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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产科惊变
>结婚五年,林晚总说怀不上孩子是我的问题。
>直到我在妇产科撞见她挽着白月光的手。
>孩子是你的又怎样我只要默默的孩子。她护着腹部冷笑。
>当晚我收拾行李搬进死对头家,签下离婚协议净身出户。
>三个月后林晚哭着敲开我的门:默默卷款跑了,我怀的其实是你的...
>门内传来慵懒女声:老公,谁在吵宝宝睡觉
>看着林晚瞬间惨白的脸,我笑着搂紧新妻孕肚。
>——她的白月光,正跪在我老婆脚边求融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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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打赌,今天这趟妇产科之行,绝对是我周野三十三年人生里最他妈黑色幽默的剧本。
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味儿,浓得能腌咸菜,还混着点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丝丝缕缕往人鼻腔里钻,熏得人脑仁儿疼。走廊里亮得晃眼的白炽灯管,嗡嗡地低鸣,像个永远在抱怨的老光棍。塑料椅子上坐满了人,脸色各异,有焦虑得坐立不安的,有麻木得眼神空洞的,还有几个年轻小姑娘,眼圈红红的,手指头绞得发白。
这地方,天生就带着一股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低气压。我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挂号单,上面周野两个打印体字显得格外刺眼。五年了,我和林晚在这条生孩子的长征路上,走得腿都快断了。中药熬干过几个砂锅,各种检查单子摞起来能当砖头使,钱流水似的砸进去,连个响儿都没听见。林晚那张漂亮脸蛋上的失望和埋怨,几乎成了家里的固定装饰画,挂在每一个角落。她总爱用那种带着点疲惫、又掺着点不易察觉的鄙夷的眼神看我,轻飘飘甩一句:唉,可能就是缘分没到吧。
话是软的,可那意思像根针,扎得我心口发闷——问题在我这儿,板上钉钉了呗
今天,又是新一轮缘分没到的常规检查。我心不在焉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对面墙上那些关于无痛人流、早孕保健的彩色宣传画,花花绿绿的,像劣质的糖果包装纸。真他妈讽刺。
就在我快被这消毒水和压抑氛围腌入味的时候,眼角余光猛地瞥见走廊拐角闪过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侧影。
林晚!
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把,瞬间缩紧。她怎么会在这儿一个人还是…陪谁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下一秒,答案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天灵盖上。
那个侧影旁边,紧挨着另一个身影。一个男人。那男人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带着点刻意雕琢过的忧郁感,一只手还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保护意味地,轻轻搭在林晚的腰间。
陈默。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神经。林晚心里那座永远亮着灯的白月光神龛,供奉的不就是这尊菩萨大学时那点没修成正果的破事儿,被林晚在心里用回忆的滤镜美化得都快包了浆,成了她婚姻生活里永恒的参照物和意难平。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嗖地一下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我下意识地往旁边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后面缩了缩,身体僵硬得像块刚从冷库里拖出来的冻肉。眼睛死死钉在那对身影上,看着他们亲昵地依偎着,朝着人流手术室的方向走去。
林晚微微侧着头,和陈默低声说着什么,脸上是我许久未曾见过的、带着点依赖和柔顺的表情。那表情,曾经是属于我的。陈默则时不时轻轻拍抚她的背,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遍。那姿态,那氛围,明晃晃地昭示着他们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一股混杂着荒谬、愤怒和被彻底愚弄的恶心感,在我胃里翻江倒海。
他们停在手术室门口,护士递过来一张单子。林晚接过去,低头签字,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陈默就站在一旁,微微弓着背,耐心地等着,像个忠诚的骑士。
我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双脚不受控制地挪了过去。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靠近了,更近了。空气里属于林晚常用的那款栀子花香水味,混合着陈默身上那股子木质调的须后水味儿,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直冲我的鼻腔。
就在林晚签完字,把单子递还给护士的瞬间,一阵穿堂风猛地灌了进来。那张夹在病历本里、只签了半边的单据,像一片被惊扰的白色蝴蝶,倏地挣脱了束缚,打着旋儿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脚边。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的目光,像被强力磁铁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黏在那张飘落的纸上。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无情地打在那几行打印的铅字上,每一个笔画都锐利得像是能割破视网膜。
姓名:林晚。
年龄:29。
孕周:7周+。
手术类型:人工流产术。
申请原因:非意愿妊娠。
申请人签字(患者):林晚。
签名栏里,林晚那娟秀又带着点习惯性拖尾的字迹,只完成了一半,一个林字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而就在她名字的下方,紧挨着的另一个签名栏,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陈默。
关系人(签字):陈默。
轰隆!
