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狮口夺女
>女儿在动物园遇险,妻子冲向了白月光的儿子。
>我亲眼看着她抱走别人的孩子,却任由我们的女儿被狮子拖走。
>糖糖爸爸会游泳,他肯定能救糖糖!她后来哭着解释。
>可当我为救女儿溺亡后,她却在我的葬礼上笑出了声。
>直到她看见无人机吊着的横幅:
>陈默的医药公司已被我举报,你猜下一个是谁
>精神病院里,她抱着布娃娃喃喃自语:妈妈错了...
>我牵着痊愈的女儿路过窗口:嘘,死人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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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像个慷慨的暴发户,把游乐园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晃眼的金色。旋转木马播放着甜腻的电子音乐,棉花糖的甜香腻在空气里,小孩子兴奋的尖叫此起彼伏。这本该是完美的一天。
我的女儿,糖糖,穿着一身新买的白雪公主蓬蓬裙,小脸兴奋得红扑扑,像只刚摘下的水蜜桃。她一手紧紧攥着我一根手指,另一只小胖手指着不远处的猛兽园入口,声音又软又糯:爸爸!爸爸!看大狮子!大狮子!
好嘞,看狮子去!我弯腰把她抱起来,让她骑在我脖子上,视野一下子开阔,她立刻咯咯笑起来,小手胡乱地拍着我的头。
林晚晚就在我们旁边,正低头刷着手机。她今天化了全妆,睫毛刷得根根分明,穿了条剪裁合体的连衣裙,衬得身段玲珑有致,站在人群里很是扎眼。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眼里,亮得有些不自然。
晚晚,我腾出一只手碰了碰她胳膊,糖糖想看狮子,走吧
她这才像被惊醒,飞快地锁了屏,把手机揣进精巧的手袋里,撩了下头发,笑容有点浮:哦,好啊。糖糖,跟紧妈妈哦。她的目光在我和糖糖身上飞快地掠过,又投向猛兽园入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猛兽园建得像模像样,模仿非洲草原的景观,巨大的玻璃幕墙后面,是稀疏的树木、干燥的沙地和几块嶙峋的岩石。几只懒洋洋的狮子正趴在远处的树荫下打盹,只有一头体型硕大的雄狮,鬃毛蓬松,在靠近玻璃墙的地方焦躁地踱步,金色的眼瞳偶尔扫过玻璃外密密麻麻的人脸。
人群挤在玻璃墙前,孩子们的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好奇又带着点害怕地朝里张望。糖糖骑在我脖子上,小手指着那头踱步的雄狮,兴奋地扭动:爸爸!大猫猫!好大!
那是狮子王,辛巴。我笑着纠正她,稳稳地扶着她的小身子。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人群后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骚动,紧接着是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像一颗炸弹在拥挤的人群中心炸开!
塌了!护栏塌了!
孩子!有孩子掉进去了!
救命啊——!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我猛地扭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就在离我们不到十米远的地方,一段用于分隔游客与猛兽区的粗大铁链护栏,不知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被过度倚靠,竟然齐根断裂!沉重的铁链哗啦一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护栏后面,就是那道象征着安全界限的、半人高的矮墙!矮墙的另一边,便是猛兽区干燥的沙土地。
而矮墙的豁口处,一个小小的、穿着粉色T恤的身影,正挣扎着要爬起来!是陈默的儿子,豆豆!他显然吓懵了,小脸上糊满了泪水和尘土,茫然地坐在危险的边缘。
更可怕的是,那头原本在踱步的雄狮,被巨大的声响和骚动彻底激怒了!它猛地转向豁口的方向,金色的眼瞳锁定了那个小小的、惊恐的身影。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滚雷般的低吼,庞大的身躯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巨弓,后腿肌肉贲张,眼看就要扑过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糖糖惊恐到扭曲的尖叫在耳边炸响:爸爸——!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我脖子上传来!是糖糖!她在极度的恐惧中本能地想要逃离,身体剧烈地后仰挣扎!骑在我脖子上的她,就像狂风中的一片树叶,瞬间失去了平衡!
糖糖!我嘶吼着,肾上腺素飙升,试图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她。但一切都太晚了。她的身体向后一折,小小的脚丫踢蹬着我的胸口,那只紧攥着我手指的小手因为巨大的拉力猛地滑脱!
