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殡仪馆冷藏室的灯滋啦闪烁。
本该沉睡的尸首猛地睁眼,冰凉的指尖攥住了我的手腕:你阳寿尽了。
第二天满城纸人一夜挂红,诡邪红轿直闯灵堂。
自称替我续命的师父逼我拜堂,我却看见他衣袍下爬满纸人。
乖徒儿,纸人咧开血口,时辰到,该献祭了。
凌晨三点。
白炽灯管高悬在冷藏室惨白的天花板上,垂死挣扎般地滋啦尖叫了一声。那惨白的光线随之剧烈地抽搐起来,将一排排冰冷、沉默的不锈钢停尸格栅,在斑驳的水泥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如同牢笼栅栏般的影子。
冷气刺骨,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穿透我薄薄的工作服,狠狠扎进骨头缝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沉闷、无法言喻的冰冷死亡气息,浓稠得几乎能用舌头舔到。
我跺了跺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脚,拖着重重的冰柜把手,想给自己找回一点可怜的暖和气力。柜门滑开,一股浓郁的、类似冻僵铁锈的冷硬气味扑面而来。三号格里,刚送来不久的那位张老头儿,安安静静地平躺着,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布,轮廓清晰。
就在我探身查看登记标签的瞬间——
头顶那盏苟延残喘的灯管,发出一声尖锐、短促的啪响后,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如同墨汁灌顶,瞬间倾泻下来,淹没了整个空间。
我的心跳骤停了一拍,紧接着像是擂鼓般疯狂撞击着胸膛,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要将我胸腔撕裂的力量。冷汗瞬间涌出,却在接触冰冷空气时又冻在皮肤表面。四周只剩下压缩机制冷时那遥远、持续不断的嗡鸣,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僵在原地,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紧,黑暗中似乎有无形的眼睛正在窥视。右手凭着肌肉记忆,哆哆嗦嗦地摸索着口袋里冰冷的手电筒。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坚硬冰冷的圆柱体,我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将它抠了出来,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咔嗒。
按下开关的声音在死寂中炸开,显得突兀又巨大。一道刺目的光束骤然撕裂浓墨般的黑暗,直直射向三号格的方向。
光柱精准地落在了覆盖着尸体的白布上。
就在那冰冷的惨白光线中央——
白布覆盖之下,那具本该毫无生机的躯体,猛地……向上弹动了一下!幅度不大,但在死寂与黑暗被打破的这一刻,却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我的视线,炸得我脑子一片空白。
嗡——脑中一片嗡鸣,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回流。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喉咙,连尖叫都被死死堵住。我浑身的汗毛倒竖,本能地向后倒退,脚跟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柜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具尸体,用一只覆盖着白布的手,竟然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掀开了罩在脸上的那块白布。
手电筒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追光灯,剧烈地颤抖着,死死锁在那个露出来的脸上。那根本不是活人的脸,是一种蜡样的、透着死气的青灰色,皮肤像是浸了水的宣纸,薄而紧贴在骨头上。他的眼睛睁开了。
没有眼白。
两个黑洞洞、深不见底的空洞,直勾勾地对着我。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要将人吸入虚无的冰冷。
我的呼吸停滞了。冰冷的地板寒气顺着脚底板急速蔓延全身。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手电筒光滑外壳上因为冷汗而变得湿滑的触感。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惨白的光线里,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我,嘴角竟以一种无法理解的僵硬方式,缓缓向上牵扯,拉出一个绝不是活人能做出的弧度。一个音节,从他似乎没怎么动弹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干涩、嘶哑,带着冰碴子摩擦玻璃的质感,穿透死寂的空气:
林……默……
它叫出了我的名字!
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如同无数冰冷的蠕虫,瞬间爬满我的脊椎,密密麻麻地啃噬着我的理智。我再也无法控制,喉咙里终于挤出半声破碎扭曲的惊叫!
下一秒,那只掀开了白布的手——那皮肤青灰、冰冷、僵直得如同冻硬的树干般的手——骤然伸出!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死亡的气息。
冰冷、僵硬得毫无生命力的指尖,带着足以冻结血液的温度,精准无误地扣在了我的右手腕上!
那一瞬间的触感,像是一条盘踞在古墓阴冷石壁上的、浸透了寒气的铁链,猛地锁死了我的命脉。一股极其邪恶阴冷的寒意,如同淬了毒的钢针,顺着接触的皮肤狠狠扎进去,一路直透骨髓,疯狂地蔓延。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股寒气下凝固了。窒息感紧紧扼住咽喉。
呃……
牙齿剧烈地打颤碰撞,发出咯咯的响声。灵魂深处的寒意盖过了求生的本能,双腿像是被无形的冰锥钉死在了地板上,动弹不得。只有那只手在疯狂颤抖,握不住的手电筒终于滑脱,哐当一声重重砸落在地。光束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两下,撞在金属柜脚上停了下来,光柱斜斜地刺向天花板,将那些扭曲的金属影子拉得更加狰狞鬼魅。
那青灰色的嘴咧得更开了,黑洞洞的眼窝锁着我,像两口通向炼狱的井。那冰冷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宣判意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林…默……你…阳寿…尽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寒秽气猛地扑在我的脸上。
嗡!脑子彻底炸开。最后一点伪装的镇定灰飞烟灭。我甚至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被这声音的阴寒冻得瑟缩欲散。求生的本能终于冲破了冻结的枷锁,一股巨大的蛮力从身体最深处爆炸开来。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彻底变了调的惨叫猛地冲破了喉咙的束缚。我发了疯似的猛地向后挣扎,拼尽全身力气狠狠甩动被扣住的手腕!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我挣脱了!
顾不上手腕上那如同被烙铁烫过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阴冷,也根本不敢回头看那具尸体是否坐起或者追来。身体凭借着动物般的本能向后踉跄、蹬踏、摸索着墙壁,转身!动作快得超乎想象。我如同被烧红的铁鞭抽打着屁股的野兽,一头撞开虚掩的冷藏室厚重的铁门,朝着外面微弱的光亮处连滚带爬地扑了出去!