脑子里像被扔进了一颗高爆炸弹,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吞噬了一切声音。眼前的世界疯狂地旋转、扭曲、碎裂,只剩下那张纸,那张白得刺眼的纸,和那两个并排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深处。
孩子七周陈默
五年!整整五年!我像个虔诚的信徒,在她可能缘分未到的叹息里,一遍遍接受着无形的审判和指责。每一次检查结果正常,换来的不是希望,而是她更深一层的、隐晦的失望——仿佛是我这块贫瘠的土地,注定长不出她期待的苗。那些偷偷倒掉的、苦得能让人灵魂出窍的中药渣滓,成了我们婚姻里最苦涩的注脚。
原来缘分早他妈到了!只是这缘,是陈默的缘!这分,是陈默的分!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涌上喉咙口,又被我死死地、用力地咽了回去。那感觉,像吞下了一把烧红的碎玻璃渣子,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底,疼得四肢百骸都在抽搐。
周……周野!
林晚惊惶失措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带着嗡嗡的回响,终于穿透了我脑中那层厚厚的、隔绝一切的噪音壁垒。她猛地转过身,那张精心描绘过的脸,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褪尽了血色,只剩下一种被当场抓包的、狼狈的惨白。那双总是盛着点淡淡哀怨和挑剔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里面塞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仿佛看见的不是我,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陈默的反应更快一步。这个永远把自己包装得像忧郁王子的家伙,脸上的深情面具瞬间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个箭步就横插到了我和林晚之间,像一堵突然竖起来的、带着敌意的肉墙。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那件剪裁考究的衬衫绷紧了些,试图营造出一种保护的姿态,看向我的眼神里混杂着警惕、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还有……一种隐秘的、属于胜利者的占有欲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妈的!保护他保护什么保护他刚刚签字同意拿掉的、属于我的孩子保护他怀里这个给我戴了顶天大绿帽的女人
周野你……你怎么在这儿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陈默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仿佛陈默那单薄的身板,真能替她挡住眼前这滔天的怒火和崩塌的世界。
我怎么在这儿
这个问题像一瓢滚油,彻底浇灭了我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
我怎么在这儿我重复了一遍,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抬起脚,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碾在那张飘落在地的流产申请单上。鞋底和光滑的纸张摩擦,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惊心。
林晚,我死死盯着她那张惨白的脸,视线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钉死她躲闪的灵魂,结婚五年,中药喝得我他妈嘴里现在还是苦的!每次检查报告出来,你那个眼神……哈!
我短促而凄厉地笑了一声,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瘆人的回音,怪我种子不行怪我地不好怪我他妈耽误你当妈了!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像一头受伤濒死的野兽在咆哮,震得头顶那嗡嗡作响的灯管似乎都跟着颤了几颤。
结果呢!
我猛地抬手指向手术室紧闭的、冰冷的金属门,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你他妈怀上了!七周!正好是上个月我出差回来那几天!
出差前那点温存,此刻回想起来像沾了剧毒的蜜糖,恶心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翻搅。然后呢你他妈为了这个杂碎——
我猛地将手指转向陈默那张故作镇定的脸,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来,为了他!签了字!要弄死我的孩子!
周野!你嘴巴放干净点!陈默被我指得脸色一沉,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绷不住了,他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这是我和晚晚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轮不到我!
我几乎要被他这无耻的理直气壮气笑了,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烧得我眼前阵阵发黑。我往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陈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陈默,我盯着他,声音反而诡异地低沉下去,像毒蛇吐信,带着冰碴子,你签的字,对吧同意拿掉我周野的孩子嗯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行,你牛逼。这账,老子记下了。
我的目光越过陈默瞬间变得有些惊疑不定的脸,重新落在林晚身上。她整个人都在抖,像狂风暴雨中一片无助的枯叶,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晚,我看着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刀子,缓慢地凌迟着彼此最后的情分,五年夫妻,你告诉我生不了。行,我认,是我周野没本事,配不上给你林晚留个后。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消毒水气息灌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口那团熊熊燃烧的业火。
现在,孩子有了,是我的。
我指了指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动作带着一种残忍的精准,你却要为了他,
我的手指再次戳向陈默,后者脸色铁青,为了这个你心尖尖上的白月光,亲手送他走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你他妈告诉我!这到底是谁不行!是我周野不行还是你林晚的心,早就他妈烂透了!
