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局就是王炸,姑奶奶诈尸了
1988年的夏天,空气里都是黏糊糊的热气和穷酸味。
对我李小宝来说,这股味道尤其浓烈。
砰！
我家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光荣下岗。三个壮汉堵在门口,像三座黑铁塔,把本就昏暗的屋子遮得更不见天日。
为首的那个,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角一直拉到下巴,像是把脸分成了两半。他就是我们镇上放高利贷的刀疤刘。
李小宝,你娘,给我滚出来！刀疤刘的声音粗得像砂纸在搓,说好的今天还钱,钱呢
我娘闻声从里屋奔出来,瘦弱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本就因为常年吃药而面色蜡黄,此刻更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刘……刘哥,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挡在娘身前,求您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马上就去找活儿,挣了钱一定……
放你娘的屁！刀疤刘一口浓痰吐在我脚边,这话你上个月就说过了！老子是开善堂的吗今天见不着钱,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那双三角眼在我家徒四壁的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娘身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我看你娘虽然病怏怏的,但模样还行。要不,跟我走,去矿上给兄弟们洗洗衣服做做饭,工钱就当抵债了！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得我头晕目眩。我娘更是吓得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不！你们不能这样！我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此刻却怂得像只待宰的鸡。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懦弱。爹死得早,我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可我连我娘都护不住。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甚至想,不如跟他们拼了,死了也比这样窝囊地活着强。
就在刀疤刘的手下狞笑着要上前来拉我娘时,一个苍老却异常冰冷的声音,从屋角传来。
吵什么吵。
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墙角。
那里坐着我的姑奶奶,姜秀兰。
姑奶奶今年七十了,是我爷爷的堂妹,无儿无女,几年前生了场大病,脑子就坏掉了。整天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不哭不笑,有时连饭都不知道吃。我们都以为,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现在,那个眼神空洞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佝偻的背脊挺得笔直,浑浊的双眼此刻竟是锐利如鹰,闪着骇人的精光。
刀疤刘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太会出声,他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骂道：死老太婆,滚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姑奶奶没理他,只是迈着缓慢却异常沉稳的步子,走到桌边,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破碗。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手一扬,手腕一抖。
咣当！
那破碗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刀疤刘的脚尖前,碎成了八瓣,瓷片四溅。
刀疤刘吓得一哆嗦,往后蹦了半步。
整个屋子死一般寂静。
我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这是我那个痴呆的姑奶奶这气场,这眼神,简直比刀疤刘还像黑社会！
姑奶奶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刀疤刘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威严和……不屑。
一个破碗的定金,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人心上,三天后,这个时辰,来取钱。现在,带着你的狗,滚。