砰!
铁门在我身后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沉重地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黑暗与死寂。
我跌跌撞撞冲出内走廊隔离门,一头扎进外面还算灯火通明的前厅值班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钝痛。剧烈喘息时呛入的空气都带着那股消毒水混合死气的阴冷味道。我扶着冰冷光滑的前台桌面,大口喘气,试图找回一丝现实的支撑感,可手腕上那股钻心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提醒着我里面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喂!林默小林子你这咋啦跟被几十条恶狗撵了似的
值班的老周正趴在桌角打盹,被我弄出的巨大动静惊醒,揉着惺忪睡眼抬头看我,看清我的样子后,他惺忪的睡眼猛地瞪圆了,我…我靠!你脸白的跟后面停着的张老爷子有一拼了!手…你手在哆嗦血!
血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腕——刚才被那冰冷死人手扣住的地方!
几道深紫色的、微微向内凹陷的指印,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如同被巨大的铁钳狠狠夹过。皮肤边缘甚至有些破皮,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那印子边缘,竟诡异地缭绕着一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的灰黑色气息,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死寂和污秽,正一点点地试图顺着我的血管往皮肤深处浸染。
寒意混合着剧烈的恐惧,再次从胃里翻腾上来。我抬起左手,不受控制地抖得像得了疟疾,想去碰,又不敢碰那几道诡异的指印。
妈的…里面…三号格…张老头…我语无伦次,牙齿还在咯咯地碰撞,手…他的手……冷的…冰的…他说…说我阳寿……阳寿尽了……
老周脸上的血色瞬间也褪得一干二净,他蹭地一下站直了,那张平时总是挂着点油滑笑容的脸瞬间绷紧,写满了真切的惊惧。他几步跨到我面前,粗糙的手指直接按向我的额头,又捏住我冰凉的手腕,动作飞快地搭上脉搏。
滚烫!又冰得吓人!脉搏跳得跟跑马拉松似的!老周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我苍白的脸,那双经历过无数死亡场面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在我脸上仔细扫过。视线最终凝重地落在我毫无血色的嘴唇、急剧收缩的瞳孔,以及额角细密的冷汗上。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压得极低:
妈的…小林子…你可能…真撞大邪了……‘阳寿尽了’…这不是活人能说的话!这是死人…不对,是拘魂索命的…玩意儿!看你这样子,像是被‘阴判’直接打过戳了!得赶紧找人化解!
阴判打戳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鼓膜。我感觉整个世界的空气都扭曲抽离了。
就在这时——
噗!
一声极其微弱、但在死寂的值班室里却清晰无比的细响。
我和老周的目光,同时循声射向值班室靠墙那扇面向街道的窗户!
一个鲜红的、巴掌大的东西,正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像个吸盘鱼一样。
那是个纸人!最普通不过的祭奠用纸质童男。
诡异的是,本该是惨白色的纸人,此刻从上到下,却像是被泼洒了大片猩红的人血,浸染得通红刺眼!那湿哒哒的、粘稠的红色颜料(或者别的什么液体),顺着玻璃窗拉下几道令人触目惊心的暗红痕迹。纸人扁平的脸上,本该是用墨笔简单勾勒出的五官,此时也沾满了这诡异的红色,模糊成一片血腥的狰狞,歪歪扭扭的嘴巴裂开着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仿佛在玻璃的另一面无声地嘲笑着我们。
我和老周同时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急速向上攀爬。
但噩梦,只是拉开序幕。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就像地狱之门开启的信号。一声声沉闷而密集的粘腻声响,如同雨点打落在泥泞的地面,又像是无数粘稠的触手拍打着玻璃窗,毫无征兆地从窗外各个方向疯狂响起!
值班室这面巨大的玻璃窗,在短短几秒内,就被彻底覆盖!数十、上百、成千上万个巴掌大小的血色纸人,如同吸血蝙蝠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地将整片玻璃死死糊满!每一个纸人都像最初的标本那样,浸透了暗沉发黑的血色颜料,五官模糊扭曲,透着不祥的怨毒。
它们挤挤挨挨,层层叠叠,将窗外的光线彻底隔绝。无数张猩红扭曲的脸紧贴着玻璃窗,如同地狱的浮雕,死死地、无声地盯着室内两个渺小的、濒临崩溃的人类。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劣质颜料和纸张腐烂潮湿的霉臭味,穿透并不严密的窗户缝隙,蛮横地灌满了整个值班室!
恐惧。无边无际、足以吞噬一切理智的恐惧,在那一刻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钻入我的每一个毛孔,盘踞在我的心脏上,恶狠狠地啮噬着我的灵魂。我的身体比冷藏室的尸体还要僵冷。
啊——!!!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濒死的尖叫猛地从我身旁响起。老周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因极度的恐惧而剧烈扭曲变形,眼神涣散失焦,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后一仰,哐当一声巨响,一头栽倒在地板上,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不动了。
老周!老周!我魂飞魄散地扑过去,手指哆嗦着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但确实还有。
他不是死了,是被眼前这比地狱还恐怖的景象直接吓晕、吓瘫了过去!
值班室彻底变成了血腥的纸人牢笼,只有那上百张紧贴玻璃的血红纸脸带来的无形凝视,无声无息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冰冷、血腥、死寂,只有我和一个吓昏过去的同事,被包裹其中。
怎么办!报警对!电话!我的手抖成了筛糠,连滚带爬扑向桌面上的座机。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黑色听筒时——
嘀嘀嘀…滋滋…
刺耳的、尖锐的信号干扰声猛地响起!
那声音并非来自座机本身,而像是有极其强烈的磁场干扰,凭空出现在这狭小的值班室内!桌上的座机听筒里、连带着旁边的电子钟、老周裤袋里的破旧手机,甚至墙壁某处微弱的电流声,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在这一刻发出了疯狂的、无意义的乱码啸叫!更可怖的是,那干扰的啸叫声中,还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的、扭曲的、类似指甲刮擦黑板般的、充满怨毒的滋啦…滋啦…声!