时间凝固了那一秒。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天使,穿着那身崭新的、纯白的白雪公主裙,像一只折翼的鸟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带着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抽泣,直直地朝矮墙的豁口处坠了下去!
糖糖——!!!我的声音撕裂了空气,带着血腥味。
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更快一步,几乎是本能地就要跟着扑过去!就算下面是刀山火海,是地狱深渊,我也得跳下去!
就在我身体前倾,重心即将失控扑向豁口的千分之一秒——
一道身影,带着一股决绝的、不顾一切的气势,像离弦之箭般从我身侧擦过!卷起的风甚至掀起了我额前的碎发!
是林晚晚!
她的目标明确无比!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没有看一眼正坠向死亡深渊的、她的亲生女儿糖糖!她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死死盯着那个坐在豁口边、吓傻了的豆豆!
她冲了过去!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她几乎是扑跪在矮墙边,双手伸过豁口,一把将吓呆了的豆豆死死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用她的整个后背,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豆豆和猛兽区之间!仿佛那里才是她唯一的世界中心。
豆豆!别怕!阿姨来了!没事了!她的声音尖利,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诡异的、近乎献祭般的坚定。
而我,就在她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石像。伸出去想要抓住糖糖的手,徒劳地僵在半空中,指尖触到的只有她裙角带起的一缕冰冷空气。
吼——!
雄狮的咆哮震耳欲聋,带着血腥的腥风。它庞大的身躯已然启动,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扑向了那个刚刚摔落在沙地上、小小的、白色的身影。
我的糖糖!
不——!!!
那声嘶吼不是从我喉咙里发出的,是从我灵魂深处炸裂出来的绝望。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崩塌、旋转、碎裂,只剩下玻璃幕墙内,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黄沙地。
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牛,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进去!把我的糖糖抢回来!哪怕被撕成碎片!
我赤红着眼睛,肌肉贲张,朝着那个吞噬了我女儿的豁口猛冲过去!什么理智,什么规则,什么后果,统统见鬼去吧!
拦住他!快拦住他!
别过去!送死啊!
保安!保安!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混乱和尖叫。几双强壮的手臂从四面八方死死地箍住了我,像铁钳一样,把我拼命往前冲的身体硬生生拖住、按倒在地!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着我的脸颊和手臂,火辣辣地疼。
放开我!我女儿在里面!放开我!!我在地上疯狂地扭动、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指甲在水泥地上抓挠出刺耳的声音和血痕。我的视线死死钉在玻璃幕墙内。
晚了。
一切都晚了。
那头雄狮,那金色的、冷酷的死神,已经扑到了糖糖身边。巨大的爪子带着千钧之力,轻易地按住了那小小的、还在本能抽搐的身体。它低下头,森白的獠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猛地咬下!
啊——!!!我听到自己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眼前一片猩红。
玻璃幕墙隔绝了声音,但我仿佛能清晰地听到骨骼碎裂的脆响,血肉被撕裂的闷声。那身洁白的白雪公主裙,瞬间被刺目的、粘稠的猩红浸透、污染。
雄狮叼起那小小的、残破的身体,像叼着一件破败的玩具,甩着头,拖向远处树荫下的狮群。沙地上,留下一条蜿蜒的、刺目的血痕,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狠狠烙在我的视网膜上,烙进我的灵魂里。
2
心死如灰
我的世界,彻底黑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按压我的力量松懈了。我像一摊烂泥瘫在地上,浑身冰冷,没有一丝力气。周围是嗡嗡的议论声、哭声、拍照的咔嚓声,还有保安用对讲机急促呼叫的噪音。
我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林晚晚还跪在矮墙豁口边。她怀里紧紧抱着惊魂未定、哇哇大哭的豆豆,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猛兽区内那片血腥的沙地,又飞快地移开,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灼伤。
她的身体筛糠一样抖着,不是因为害怕,更像是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茫然或者别的什么我说不清。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直到陈默,那个她心尖上的白月光,拨开混乱的人群,满脸惊惶和焦急地冲了过来。
豆豆!我的豆豆!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一把从林晚晚怀里抢过儿子,紧紧抱住,上下检查着,语无伦次,吓死爸爸了!吓死爸爸了!有没有事伤到哪里没有
林晚晚这才像是被陈默的声音唤醒。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默和他怀里的豆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混合着后怕、庆幸,还有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碰豆豆的头,声音又干又涩:默哥,豆豆没事……我,我及时……
陈默抱着儿子,目光复杂地扫过瘫在地上、如同死掉的我,又看向玻璃墙内那片狼藉的血迹,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烦躁。他没理会林晚晚伸出的手,只是急促地对她说:晚晚,这里太乱了,我们先带豆豆离开!他吓坏了!
