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晚,蹲在更衣室冰凉的地板上,整理着一堆皱巴巴的演出服。空气里混杂着廉价香水、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腰背僵硬得像块生锈的铁板,稍微动一下就咯吱作响。
晚姐,露露姐要那件亮片吊带裙,快点！一个染着粉红色头发的小姑娘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声音又尖又急。
知道了,马上。我头也没抬,手指在一堆五颜六色的布料里快速翻找。露露是公司新捧的小花,脾气比她的名气涨得快多了。这种整理服装、跑腿打杂的助理活计,我干了快三年。从五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选秀决赛夜跌落下来,摔进泥里,再也没能真正爬起来。
选秀亚军的名头,曾经金光闪闪,如今只换来一句那个过气的老女人。当年公司签我,承诺力捧,结果不到一年,资源就莫名其妙全倾斜给了另一个同期出道的女孩。我写的歌,署了别人的名字；我争取的角色,最后定了别人。我去理论,得到的只有冰冷的警告和更彻底的雪藏。合约像一道枷锁,牢牢锁了我五年。
熬到合约期满,我已经二十八岁,娱乐圈更新换代快得吓人,谁还记得一个过气选秀歌手为了养活自己,更为了养活那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我的儿子陆星熠,我只能低下头,回到这个圈子最底层,从助理重新做起。
刚找到那件闪得晃眼的吊带裙,口袋里的手机就疯了似的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宝贝幼儿园
李老师的字样。我心里咯噔一下。
喂,李老师
星熠妈妈,您赶紧来幼儿园一趟吧！星熠……他跟小朋友打架了！李老师的声音透着焦急和一丝无奈。
打架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星熠那孩子,才四岁半,平时早熟得不像话,小大人似的,懂事得让人心疼。怎么会打架
严重吗对方孩子怎么样我抓起包,一边往外冲一边问,顾不得身后粉头发小姑娘不满的喊声。
对方孩子倒是没事,就是……唉,您来了再说吧！
我几乎是飞车赶到幼儿园。办公室里,气氛凝重。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被他妈妈搂在怀里,眼睛红红的,额头上贴了个小小的创可贴。我的儿子陆星熠,穿着干净的小T恤和背带裤,小脸绷得紧紧的,像块小冰块,独自站在角落里,背挺得笔直,眼神倔强地看着地面,一点没有要哭的意思。
星熠妈妈,您可算来了！李老师迎上来,压低声音,是壮壮先动手推了星熠,还抢他的玩具,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
壮壮妈立刻不乐意了,嗓门拔高：李老师,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壮壮头上都破皮了！小孩子打架,谁说得清谁先动手这野孩子下手也太狠了！他爸呢怎么光妈妈来单亲家庭的孩子就是没教养！
野孩子、没教养、单亲家庭……这些词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星熠猛地抬起头,那双酷似他父亲的、漆黑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壮壮妈,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心酸,没看壮壮妈,径直走到星熠面前蹲下,握住他冰凉的小手,声音尽量平静：星熠,告诉妈妈,怎么回事
星熠抿着小嘴,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推我,说我唱的歌难听,像鸭子叫。还说我爸爸不要我,我是野孩子。他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我让他道歉,他不肯,还要抢我的小汽车。我就……推了他一下,他撞到桌子角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星熠继承了我和他父亲的好嗓子,从小爱唱歌,我教他,他学得特别快。可今天,他的歌声被人这样嘲笑,他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关于爸爸的缺失,被人这样恶意地揭开。
壮壮妈妈,我站起身,转向那个一脸怒容的女人,事情很清楚,是壮壮先动手,也是他先言语侮辱我的孩子。星熠推他,是反击,也是意外。我为我儿子失手让壮壮受伤道歉,医药费我会负责。但是,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请您和您的儿子,向我的孩子道歉。为他说的那些话。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壮壮妈大概没想到我态度这么强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李老师赶紧打圆场。最终,在老师的调解下,壮壮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壮壮妈也勉强说了句场面话。我牵着星熠的手走出办公室,手心全是汗。