报警线路被切断了!被某种非自然的力量强行中断!
我猛地缩回手,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
嘎吱…嘎吱…嘎吱吱……
一阵令人牙酸、极其沉重缓慢的木轴摩擦声,如同从极为遥远的地底深处幽幽传来,艰难地穿透了窗外纸人的无声凝视和电子设备混乱的啸叫声,由远及近,缓缓渗入值班室。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几乎是本能地、缓慢地、不受控制地将视线从那些疯狂闪烁啸叫的电子设备上移开,越过地上昏迷不醒的老周,越过那扇被层层血色纸人覆盖的窗户,投向窗外——声音最响亮的那个方向。
殡仪馆大门方向!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昏暗。
然而——
一顶鲜红如血的八抬大轿,突兀地出现在冷清的路口尽头!
那轿子是如此的刺眼,红得发黑,如同凝固的血液,红得极其不祥。轿帘紧闭,沉重的垂着,看不透里面。诡异的是,根本不见一个人影抬轿!
八根粗壮的、涂抹着同样暗红如血油漆的轿杆,就那么悬空着!缓慢而沉重地上下起伏、前移!每一下起伏,都发出那令人牙酸齿冷的嘎吱吱…的木轴呻吟,仿佛有无形的、沉重的脚步在抬着它!
它……就这样自己飘了过来!
笔直地!坚定地!带着一种无可阻挡、令人绝望的威压,朝着殡仪馆紧闭的大门直冲而来!
咚!!
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
那顶红得滴血的大轿,以一种完全无视物理规则的蛮横姿态,重重地撞在了紧闭的殡仪馆电动伸缩铁门上!沉重的精钢铁栅栏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硬生生向内被撞击得剧烈弯曲、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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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本身却纹丝不动!
甚至没有丝毫停顿!
嘎吱吱吱……那悬空的、沉重的血红色轿杆再次上下起伏、耸动!
轰隆——哐啷!!!
整个沉重厚实的电动伸缩铁门,竟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的薄纸,被硬生生连根拔起、撕裂扭曲,发出金属断裂变形的刺耳悲鸣!卷曲的金属栅栏轰然倒塌在地,溅起一片尘埃。
门洞大开。
那顶猩红的、滴着血的、无抬夫自行的邪异红轿,如同挣脱了最后束缚的洪荒凶兽,带着一股席卷一切的腥风和无法言喻的恐怖低气压,畅通无阻地闯入了殡仪馆的院子!
轿子没有停留。它的目标清晰无比。
在刺耳的金属摩擦、撕裂声中,它以一种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碾过一地狼藉的铁门残骸,穿过院子空旷的水泥地,无视所有物理障碍……
径直地!精准地!
直朝着主楼正门——那庄严肃穆、代表着最后告别之所的灵堂大门——呼啸而去!
砰——!!!
一声更加响亮的、如同山崩地裂般的撞击巨响!
灵堂那厚重的、镶着黑色木框的玻璃正门,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蛛网状裂纹!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整栋楼仿佛都在摇晃!接着,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如同冰雹砸落,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如同致命的暴雨,朝着灵堂内部飞溅!
那顶邪异的红轿,就顶着漫天玻璃渣滓,硬生生、霸道无比地撞了进去!撞进了那个供奉着遗像、安放着棺椁、回荡着哀乐的地方!
红轿撞开的门洞如同被血口吞噬。破碎玻璃反射着窗外纸人模糊的红光,灵堂内光线瞬间变得妖异而混沌。
我的腿早已失去了奔跑的力气,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骨髓,靠着冰冷的墙壁瘫软滑坐到地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胸口传来擂鼓般的撞击痛感。脑子一片混沌,冷藏室死人睁眼、阴判索命、满窗血纸人、无抬夫血轿……无数恐怖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我的灵魂上轮番滚烫碾压,混合成一种接近精神崩溃的边缘。
灵堂的方向,一片死寂。
预想中的哭嚎或厉鬼咆哮并未传来。但那死寂本身,却比任何声音都要让人窒息。
完了……
这两个字在我破碎的心神里沉浮。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突然弥漫开来。那气息并非冰冷,也不是实体,而像是粘稠的、温暖的、带着浓郁陈香的……线香燃烧后的味道可这温暖中,又夹杂着一种微妙的、仿佛金属在炉火中扭曲变形的异样焦灼感,混合出一种奇异而令人不安的复杂氛围。
同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种微不可闻的沙沙摩擦声,正从灵堂破洞的方向,朝着值班室这边靠近!
有东西过来了!
我浑身的寒毛再次炸起!求生的本能让我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蜷缩起来,尽可能地往墙角最深的阴影里缩,连眼睛都不敢完全睁开,只敢在昏暗光影下微微眯缝着,死死盯住值班室通往内廊的那扇门——声音的方向。
沙…沙…沙…
那脚步沉重,每一步落地都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极其缓慢,像是在丈量着什么。伴随而来的沙沙声更加清晰了,像是硬硬的纸张在相互摩擦、拖曳,又像是无数干燥的蛇皮在堆叠移动。
气息越来越浓。那种奇异的混合气味几乎要凝固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门被推开了。
没有开锁声,如同推开一层无形的薄膜。
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对着走廊里射入的微弱光晕,缓缓步入值班室门口区域。
我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如同冻僵的冰块,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死的剧痛。
那个身影停在原地片刻,似乎在环视这被血色纸人覆盖、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空间。然后,他缓缓转过了身,正面朝向了我蜷缩的角落。
光亮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穿着一件极不合时宜的玄色旧式长袍,袍边用浓重的暗金色丝线绣着某种盘曲的奇特纹样,似乎是在燃烧,又像是某种纠缠的藤蔓。袍子看起来极其厚重,布料却隐隐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硬挺光泽,仿佛不是寻常的棉麻丝绸。
他的脸……看不真切具体五官。
一张泛着古旧金属光泽的、暗铜色的面具,如同被无形的手焊接在他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面具的线条极其简单,却又透着难言的诡秘。只露出两片薄削、几乎毫无血色的嘴唇和弧度冷硬的下颌线。那双眼睛,被隐藏在面具两个深邃冰冷的眼洞之后,黑暗中看不真切眸子的颜色,只感到两道如同实质的寒冰视线穿透黑暗,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我身上!