林晚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讨好的笑容瞬间凝固,变得有些难堪。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的目光终于,极其艰难地,落到了我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悲伤,没有愧疚,只有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恐慌和不知所措。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我曾经深爱、发誓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此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依偎在陈默父子身边。心口那片被狮子撕开的巨大空洞,此刻灌满了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刺骨的冰渣。
呵……一声低哑的、破碎的冷笑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的目光,越过林晚晚,越过抱着豆豆的陈默,死死地钉在猛兽园深处,那片被狮群围拢的阴影下。我的糖糖,我的小天使,就在那里。
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流干了,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在四肢百骸疯狂奔涌。我推开试图搀扶的人,一步一步,像个提线木偶,朝着猛兽园的管理处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女儿的血和我的心尖上。
动物园的监控室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惨白的灯光打在屏幕上,一遍又一遍,残忍地回放着那场人间惨剧。
林晚晚站在角落,脸色比灯光还要白。她双手死死绞在一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当画面定格在她义无反顾扑向豆豆,而糖糖在我脖子上坠落的瞬间时,她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她飞快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晚晚,晚晚你听我说……她的闺蜜赵思思紧紧搂着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句句都在为她开脱,这不能怪你啊!当时那么乱,谁能反应过来豆豆离豁口那么近,情况更紧急!糖糖……糖糖爸爸不是就在旁边吗他一个大男人,会游泳,身体又好,他肯定能救糖糖的!他离得那么近!他要是反应快一点……
赵思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指责意味,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我。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愤怒都显得苍白。我只是死死盯着屏幕里糖糖最后坠落的画面,那身被血染红的白裙子。耳朵里是赵思思聒噪的辩解和林晚晚压抑的啜泣,这些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遥远。
啪!
一声脆响。
我猛地抬起头。是林晚晚!她像是被赵思思的话点醒了,或者说,她终于抓住了一根足以让她从溺毙的愧疚感中浮上水面的救命稻草。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之前的茫然和恐慌被一种奇异的、被说服的坚定取代了。她看向我,眼神里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指责控诉甚至是一丝委屈
对……思思说得对……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心脏,陆远!是你!你当时就在糖糖身边!你抱着她!你离得那么近!你为什么不抓住她!你会游泳啊!你那么强壮!你要是反应快一点,糖糖就不会……不会……
她说不下去了,猛地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冤屈和不公。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彻底碎裂的声音。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彻底的、荒谬的、冰冷的死寂。
原来,是这样。
我的女儿死了,是因为我这个做父亲的,离得近、会游泳、反应不够快。
多么完美的逻辑链条。多么顺理成章的甩锅。多么……令人作呕。
我看着林晚晚那张梨花带雨、写满委屈和控诉的脸,看着赵思思在一旁用力点头、一脸我们晚晚才是受害者的愤慨表情,再看看屏幕上定格的、糖糖坠落的瞬间。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直冲喉咙。我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恨意。
原来地狱,真的在人间。
糖糖小小的身体,最终被动物园的工作人员用一块刺眼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那块白布下,曾经包裹着一个多么鲜活、多么温暖的小生命。如今,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空洞的轮廓。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关节的木偶,麻木地跟在担架后面。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把灵魂碾入地底。周围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林晚晚没有跟上来。她远远地站着,被赵思思和陈默围着。陈默抱着已经安静下来的豆豆,低声说着什么,林晚晚的肩膀还在微微抽动,偶尔抬手擦一下眼睛。她的目光偶尔飘过来,触及那块白布时,就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和回避的复杂情绪。
处理后续事宜像一场漫长而模糊的噩梦。签字,回答冰冷的问题,接受公式化的、毫无温度的歉意。工作人员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念一份与己无关的说明书。我机械地应答着,视线却始终无法离开停尸房那扇紧闭的铁门。
我的糖糖,一个人躺在里面。那么冷,那么黑。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像垂死之人的抽搐。是林晚晚。我一次都没有接。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显示着她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串未接来电的红色数字。那些数字像一个个无声的嘲讽,嘲笑着我过去几年可悲的婚姻。
直到深夜,我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那个曾经被称之为家的地方。玄关的灯亮着,投下一片惨白的光晕。客厅里一片狼藉,林晚晚蜷缩在沙发上,眼睛红肿,显然哭过很久。
听到开门声,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了起来,赤着脚冲到我面前。
陆远!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
担心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打断了她的话。我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向她,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担心我还是担心……怎么面对我
林晚晚被我眼神里的冰冷刺得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嘴唇哆嗦着,眼泪又涌了上来:你……你还在怪我陆远,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我的心都要碎了!可当时……当时那种情况,我能怎么办豆豆就在豁口边上,他那么小,离狮子那么近!情况更紧急啊!晚一秒他就……
又是这套说辞。
一股暴戾的情绪瞬间冲垮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更紧急!我猛地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像濒死野兽的嘶嚎,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开,林晚晚!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摔下去了!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跟我说陈默的儿子更紧急!