妈妈,走到幼儿园门口,星熠忽然停下脚步,仰着小脸看我,大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倔强,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探寻,我唱的歌……真的很难听吗
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我蹲下来,紧紧抱住他小小的身体,把脸埋在他带着奶香味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不,宝贝,你唱得特别好听。是最好听的。不要听别人胡说。
妈妈不生气
妈妈不生气。妈妈只是……有点难过。我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努力对他扯出一个笑容,难过让我的星星受委屈了。
星熠伸出小手,用指腹笨拙地擦掉我眼角溢出的湿意,小大人似的说：妈妈不难过。我保护妈妈。我以后……不打人了。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除非他特别特别坏。
看着他认真的小模样,心头的阴霾被驱散了些。我亲了亲他的额头：好,妈妈相信星星。走,我们回家。
刚走出幼儿园大门没几步,一个穿着时髦、戴着墨镜的男人就挡在了我们面前,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容。打扰一下,这位妈妈！他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星辉传媒的经纪人,王伟。刚才在幼儿园门口,看到这位小朋友了,形象气质实在太出众了！有没有兴趣让孩子拍广告
拍广告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星熠往身后护了护,警惕地看着他。这年头骗子太多,花样层出不穷。
王伟似乎看出我的戒备,赶紧摘下墨镜,露出还算诚恳的脸：别误会别误会！我们是正经公司,就在前面那个创意园区。喏,这是我的工作证。您看,您儿子这五官,这灵气劲儿,天生的镜头感啊！我们正好在为一个儿童益智玩具品牌找小模特,要求就是自然、聪明、有特点,我觉得您儿子特别合适！片酬好商量！
我低头看了看星熠。小家伙正仰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王伟,一点不怕生。王伟的话在我脑子里转了几圈。星辉传媒,好像听说过,不是什么野鸡公司。而且,拍广告……片酬……对我们拮据的生活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星熠也快五岁了,让他体验一下不同的东西,或许也不错
只是拍广告时间不会很长吧我迟疑地问。
放心！就一个平面,加一个十几秒的电视广告,顺利的话一天就能搞定！主要是孩子状态好,自然流露就行。王伟拍着胸脯保证。
我蹲下来,看着星熠的眼睛：星星,有个叔叔想请你去拍照,拍广告,就是电视上那种,你愿意试试吗
星熠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拍广告,好玩吗有钱拿吗有钱的话,可以给妈妈买新裙子吗妈妈那条蓝色的裙子都洗旧了。
王伟在旁边听得噗嗤一笑。我心里又暖又涩,摸摸他的头：傻瓜,有钱也是给星星买好吃的,买玩具。
那好吧,我去试试。星熠点点头,小表情还挺严肃,我要赚钱给妈妈买新裙子。
就这样,抱着试试看和一点小小的期待,我带着星熠,按照王伟给的时间和地址,来到了拍摄棚。棚里人来人往,灯光器材林立,嘈杂又忙碌。空气中弥漫着新塑料玩具的味道和各种化妆品的香气。星熠紧紧拉着我的手,大眼睛里充满了新奇,但并没有怯场。
王伟热情地迎上来：哎呀,来啦！快,带小朋友去化妆间准备一下,导演马上就到！今天拍的是‘智多星’积木广告,要求孩子表现出玩玩具时的专注和突然想到好点子时的惊喜感。很简单的！
化妆师是个年轻女孩,看到星熠就忍不住夸：哇,小朋友好帅啊！皮肤真好！她手脚麻利地给星熠脸上扑了点粉,整理了一下头发,让他看起来更精神。
刚弄好,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导演来了！各部门准备！
我牵着星熠走出化妆间,准备带他去拍摄区。当我的目光穿过忙碌的人群,落在那个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来的男人身上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那个穿着导演马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皱着眉跟灯光师说着什么的男人,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周振宇。
五年前,我参加选秀时,他是节目组的副导演。后来我签约公司,他是负责我项目的策划之一。就是他,在决赛前夜,在后台那个堆满道具的昏暗角落里,借着酒意,把我堵住,油腻的手摸上我的腰,嘴里说着令人作呕的提点和承诺。我尖叫着推开他,抓起旁边一个沉重的道具奖杯砸了过去,没砸中他,却砸碎了旁边一盏昂贵的射灯。巨大的声响引来了人。
后来……没有监控,没人看见他先做了什么。我的反抗变成了撒泼、不识抬举、砸坏公物。周振宇反咬一口,说我为了上位勾引他不成反诬陷。公司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不得罪他背后的人脉,选择了牺牲我。雪藏,冷处理,资源剥夺……我的星途,还没真正升起,就被他亲手掐灭。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是导演王伟不是说这是个儿童玩具广告吗