刀疤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镇住了。他张了张嘴,想放几句狠话,却在对上姑奶奶那双眼睛时,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那些脏话硬是卡在了喉咙里。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三天！老子就信你这死老太婆一次！要是还不上钱,哼！刀疤刘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一挥手,带着他的人狼狈地退了出去。
屋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我和我娘粗重的喘息声。
姑……姑奶奶我娘颤巍巍地扶住墙,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您的病好了
我扶住我娘,也紧张地看着姑奶奶。她是不是回光返照啊还是中了什么邪
姑奶奶没回答,她走到我面前,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毛。半晌,她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有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像遗憾,又像释然。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小,然后转身,环视了一圈这个破败的家,最后目光落在我那张因为绝望和迷茫而扭曲的脸上。
她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抹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
别慌,她说,姑奶奶我上辈子是玩资本的！
我和我娘,当场石化。
啥……啥玩意儿资……资本那是什么本比我们村的《百家姓》还厉害吗
我严重怀疑,我姑奶奶的病,好像更严重了。
第二章
别慌,姑奶奶是玩资本的
那一夜,我和娘几乎都没睡着。
我们悄悄在门外观察了姑奶奶半天,只见她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张破旧的太师椅上,闭着眼睛,手指在扶手上极有节奏地敲击着,那模样,不像个农村老太太,倒像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姑奶奶就把我从床上揪了起来。
小宝,去,到后山那片向阳的坡上,把一种长着锯齿边、开紫色小花的野菜给我采回来,越多越好。她递给我一个破篮子,语气不容置疑。
我睡眼惺忪,脑子里一团浆糊：姑奶奶,那玩意儿又苦又涩,猪都不吃,采它干嘛
姑奶奶眼睛一瞪：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记住,这是实现原始资本积累的第一步,你的执行力,就是我们项目的KPI！
我再次懵了。KPI这又是个啥听起来比资本还玄乎。
看着姑奶奶那不容反驳的眼神,我不敢多问,揣着两个冷窝头,半信半疑地上了后山。后山那玩意儿遍地都是,村里人嫌它味儿冲,都拿它当杂草。我花了一个上午,就采了满满两大篮子。
等我吭哧吭哧地把野菜背回家,发现姑奶奶已经把我娘也动员起来了。我娘正按照她的指挥,把家里仅剩的那点白面和着一些玉米面倒进一个大盆里。
水温要控制在三十度左右,手感觉温温的就行。
面倒进去要顺着一个方向搅,让面筋充分形成网络结构,这叫增加产品的口感粘性！
对,发酵时间四十分钟,用湿布盖上,确保恒温恒湿环境！
姑奶奶像个总工程师,背着手在我娘身边指点江山,嘴里不断冒出我们听不懂的词。我娘一脸茫然,但还是手忙脚乱地照做,显然昨天姑奶奶吓退刀疤刘的威风还在起作用。
我把野菜洗干净,姑奶奶接过去,只取最嫩的芯,用开水焯了一下,又用冷水反复冲洗,挤干水分后切得细碎。然后,她神神秘秘地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是一些碾碎了的、说不出名字的香料末。
她将香料末和野菜碎、一点点猪油渣、盐混合在一起,那股原本冲鼻的野菜味,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异香。
这是馅料,也就是我们产品的核心竞争力。姑奶奶满意地点点头,对我下令,小宝,把发好的面拿来,我教你怎么包。
她口中的产品,就是一种菜团子。但做法却和我们平时吃的完全不一样。面皮极薄,包入馅料后,收口处还要捏出十八个褶,像个精致的小包子。做好的菜团子先上锅蒸,蒸到七八分熟,再取出来,放进烧热的油锅里,两面煎到金黄。
滋啦一声,菜团子下锅,一股霸道的香气瞬间炸开,混着面香、油香和那股独特的香料香,像一只无形的手,挠得人心里直痒痒。
我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姑奶奶,这……这也太香了！
这叫黄金菜团子。姑奶奶用筷子给一个菜团子翻了个面,金黄色的外皮上冒着细密的小油泡,煞是好看。她头也不抬地指挥我：把灶台搬到院子门口去,开搞！
啊在门口做我不解。
姑奶奶白了我一眼：傻小子,这叫‘场景化营销’,利用嗅觉触发用户的潜在需求！咱们没钱打广告,香味就是最好的广告！
虽然听不懂,但我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我依言把锅碗瓢盆都搬到了大门口。果然,饭点时分,那股霸道的香气顺着胡同飘出去,没一会儿,我家门口就围上了一圈伸长了脖子使劲闻的邻居。
哟,小宝家这是做啥好吃的呢,香飘十里啊！
闻着就流口水,卖不卖啊
我娘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有点紧张。姑奶奶却稳如泰山,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新出炉的黄金菜团子,独家秘方,别处没有！一毛钱一个,两毛钱三个！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一阵骚动。