我指着她,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你的心碎了你的心在哪里!你的心早就飞到陈默身上去了!从你嫁给我那天起,你的心就没在这个家里待过一天!
我逼近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砸向她:糖糖出事的时候,你在看什么啊你在看手机!你在看陈默给你发了什么消息,让你笑得那么开心!你以为我没看见吗!你满心满眼都是他!都是他的儿子!糖糖在你眼里算什么算个累赘吗!
不是的!陆远你胡说!林晚晚尖叫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被戳破心事的惊惶和狼狈,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我厉声打断她,积压了多年的委屈、隐忍、痛苦和此刻灭顶的丧女之痛,如同火山般喷发,你只是觉得陈默的儿子更金贵更值得你去救因为他身上流着你白月光的血!林晚晚,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是个冷血的畜生!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林晚晚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她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眼神里充满了被彻底撕下伪装的羞愤和疯狂。
你打我我舔了舔嘴角渗出的血腥味,那咸腥的味道反而让我奇异地冷静下来。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扭曲的女人,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恶心。
我冷冷地笑了,笑声空洞而绝望:好,打得好。这一巴掌,算我替糖糖挨的。林晚晚,我们完了。
我转身,不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卧室。我需要收拾东西,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狱。多待一秒,我都怕自己会忍不住掐死她。
陆远!你别走!林晚晚在我身后哭喊,声音里带着一丝真正的恐慌,不再是表演,糖糖已经不在了……我们不能……我们还有……
没有我们了。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从你选择冲向陈默儿子的那一刻起,我们,还有这个所谓的家,就都跟着糖糖一起死了。
我走进卧室,反手锁上了门。门外,是林晚晚绝望的拍门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再也无法在我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3
葬礼惊变
心,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无边的浓稠墨汁里泅渡。糖糖的后事像一场凌迟,缓慢而残忍。每一次走进殡仪馆,那冰冷的气息都像无数根针,扎进我千疮百孔的肺腑。挑选骨灰盒,看那些小小的、精致的盒子,想象着糖糖那么鲜活的生命最终要蜷缩在这样冰冷的方寸之地,胃里就翻江倒海。
林晚晚试图参与进来。她红肿着眼睛,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讨好的姿态。她低声询问我的意见,试图分担一些琐事,甚至在无人的角落,她会突然抓住我的衣袖,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陆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当时真的慌了……
她的道歉苍白得像一张被水泡烂的纸。每一次听到,都像是在我尚未结痂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我甩开她的手,不发一言,眼神空洞地越过她,看向虚空。她的眼泪,她的悔恨,在我眼里都成了最虚伪的表演。鳄鱼的眼泪,流给谁看
只有深夜,独自躺在临时租下的、冰冷空荡的公寓里,巨大的悲恸才会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我蜷缩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糖糖最喜欢的那只旧旧的兔子玩偶,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甜甜的奶香。我把脸深深埋进去,无声地嘶吼,眼泪浸湿了粗糙的绒毛。糖糖最后坠落时那双惊恐睁大的眼睛,被狮子拖走时染血的裙角,无数次在黑暗中清晰地回放,像永不停止的恐怖电影,将我一遍遍凌迟。
恨意,也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疯狂滋长。对林晚晚,对陈默,甚至对那该死的动物园,对整个冷漠的世界。这恨意成了支撑我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支柱。
葬礼定在三天后一个阴沉的上午。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厚厚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砸下来。墓园里松柏森森,空气湿冷粘腻,弥漫着泥土和死亡的气息。
来的人不多。几个关系近的亲戚,几个老朋友,脸上都带着沉痛和小心翼翼的同情。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晚晚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连衣裙,外面罩着同色的羊绒大衣。她化了淡妆,但依旧掩盖不了眼底浓重的青黑和憔悴。她站在我斜后方几步远的地方,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素白的手帕。牧师低沉缓慢的祷词像背景音一样飘过,她偶尔抬起手用手帕按按眼角,肩膀微微耸动,看起来哀伤欲绝。
我穿着一身同样压抑的黑色西装,站在人群最前方,像一尊冰冷的黑色石碑。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墓碑上糖糖小小的照片嵌在那里,她笑得那么甜,那么无忧无虑,与这冰冷的死亡之地格格不入。心脏的位置像被挖空了,只剩下一个呼呼漏风的洞。
仪式接近尾声。牧师合上手中的册子,低沉地说:让我们为逝去的小天使默哀……
人群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
就在这时——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笑声,像一根尖锐的针,猛地刺破了这片哀伤的幕布。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那声音……太熟悉了!
