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绝情
雨下得像是天上破了个窟窿,冰冷的雨水砸在顾泽言那辆崭新的迈巴赫车顶上,发出沉闷又空洞的回响,像极了远处教堂午夜敲响的丧钟。车内暖气开得很足,熏得人头脑发晕,混合着林薇惯用的那款甜腻到发齁的香水味,几乎令人窒息。
我坐在后座,浑身湿透,廉价外套吸饱了雨水,沉重地裹在身上,冷意刺骨。手指因为用力攥着那份轻飘飘的纸而僵硬泛白。离婚协议书。上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眼底。
清秋,签字吧。顾泽言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透着一股虚伪的、施舍般的温和。他侧过头,英俊的侧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眼神扫过我,像在看一件待处理的过期物品。薇泽集团已经完成了所有股权变更手续。公司……现在是我和林薇的。你身体不好,刚经历过生产,又大出血伤了元气,实在不适合再劳心劳力。拿着这笔钱,好好养身体。
他顿了顿,语气轻飘飘的,至于你以前画在书房里的那些设计草图……嗯,都给你留着呢,算是个念想。
坐在副驾驶的林薇,适时地、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优雅,侧过身。她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钻戒,切割面在昏暗的车灯下折射出冰冷又刺目的光芒,像一把无声的嘲笑,精准地刺向我空空如也的手指。她涂着精致唇釉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柔美的弧度,声音又轻又软,却字字如刀:清秋姐,泽言哥也是为你好。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别想太多。那些设计稿……哎呀,虽然现在看起来是没什么用啦,但毕竟是你曾经的心血嘛,留着做个纪念也好呀。
她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如同在安抚一个彻底出局的可怜虫。
雨水顺着我额前的碎发流进眼睛里,一片模糊的冰凉。胃里翻江倒海,手术留下的伤口在湿冷的刺激下隐隐作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撕裂、鲜血淋漓的空洞。薇泽集团。那是我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日夜,是我用青春、才华和对未来全部的憧憬,和顾泽言一起,一笔一划亲手搭建起来的王国。从最初挤在出租屋里熬夜画图,到后来租下像样的办公室,拉投资、跑工厂、跑展会……每一块砖瓦都浸透了我的血汗。我的设计,我的理念,那是我灵魂的一部分。如今,却被他轻描淡写地冠上了薇泽的名号,成了他和林薇双宿双飞的见证。
而我的心血,只配换回一堆被定义为废纸的设计稿。
产房里冰冷刺眼的无影灯,仪器尖锐的报警声,身体被撕裂又迅速流逝的剧痛和冰冷……还有医生护士焦急模糊的呼喊……那些濒死的记忆碎片,此刻混合着眼前这对狗男女虚假的嘴脸,如同最烈的腐蚀剂,疯狂地灼烧着我的神经。原来在我躺在手术台上命悬一线、为他们顾家血脉搏命挣扎的时候,在我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联手,用最卑鄙的手段,完成了这场处心积虑的掠夺!
呵……一声短促、干涩、带着血腥气的笑从我喉咙里挤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
顾泽言和林薇都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林薇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警惕。
我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上,狼狈不堪,但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顾泽言那张曾经让我无比眷恋、如今却只剩刻骨恨意的脸上。视线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试图穿透他精心维持的虚伪平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里迸出来,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顾泽言,我的‘心血’,是用我的命换来的!是用我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的代价换来的!你拿着我的血去养你的婊子,午夜梦回,就不怕厉鬼索命吗!