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矛盾感。那股粘稠温暖与金属焦灼混合的气息,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明明是人形,却更像是一尊冰冷、沉重的古董器物,带着沉淀了太多岁月的厚重和一种非人的、漠然的威压。
我蜷在角落的阴影里,像被捕食者盯住的幼兽,除了无法控制的、筛糠般的颤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长袍人站在原地,面具后的视线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又扫过地上昏迷不醒的老周,最后落在了我死死护在胸前、手腕上那几道深紫印痕的地方。他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下颌。一个极其嘶哑、干燥、仿佛硬物摩擦过粗糙石壁的声音响起,每个音节都像在碾碎人的意志:
阳煞撞命,身附死烙……时辰未至,鬼差就心急锁人哼,好个霸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纸人包围的寂静值班室里回荡,字字如冰锥刺入鼓膜。
我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闪电劈中!他……他看到了!他知道那冷藏室里发生的事情!他甚至道破了鬼差锁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极其微弱的求救希冀在我濒临破碎的心防里疯狂撕扯。我的嘴唇剧烈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水泥死死封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长袍人朝我缓缓迈出了一步。
他的袍角垂地,随着迈步的动作,隐隐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干燥枯叶被碾碎般的唰啦声。
随着距离的拉近,在墙角的昏暗光线下,我极度恐惧中被逼到极限的感知力,捕捉到了一丝更深的异样——那人旧式玄袍的边缘,靠近地面的部分,那浓稠的暗金色纹绣之下……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细微地、不自然地……蠕动
不是衣服的褶皱!是一种……很小、很薄、带着锐利尖角的轮廓!仿佛被厚重的布料强行压制住的一大群活物,正在袍子下不甘地、极力地挣扎涌动,试图破开束缚!
这一细微得近乎幻觉的发现,如同一桶带着冰渣的冷水,将我心底刚刚因为他识破鬼差而升起的一丝希望浇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直坠冰窟的寒意!眼前这个人,恐怕比那贴窗的血纸人、无抬夫的红邪轿……更可怕!
我眼角的余光下意识扫向值班室唯一紧闭的那扇门——通往家属休息区和后面紧急出口的门。距离我只有不到三米!生的希望就在眼前!但同时,挡在我和生门之间的,是这个散发着古老诡秘气息、袍下藏有蠕动未知物的人!
长袍人似乎完全无视了我眼中闪过的绝望求援信号(或者他根本不屑),那双隐藏在冰冷面具眼洞后的视线,只死死地盯着我手腕上的阴烙印痕。
如此纯粹的死气……若不斩断,三日内你必当魂飞魄散,连做‘桥’的资格都不存。他的声音依旧如金属摩擦,冰冷而笃定,像在宣读某种无法更改的法则。他再次朝我逼近一步,那沉重似铁的压迫感随之倍增。
桥那是什么魂飞魄散这些从未听过的诡异词语如同冰冷的咒语,将我仅存的理智绞得粉碎。
但我已经顾不上细想这些了!长袍人逼近的脚步如同死亡的倒计时。就在他那只掩在宽大袍袖下的手(那袖子看起来过于沉重臃肿)似乎微微抬起、指向我的刹那——
被逼到绝境的肾上腺素猛地炸开!
逃!
几乎未经大脑思考,如同受伤野兽的本能反应!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地上一蹬,整个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墙角弹了起来,朝着那扇紧闭的家属休息区房门扑去!速度快得超乎自己的想象!
身体失去平衡,扑向门板的瞬间,我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那冰冷的、光滑的门板!
哼……
一声极其短促、带着冷然不屑的冷哼从我身后响起。冰冷刺骨,如同钢针扎进后脑。
几乎是同一时间——
嘭!
一声沉闷诡异的、如同鼓胀气囊被戳破般的爆裂声响!
眼前!就在我指尖即将够到门把手的刹那!门板上光滑的漆面中央,一个拳头大小的凸起瞬间出现,扭曲变形,鼓胀!
一张极度扭曲、痛苦不堪的、扁平的人类脸庞轮廓,猛地从门板深处浮现出来!它疯狂地挣扎着,五官在平滑的门板漆面上诡异地蠕动、拉扯!然后——
噗!!!
那张痛苦挣扎的脸如同被强行塞进门板内的塑料薄膜袋,承受不住内部巨大的压力,猛地在门板中央炸开!无数细小尖锐、带着锯齿边缘的……淡黄色碎纸片!!!像是被无形的风暴裹挟着,如同狂舞的毒蜂群,朝着我的眼睛和脸扑面而来!
死亡的腥风带着一股劣质纸张和腐烂糨糊的恶臭,瞬间灌满了我的口鼻!眼睛被尖锐的碎片边缘逼近的寒意刺得几乎失明!
啊啊啊!
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堵在喉咙里!我本能地偏头闭眼,抬起手臂去挡!
啪嗒…啪嗒嗒…
预料中被纸片切割的剧痛并未传来。只有几声轻微粘腻的纸片落地声。手臂上只有几点微不足道的被撞击感。
惊魂未定地放下手臂,猛睁开眼——
只看到十几片扭曲破烂的小纸片,无力地飘落在我脚边。它们上面似乎沾着些深褐色的斑点,像干涸的酱油渍。门板正中央炸开了一个狰狞丑陋的不规则破洞,边缘如同纸片撕裂般参差,散发出劣质纸张与陈年霉味混合的刺鼻臭味。
……纸
这扇厚重的实木门……竟炸开了纸!
我僵在原地,思维如同被硬生生拗断的铁链。
愚蠢!冰冷如金属摩擦的声音自身后炸响,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渣般的厌恶。此等微末伎俩也值得你心神失守若非吾阻,你此时已被阴司铁索钉死在门楣之上!