我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精准地射向声音的来源——林晚晚!
她正低着头,用手帕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肩膀剧烈地抖动!不是悲伤的哭泣那种抽动,而是……一种极力压抑的、因为某种突如其来的情绪而爆发的抖动!那声短促的气音,分明是忍俊不禁的笑声!
她在笑!
在我的女儿、她的亲生女儿的葬礼上,她竟然在笑!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随即,是火山喷发般的暴怒!我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破皮肉,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那被彻底践踏、被碾成齑粉的痛楚的万分之一!
林晚晚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惊恐地看向我。当她对上我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睛时,她浑身剧烈地一颤,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慌乱和恐惧。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晚、晚……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冰渣。
周围的人也察觉到了异样,纷纷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葬礼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由远及近的、密集的电机嗡鸣声打破了墓园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阴沉的天空。
只见三架纯黑色的、造型极具科技感的无人机,如同来自地狱的报丧鸟,迅捷而精准地穿过低垂的云层,朝着葬礼人群的上空飞来!它们排列成一个冷酷的三角阵型,在低空悬停,机腹下方,赫然垂挂着一幅巨大的、刺目的红色横幅!
猩红的底色,像刚刚泼洒上去的、尚未凝固的鲜血。上面印着两行巨大的、雪白的、加粗的宋体字:
**【陈默康瑞医药公司财务造假、使用劣质医疗器材证据已提交监管!】
【你猜,下一个会轮到谁】**
白字红底,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如同两道狰狞的闪电,带着审判般的冷酷意味,狠狠劈进所有人的视线!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风声停了,松涛的呜咽停了,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仰着头,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三架悬停在半空、如同索命符般的无人机,看着那幅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横幅!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横幅上那刺目的陈默二字上。嘴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好戏,才刚刚开场。
林晚晚的反应最为剧烈。她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剧烈地一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身上的丧服还要惨白。她死死地盯着那横幅,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收缩成了针尖大小!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瘫软在地。
不……不可能……她失声喃喃,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骇欲绝的质问,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陌生恶鬼:陆远!是你!是你干的!你……你没死!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形,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刺耳。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横幅转移到了我和林晚晚身上,充满了震惊、疑惑和无声的探寻。
我没有回答她。我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三架冷酷的无人机,望向铅灰色的、仿佛永无尽头的天空。冰冷的雨丝开始飘落,细细密密,打在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凉意。
我的死讯,是三天前传开的。
就在糖糖葬礼筹备期间,一则简短的地方新闻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昨夜暴雨,本市跨江大桥发生一起车辆坠江事故。据现场目击者称,一辆黑色轿车失控冲破护栏坠入江中,疑为疲劳驾驶所致。打捞工作正在进行中,车内人员身份及伤亡情况尚不明确。
新闻配图很模糊,是夜间拍摄的,只有大桥断裂的护栏和浑浊江面上闪烁的警灯。但眼尖的人,还是从那辆被江水吞噬前拍下的模糊车尾轮廓,以及新闻中提及的车牌号段,认出了那是我陆远的车。
消息传到林晚晚耳朵里时,据说她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她的闺蜜赵思思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段长长的、声泪俱下的文字,痛斥命运不公,让晚晚在失去女儿后又失去了丈夫,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林晚晚坚强的赞美和对我的意外的惋惜。
葬礼上,林晚晚那身压抑的黑色和憔悴的面容,似乎也为这未亡人的身份做了最好的注脚。直到那声不合时宜的噗嗤,直到那三架无人机撕开伪装的幕布。