沈清秋!你嘴巴放干净点!顾泽言脸色瞬间铁青,仿佛被我这句话戳中了最隐秘的痛点,那层虚伪的温和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恼羞成怒的狰狞。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居高临下的暴怒,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签字,拿着钱,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泽言哥,别生气,清秋姐刚生完孩子,情绪不稳定是正常的……林薇立刻软语相劝,一只手安抚性地搭在顾泽言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却悄悄捏紧了她的名牌手包,指节泛白。她看向我的眼神,伪装出来的同情底下,是毫不掩饰的、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冰冷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滚我重复着这个字,忽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混合着雨水和某种咸涩的液体。我用力抹了一把脸,湿冷一片,分不清是雨是泪。好,我滚。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用力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兜头浇下,像无数根钢针扎进皮肤。我踉跄着下车,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身后传来车门被用力关上的闷响,紧接着是引擎暴躁的轰鸣,轮胎碾过积水,溅起肮脏浑浊的水花,毫不留情地泼了我一身。迈巴赫猩红的尾灯如同怪兽的眼睛,在雨幕中迅速远去,消失不见。
世界只剩下瓢泼大雨冰冷无情的抽打声。
我像个幽灵,拖着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昏暗湿滑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雨水灌进劣质的鞋子里,每一步都沉重冰冷。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半旧的纸箱,里面是我从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带出来的全部——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几本泛黄的、边缘卷起的专业书籍,还有最底下,厚厚一沓用文件夹仔细装好的设计稿。那是我仅存的、被他们视为垃圾的念想。
雨越下越大,视线一片模糊。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扑倒。纸箱脱手飞出,重重地砸在泥水里。里面的东西瞬间散落一地,被浑浊的污水无情地浸泡、冲散。
不——!一声凄厉的嘶喊冲破喉咙,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拼命地用手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摸索、抓捞。那些脆弱的纸张,我的设计图,我的梦想,我仅存的一点自我……它们被污水浸透,边缘卷曲、字迹和线条晕染开,如同濒死的蝴蝶。我抓起一张,又一张,徒劳地想用身体去挡住无情的雨水,想把它们捂干。可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滴落在图纸上,将那本就模糊的线条彻底摧毁。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灭顶而来。我跪坐在冰冷的泥泞里,怀里抱着那一堆湿透、污损、变得面目全非的纸片,像一个守着最后一点灰烬的疯子。世界一片灰暗,只有雨声喧嚣,嘲笑着我的彻底破产。
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乌云,瞬间照亮了这片肮脏的角落。刺目的光芒短暂地定格在散落的设计稿上。其中一张被污水浸透大半的稿纸,边缘已经破烂不堪,但闪电的光清晰地照亮了图纸中央——那是一朵线条简洁却极具张力的雏菊图案。它本是我早期一个废弃的包袋扣饰设计草稿,此刻,在冰冷的污水和泥泞的包围中,那朵雏菊的线条被晕染开,却意外地呈现出一种奇异而妖异的美感,带着一种在废墟中挣扎绽放的、近乎残酷的生命力。
那瞬间的光芒,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我混沌绝望的眼底。一种极其陌生、极其尖锐的东西,压过了那几乎将我吞噬的冰冷和死寂,从心脏最深处、从骨髓最寒处,猛地窜了出来!
那不是悲伤,不是软弱,是比这倾盆暴雨更冰冷、比这无边黑暗更浓稠的——恨!蚀骨的恨!焚心的恨!
顾泽言!林薇!
这两个名字像淬了剧毒的烙印,深深烫进我的灵魂。他们夺走的,不只是我的公司,我的财产,是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全部尊严和生存根基!他们用我的血泪,铺就他们光鲜亮丽的未来!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在这污泥里腐烂,而他们却能在云端逍遥!
那朵在污水和闪电下倔强展现的雏菊图案,像一道无声的启示,一个来自深渊的诅咒。它扭曲着,狞笑着,在我眼前疯狂生长,缠绕住那颗濒死的心脏,注入一种名为复仇的剧毒养料。
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水里,指甲断裂的疼痛微不足道。我低下头,看着泥水中自己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惨白扭曲的倒影。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和憧憬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燃烧着幽暗火焰的黑洞。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泥泞中撑起身体。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支撑着这具残破躯壳的,不再是绝望,而是那冰冷坚硬、足以刺穿一切的恨意。我弯下腰,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将散落在污水里的设计稿,一张、一张,仔细地、近乎虔诚地捡起来。那些晕染开的线条,那些被泥点玷污的角落,此刻在我眼中不再是狼狈的污迹,而是命运烙下的、带着血的战纹。
雨水依旧冰冷刺骨,冲刷着我的身体,却再也无法熄灭胸膛里那簇名为复仇的毒焰。它熊熊燃烧,照亮了眼前这条通往地狱深渊的路。
我抱着那叠沉重、湿冷、肮脏的纸,如同抱着我仅剩的武器和祭品,一步一步,蹒跚而决绝地,走向这片城市最边缘、最混乱、也最廉价的贫民窟深处。那里,将是我重生的炼狱起点。
2
深渊之眸
十年。
巴黎。苏富比拍卖行。
空气里浮动着金钱、特权与顶级艺术品交织而成的独特气味,昂贵而稀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道冰冷璀璨的光束,落在下方一张张妆容精致、衣着奢华的脸上。低语声如同背景音,带着法语特有的优雅腔调,却掩盖不住暗流涌动的紧张与期待。
今晚的压轴拍品,被笼罩在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之中。
拍卖师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激动: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是今晚最令人瞩目的时刻。我们有幸呈上神秘设计师‘L’trangère’(异乡人)女士的最新杰作——‘深渊之眸’手袋。全球,仅此一件。
聚光灯骤然汇聚。防弹玻璃展柜缓缓升起。一只尺寸并不算巨大的手袋静静伫立在黑色丝绒底座上。
它通体由一种深邃得近乎吞噬光线的黑色珍稀蜥蜴皮制成,表面覆盖着精心打磨、薄如蝉翼的黑色贝母碎片,排列成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呼吸的漩涡状纹理。在灯光特定的角度下,这些贝母碎片会折射出幽蓝、暗紫、甚至一丝若有似无的血红光泽,如同宇宙深处一只缓缓睁开的、冷漠而妖异的眼睛。包扣是一颗未经雕琢的巨大黑钻原石,以几根扭曲的、仿佛荆棘般的白金爪镶固定,原始、粗粝,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整个会场陷入一片屏息的寂静。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惊叹抽气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贪婪地、痴迷地聚焦在那只包上。它不像一件商品,更像一个拥有灵魂的黑暗艺术品。