够了!周野!你住口!
林晚像是被我这番话彻底撕掉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崩溃地尖叫起来。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精心画好的眼线糊成一片,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里,却陡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匕首,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绝。她甚至挺了挺腰,一只手虚虚地、带着点挑衅意味地护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前。这个动作,这个姿态,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眼球上。
是!孩子是你的!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走廊里,吸引了远处几道惊疑不定的目光,那又怎么样!
她往前踏了一小步,离我更近了些,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勾起一个冰冷、嘲弄、带着疯狂快意的弧度。那笑容,陌生得让我心寒。
周野,你听清楚了!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是你的种,没错!但我的心,我的命,我的一切,早就给了默默!
她猛地侧过头,用一种近乎崇拜的、带着献祭般狂热的目光看向身旁脸色变幻不定的陈默,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空气:我只要默默的孩子!只要他陈默的孩子!听懂了吗!
你周野的孩子……她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仿佛看着什么肮脏不堪的垃圾,他不配来到这个世上!他不配叫我妈!我林晚,只要我和默默的孩子!
轰——!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所有的感知,都在她这最后一句话落下的瞬间,被彻底抽离、粉碎、湮灭。
耳边只剩下一种持续不断的、高频率的嗡鸣,像是无数只毒蜂在颅内疯狂振翅。眼前的世界失去了焦点,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影漩涡。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紧接着是彻底的麻木,仿佛那里只剩下一个被炸开的、空洞洞的、呼呼漏着冷风的巨大窟窿。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流动,冻结在四肢百骸。我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尊被风化的石雕,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有胸口那剧烈的起伏,证明这具躯壳还没有彻底死去。
她不想要我的孩子。不是不能,是不要。她亲口判了那个无辜小生命的死刑,理由只有一个——他是我周野的种。她为了陈默,可以毫不犹豫地抹杀掉我们之间可能存在过的一切联系,包括一个活生生的、流淌着我们共同血脉的孩子。
五年婚姻,无数个日夜的期盼、焦虑、自责、隐忍……在这一刻,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天大的,血淋淋的,足以把人逼疯的笑话。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席卷全身。那是一种比愤怒更深沉、比绝望更彻底的情绪。它冻结了所有的怒火,也湮灭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可悲的念想。
原来,心死是这种感觉。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万籁俱寂的空。
呵……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嗤笑,从我喉咙深处逸了出来。那声音干涩、沙哑,没有任何温度。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目光越过林晚那张被泪水冲刷得扭曲、却写满疯狂决绝的脸,越过陈默那混杂着惊愕、一丝隐秘得意和更多心虚的脸,最终落在了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终结的手术室门上。冰冷的金属门板反射着惨白的光,像一块巨大的、无情的墓碑。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个暴怒嘶吼的人从未存在过。这一个字,耗尽了这具躯壳里最后一点力气,也斩断了与眼前这两个人、与这五年、与这荒诞人生最后的一丝牵连。
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我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被强行绷紧、下一秒就要折断的钢刀。脚步异常沉重,却异常稳定,一步一步,朝着与那扇死亡之门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后,是林晚压抑不住的、带着恐惧和某种虚张声势的啜泣,还有陈默压低了声音、试图安抚她的模糊话语。
那些声音,再也无法进入我的世界。
走廊的尽头,是医院冰冷的玻璃大门。外面,城市灰蒙蒙的天空低垂,压抑得让人窒息。我推开门,一股带着尘埃和尾气味道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在脸上,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身体里的某个部分,彻底死了。死在这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味的妇产科走廊里。
2
决裂之夜
身后那扇象征着终结的金属门,像一个巨大的讽刺符号,在我踏出医院的瞬间,被彻底关在了另一个世界。城市的喧嚣裹挟着灰尘和尾气味扑面而来,却奇异地无法穿透我周身那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
没有打车。双腿像灌了铅,又像失去了所有知觉,只是凭着惯性在移动。街景在眼前飞速倒退,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行人匆匆。这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只有一片空洞的灰白。
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在机械地运转:离开。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那个女人,离开那个被宣判了死刑的家。
鬼使神差地,手机被我掏了出来。屏幕亮起,刺眼的光让我眯了眯眼。手指在通讯录里无意识地滑动,掠过一个个名字,最终停在了一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却仿佛带着某种宿命意味的名字上——沈星冉。
死对头竞争对手那个在谈判桌上眼神锐利得像鹰隼、言辞犀利得能刮下对手一层皮的女人那个据说背景深厚、手段雷厉风行的投资公司女总监
真是疯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自嘲。但此刻,这个疯字,竟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远离林晚和陈默、远离那个充斥着谎言和背叛的坟墓的地方。而沈星冉,这个足够强大、足够独立、也足够……与我的过去毫无瓜葛的女人,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剂猛烈的清醒剂。
指尖落下,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我麻木的神经上。
喂响了三声,电话被接起。一个清晰、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的女声传来,正是沈星冉。背景音很安静,隐约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是我,周野。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我这个不速之客的来电,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周野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诧异,但那份职业性的冷静依旧稳固,有事
言简意赅,是她一贯的风格。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些在脑子里盘旋的、混杂着血腥和屈辱的事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只挤出了几个破碎的词:……没地方去。能……借住一晚吗
这请求突兀得近乎荒谬。尤其在我们这种长期处于竞争、甚至可以说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背景下。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我能想象沈星冉此刻微微蹙起的眉头,那双洞察力惊人的眼睛里可能掠过的审视和评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电流细微的滋滋声。