巨大的恐慌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想拉着星熠转身就走,逃离这个地方。但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身体微微发抖,手心瞬间冰凉。
妈妈星熠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小手用力回握着我,仰起小脸,担忧地看着我,你的手好冰。不舒服吗
我猛地回过神,对上儿子清澈关切的眼眸。不行,不能走。为了这次机会,星熠是期待的。而且,临时毁约,可能要赔钱。我们赔不起。
我用力咽下喉咙里的腥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五年了,林晚,你不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小女孩了。你现在是妈妈。为了星熠,你必须撑住。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嘴唇都在发颤：妈妈没事,就是有点冷。星星别怕。
这时,王伟已经引着周振宇走了过来。周导,您看,这就是我跟您说的小模特,陆星熠,形象气质绝对符合咱们产品定位！这位是他妈妈。
周振宇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来,先是落在我脸上。他显然也认出了我,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随即被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玩味取代。他嘴角勾起一个让人极其不舒服的弧度,拖长了腔调：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当年选秀的大明星,林晚吗几年不见,变化挺大啊。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我身上逡巡,带着审视和嘲弄,怎么,混不下去,改行当星妈了孩子倒是挺漂亮,像你。他故意加重了像你两个字,里面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周围几个工作人员投来好奇的目光。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羞辱感排山倒海般涌来。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不能失态,不能在星熠面前失态。
周导您好。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听不出是自己的,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今天是带孩子来工作的。
呵,工作周振宇嗤笑一声,目光终于落在我身边的星熠身上。当他的视线触及星熠那张精致又带着倔强的小脸时,我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轻蔑僵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震惊,又像是某种难以置信的怀疑。他盯着星熠,眉头无意识地皱了起来,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星熠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边,小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指。周振宇那令人不适的目光和语气,显然也让他感到了不安。他小小的身体微微绷紧,仰着小脸,毫不畏惧地迎视着周振宇打量的目光,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任何孩童的天真懵懂,反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锐利审视。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周振宇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一些,带着点试探。
陆星熠。星熠回答得很清晰,小奶音脆生生的。
陆……周振宇重复了一遍这个姓,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让人厌恶的腔调,行吧,准备准备,开始拍了。时间就是金钱,别磨蹭。他不再看我们,转身对工作人员吆喝起来,灯光！道具！都准备好了没有快点！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但心脏还在狂跳。周振宇刚才看星熠的眼神,让我心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星熠的眉眼……确实有那个人的影子。而那个人,和周振宇,曾经是关系不错的校友。
拍摄开始了。背景是明亮的纯色幕布,堆满了色彩缤纷的智多星积木。星熠换上了一件印有小火箭图案的T恤,坐在积木堆里。按照脚本要求,他需要先专注地搭积木,然后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兴奋地跳起来,展示他搭好的神奇飞船。