心神失守阴司铁索钉死我猛地回头。
只见那长袍人依旧站在几步开外。他的右手终于完全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
那只手!
五指修长,指节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僵硬感。掌心朝上,指间赫然夹着一小块暗黄色的、薄如蝉翼的物体——一块残破的纸片!正是刚才从爆炸的门板上射出的那种!纸片上同样沾染着深褐色的污迹。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
咔啦!
极其细微但清晰的声响!那块暗黄的残破纸片,竟在他指间被硬生生捏成了齑粉!一小撮微不可见的、带着污迹的粉末,从他冰冷的指尖簌簌落下。
他甩了甩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点尘埃。面具后冰冷的视线再次扫过那破碎的门洞,随即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声音依旧嘶哑干硬,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慌则乱,乱则引煞。你这点人气,于它们便是黑夜里悬天的血月。跟紧吾,或有一线生机可续!速去灵堂——你唯余之地!
他的目光最终锐利地钉在了我手腕上那几道越来越紫、越来越痛的指痕之上。
一线生机续像溺水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强烈的求生欲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恐惧和疑惑的堤坝!
灵堂!只有那里!
我几乎用滚的撞开了那扇纸屑飞舞的破门,跌进黑暗的走廊,像一支离弦的箭,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求生的全部渴望,朝着灵堂方向——那红轿硬闯、妖异光芒闪烁的源头,不管不顾地猛扑过去!
身后的长袍人没有再说话。
只听见那玄色沉重的旧袍发出细微的、枯叶碾磨般的唰啦声,步伐沉重而稳定地跟了上来。
灵堂大门处惨烈的撞击遗迹就在眼前。
厚重的玻璃大门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金属框和边缘残留的、犬牙交错的锋利碎片,像一个巨大的伤疤洞口。猩红的光线从破洞里透出,带着一股血腥味的暖意,混合着外面无数血纸人带来的红芒,将洞口附近的地面染成一种极不祥的暗红。
那顶邪异的红轿就停在灵堂内部中央!
棺椁停放的位置本应在灵堂最深处,被几级台阶和帷幕衬托着。但此刻,那顶轿子竟如同巨兽,霸占了灵堂本该最肃穆的主位!沉重的红木基座深深陷入地面的水磨石砖里,巨大的红色轿身散发着粘稠的血光。
它纹丝不动,沉默得像一尊墓碑。紧闭的轿帘如同凝固的血幕。
灵堂里的灯都灭了。光源只有两处:一是破碎大门之外,那无数血纸人紧贴窗户带来的妖异红光;另一个更诡异的光源,竟来自红轿前方的地面!
不知何时,在那红轿巨大的阴影前,地面上被人用某种粘稠暗沉的液体——或许是朱砂混了……腥味太重,无法分辨——画出了一个巨大的、血色的、扭曲怪异的符号!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古文字,又像是无数纠缠盘旋的蛇虫组成的花押。这符号线条狰狞,散发着微弱但绝对不详的暗红色微光!红光如同活物的呼吸般明灭不定,映照得那红轿的阴影如同沸腾的魔沼!
粘稠的香火气,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还有一种如同金属熔炉开闸瞬间喷出的焦灼热气,在这里奇异地混合、蒸腾,形成一层诡异而压抑的场。
面具人紧随我其后踏入这片妖异的灵堂红光之中。他那玄色长袍上盘踞的暗金纹样,在符号血芒的映照下,如同活蛇般流淌着金属质感的光泽。
他看都没看那顶压迫感极强的红轿和地面上那个诡异的血符,径直走到血符边缘,停住。动作间,宽大的袍袖摆动,再次发出那种极细碎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纸张摩擦唰唰声。
跪下。他面具后的眼睛毫无波澜地扫过我。
声音沙哑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如同法官宣读判决。
跪在这个充斥着血光与诡异符号、中间还停着一口不知葬了谁的红邪怪轿的地方
我站在血符炽热的红光边缘,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腕上那阴判烙印灼痛得更剧烈了,仿佛随时会将我的骨头点燃。求生的渴望撕扯着我的理智:跪下,也许真能续命但对这来路不明、袍下藏诡的面具人,深入骨髓的惊惧又让我双腿灌铅般沉重。
就在这极度的僵持与煎熬中,更深的寒意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就在我踏入灵堂、被这红轿和血符的邪光包围的刹那,手腕上那几道被死人指尖打上的烙印深处,那种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冷寒气突然消失了!仿佛被什么更强大的力量强行镇压或驱散了
就像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人突然被扔进沸腾的温泉,一种截然相反的、带着强烈暖意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从脚底接触地面的地方涌入身体!那暖意并非舒适,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滚烫的灼烧感,霸道地驱赶着骨髓深处残留的阴寒!
这突如其来的逆转让我打了个激灵。更诡异的是,身体深处似乎某种被强行禁锢的力量在松动。原本因恐惧和阴寒而彻底沉寂的、一丝微弱的气息(如同熬夜后第二天清晨残留的疲惫,但却真实存在),此刻竟在暖流的冲刷下隐隐开始…活跃复苏仿佛枯井底部冒出了一点冰冷的气泡,带着微弱的本能的生气
那面具人敏锐到恐怖。即使隔着冰冷的面具,我仿佛也能感到他视线如同实质的秤砣,精确地秤量着我体内这微弱变化的每一丝流动,一丝微乎其微的讶异从他静止的轮廓中闪过。
啧……他发出一个极其短促、几乎被淹没在诡异光影中的音节,那声音极轻,却比金属摩擦更刺耳,带着一种难言的、仿佛猎物超乎预期的烦躁轻蔑这残阳,倒比料想顽强了几分……也好,省些力气。
残阳他在说什么
不及我细思,他枯瘦修长、带着非人僵硬感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抬起,精准地掐了一个极其繁复古怪的手印!食指与中指内扣屈曲,小指诡异地反翘,整个手印透着冰雕般的不真实感。
指尖并未碰到我。他只是对着我虚空一引。
嗡——!