啥这么个小玩意儿要一毛钱抢钱啊！
就是,我家两个粗粮饼子才五分钱,你这金子做的啊
面对质疑,姑奶奶不慌不忙,用筷子夹起一个煎好的菜团子,对众人说：东西好不好,嘴巴说了算。今天开张,大酬宾！每个人都可以免费试吃一小口！
说着,她把一个菜团子掰开,露出里面碧绿的馅料和外面焦黄的脆皮。热气腾腾,香气更浓了。
众人将信将疑,但有免费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一个胆大的汉子凑上来,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他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唔！好吃！太好吃了！他含糊不清地叫着,外面脆,里面软,馅儿又鲜又香,一点都不苦！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话音未落,就掏出两毛钱拍在案板上：给我来三个！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他人顿时蜂拥而上。
给我也来一口！
我要五个！
给我留点！
场面瞬间失控。我负责收钱,我娘负责打包,姑奶奶坐镇中央负责煎制,我们一家三口忙得脚不沾地。那两大篮子没人要的野菜,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堆毛票和钢镚儿。
一个小时后,最后一口面用完,我们累得瘫在椅子上,但看着钱匣子里那堆得冒尖的钱,谁也合不拢嘴。
我娘哆哆嗦嗦地数着钱,一遍又一遍,最后激动得热泪盈眶：天哪……八块……八块七毛钱！小宝,我们一天就挣了八块七毛钱！
我爹在世时,在镇上的砖窑厂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才三十多块钱。
我看着姑奶奶,她正悠闲地喝着水,脸上没有丝毫得意,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心中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剩下的,只有滔滔江水般的崇拜。
我信了,我彻底信了！我姑奶奶,上辈子绝对是玩资本的！
然而,我们家的火爆生意,也引来了一双嫉妒的眼睛。住在我们家对门的王翠花,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最见不得别人家好。此刻她正抱着胳膊,倚在自家门框上,撇着嘴,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地盯着我们家那个装钱的匣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麻烦要来了。
第三章
极品亲戚的商业碰瓷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们一出摊,就发现王翠花家门口也支起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摊子,锅里也滋啦滋啦地煎着东西。
她扯着嗓子大声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正宗菜团子,便宜大甩卖！五分钱一个,一毛钱三个！比某些黑心肝的人家便宜一半！
她一边喊,一边拿眼睛斜我们,阴阳怪气地补充道：我这用的可是自家地里种的新鲜青菜,不像有的人家,用后山上猪都不吃的野草糊弄人,吃坏了肚子可没人管！
一些不明真相的村民,再加上贪图便宜,呼啦一下全围到了她的摊子前。
我气得脸都红了,抓着锅铲就要上前理论：她……她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明摆着抢生意还造谣吗！
别冲动。姑奶奶一把拉住我,表情淡定得像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
可是姑奶奶,客人都被她抢走了！我急得直跺脚。
姑奶奶嗑着瓜子,老神在在地吐出瓜子皮,慢悠悠地说：别理她。这是典型的低端模仿者,试图通过价格战和恶意营销来抢占市场。但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没有核心技术的产品,是没有灵魂的。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姑奶奶的镇定让我莫名地安心下来。
果然,王翠花那边很快就出了状况。
呸！王翠花,你这卖的是啥玩意儿黑不溜秋的,跟个炭球似的！一个汉子买了一个,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就是！硬得能把人牙硌掉！而且这馅儿是苦的！
退钱！退钱！
王翠花没想到自己依样画葫芦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家的菜团子,外皮是焦的,里面是生的,馅料没经过处理,苦涩无比。她被众人围攻,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更有趣的是,她家那条大黄狗,闻着味儿凑过去叼起一个掉在地上的菜团子,结果嗷的一声惨叫,嘴里流出了血——狗牙被硌掉了。
这下,整个胡同都笑翻了天。
王翠花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脸都绿了,灰溜溜地收了摊。
经此一役,黄金菜团子的名声更响了。大家都知道了,这门手艺是独家,模仿不来。我家的生意比第一天还要火爆。