我没有看她那张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我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同样脸色剧变、眼神阴鸷地盯着无人机的陈默身上。他抱着豆豆,身体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脸上再也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温文尔雅、掌控一切的从容,只剩下震惊、愤怒,还有一丝被当众揭穿的狼狈。
我对着陈默的方向,隔着冰冷的雨丝,对着那片压抑的天空,无声地、缓慢地,用口型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傻、逼。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探究、恐惧的目光聚焦中,在无人机的嗡鸣和林晚晚崩溃般的质问声里,我猛地转过身,黑色的风衣下摆在细雨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留下身后一片哗然,留下林晚晚歇斯底里的哭喊,留下陈默铁青的脸,留下那幅如同血色预言般悬停在半空的横幅。
4
复仇序幕
死人,当然不会说话。但活着的复仇者,才刚刚开始他的清算。
冰冷的雨丝渐渐变得密集,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我大步流星地走出墓园,将身后那片混乱、哭喊和惊疑彻底甩开。沉重的铁艺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沉稳干练的中年男人的脸,是我的私人律师兼多年好友,周正。
陆先生。他声音低沉,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按您的吩咐,所有副本都准备好了。媒体那边也已经收到风,今晚之前,‘康瑞’的消息就会铺天盖地。另外,您让我查的关于林女士转移婚内财产和私下签署的那几份‘谅解备忘录’……
直接交给经侦和法院。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声音冷硬得没有一丝起伏,接过文件袋,指尖感受到纸张冰冷的重量,还有,联系我们在‘安心疗养院’的人,给林晚晚……不,是给那位即将入住的林女士,准备一间‘视野最好’的套房。要能……看得见花园的。
周正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对我指令的绝对服从。他点点头:明白。‘安心’那边环境清幽,安保专业,最适合……静养。他顿了顿,补充道,陈默那边反应很快,已经在动用关系试图压消息,但这次证据链太完整,他恐怕……
他压不住。我打断他,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街景,压得越狠,反弹得就越凶。我要的,就是万劫不复。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袋粗糙的边缘,那里装着的,是足以将陈默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彻底焚毁的引信,也是……压垮林晚晚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正不再多言,专注地开车。车厢里只剩下雨刮器规律的刮擦声和引擎低沉的嗡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晚晚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红色的未接来电数字。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直接按下了关机键。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像一颗熄灭的死星。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个冰冷的旁观者,又像一个隐在幕后的导演,看着一场由我亲手点燃的烈火熊熊燃烧。
康瑞医药财务造假丑闻震惊业界!疑涉数十亿资金黑洞!
独家揭秘:康瑞劣质心脏支架流入市场,患者生命安全谁来保障
监管重拳出击!康瑞董事长陈默被正式立案调查!公司股票跌停,恐面临退市!
陈默豪宅、豪车及多处资产遭冻结!昔日医药新贵或锒铛入狱!
媒体的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一个比一个劲爆。曾经风光无限的陈默,如同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破船,在舆论的惊涛骇浪和监管的铁拳下迅速沉没。他的照片出现在各大财经和社会版块的头条,西装革履的形象被狼狈的庭审照取代,眼神里充满了颓败和不敢置信的惊恐。墙倒众人推,昔日的合作伙伴纷纷撇清关系,甚至有人落井下石。
与此同时,另一场风暴也在悄然席卷林晚晚的世界。
原配惊天反击!前妻林晚晚婚内巨额财产转移证据确凿!
独家:林晚晚曾私下签署协议,疑为‘康瑞’丑闻掩盖
法院传票已送达!林晚晚或面临侵占罪指控!
那些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操作,那些为了讨好陈默而签下的、放弃追索女儿意外死亡赔偿的谅解备忘录,那些偷偷转移到境外的资产……在周正带领的专业团队和铁一般的证据链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彻底慌了。
我的手机早已将她拉黑,但她找到了我的新住址。起初是疯狂的砸门,哭喊,哀求,用头撞门,声嘶力竭地叫着我的名字,咒骂着陈默,忏悔着自己的愚蠢和被蒙蔽。声音穿透厚重的防盗门,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陆远!开门!你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是陈默!都是他骗我的!他害了糖糖!他不得好死!求求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
钱!那些钱我都还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让他们别告我!我不能坐牢!陆远!你说话啊!