就在我以为这荒谬的请求会换来一声冰冷的拒绝或者嘲讽时,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地址发你微信。半小时内到,过时不候。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响起。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这反应……完全出乎意料。没有追问,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好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和一种你爱来不来的漠然。
但这种漠然,在此刻的我看来,却成了最大的恩赐。至少,她不关心我的狼狈,不探究我的伤口。这比任何虚伪的同情都要好得多。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微信消息弹出。一个位于市中心顶级公寓区的地址,精准得像一份商业合同附件。
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那个陌生的地址。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我此刻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样子实在吓人,他没多问,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车子在繁华的街道上穿梭。窗外的流光溢彩映在我空洞的瞳孔里,却激不起一丝涟漪。林晚那张疯狂决绝的脸,陈默那故作深情的虚伪姿态,还有那张飘落的、签着他们两人名字的流产申请单……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反复闪现,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奇怪的是,那层包裹着我的冰冷外壳,似乎隔绝了大部分痛感,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一栋设计感十足、低调奢华的公寓楼下。门禁森严,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氛气息,与医院那消毒水的味道截然不同,却同样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感。
我按响了门铃。
几秒钟后,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厚重的深灰色防盗门向内打开。
沈星冉站在门内。她似乎刚结束工作,身上还穿着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套裙,衬得身形挺拔。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脸上没有妆,素净,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锐利气场。她手里还端着一个骨瓷咖啡杯,袅袅热气升腾。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像两泓深潭,没有任何情绪地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很准时。她淡淡地开口,侧身让开通道,进来吧。鞋柜里有一次性拖鞋。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你怎么了。她转身往里走,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规律的声响,像某种冷静的节拍器。
我换了鞋,走进这间宽敞得有些空旷的公寓。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冷硬,一尘不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了喧嚣。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高效的、不近人情的秩序感,和沈星冉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坐。她指了指客厅里一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但坐上去绝对不怎么舒服的深灰色沙发,自己则走到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边,放下咖啡杯,拿起水壶倒水。动作流畅而疏离。
我依言坐下,身体陷进那过于硬朗的沙发靠背里,双手无意识地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客厅里只开了几盏氛围灯,光线昏暗,更衬得气氛凝滞。
沈星冉端着一杯水走过来,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玻璃杯底接触大理石的桌面,发出轻微的一声叩。
水。她言简意赅。然后,她就在我对面的一张单人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双腿交叠,姿态放松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掌控力。她没有看我,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霓虹上,似乎在等我开口,又似乎根本不在意我是否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公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嗒、嗒声,清晰地敲打着神经。
那杯水放在那里,杯壁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缓缓滑落。我盯着那滑落的水痕,像是在看自己这五年婚姻里无声流逝、最终化为乌有的所有期待和付出。林晚最后那个疯狂而决绝的眼神,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来——我只要默默的孩子!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洪流,终于冲垮了那层麻木的堤坝。我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投向对面那个置身事外的女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将几个小时前那场发生在妇产科的、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信念的荒诞剧,用一种近乎冷酷的、不带任何修饰的语调,陈述了出来。
……她怀孕了。七周。我的。
陈默陪她去的医院。签了字。人流。
她说,只要陈默的孩子。我的孩子……不配活。
每一个字,都像从结了冰的湖底捞上来的石头,又冷又硬,砸在空旷寂静的客厅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沈星冉一直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安静地听着。直到我说完最后那句不配活,她交叠的腿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缓缓地转回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一个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男人。她的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没有泛滥的同情,也没有刻意的回避。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一种仿佛在审视一份复杂商业报告般的锐利分析和评估。
她看了我足足有十几秒钟,那目光穿透力极强,仿佛能剥开我此刻强装的平静,看到内里早已溃烂流脓的伤口。然后,她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我放在膝盖上、因为极力压抑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的手上。
所以,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像在谈论天气,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那只名为毁灭的潘多拉魔盒。所有的痛苦、屈辱、愤怒和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了出来。不再是刚才那种死水般的麻木陈述,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怎么办我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自嘲的冷笑,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我要离婚!立刻!马上!我一分钱都不要!净身出户!那房子,那车子,那些他妈用我的血汗钱、用我五年当牛做马换来的东西,统统留给她!留给她去养她的白月光!去生她的白月光的孩子!