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灼热的铁链凭空出现,猛地缠绕住我的腰,狠狠向下一拽!膝盖一软,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那个巨大的、冒着丝丝诡异血光的地面符咒边缘!
双膝接触地面的瞬间——
哧……啦!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一阵无法形容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从膝盖位置猛地炸开!那血红色的符咒边缘接触我膝盖的刹那,竟像活了过来!粘稠的血光如同无数滚烫的钢针,疯狂地刺入我的皮肉骨髓!那霸道的暖意瞬间被引爆,如同滚烫的岩浆在我经络血脉中奔涌咆哮!
呃啊啊——!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眼前瞬间血红一片!视觉、听觉都在沸腾的痛苦中扭曲变形,意识如狂风暴雨中的小船,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那感觉根本不是续命!像是将整个人架在喷发的火山口,用岩浆在洗炼魂魄!每一块骨头、每一寸皮肉都在被灼烧、重塑!比冷藏室里的阴寒死气恐怖千百倍!
而更可怕的是跪伏的视线前方!
在那灼热、粘稠、如同熔岩般翻滚的血光深处,在那巨大血红符箓的中心位置,在那顶沉寂如同墓碑的邪异红轿巨大阴影之下——
血色的光芒如同沸腾的漩涡,剧烈地波动、扭曲!
漩涡中心,一个全新的、更加狭小但更加精密的血红色图腾,正如同从地狱熔炉中爬出的活物,在飞速地旋转勾勒、凝聚成型!
那图腾的线条更加扭曲、繁杂、邪恶!它微微向上凸起,仿佛由纯粹的滚烫血液构成,形状……形状竟像极了一张……一张巨大扭曲的……囍字!一张浸泡在血泊里、扭曲了形态的邪异双喜!
在这邪异囍字图腾彻底凝固成型的瞬间——
噗!噗噗噗噗!
仿佛某种禁忌被打开!数十个成人巴掌大小的……纸人!从血符的边缘、从破碎的地砖缝隙中、甚至从那顶红轿轿帘的底部阴影里,毫无征兆地弹射出来!
它们比窗外那些糊满玻璃的惨白纸人更加诡异!通体……鲜红!如同刚刚被活剥了皮淋满了血!头部光秃秃的扁平状,五官是用极粗的黑线勾勒的夸张笑脸,眼睛是两个歪斜的巨大圆洞,空洞的嘴巴被拉长成一个一直咧到耳根的、无比狰狞的诡异弧度!
这些巴掌大的猩红纸人,刚一现身,就如同被无形的手操纵着提线的傀儡,发出极其尖锐、如同无数碎玻璃摩擦般的怪笑声!
嘻嘻嘻……、咯咯咯……、来呀!呀呀!
这些怪笑如同锐利的刮刀,疯狂切割着我因痛苦而混乱的神智!
它们在血红色的符咒光芒里蹦跳、旋转!如同地狱为这场仪式派出的、癫狂而残忍的小丑!几十个猩红、扁平、咧着诡异笑容的小东西,绕着跪倒在巨大邪异囍字前的我,手拉着手,开始疯狂地转圈!它们的动作僵硬中带着癫狂的流畅,细小的纸脚踩在血光上,每一次弹跳都带起微弱的、妖异的红光涟漪!
那顶一直沉寂如同坟墓的红轿,轿身的血光猛地一亮!紧闭如同凝固血幕的轿帘,终于……微微抖动了一下!
仿佛一只沉睡许久的恐怖巨兽,缓缓掀开了自己的眼帘!一股更加深沉、污秽、混合着浓烈血腥与陈腐气息的冰冷煞气,如同实质的潮汐,从轿帘即将开启的缝隙中,汹涌而出!
时辰已至,莫误了良辰。面具人冰冷的、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纸人的怪笑和血符的嗡鸣,清晰地响起,如同最终的催命符咒。引路花使已至,拜——
那个拜字余音未落,他的手再次抬起!不再是掐诀,五指箕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压意味,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朝着我因剧痛而死死顶在地面的后颈——按了下来!
这一掌若按实,无异于铁碑压顶!
然而——
就在面具人手按向我后颈的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那片巨大而邪异的血色囍字图腾爆发出的血光最为夺目、几乎要将整个灵堂彻底吞没的瞬间!
因剧痛而死死俯首的我,在血红符咒反照出的刺眼光芒中,视线无意地扫过了面具人宽大的玄色袍袖!
因他抬手下按的动作,那片沉重的玄色衣袂被稍稍带起——露出了下方!
就在那象征威严与法度的玄色长袍宽大的袖袍内侧!
灯光虽被阻隔,但灵堂地面上那巨型血符妖异的光芒,却诡异地透过并不算极厚的玄色布料,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逆投射效果!
猩红的光线穿透了深沉的黑色外袍布料,却无法照亮其后本该模糊的阴影——因为那阴影,被更加稠密的、如同纠缠荆棘般的图案所取代!
在猩红血符之光的穿透性映照下,那宽大袖袍掩盖下的手臂轮廓,赫然不再是人类的肢体!
而是……数十上百张……被裁剪挤压成了极其繁复、扭曲、层层叠叠如同万花筒镜像般折叠的……极薄、极脆弱的……
纸人!
惨白色的、带着被压缩到极致而产生的恐怖棱角的纸人!
它们密密麻麻地堆积、挤塞在衣袍内里,如同寄生在血肉深处的瘤!此刻,随着面具人手掌的下按动作,那些袖袍内被压缩的纸人们……似乎被激活了!
猩红符箓之光穿透玄袍布料,清晰地勾勒出袖内那些纸人开始轻微地、怪异地蠕动、挣扎的景象!它们扁平扭曲的肢体轮廓在被穿透的布料上投射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幻影!仿佛随时要撕裂厚重的长袍束缚,钻涌而出!无数细小的、锯齿般的边缘和歪斜的五官在布料后面不安地挤动!
他根本不是什么人!衣袍之下,是无数挣扎的纸人!
