧牙关,不再看他一眼,也完全无视了他眼中迅速积聚的受伤和不解,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光着脚就往楼下冲去!
拖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发出啪嗒、啪嗒空洞的声响。
身后,顾言错愕的声音追了上来:
岁岁!你去哪儿!到底怎么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焦急和困惑。
我充耳不闻,只是更快地往下跑。
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带着刺痛,小腿上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但这些痛楚,比起心里那片被背叛和欺骗生生剜出来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根本不值一提!
跑!离他远点!离这里所有人!都远点!
直到冲出单元楼,清晨微凉的空气彻底包裹住我,我才像搁浅的鱼一样,扶着小区里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干,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苦的胆汁不断上涌,灼烧着喉咙。
呕……
我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张干净素雅、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白色纸巾。
骨节分明,修长干净。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干呕的动作顿住了。
一股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
不用抬头,那熟悉的、带着冷冽压迫感的气息已经无声地笼罩下来。
江砚。
他竟然跟下来了。
我慢慢直起身,没有去接那张纸,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依旧穿着那身居家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外面随意套了件深色的薄外套。
晨光勾勒着他挺拔清瘦的轮廓,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模样。
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
他的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扫过我嘴角狼狈的水渍,最后,落在了我光着的、踩在冰冷粗糙地面上的脚上。
我的脚趾因为寒冷和地面的粗粝感微微蜷缩着,脚踝和小腿处,那几道被玻璃划出的细长伤口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渗出的血珠已经凝固,留下暗红的痕迹。
他的视线在那几道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极快,快得像是错觉。
然后,他拿着纸巾的手,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我的下巴。
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擦干净。他的声音低沉,没什么温度,和递牛奶时如出一辙的命令口吻。
又是这样!
一股邪火轰地一下再次点燃!
刚刚被冷风稍微压下去的愤怒和屈辱感,瞬间卷土重来,烧得比之前更旺!
他凭什么!
凭什么用这种施舍的姿态
凭什么用这种命令的语气
他以为他是谁我的救世主吗!
我猛地抬手,狠狠挥开他递过来的纸巾!
洁白的纸巾被我的力道打飞,像一只脆弱的白蝶,在空中无力地飘荡了几下,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滚开!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绝。
我死死地瞪着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抗拒。
江砚,收起你这套假惺惺的!我不需要!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强硬。
我警告你,离我远点!否则……
我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他清俊却冰冷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再惹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否则,我不介意再‘糟蹋’一次!
我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那张被弄脏的纸巾,又挑衅地、充满恶意地回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次,糟蹋的,可就不只是东西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江砚看着我,脸上最后一丝惯常的冰冷似乎也凝固了。
那双黑眸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碎裂,迸射出一种极其危险、近乎暴戾的寒光!
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
他死死地盯着我,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绷紧的线条凌厉得如同刀锋。
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压迫感,比刚才在房间里更甚百倍,沉甸甸地压过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我以为他下一秒会暴怒、会掐死我的时候,他却突然极轻、极冷地扯了一下嘴角。
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他没有再看地上那张纸,也没有再看我脚上的伤口。
他只是缓缓地收回了手,插回外套口袋里。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低沉,平静得可怕,却像淬了毒的冰锥,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我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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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