拍卖师的声音适时响起,沉稳中带着煽动性:起拍价,三百万欧元。
竞价牌如同雨后春笋般瞬间举起,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节奏。数字在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飞速跳动,每一次刷新都伴随着低低的惊呼。
三百五十万!
四百万!
四百五十万!
五百万!来自电话委托席!
六百万!这位女士出价六百万!
七百五十万!天哪!七百五十万!
价格以一种令人眩晕的速度攀升,每一次落槌都仿佛敲在人们的心尖上。最终,当拍卖师激动得声音发颤地喊出一千二百万欧元!成交!并重重敲下木槌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镁光灯疯狂闪烁,试图捕捉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后台贵宾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和古董家具的淡淡木香。我,沈清秋,穿着一身剪裁极致利落的纯黑色羊绒套裙,靠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十年的时光,早已磨平了当年的狼狈与脆弱,只留下如同刀锋般冷硬的轮廓和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助理艾米丽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低声道:沈总,成了!一千二百万欧元!破了亚洲设计师单件作品的拍卖纪录!外面记者都疯了,全堵在门口,都想采访您!
我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白色的烟雾在眼前缭绕,模糊了视线。十年了。从巴黎贫民窟那个连老鼠都嫌弃的阁楼,从在跳蚤市场卖自己缝制的零钱包开始,从给二手奢侈品店当清洁工、偷偷观察那些顶级皮具的针脚和结构开始……一步步,踩着荆棘,浴着血火,把自己磨成了一把无人可挡的利刃。L’trangère(异乡人)这个名字,从巴黎地下设计圈一个诡异的传说,终于站到了全球顶级奢侈品的聚光灯下。靠的是什么是天赋是努力不。是那股从十年前那个雨夜就深埋骨髓、日夜啃噬、最终淬炼成钻石般坚硬核心的——恨!
告诉他们,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只回答一个问题。
艾米丽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的,沈总。我这就去安排。
几分钟后,我被簇拥着走到后台临时布置的采访区。无数支话筒如同长枪短炮般伸到面前,闪光灯亮得刺眼。记者们的问题如同潮水般涌来,嘈杂而急切。
L’trangère女士!您的设计灵感究竟来自何处
一千二百万欧元的天价,您此刻的感受如何
传闻您来自东方,您的背景是否影响了您的创作
我微微抬手,示意安静。现场瞬间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脸上,充满了探究、狂热和好奇。
我环视全场,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最终,在人群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里站着两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尽管他们极力掩饰,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和当季高定礼服,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两张早已刻入我灵魂、午夜梦回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脸——顾泽言和林薇。他们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巨大恐惧攫取的僵硬。林薇死死攥着顾泽言的胳膊,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瞬间灰败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恐。顾泽言则死死地盯着我,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震惊、恐惧、怀疑,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愤怒仿佛我的成功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呵。十年。终于又见面了。在这个他们费尽心机想挤入的、象征着全球顶级财富与地位的圈层里。
我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冰冷、锋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我微微侧头,对着离我最近的一个话筒,清晰、平稳、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空间,也清晰地送入那对角落里的男女耳中:
我的灵感我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喧嚣,落回十年前那个冰冷绝望的雨夜,来源于一场刻骨铭心的背叛。
现场瞬间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预感到即将有爆炸性的言论。
我的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毫不避讳地投向那个角落,锁定了顾泽言煞白的脸和林薇瞬间惊恐放大的瞳孔。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子弹,从齿缝间精准射出:
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前夫。
闪光灯闪烁的频率瞬间飙升,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话筒拼命向前递。
在我躺在产房大出血、命悬一线的时候,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平静叙述下蕴含的雷霆万钧之力,在我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时候,是他,和我曾经最信任的闺蜜联手,转移了我们共同创立的公司所有资产,掏空了我的根基。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无数道震惊、鄙夷、猎奇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角落里的顾泽言和林薇。林薇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全靠顾泽言死死拽着。顾泽言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额头青筋暴跳,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却又被巨大的恐慌死死压住。
我的笑容扩大,冰冷而艳丽,如同开在深渊边缘的曼珠沙华:是他们,在我醒来后,第一时间递给我一份冰冷的离婚协议,告诉我,除了几页他们不屑一顾的‘废纸’设计稿,我一无所有。
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林薇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更要感谢那位‘闺蜜’,用我前夫拿我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的钱养出来的品味,教会了我什么叫真正的无耻和下贱。
轰——!现场彻底炸开了锅!记者们彻底疯狂了!快门声、提问声、惊呼声震耳欲聋!保镖艰难地维持着秩序。
L’trangère女士!您说的是真的吗!