到了晚上收摊,我数着钱匣子里的钱,手都在抖。
姑奶奶,今天……今天挣了十二块！
三天,整整三天,我们光靠卖菜团子,就挣了三十多块钱！这在1988年的农村,简直是一笔巨款！
第三天下午,刀疤刘果然带着人准时上门了。
这一次,他没敢踹门,而是客客气气地站在院门口。
我挺直了腰杆,学着姑奶奶的样子,面无表情地把一个装满了零钱的布袋子扔到他面前。
点点吧,一分不少。
刀疤刘和他的手下看着那一堆毛票和钢镚,眼睛都直了。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通,我们家是怎么在三天内凑出这笔钱的。
刀疤刘蹲下身,狐疑地数了半天,确认无误后,他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他搓着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个……李家大婶,李家兄弟,之前多有得罪。没想到你们家……还有这等本事。他看了一眼我们家门口还冒着热气的锅,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这个……菜团子生意,能不能……带兄弟一个
我愣住了,没想到前一秒还凶神恶煞的债主,下一秒就想入股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姑奶奶。
姑奶奶从屋里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刀疤刘一眼,嘴角一撇。
你想入股
是是是！刀疤刘点头如捣蒜。
姑奶奶慢悠悠地说：我们的项目目前处于天使轮,主要靠核心技术和家庭成员的激情驱动。你现在想进来,算是A轮融资,需要进行严格的尽职调查,评估你的资源、渠道和抗风险能力。你能提供什么是能打通供应链,还是能拓展新市场如果你只是想进行财务投资,那就要看你的资金体量和我们对赌协议的估值模型了。
一连串我听不懂的名词,像机关枪一样把刀疤刘打得晕头转向。
他呆立在原地,满脸写着：我是谁我在哪她在说什么
最后,他涨红了脸,憋出一句：那个……俺有钱,也有人……
光有钱和人有什么用那是最低级的资源置换。姑奶奶不屑地一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回去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商业模式’再来谈吧。送客。
说完,她转身就回屋了,留下我和刀疤刘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刀疤刘彻底被姑奶奶这套组合拳给打懵了,愣了半天,最后对着姑奶奶的背影,竟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才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那股爽快劲儿,简直比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还过瘾。
我家的债务危机,就这么被姑奶奶用一口锅、一堆野菜和一堆谁也听不懂的黑话给化解了。但我那不祥的预感,却因为王翠花那淬了毒的眼神而挥之不去。
第四章
谣言是把双刃剑,看谁握着剑柄
我的预感很快应验了。王翠花在商业碰瓷上吃了大亏,并没有让她偃旗息鼓,反而像一瓢冷水泼进了滚油锅,炸出了更恶毒的歹心。她明白,在产品上她赢不了,那就只能在名声上把我们搞臭。
第三天一早,我们刚把摊子支起来,胡同里就响起了王翠花那破锣似的嗓音。
哎哟,不得了啦！张家三婶子家的孙子,昨天吃了李家的菜团子,上吐下泻,在卫生所躺了一晚上啊！
她一边拍着大腿,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唾沫星子横飞：我就说嘛,那后山上的野草,猪都不吃,人吃了能好里面不定有什么毒虫草根,吃出毛病来,人家可不管你死活！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我们刚聚拢起来的顾客群里炸开了。
真的假的吃坏肚子了
我就说那野菜不靠谱吧……
哎呀,幸好我还没买。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原本伸过来要掏钱的手,都默默地缩了回去,看我们的眼神也从热切变成了怀疑和警惕。
我娘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更是气得血往上涌,抄起火钳就要冲过去跟她拼命：王翠花！你血口喷人！我们家的东西干干净净,你少在这里造谣！
冷静。姑奶奶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一只干瘦却有力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姑奶奶！她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我急得眼圈都红了。
姑奶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往灶里添了一根柴火,火苗呼地一下窜高,映着她古井无波的脸。
小宝,记住,当疯狗咬你的时候,你不能趴下去咬回去,那样你也就成了疯狗。她淡淡地说,这是最低级的公关危机,对手的手段越是下作,越是说明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她这是在给我们免费做压力测试。