引路花使那些绕着我疯狂转圈的猩红纸人,怕不就是这师父真正的同类!而他所谓的拜——是在举行某种要将我作为祭品的……邪异诡谲的仪式!
眼前瞬间闪过冷藏室死人睁眼、那冰冷手指印上死烙的瞬间,窗外无边血纸人,老周昏迷时那张脸惨白如纸……所有的诡异碎片在这终极的恐怖面前被一根冰冷的针瞬间串联!
心脏如同被冰手狠狠攥紧!极致的恐惧在极致的危险面前,竟然瞬间被压榨、转化为一种扭曲的爆发力!刚才在巨大符咒暖流冲刷下体内那点微弱的气流,此刻在那致命手掌按下之前,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
啊——!!!
一声并非来自喉咙、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声嚎叫在脑内炸响!
不是我想要动!而是那一点微弱的气流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冷水,在生死绝境中猛地点燃!爆炸开来的求生意志推动着那微不足道的气流化作一股蛮横的逆冲之力!
已经因剧痛而脱力的双腿,在被那血符暖流反复冲刷过之后,肌肉里竟短暂地积蓄了某种滚烫的动能!就在面具人那按向我后颈的、沉重冰冷的五指带着山岳般压力即将触及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呼!
我整个跪伏在地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射出,完全不依赖膝盖力量,更像是被脚下那片沸腾的邪异血符弹射而起,猛地向斜前方——那顶散发着无尽污秽气息、帘子即将彻底掀开的猩红轿子方向,不顾一切地狠狠扑出!!!
嗤啦——!
动作太快、太猛!扑出的瞬间,我的脖颈竟被斜上方飞溅下来的、某片极薄极锋利的纸人碎片(可能是之前门板爆炸残余也可能是绕圈纸人被气流带起)猛地擦过!
一丝冰冷的、带着轻微撕裂感的热意贴上颈侧皮肤!
完全顾不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靠近那顶轿子!那才是真正的魔窟入口!绝不能让他按下去完成那个拜字!哪怕前面是深渊,也要把这祭坛撞碎!
咚!
身体重重地、毫无保留地撞上了那顶沉重的猩红大轿冰冷的轿身!巨大的撞击力震得我内脏移位,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嗡——!!!
就在我身体撞击到那庞大轿身的刹那,整顶红轿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如同被激怒的凶兽!轿身那粘稠如同血浆的光芒瞬间暴涨!亮度提升了数倍不止!刺得人眼睛灼痛!
嗡鸣声并非来自轿子外壳的物理震动,而是一种仿佛响彻灵魂、由无数怨毒尖啸叠加而成的刺耳爆鸣!整个灵堂的空气都在这刺耳的爆鸣声中疯狂震动!
更恐怖的是变化来自于那个巨大的、猩红的邪异符咒!
轰!!!
如同浇了一桶滚油的烈火!地面上那个以暗红液体绘制的巨大怪诞符咒,在接触到我颈侧擦伤流出的几滴温热血液(那血液似乎并非纯红,在血符光芒下竟诡异地闪烁着一星半点如同碎金的光泽)后,彻底失控了!
原本只是缓缓流淌的血色光芒,瞬间化作喷发的火山熔岩!狂暴!混乱!赤红!血光猛地向四面八方狂暴喷涌!如同有生命般疯狂旋转、扭曲,不再是原本稳定的图腾形状,反而像是无数条被点燃了尾巴的狂暴血蛇,互相撕咬抽打!粘稠的光浪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腥臭热流,狠狠拍打在四面八方!
巨大的能量冲击波将那几十个绕着我疯狂转圈、准备引导仪式的猩红纸人(引路花使)卷得四散纷飞!它们发出更加尖锐刺耳、非人的、濒死般的惨笑与摩擦声!
嘻嘻嘻…啊——!、碎了!碎了!
如同被投入沸腾熔炉的雪花,那些巴掌大的猩红纸人在触碰到失控暴走的血符光浪的刹那,竟然纷纷发出嗤嗤的燃烧声!瞬间由暗红的纸躯变得焦黑、蜷曲!一个接一个,在惨叫声中爆裂开来,化为漫天飞舞的、带着焦糊恶臭的黑灰!
灵堂变成了真正的地狱熔炉!血浪翻滚!纸灰飞舞!无数怪异的嘶嚎尖啸在暴乱的空气中交叠碰撞!
混帐!!!
一声带着冲天暴怒、如同地狱阎罗惊雷震怒的恐怖咆哮,撕心裂肺地自身后炸开!那声音嘶哑依旧,却再不复之前的冰冷漠然,而是蕴满了焚天煮海般的狂怒与狰狞!仿佛自己精心布置的棋局,在最终落子的瞬间,被一粒尘埃彻底搅得翻天覆地!
面具人——或者说,这个披着人皮、袍下藏匿无数惨白纸人的怪物——发出了惊天怒吼!
他按空的那只僵硬手掌猛地僵在半空,随即,那只枯瘦僵硬、散发着非人质感的手臂因极致的愤怒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宽大玄袍袖口下的那片浓密阴影中,那些被压制着的惨白纸人们,仿佛被主人的滔天怒火彻底点燃!它们的挣扎蠕动瞬间变得暴虐而疯狂!无数细小但尖锐的锯齿状轮廓和扭曲的五官隔着厚重的玄色布料都清晰可见!疯狂地向上顶撞、撕扯着坚韧的袍服!甚至有几处袖袍的暗金色纹绣下,都出现了令人心胆俱裂的细小、尖锐的凸起!
玄色旧袍再也无法完全压制这袍下群魔的狂暴挣扎!
他强行压制着袖子里的恐怖景象,猛地抬起头,那张冰冷的暗铜面具正对着撞在轿身、摇摇欲坠的我!
面具后那两个深不见底的眼洞之中,两道极致的猩红血芒,如同被打碎的炼狱之门内喷出的岩浆,轰然喷薄而出!
那不再是视线!
那是两道实质性的、蕴含着无穷污秽与毁灭欲望的血光!带着洞穿虚空、焚灭魂魄的邪力!