顾先生!林女士!请回应一下!
天哪!这太劲爆了!
顾泽言猛地甩开林薇的手,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脸上是混合着暴怒和极度恐慌的扭曲表情,他试图冲过来,却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和保镖死死拦住。林薇则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双手捂着脸,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但那巨大的钻戒在她指间闪烁着,此刻却像一枚耻辱的烙印。
镁光灯疯狂地追逐着他们仓皇失措、狼狈不堪的身影,将他们的惊恐、愤怒和无处遁形的丑态,瞬间同步传遍全球的时尚和财经版面。
我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这场由我亲手点燃的、盛大的混乱。十年前那场冰冷的雨,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带着积攒了十年的雷霆之怒,轰然浇灌在他们头顶。
我转身,在保镖的护卫下,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喧嚣的中心。身后,是顾泽言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林薇崩溃的哭喊,以及记者们狂热的追问。
复仇的序曲,才刚刚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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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穷途末路
巴黎拍卖行那场惊世骇俗的感谢如同一颗引爆全球舆论的核弹。L’trangère(异乡人)这个名字,连同深渊之眸的天价,以及那段血淋淋的设计灵感来源,瞬间席卷了所有时尚头条、财经版块和社交媒体热搜。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夺目:
L’trangère惊天控诉!天价手袋灵感源于产房背叛!
薇泽集团总裁夫妇深陷丑闻漩涡!被指窃取前妻心血!
从破产弃妇到顶奢教母!沈清秋的复仇之路!
顾泽言林薇巴黎遭围堵,昔日‘恩爱’人设彻底崩塌!
舆论的风暴中心,薇泽集团这座曾经光鲜亮丽的大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合作品牌纷纷发函宣布终止合同,声称无法与道德有严重瑕疵的个人及品牌合作。股价如同坐了失控的过山车,开盘即断崖式暴跌,连续数日跌停板,市值蒸发超过百分之六十!恐慌性抛售的浪潮席卷整个资本市场。
银行催债的电话如同索命符,24小时不停地打进顾泽言的办公室和私人手机。供应商堵在薇泽总部楼下拉横幅讨要货款,愤怒的声浪隔着玻璃都能听见。曾经门庭若市、象征着成功与品位的薇泽旗舰店,如今门可罗雀,橱窗里那些曾经备受追捧的包袋,在惨淡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讽刺和廉价。
顾泽言的办公室一片狼藉。昂贵的烟灰缸砸碎在地毯上,文件和报表散落得到处都是。他双眼赤红,如同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暴躁地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踱步,昂贵的皮鞋踩过碎裂的玻璃碴也浑然不觉。
废物!一群废物!他对着手机咆哮,声音嘶哑,公关部是干什么吃的!花那么多钱养的团队,连这点舆论都压不下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买水军!删帖!起诉那些造谣的媒体!告到他们倾家荡产!
电话那头传来公关总监战战兢兢、近乎绝望的声音:顾、顾总……舆论已经完全失控了……我们发出去的声明和律师函……反而激起了更大的反弹……现在……现在连主流官媒都开始关注了,风向对我们非常非常不利……股民的情绪……
闭嘴!顾泽言猛地掐断电话,狠狠地将手机摔在对面的真皮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手撑在冰冷的落地玻璃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窗外,是城市繁华的灯火,曾几何时,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今,这璀璨却像无数双嘲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败落。
泽言……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林薇哭花了妆,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昂贵的裙摆皱成一团。她手里紧紧攥着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封面上赫然是沈清秋在拍卖行后台那冷冽如冰的眼神,标题触目惊心:复仇女神降临,薇泽帝国末日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发冷,银行……银行又在催那笔过桥贷款了……还有下周到期的债券……我们……我们哪里还有钱啊!沈清秋那个贱人!她是要逼死我们啊!