又是公关危机,又是压力测试,这些我听不懂的词,却像定心丸一样,让我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姑奶奶站起身,环视了一圈那些指指点点、犹豫不决的乡亲,朗声道：各位街坊邻居,我姜秀兰用我这把老骨头担保,我们的‘黄金菜团子’,从采摘到制作,每一步都干干净净！所谓的‘吃坏肚子’,纯属无稽之谈！
王翠花立刻跳出来反驳：你担保你拿什么担保嘴皮子一碰就算数了
姑奶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当然不是靠嘴皮子。今天,我们的‘黄金菜团子’,只送不卖！
啥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更是大惊失色：姑奶奶,不卖那我们……
姑奶奶没理我,继续高声宣布：从现在开始,我们向大家公开‘黄金菜团子’的全部制作流程！欢迎大家亲自监督！看完之后,每人可以免费领一个新鲜出炉的菜团子！我们不仅要让大家吃得香,更要让大家吃得放心！
这一招,直接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自古以来,做生意的谁不是把秘方捂得严严实实哪有像我们家这样,把吃饭的家伙亮给所有人看的
王翠花也傻眼了,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老婆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姑奶奶不再多言,直接指挥我：小宝,把洗菜的盆搬出来！就放在大家面前洗！
我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立刻照办。
于是,在胡同口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场别开生面的产品发布会开始了。
姑奶奶亲自上阵,将采来的新鲜野菜,用清水一遍遍地冲洗,每一片叶子都洗得碧绿生青。
大家看,这就是我们的原料,后山向阳坡的‘龙须草’,清热解毒。我们只选最嫩的芯,老的、有虫眼的,一概不要！
接着,她展示了焯水、过凉、挤干的全过程,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明了。
焯水去涩,凉水增脆。这叫‘物理去害法’,比什么都保险！
轮到和面了,她更是讲究。
面要用温水,发酵要盖湿布,保证菌群活性。我们用的面,是粮站买的精白面,大家都可以去查！
最后,是那神秘的馅料。姑奶奶当着众人的面,把那包香料拿了出来。
这就是我们‘黄金菜团子’的灵魂,是我家祖传的秘方,由八种纯天然的香料磨制而成,不仅增香,还能健脾开胃。至于具体是哪八种……姑奶奶狡黠一笑,这属于我们的核心知识产权,恕不外传。
她这番半遮半掩的话,非但没有引起反感,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和可信度。整个过程,姑奶奶不疾不徐,条理清晰,像个大饭店里指挥若定的老师傅。乡亲们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好奇,再到最后的信服,眼神彻底变了。
当第一个金灿灿、香喷喷的菜团子从锅里夹出来时,那霸道的香气,就是最无可辩驳的证明。
来,各位,免费品尝,吃得放心,吃得安心！
之前还犹豫不决的乡亲们,此刻再无顾虑,纷纷上前领取。王翠花站在人群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知道,自己的毒计,又一次被这个老太婆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给化解了。
就在这时,胡同口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一辆在当时极为罕见的上海牌小轿车,缓缓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神情略带疲惫,但眼神却很精明。
他正是被这边的热闹和奇异的香气吸引过来的。
第五章
贵人上门,这是天使投资人啊！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县国营饭店的采购主任,张老板。
他最近正为了饭店的生意焦头烂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个体户饭馆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菜式新颖,服务热情,把他那家老国营饭店的生意抢得七零八落。他今天下乡,就是想找找有没有什么能起死回生的特色菜。
他刚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和那股浓烈的香气勾住了。他看到一个老太太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个少年,将金黄的食物分发给排着长队的村民,场面热闹非凡。
同志,请问你们这是在卖什么张老板好奇地走到摊前。
我正忙着发菜团子,抬头见是个气派不凡的城里人,有些紧张。
姑奶奶却眼睛一亮,她打量了张老板一眼,那眼神,就像猎人看到了猎物。她心中暗道：来了,流量吸引来的,这叫潜在客户精准转化！
老板,尝尝我们家的‘黄金菜团子’,祖传手艺,独此一家。姑奶奶亲自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个,用油纸包好,递了过去。