两道猩红死光,撕裂翻滚的血符气浪与漫天纷飞的黑灰,如同两条噬血的毒龙,朝着因巨大撞击和能量冲击而瘫软在邪轿旁的我,直贯而来!
死亡!
真正的、彻底的、形神俱灭!
这……就是最后的时刻吗冰冷的绝望死死攥住了心脏。身体被刚才那亡命的撞击掏空,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血光逼近的瞬间,颈侧那点细微擦伤的痛感清晰无比。
突然,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绝望哀求的声音,如同幻觉般在意识角落响起,极其陌生:……别动…那血…脏东西嗅着味儿来……
几乎是同时!
呜——嗷——!
一声低沉、苍凉、带着某种悠远古意、却又充满锋锐质感的咆哮,如同从无尽的时空彼端穿透而来,陡然降临这片被猩红、混乱与死亡笼罩的灵堂!
这声音不高昂,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似兽而非兽,似金铁交鸣又似长风掠过荒原!它无视了所有混乱的能量场,精准地炸响在在场每一个存在的意识最深处!
原本汹涌混乱、如同无数血蛇般狂暴翻滚的巨大血色符咒能量,在这声奇异的咆哮响起的瞬间,猛地一滞!
那些正在疯狂撕咬扭动的血蛇,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巨锤重击,骤然僵住、破碎、消散!地面上那用暗红液体画出的巨大邪异符号,在强光之后急速黯淡下去!连同其上的邪异囍字图腾也瞬间崩溃!
整个熔炉般的能量场,被这声咆哮硬生生镇压出一个短暂的真空!
轰!!!
灵堂侧面原本用于停放备用花圈的隔间墙壁,发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巨响!
碎石、水泥块、断裂的钢筋混合着玻璃碴如同冰雹般喷射而出!坚固的墙体竟被从内部以无匹的蛮力生生撞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烟尘冲天而起!
一道灰色的影子,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裹挟着凛冽的劲风与未散的烟尘,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从那破洞之中狂飙突入!所过之处,残存的混乱血符能量被直接割裂!纷扬的黑灰被气流卷开!
目标——正是那两道已经射至我面前、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猩红死光!
轰!!!
灰影后发先至!
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撞击。仿佛一面无形的能量壁垒被瞬间构筑又瞬间粉碎!只听见一声短促、沉闷如中败革却蕴含着恐怖震荡力的巨响在空气中炸开!
灰影精准无比地横亘在我与那两道致命血光之间!
令人心悸的猩红光芒狠狠撞击在灰影身体……不!是它抬起的前肢位置那一刻,空间仿佛都产生了一丝扭曲的波纹!猩红死光如同撞上了精金打造的山岳,在那一瞬间凝滞!没有绚烂的爆炸,反而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极度刺耳的消融声!
滋滋滋——!
如同烧红的铁块被强行浸入零下百度的液态氮中!那两道毁灭性的血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灰影身前急速地黯淡、湮灭!不是被击溃,而是被某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也蕴含了某种古老力量的存在给……生生冻灭!
光芒彻底湮灭的刹那,灰影的轮廓也在爆裂的烟尘与能量激波中第一次清晰地显现——
一头……狗
不!
身型远大于寻常猛犬,肩高近乎抵到一个成年男子的腰部,四肢修长矫健,每一寸肌肉线条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感!覆盖身体的并非是皮毛,而是一片片紧密排列、黯淡无光、如同饱经岁月侵蚀的岩石般的……灰青色坚硬物质!冰冷粗糙!却隐隐流动着类似金属的、坚不可摧的质感!
最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是它的头部。
形态如狮如兽,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神性威严。它那覆盖着同样灰青色石质鳞甲的头颅微微低垂。刚才抵挡住两道毁灭血光的,正是它抬起护在身前的前左肢!
此刻,那覆盖着石灰色坚硬鳞甲的小臂外侧接触死光的位置,赫然印着两个清晰的、如同滚烫烙印烙上去的巨大焦黑痕迹!那焦痕深凹,边缘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猩红余烬!它竟然硬生生用身体……挡住了那毁灭性的攻击!
它缓缓地、微微甩动了一下那条烙印的手臂,焦黑的印记在灰青色鳞甲上分外刺眼。动作间,那覆盖体表的灰青色石甲相互摩擦,发出一种沉重古老、如同巨石相互碾压的隆隆轻响。它抬起头,一双宛如最上等纯净黄玉雕琢而成、却又冰冷得毫无一丝杂质的硕大竖瞳,森然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如同万载玄冰凝聚而成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几步之外、因仪式被破坏而僵硬在原地、长袍内无数惨白纸人兀自疯狂挣扎搅动的面具人身上!
那冰冷威严的玉石竖瞳之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冻结灵魂的极致漠然!
它没有发出任何威胁的声音,仅仅只是微微弓起强壮的、覆盖着灰青色鳞甲的脊背,那姿态完美地诠释了顶级掠食者锁定猎物、即将发出致命一击前的沉静与恐怖。
刚才那声镇压血符混乱的咆哮,那股硬撼猩红死光的冰冷强横气息……它带来的存在感,甚至超过了那顶散发污秽血光的红轿!
它不是纸!
是活的石头!是冰冷的火!是跨越亘古守护着什么的存在!
它在看谁谁来了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我的视线艰难地移动。
顺着那石灰色巨兽冰冷而充满压迫感的注视方向——
那张暗铜面具下,那两股刚刚因暴怒而喷发猩红死光的眼洞深处,此刻残留的光芒却在急速闪烁!如同遭遇了天敌的毒蛇,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瞬间压制了暴怒的剧烈惊悸!他死死地盯着那石灰色巨兽,面具后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僵直甚至……后退的细微趋势!
不!
更像是那种阴谋被彻底打乱、甚至面临倾覆之危时的错愕与恐慌!
他袖袍下的颤抖,瞬间从愤怒的狂怒,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仿佛计划得逞的魔王正在品味胜利果实的甘甜,却骤然发现献祭台上本该乖乖待宰的祭品,引来了他根本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对抗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