顾泽言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薇,那眼神里的暴戾和绝望让林薇吓得噤声。逼死我们他发出一声短促而神经质的冷笑,像是破旧风箱的嘶鸣,她是要把我们碾进泥里!把我们当年加诸在她身上的,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他走到酒柜旁,粗暴地倒了一杯烈酒,仰头灌下,火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不断蔓延的冰冷。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秘书小心翼翼地推开,脸上带着一种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顾总……林总监……有……有紧急消息。
说!顾泽言的声音如同困兽的低吼。
秘书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刚刚……刚刚收到监管部门的正式通知……关于……关于我们集团涉嫌利用关联交易非法转移资产、损害小股东利益的举报……证据链……非常充分……他们……他们下周一会正式进驻集团……启动全面调查……
什么!顾泽言手中的水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昂贵的液体瞬间浸湿了波斯地毯。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灰败如死人。关联交易……非法转移资产……这是埋在他帝国地基下最深、最致命的炸药!当年为了彻底掏空沈清秋的股份、将薇泽完全掌控在自己和林薇手中,他确实动用了极其隐秘且违规的手段!这些证据……沈清秋怎么会拿到!她怎么可能查得到!
完了……全完了……林薇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瘫软在沙发里,眼神涣散。一旦调查坐实,不仅仅是巨额罚款和赔偿,他们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沈清秋不仅是要夺走他们的财富和地位,她是要把他们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顾泽言猛地冲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剧烈地起伏。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自救!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濒临崩溃的脑海中闪现——薇泽的核心资产,那些设计专利、品牌价值虽然暴跌,但最核心的、也是唯一能快速变现、或许还能吸引某些秃鹫般投资者的,是位于城南的那块地皮!那是薇泽早年以极低成本拿下的工业用地,随着城市扩张,如今已处于黄金位置,价值连城!这是最后的本钱!
联系张总!王董!还有那个做矿产的李老板!顾泽言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告诉他们!城南那块地,我顾泽言愿意低价急售!只要现金!立刻!马上!谁第一个打款,地就是谁的!
秘书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得后退一步:顾、顾总……现在这种情况……那些老板都……都在观望,或者拼命压价……而且……而且监管部门那边……
别管那些!快去!顾泽言歇斯底里地咆哮,抓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就砸了过去,我要现金!立刻!马上!
然而,秘书的电话打了出去,得到的回应却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盆冰水,浇灭了顾泽言最后一丝侥幸。
张总说……他最近资金周转也很困难……
王董说……那块地的产权好像有点复杂,他需要再考虑考虑……
李老板……他……他直接挂了电话……
陈总说……现在风声太紧,他不敢碰……
无人问津。或者说,无人敢碰。所有人都知道薇泽是一艘即将彻底沉没的破船,上面还绑着即将爆炸的监管炸药。谁都怕被拖下水,谁都想趁火打劫,但谁都不敢做那个出头鸟。
顾泽言颓然地跌坐回巨大的老板椅里,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再也照不进他一片死寂的眼底。穷途末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四个字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沈清秋那张冰冷、锐利、仿佛洞悉一切的脸,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她布下的,是一张天罗地网,堵死了他所有的生路。
他颤抖着手,拿起桌上那部被摔过一次、屏幕已经裂开的私人手机。屏幕上,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烂熟于心的国际号码,如同最后的审判符咒。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剩下绝望的灰败。他拨出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那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冰冷的寂静,如同深渊。
顾泽言的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屈辱到极点的字,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沈总……薇泽……我们……谈谈
4
涅槃重生
巴黎。L’trangère(异乡人)总部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塞纳河畔的流光溢彩,室内却只开着一盏设计感极强的落地灯,光线冷冽而集中。空气里漂浮着顶级雪松与冷杉的香氛,清冽,疏离。
我站在窗边,俯瞰着脚下这座承载了我十年血泪与蛰伏的城市。手机放在一旁的红木古董桌上,屏幕刚刚暗下去,结束了那场来自遥远故国的、充满绝望与哀求的通话。助理艾米丽安静地站在几步之外,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