灯光打在他身上,小小的身影在镜头前显得格外醒目。星熠很聪明,在工作人员简单的引导下,很快就理解了要求。他拿起积木,小脸上一派认真,长长的睫毛垂下,专注地开始搭建。那份投入和安静,让周围嘈杂的环境都仿佛安静了几分。摄影师忍不住小声赞叹：这孩子,镜头感绝了！天生吃这碗饭的！
周振宇坐在监视器后面,抱着手臂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胶着在星熠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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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半段拍得很顺利。星熠专注搭积木的样子,自然又可爱。到了关键部分——需要他表现出灵光一现的惊喜。工作人员拿着一个会发光的玩具球在他眼前晃：星星,看！想到好点子啦！是不是特别棒
星熠抬起眼,看向那个玩具球,又下意识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站在场边,对他鼓励地笑了笑,点点头。
就在这时,周振宇拿起对讲机,对着场内的引导员说：情绪不够！惊喜感不足！让他更兴奋点！跳起来！要那种眼睛放光的感觉！重来一遍！
引导员赶紧又引导了一遍。星熠再次尝试,按照要求,跳了起来,小脸上努力做出兴奋的表情。但我能看出来,那笑容有点勉强,眼神里的光也不是发自内心的惊喜。
停！周振宇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还是不行！太假！小朋友,你妈妈没教过你高兴的时候该怎么笑吗这么简单的情绪都表达不出来再来！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苛责和贬低。周围的空气瞬间有点凝滞。星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小嘴抿了起来。他再次看向我,大眼睛里透着一丝委屈和不解。
我的心揪紧了。周振宇是故意的！他在借题发挥,用导演的身份刁难星熠,也等于是在羞辱我！
周导,我忍不住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孩子还小,可能有点紧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周振宇打断我,转过头,眼神冰冷又嘲讽,林晚,这里是我说了算。你一个外行,别指手画脚。教好你儿子怎么演,别浪费大家时间！他刻意拔高的声音,让整个摄影棚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星熠站在场中央,小小的身影在强光下显得有些孤单。他听到了周振宇的话,听到了那句你妈妈没教过你吗。我看到他小小的胸膛起伏了一下,那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监视器后面的周振宇,眼神不再是委屈,而是燃起了一簇小小的、愤怒的火苗。
再来！周振宇无视了星熠的目光,对着场内喊道。
引导员硬着头皮,再次用夸张的语气引导：星星！看！多棒的创意啊！快！高兴起来！跳啊！
星熠沉默地拿起一块积木,没有跳,也没有笑。他低着头,小手用力地搭着,像是在跟谁赌气。
停！怎么回事听不懂话吗周振宇的声音带着怒气,陆星熠！看着我！给我表现出惊喜！高兴！
就在这时,星熠突然抬起头,却不是看向引导员,也不是看向周振宇。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将他刚刚费劲搭好的、一个看起来像小塔的积木结构,用力推倒了！
哗啦一声！彩色的积木块散落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啊！场内的引导员惊呼。
所有人都愣住了。周振宇更是气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干什么！
星熠站在散乱的积木中间,小脸绷得紧紧的,毫无预兆地,他抬起小手指向监视器后面的周振宇,用他那清脆响亮、带着浓浓稚气却异常清晰的奶音响彻整个摄影棚：
导演叔叔,你好凶！你凶我妈妈！你是坏蛋！我不跟你玩了！
整个摄影棚,瞬间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微嗡鸣声。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小小的星熠身上,然后又惊愕地转向脸色瞬间铁青的周振宇,最后,又带着各种复杂情绪落在我身上。震惊、错愕、同情、看好戏……像无数根针,扎得我坐立难安。
周振宇的脸由青转红,再由红转黑,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一个四岁多的小孩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鼻子骂坏蛋。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监视器都晃了晃,咆哮道：反了天了！谁家的小孩这么没教养！这广告不拍了！给我……
周导！周导！息怒！孩子小,不懂事！王伟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拉住眼看就要暴走的周振宇,一边疯狂给我使眼色,林晚！快！快把孩子带过来道歉！快啊！