张老板接过,只觉入手温热,香气扑鼻。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脆响,外皮焦香酥脆。紧接着,是面皮的柔软和馅料的鲜香。那股独特的香料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鲜美而不霸道,清新而不寡淡,各种滋味层层递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张老板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他走南闯北,自诩吃遍山珍海味,却从未尝过如此奇妙的味道！这东西,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极高的烹饪智慧！
好！好吃！太好吃了！他三两口就把一个菜团子吃完,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眼神里迸发出炙热的光芒,老太太,您这手艺绝了！这东西,怎么卖
王翠花见来了个大客户,不死心地在旁边阴阳怪气地插嘴：哎哟,这位老板,你可别被骗了！他们家用的是有毒的野草,吃坏了肚子可没人管！
没等我们反驳,张老板已经眉头一皱,转头看向王翠花。他作为专业人士,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了王翠花眼里的嫉妒和怨毒。他冷冷地说道：这位大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是县国营饭店的采购主任,这食材有没有问题,我一尝便知。这菜团子用料讲究,火候精到,绝对是上品！
国营饭店的……主任
这话一出,全场皆惊。王翠花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村民们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谣言,在绝对的权威面前,不攻自破。
姑奶奶心中大定,她知道,真正的机会来了。
张老板,幸会。姑奶奶微微颔首,气度从容,我们家的菜团子,今天只送不卖,就是为了破除这些无端谣言。既然您是行家,不如到寒舍喝杯茶,我们详谈
张老板正有此意,立刻点头答应。
在众人羡慕又敬畏的目光中,姑奶奶将张老板请进了我们家那间破旧的堂屋。我娘紧张地端上最好的茶水,我则像个卫兵一样,笔直地站在姑奶奶身后。
张老板开门见山：老太太,不瞒您说,我想和您谈一笔生意。我希望您能把这个‘黄金菜团子’,独家供应给我们国营饭店！
我一听,激动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供应给国营饭店！这是多大的荣耀,多大的好事啊！
姑奶奶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张老板,单纯的供货,是最低级的合作模式。
张老板愣住了：那您的意思是
姑奶奶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说道：张老板,你现在面临的困境,不是缺一道菜,而是缺一个能引爆市场的‘爆款产品’,对吗你的饭店,需要的是话题,是流量,是核心竞争力。
一连串的新名词,再次把张老板给砸蒙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农村老太太,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乡下人谈生意,而是在听省城来的经济专家讲课。
姑奶奶继续道：所以,我给你提供的,不能只是产品,而是一套完整的解决方案。
解决……方案
对。姑奶奶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产品标准化。我会给你提供一份详细的‘标准化作业指导书’,也就是SOP。从选材、配比、制作流程到火候控制,全部量化,保证你们饭店的厨师做出来的每一个菜团子,都和我亲手做的味道一模一样。这叫‘品控’。
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品牌授权。你们可以使用‘姜氏黄金菜团子’这个名号进行宣传。这是我们的‘无形资产’,也是你们吸引顾客的招牌。但是,你们需要支付品牌授权费。
最后是第三根手指：第三,持续创新。我会定期为你们提供产品升级方案,比如根据季节变化,推出不同馅料的菜团子。这叫‘产品迭代’,能保持顾客的新鲜感。
一套组合拳下来,张老板已经彻底被折服了。他看着姑奶奶,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敬佩。他之前只想做个简单的采购,可这位老太太,竟然为他规划好了一整套商业蓝图！这些他闻所未闻的词汇,却精准地戳中了他所有的痛点！
老太太……您……您真是高人啊！张老板激动地站了起来,您说的这些,我全都接受！条件您开！
姑奶奶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我的条件很简单,她说,每个菜团子,除了成本,我们家要三成利润。另外,先付五百块钱定金,作为我的‘技术转让和指导费’。
五百块！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一笔巨款！我爹在砖窑厂干两年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张老板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果断地一拍大腿：没问题！成交！
他当场就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数出了五沓崭新的大团结,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子上。
那一刻,红色的钞票在昏暗的屋子里,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芒。