沈总,顾泽言那边……艾米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询问。
晾着。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流动的灯火上。顾泽言那强忍着屈辱、从牙缝里挤出的沈总两个字,和他声音里无法掩饰的颤抖,像一支短暂而廉价的兴奋剂,只带来片刻的快意,旋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绝望求饶这还远远不够。比起当年产房里冰冷的器械,比起醒来后那份刺骨的离婚协议,比起贫民窟泥水中散落的设计稿……他此刻的煎熬,才刚刚开始。我要他更深切地品尝,什么叫真正的走投无路,什么叫被一点点碾碎希望。
艾米丽会意地点点头,不再多问。她将手中的文件轻轻放在我身后的桌面上。这是法务部和投行部联合提交的,关于全面收购薇泽集团剩余股权的最终方案。条款……非常苛刻,几乎等同于清算。另外,她顿了顿,补充道,按照您的吩咐,针对林薇个人的‘特别礼物’,也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发布会。
我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轻轻划过。收购方案那只是法律程序上的最后一刀。真正的终局,必须由我亲手书写,在他们最在意、最风光、也最虚伪的舞台上。
发布会场地我转过身,目光落在艾米丽脸上。
已经按您的要求,定在薇泽集团总部大楼最大的展厅。时间定在下周五下午三点。艾米丽回答得一丝不苟,我们的人已经全面接管了场地布置,确保万无一失。另外,您要求的……‘特殊模特’,也已经安排妥当。
很好。我走到桌边,拿起那份厚厚的收购方案,只是随意地翻看了几页。冰冷的法律条款,精准的数字,如同设定好的绞索。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方案末页,收购主体那一栏——L’trangère
(Asia)
Holdings
Limited。一个全新的、带着绝对碾压姿态的名字。
下周五。薇泽的心脏。
我合上文件,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通知下去,发布会主题,就叫——
我微微停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涅槃’。
5
赝品跪展
周五下午。薇泽集团总部大楼。
曾经象征着顾泽言和林薇商业帝国荣耀的核心展厅,如今已彻底改头换面。属于薇泽的Logo和标志性的浅金色调被彻底清除,取而代之的是L’trangère(异乡人)那冷冽、神秘、极具辨识度的黑金色主视觉。巨大的黑色帷幕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落,金色的几何线条如同闪电般穿插其中,营造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与未来感。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薇泽惯用的甜腻花香,而是L’trangère标志性的、带着疏离金属感的冷杉与焚香调。
T台被加宽、拉长,如同一条通往审判席的黑色甬道。台下座无虚席。全球顶尖的时尚买手、苛刻的评论家、嗅觉敏锐的财经记者、以及众多名流明星,如同朝圣般汇聚于此。无数长焦镜头对准T台,蓄势待发。低语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嗡嗡回响,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兴奋和期待——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新品发布会,更是一场公开的处刑仪式。
后台VIP休息室。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我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由首席造型师做着最后的调整。镜中的女人,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丝绒礼服,线条锐利如刀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脖颈间只戴着一枚小小的、造型独特的琥珀吊坠——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里面凝固着一朵微小的雏菊。十年颠沛流离,它从未离身。我的妆容精致而冷感,红唇如血,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海面。
沈总,时间到了。艾米丽推门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微微颔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那张脸,早已褪尽了十年前雨夜里的脆弱与绝望,只剩下被恨意和岁月淬炼出的、玉石般的坚硬与冰冷。
帷幕缓缓拉开。
刹那间,所有灯光熄灭。整个展厅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几秒钟后,一束追光灯如同利剑般骤然刺破黑暗,精准地打在T台尽头。
我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出,踏上那条冰冷的黑色甬道。高跟鞋敲击在特殊材质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稳定、如同倒计时般的回响,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没有开场白,没有微笑致意。我径直走到T台最前端,追光灯将我笼罩其中,成为全场唯一的焦点。无数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探究、狂热、敬畏,还有角落深处那两道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怨毒的目光——顾泽言和林薇,作为薇泽集团仅存的、名义上的所有者(尽管股份已被稀释到微不足道),被邀请坐在第一排最角落的位置。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这场发布会最辛辣的注脚。