糖糖……我的糖糖……妈妈对不起你啊……妈妈该死……
后来,砸门声和哭喊变成了长时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再然后,是邻居不堪其扰的投诉和报警。警察来过几次,将她劝离。但很快,她又会像幽灵一样出现,只是不再哭闹,只是呆呆地坐在我公寓楼下的花坛边,一坐就是一天一夜,眼神空洞地望着我窗口的方向,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她迅速地消瘦下去,曾经精心保养的脸庞爬满了憔悴的纹路,头发也变得枯槁凌乱。
再后来,她就不来了。
周正告诉我,她精神崩溃了。在一次试图闯入陈默已被查封的别墅未果后,她在别墅门口又哭又笑,胡言乱语,被路人报警送去了医院。诊断结果是:急性应激障碍伴严重精神分裂症状。
赵思思在朋友圈发了最后一条关于她的消息,是一张林晚晚穿着宽大病号服、眼神呆滞空洞地坐在病床上的照片,配文:晚晚太苦了,命运对她太残忍了。希望她能挺过去,早日康复。下面零星几个点赞,再无更多评论。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朋友,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5
母女重逢
尘埃,似乎终于落定。
三个月后,一个深秋的午后。阳光难得地透出几分暖意,金黄色的落叶铺满了安心疗养院幽静的花园小径。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凋零的微涩气息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我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羊绒大衣,围着一条柔软的格子围巾,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缓缓走在铺满落叶的路上。
糖糖的小手暖暖地、软软地握在我掌心。她穿着一件崭新的、粉蓝色的羽绒服,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小脸因为恢复健康而重新变得红润饱满,像一颗熟透的小苹果。只是那双曾经总是盛满无忧无虑笑意的大眼睛里,偶尔还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和茫然。那场巨大的惊吓,终究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爸爸,我们这是去哪里呀她仰起小脸,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
我停下脚步,蹲下身,将她羽绒服的帽子仔细地掖好,遮住她光溜溜的小脑袋——为了治疗,她剃掉的头发才刚刚长出短短的一层绒毛。我揉了揉她的小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去看一个……生病的人。糖糖还记得妈妈吗
糖糖的小脸瞬间皱了起来,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小嘴瘪了瘪,带着浓浓的哭腔和恐惧:妈妈……妈妈推糖糖……大狮子……痛痛……她的小身体下意识地往我怀里缩。
不怕,不怕了,糖糖。我心疼地把她紧紧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放得更柔,大狮子没有了,糖糖安全了。爸爸在这里,爸爸永远保护糖糖。
感受到她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渐渐放松下来,我才轻轻松开她,替她擦掉眼角的泪花,我们就远远地看一眼,好不好看完爸爸带你去吃冰淇淋。
糖糖吸了吸小鼻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我的两根手指。
我们走到一栋米白色的、爬满枯藤的疗养楼侧面。这里很僻静,只有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一扇装着铁栅栏的窗户就在眼前,窗帘没有完全拉拢,露出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景象。
房间不大,布置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林晚晚背对着窗户坐着。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她瘦削得几乎脱形的身体上,像挂在一具骨架上。曾经柔顺的长发现在枯黄打结,乱糟糟地披散着。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掉了眼睛的布娃娃。
她低着头,对着那个布娃娃,用一种极其轻柔、极其诡异、带着浓重鼻音和飘忽感的语调,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乖……宝宝乖……妈妈在呢……不怕不怕哦……打针针不痛的……糖糖最勇敢了……
妈妈错了……妈妈不该……不该丢下糖糖……
妈妈后悔了……好后悔啊……
宝宝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以后……以后只抱你……只爱你一个……
陆远……陆远他好狠的心……他不要我们了……他把妈妈关在这里……
糖糖……我的糖糖……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温柔得滴出水,时而又充满了神经质的惊恐和怨毒。她拿起桌上一根用过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无比认真地戳向布娃娃的手臂,模仿着打针的动作。
噗嗤……糖糖在我身边,突然用小手捂住嘴,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忍俊不禁的笑声。她仰起小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用气声说:爸爸,那个阿姨……好奇怪呀!她给娃娃打针针呢!糖糖打针都不哭的!糖糖赢了!