我娘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我看着桌上的钱,又看看身旁气定神闲的姑奶奶,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一场由小人挑起的恶毒危机,在姑奶奶手里,转眼间就变成了一飞冲天的巨大机遇。
第六章
格局打开,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与国营饭店的合作,像在我们这个贫穷的家庭里引爆了一颗幸福的炸弹。
生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件事,就是还清了刀疤刘剩下的所有欠款。当我还钱给他时,他那张横肉纵生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点头哈腰地称呼我小宝哥,再三表示以后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开口。
第二件事,是带我娘去县里最好的医院做了个全面检查。在姑奶奶健康才是最核心的资产的坚持下,我们用了最好的药。我娘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蜡黄的脸上泛起了健康的红晕,笑容也多了起来。
第三件事,就是把我们家那座摇摇欲坠的祖宅,彻底翻新了。当崭新的青砖瓦房在村里拔地而起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王翠花一家,更是彻底沦为了全村的笑柄,听说她因为嫉妒和怨恨,在家里砸了锅碗,跟她男人大吵一架,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而我,则成了姑奶奶的首席执行官助理。
在姑奶奶的商业培训下,我脱下了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换上了张老板送来的时髦夹克衫。我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遇事只会掉眼泪的懦弱少年。
我学会了记账,用姑奶奶教的借贷记账法,把每一笔收入和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学会了谈判,跟着姑奶奶去和供应香料的商家谈价格,从一开始的紧张结巴,到后来能有理有据地为我们争取到最优惠的价格。
我甚至学会了管理,国营饭店的两个厨师来我们家学习技术时,是我负责监督他们的每一个操作步骤是否符合姑奶奶制定的SOP。
我感觉自己像一块干瘪的海绵,被扔进了知识的海洋,每天都在疯狂地吸收着。姑奶奶口中的那些品牌、渠道、现金流、护城河,慢慢地从天书变成了我能理解并尝试去运用的工具。
这年春节,是我们家过得最扬眉吐气的一个年。
新盖的大房子里,灯火通明。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年夜饭,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我娘穿着新买的红棉袄,坐在桌边,一边看电视,一边乐呵呵地包着饺子。
我和姑奶奶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绽放的绚烂烟花。
姑奶奶,我由衷地说道,谢谢您。要是没有您,我们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姑奶奶呷了一口温热的黄酒,脸颊微醺,那双锐利的眼睛在烟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
小宝,谢我就不必了。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我这辈子,站得太高,也太久,忽略了很多风景。能有这么个机会重来一次,守着你们,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也是我的福气。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又恢复了那种指点江山的气势,嘴角一撇：再说了,这才到哪儿啊
啊
一个菜团子,只是我们的MVP,也就是‘最小可行性产品’,明白吗它的作用是用来敲开市场大门,验证我们的商业模式。姑奶奶用筷子在沾了酒的桌面上画着圈,下一步,我们要围绕‘健康’和‘美味’这两个核心,打造我们的‘产品矩阵’。夏天可以卖冰镇绿豆沙,冬天可以卖滋补羊肉汤。等我们的品牌打响了,就开我们自己的店,搞连锁加盟！那才叫真正的‘商业帝国’！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星辰大海般的光芒,玩世不恭地笑道：
小宝,格局要打开！别总盯着眼前这三瓜两枣。记住,咱们的目标,是让‘姜氏美食’成为一家百年企业,等将来上市敲钟了,你就是李总！
我听着MVP、产品矩阵、连锁加盟这些依旧有些陌生的词汇,看着姑奶奶那张刻满皱纹却神采飞扬的脸,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1988年的冬天,很冷。但我们家的炉火,却烧得正旺。
我知道,属于我和姑奶奶的商业传奇,才刚刚开始。而我,李小宝的人生,也将在姑奶奶这位玩资本的重生者带领下,走向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波澜壮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