我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顾泽言和林薇的方向,停留了足足三秒。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比最刻毒的咒骂更令人胆寒。顾泽言的拳头在膝盖上攥紧,指节发白,下颌线绷得死紧。林薇则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涂着厚厚粉底的脸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惶出卖了她。
我收回目光,对着麦克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L’trangère(异乡人)亚洲首秀,‘涅槃’系列。
话音落下的瞬间,恢弘而略带诡谲的交响乐前奏骤然响起!T台两侧,数道冷蓝色的光束如同探照灯般同时亮起,交叉扫射!第一个模特踏着精准而有力的步伐,从后台阴影中走出。
发布会正式开始。一件件堪称艺术品的新品在冷冽的光束下呈现:镶嵌着异形切割黑钻、如同破碎星云般的晚装手拿包;采用特殊金属蚀刻工艺、表面呈现哥特式教堂彩窗纹路的硬箱;以深海生物为灵感、皮革经过特殊处理呈现幽蓝磷光的斜挎包……每一件都颠覆传统,充满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暗黑的艺术美感,引起台下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叹和掌声。
气氛被推向高潮。
终于,到了压轴环节。音乐变得更为低沉、充满张力,如同巨兽的呼吸。灯光再次聚焦在T台尽头。
压轴模特走了出来。她身材高挑,气质冷艳,身上穿着L’trangère标志性的黑色。而她手中展示的,正是那款引爆了巴黎拍卖行的传奇之作——深渊之眸的正式量产版!虽然细节上略有调整以适应量产工艺,但那深邃的黑色蜥蜴皮、妖异的贝母漩涡纹理、以及那颗摄人心魄的黑钻原石包扣,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黑暗魅力!全场瞬间沸腾!快门声如同暴雨般响起!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深渊之眸牢牢吸引时,另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了T台的另一侧入口。是林薇。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薇泽当季最新款、也是被他们寄予厚望试图翻身的浅金色礼服裙,脸上妆容一丝不苟,极力想要维持昔日的优雅与风光。但她的眼神是仓皇的,步伐是虚浮的,像一个被强行推上舞台的提线木偶。最刺眼的是,她的臂弯里,挎着一只包。
一只与T台上光芒万丈的深渊之眸有着惊人相似轮廓的包。同样的尺寸,类似的漩涡纹理(尽管工艺粗糙许多),甚至连包扣也试图模仿那颗黑钻原石,镶嵌的却是一颗色泽浑浊、切割拙劣的黑色锆石。蜥蜴皮不,那只是廉价的压纹PU皮,在强光下甚至能看到塑料感的光泽。整体透着一股浓烈而拙劣的山寨气息。这正是薇泽集团在丑闻爆发前,由林薇主导、仓促抄袭模仿推出的救市之作——星耀之瞳。此刻,这只包在林薇手中,就像一个巨大的、滑稽的、写着赝品二字的标签。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拿着这只包无数道惊愕、鄙夷、看好戏的目光瞬间从深渊之眸转向了林薇和她手中的廉价仿品。T台上的压轴模特仿佛没看见她,依旧迈着专业的步伐,将正品深渊之眸的魅力展现到极致。
林薇的脸色在强光下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晃了晃。她看向我,眼中充满了被羞辱的愤怒和哀求,嘴唇哆嗦着,似乎在无声地质问。她一定是被顾泽言推出来的!他们妄图用这种卑劣的方式,蹭热度博同情还是想鱼死网破地指控我抄袭愚蠢!可笑!
时机到了。
我微微抬手。音乐和掌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停止。整个展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的目光,台上的、台下的、包括那些疯狂闪烁的镜头,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缓缓抬起手,没有指向光芒四射的压轴模特和她手中的正品深渊之眸,而是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指向了T台另一侧、如同小丑般僵立着的林薇——以及她臂弯里那只刺眼的星耀之瞳。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利刃,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林薇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诸位请看。
我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林薇强装的镇定,直刺她灵魂深处的狼狈。
赝品——
我的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冰冷的话语如同最终判决,清晰地响彻全场:
只配跪着展示。
轰——!!!
死寂被瞬间打破!巨大的哗然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展厅!所有人都惊呆了!记者们彻底疯狂了!镜头疯了一样对准了T台上瞬间面无人色的林薇!
我的天!
她说什么!
跪下!让林薇跪下!
疯了!太狠了!这是公开处刑啊!
快拍!快拍林薇!
闪光灯如同最猛烈的暴风雪,瞬间将林薇彻底淹没。她像一只被强光灯捕捉到的、受惊的兔子,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种灰败的死气。她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羞辱而放大到极致,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将她从头到脚淹没、灼烧!
跪下!
快跪下啊!
林小姐!回应一下沈总的要求啊!