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死死地盯着沈星冉,仿佛她是我此刻唯一的见证人。
我要她林晚,抱着她那些沾着我周野血汗的家当,和她那个情深似海的白月光,好好过日子!我要看看,剥掉了我这层供养者的皮,他们那点狗屁倒灶的‘真爱’,能在现实这盆冷水里泡多久!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恨意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我要走!走得干干净净!让她再也找不到我!让她抱着她选的白月光,守着那个被我‘玷污’过的空壳子,过她‘干净’的日子去!
我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她不是只要陈默的孩子吗好啊!我成全她!我祝他们百年好合!断子绝孙!
吼完最后四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颓然地跌坐回沙发里,大口喘着气,胸口闷痛得像是要炸开。客厅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墙上挂钟那永恒不变的嗒、嗒声。
沈星冉依旧坐在那张扶手椅上,姿势都没变一下。昏黄的氛围灯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神情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安静地听完了我歇斯底里的宣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我刚才那番充满恨意和诅咒的话,不过是窗外掠过的、无关紧要的风声。
直到我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客厅里只剩下挂钟单调的节奏,她才微微动了一下。交叠的双腿放下,身体略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个姿势让她更靠近茶几,也离我更近了一些。她拿起自己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她的目光,终于从窗外虚无的夜景中收回,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刚才那种置身事外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玩味像是猎人在评估一件意外收获的猎物。
净身出户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理性,周野,愤怒和冲动是解决问题最廉价的方式。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或者是在观察我的反应。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在深灰色的大理石茶几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你确定,她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一颗精准投下的石子,敲打在我混乱的心湖上,要放弃你应得的财产,只是为了换取一时的、虚无缥缈的‘痛快’让她毫无负担地拿着你的钱,去填补她和那个陈默的未来她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锐利如刀,这到底是惩罚她,还是惩罚你自己或者说,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成全他们的‘无后顾之忧’
这番话,像一盆混着冰块的冷水,猝不及防地从我头顶浇下。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看向她。愤怒的余烬还在胸腔里灼烧,但沈星冉那冷静到近乎刻薄的分析,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那层被恨意蒙蔽的、名为自毁的冲动泡沫。
成全他们无后顾之忧
这几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混乱的脑子里。
是啊……我净身出户,留下房子车子存款……林晚和陈默呢他们岂不是正好无缝衔接用我辛苦打拼多年的积蓄,去构筑他们真爱的安乐窝甚至……去养他们未来真正想要的孩子而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除了满腔无处发泄的恨意,一无所有地滚蛋
一股比刚才更甚的、混杂着强烈自我厌弃的恶心感,猛地涌了上来。胃里一阵翻搅。
那你说怎么办!我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带着被戳破后的狼狈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狂躁,难道要我像个乞丐一样,去跟那个婊子争那点臭钱我他妈嫌脏!
沈星冉似乎早就料到我的反应。她放下咖啡杯,杯底接触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她身体向后,重新靠进柔软的椅背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从容而笃定。
争她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嘲弄意味的弧度,周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级了
她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锁住我,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让她自己选的路,变成她自己的绝路。让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变成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才叫惩罚。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净身出户可以。但前提是,你得让她清楚地知道,她失去的,远比她以为得到的,要多得多,重得多。沈星冉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你现在需要的,不是一时意气,而是一个足够高的跳板。一个能让你爬得足够高,高到让她和她那个白月光,只能仰望,连你鞋底的灰都舔不到的位置。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我消化的时间,然后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提议:
3
意外提议
跟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