孩子的世界如此简单,她认不出窗内那个形销骨立、精神错乱的女人,就是她曾经依恋又恐惧的母亲。她只觉得那怪异的举动好笑,像一场滑稽的木偶戏。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又带着尖刺的手攥了一下,又酸又涩。我蹲下身,轻轻捂住糖糖的小嘴,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眼神示意她看向窗户里面。
就在此刻。
或许是糖糖那一声细微的笑声惊动了她,又或许是母女间那点残存的、诡异的感应。
窗内的林晚晚,絮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抱着布娃娃的动作猛地顿住。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那张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窗缝透进来的光线里。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蜡黄松弛,布满了憔悴的细纹。曾经顾盼生辉的漂亮眼睛,如今只剩下两个浑浊的空洞,里面盛满了呆滞、茫然,还有一丝被惊扰后的迟钝惊恐。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窗外的落叶,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聚焦。
聚焦在了我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先是掠过一丝极致的困惑,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遥远、极其陌生的影子。紧接着,困惑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崩海啸般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要撕裂眼眶!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形成一个无声的、扭曲的O形。
陆……远……一个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濒死之人看到幻觉般的恐惧。
她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下移动。
最终,定格在了我牵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上——那个穿着粉蓝色羽绒服、戴着毛茸茸帽子、小脸圆润红扑扑的糖糖身上。
糖……糖……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混合着狂喜和巨大恐惧的颤音。怀里的布娃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扑到窗前,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栅栏,指甲在上面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糖糖!我的糖糖!!她嘶吼起来,浑浊的眼泪瞬间决堤,汹涌而出,冲刷着她枯槁的面容,你没死!你没死!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妈妈后悔了!好后悔啊!你原谅妈妈!让妈妈抱抱!妈妈抱抱你!
她疯狂地摇晃着铁栅栏,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和渴望而剧烈颤抖,仿佛要将整个身体都从栏杆缝隙里挤出来,去够窗外的女儿。那张扭曲的脸上,涕泪横流,写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忏悔。
糖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狰狞的模样吓坏了,小脸瞬间煞白,猛地躲到我身后,两只小手死死抱住我的腿,把脸埋在我的大衣里,带着哭腔小声喊:爸爸!怕!怪阿姨!糖糖怕!
我直起身,将瑟瑟发抖的女儿完全护在身后。目光平静地、像看一件毫无生气的物品一样,隔着冰冷的铁栅栏,看着窗内那个歇斯底里、涕泗横流的女人。
她的狂喜,她的忏悔,她的眼泪,此刻在我眼中,比地上的落叶还要廉价,还要令人作呕。
我缓缓地抬起一只手,食指轻轻抵在唇边。
嘘——
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我的声音很轻,很慢,却清晰地穿透玻璃和铁栏,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一字一句地敲在林晚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林女士,安静点。
死人……
是不会说话的。
窗内的嘶吼和哭求,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利刃骤然斩断!
林晚晚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表情,瞬间僵死在脸上!那双因为狂喜和渴望而爆发出最后一点光亮的浑浊眼睛,如同被泼了滚油的残烛,光芒猛地一颤,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熄灭下去,最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的、死寂的黑暗。
她抓在铁栏上的手指,一根根地、无力地松开。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头无力地垂着,枯草般的头发遮住了她最后的表情,只有肩膀还在极其微弱地、神经质地抽搐着。
窗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摊绝望的垃圾一眼。弯下腰,将身后还在微微发抖的小女儿温柔地抱了起来,让她坐在我的臂弯里。
糖糖不怕,怪阿姨被医生叔叔关起来了,不会再出来了。我亲了亲她冰凉的小脸蛋,用脸颊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帽子,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糖糖最勇敢了,对不对走,爸爸带你去吃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淇淋,草莓味的,加双份巧克力脆皮!
真的吗爸爸不许骗人!糖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大眼睛里的恐惧迅速被期待取代,小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伸出小拇指,拉钩!
好,拉钩!我笑着伸出小指,勾住她软软的小指头,用力晃了晃,一百年,不许变!
夕阳的余晖穿透稀疏的云层,将我们父女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铺满金黄落叶的小径上。我抱着我的小太阳,大步向前走去,将身后那座冰冷的、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白色建筑,连同里面那个腐烂的灵魂,彻底抛入深秋的暮色之中。
6
安魂曲终
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轻轻拍打在疗养院那扇装着铁栏的窗户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在为谁,奏响最后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