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记者在人群里喊了一句,瞬间点燃了更多起哄的声音。无数道目光,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林薇身上。
顾泽言猛地从第一排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目眦欲裂,指着台上的我就要破口大骂:沈清秋!你欺人太……
然而,他的怒吼还未完全出口,就被旁边两个不知何时出现的、身着黑色西装、身材魁梧的安保人员一左一右,面无表情地按回了座位上!动作强硬,不容反抗!顾泽言挣扎着,像一头暴怒却被铁链锁住的野兽,只能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眼睁睁地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切。
林薇孤立无援地站在T台中央,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如同实质般的恶意和嘲讽。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刺眼的闪光灯和台下无数张看戏的脸孔。沈清秋那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带着绝对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跪下。
那两个字,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雪崩般彻底摧毁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膝盖一软——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声,通过她身上佩戴的微型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展厅!
林薇,这位曾经风光无限、自诩品味高雅的薇泽集团老板娘,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聚焦下,在T台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姿态狼狈,毫无尊严!
就在她双膝砸落地面的瞬间,她臂弯里一直紧紧攥着的那只仿品星耀之瞳,也因为这剧烈的动作和手臂的无力而脱手滑落!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清晰地响起!
那只廉价的PU皮仿品包包,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林薇跪地的膝盖下方!包体上那颗硕大而廉价的黑色锆石扣,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崩裂!尖锐的碎片四散飞溅!劣质的PU皮面也被膝盖骨狠狠压得扭曲变形,露出了里面填充的、同样廉价的海绵和硬纸板内衬!整个包,以一种极其丑陋、极其不堪的姿态,在她屈辱的膝盖下,彻底碎裂、变形!如同一堆真正的垃圾!
闪光灯在这一刻达到了疯狂的巅峰!快门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无数镜头贪婪地捕捉着这极具冲击力、极具象征性的一幕:高高在上的抄袭者,狼狈下跪,膝盖下压碎的,正是她赖以生存的、卑劣的赝品!
啊——!!!林薇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绝望和无尽的羞辱!她看着膝盖下那堆丑陋的碎片,看着自己精心打理的裙摆沾染上碎裂的塑料碴,看着台下无数张或鄙夷或讥讽的脸……巨大的精神冲击让她彻底崩溃了!精心描绘的眼线被汹涌而出的泪水冲花,黑色的污渍混合着粉底液,在她惨白的脸上冲出两道肮脏的沟壑。她再也无法维持任何形象,像个真正的疯婆子一样,瘫坐在自己制造的垃圾堆里,捂着脸,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哭。
镁光灯冷酷地记录着这一切,将那扭曲崩溃的面容、肮脏的泪痕、碎裂的仿品、还有她身下那片象征屈辱的地板,忠实地传向全世界。
我站在T台前端,冷眼俯视着下方那片由我亲手制造的狼藉。林薇崩溃的嚎哭,顾泽言被死死按住、目眦欲裂却只能发出无能狂怒的嘶吼,台下巨大的哗然和记者们疯狂的快门声……这一切喧嚣,此刻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眼前,只有那只在林薇膝盖下碎裂变形的廉价仿品。劣质的PU皮扭曲着,填充物爆裂出来,像一团肮脏的、被踩烂的垃圾。
十年前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带着冰冷的泥水气息,撞进脑海。
冰冷的雨夜,肮脏的贫民窟巷子。散落在泥水里的设计稿。我跪在冰冷的泥泞中,徒劳地用手抓捞着那些被污水浸透、字迹晕染开、变得面目全非的纸片。雨水砸在背上,冷得刺骨。那份被践踏、被碾碎、被彻底否定价值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
看啊,林薇。
你现在膝盖下压碎的,是什么
是那只廉价的包吗
不。
是我。
是十年前那个在泥泞里,被你们亲手碾碎、踩进地狱的沈清秋。
一丝冰冷的、近乎虚无的笑意,缓缓爬上我的嘴角。没有快意,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苍凉。十年的恨意,十年的蛰伏,十年的血泪煎熬,在这一刻,似乎随着那只碎裂的仿品和林薇崩溃的嚎哭,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又仿佛被彻底抽空。
结束了。
镁光灯依旧在疯狂闪烁,将T台上这荒诞又残酷的一幕,定格成这个夜晚最刺眼的影像。我微微侧过头,不再看那片狼藉。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落在休息室门口安静等待的艾米丽身上。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封面上清晰地印着那个代表着最终法律裁决的名字——L’trangère
(Asia)
Holdings
Limited。
我迈开脚步,高跟鞋敲击在冰冷的T台上,声音稳定而清晰,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象征着终局的门。身后的哭嚎与喧嚣,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最终被厚重的门扉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