道歉向周振宇道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我的儿子,为了保护我,说出了我不敢说的话。我凭什么让他道歉
我站在原地没动,身体因为愤怒和一种奇异的激动而微微发抖。我看向场中的星熠。小家伙推倒积木后,似乎也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又或者被周振宇的暴怒吓到了。他站在那里,小手还保持着刚才指向周振宇的姿势,小脸有点发白,大眼睛里强装镇定,但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的害怕。可他依旧倔强地抿着嘴,没有哭,也没有退缩,就那么直直地站着,像一棵迎风的小树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一直没吭声的摄影师老张突然激动地喊了起来：周导！王哥！快看！看刚才拍下来的！
所有人都被他的喊声吸引了注意力。老张顾不上别的,直接回放刚才的监视画面。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一切：星熠专注搭积木的安静美好,被周振宇呵斥后小脸上的委屈和倔强,然后是他突然爆发,推倒积木,小脸紧绷,指着导演方向喊出那句石破天惊的坏蛋！
尤其是最后那个指着镜头的动作和那句脆生生的控诉,在特写镜头下,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毫无修饰的真实愤怒和委屈,冲击力惊人！
天啊……连旁边的化妆师都忍不住捂住了嘴,这……这眼神……太有戏了！
王伟也凑过去看回放,眼睛瞬间亮了：周导！您看！这感觉！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打破常规’、‘意想不到的惊喜’吗虽然过程有点……呃,激烈,但这效果！这真实感！绝了！比我们设计的那种刻意表演强一百倍啊！
周振宇被王伟和老张拉着,勉强看向监视器。当他看到画面里星熠那双燃烧着愤怒和倔强、直直瞪着镜头的眼睛时,脸上的暴怒明显僵住了。他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似乎在权衡什么。
棚里的气氛微妙地转变了。工作人员们窃窃私语,看向星熠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看热闹,多了几分惊奇和欣赏。
智多星积木的品牌方代表,一个看起来挺精明的中年女人,不知何时也走到了监视器后面。她看着回放,眼睛越来越亮,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王经纪,周导！这个效果！非常好！要的就是这种打破框架、勇于表达自己想法的精神！这不正是我们产品想传递的理念吗真实！有想法！不盲从！就用这个版本！太棒了！
品牌方一锤定音！王伟喜出望外,连连称是。
周振宇的脸色更加难看,像吞了只苍蝇。他阴鸷地瞪了我一眼,又深深看了一眼场中依旧倔强站着的星熠,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行吧,品牌方说好就好。收工！说完,他一把扯下导演马甲,狠狠摔在椅子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摄影棚。
一场风暴,竟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戛然而止。
回家的路上,星熠异常沉默。他靠在我怀里,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我抱着他,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传递来的依赖和残留的紧张。
星星,我轻轻拍着他的背,今天……害怕吗
他在我怀里蹭了蹭,闷闷地说：有一点点。那个叔叔好凶。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问,妈妈,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我推倒了积木,还骂人了……王叔叔说,要赔钱吗
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把他抱得更紧：没有,星星没有做错。你是在保护妈妈,妈妈都知道。我亲了亲他的发顶,而且,星星很勇敢,你说出了很多人不敢说的话。至于赔钱……我想起品牌方代表那满意的笑容,应该不用,他们好像……很喜欢星星最后的表现。
真的吗星熠抬起头,大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他们喜欢我
嗯,喜欢。我肯定地点头,心里却五味杂陈。周振宇最后那个眼神,让我明白,这件事绝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果然,几天后,王伟兴奋地打来电话：晚姐！好消息！广告样片出来了,品牌方那边赞不绝口！更重要的是,播出效果炸了！尤其是星熠最后那一段‘坏蛋宣言’,在网上疯传！网友都说他是‘最刚萌娃’、‘反PUA第一人’！现在好几个母婴品牌和儿童节目都在打听星熠呢！
网络时代的信息爆炸速度超乎想象。那个十几秒的广告,尤其是星熠推倒积木、指着镜头喊坏蛋的片段,被网友截取下来,配上了各种反职场霸凌、勇敢说不、萌娃教你做人的文案,病毒式传播开来。
智多星最刚萌娃、陆星熠坏蛋宣言
的词条竟然冲上了热搜榜末尾。评论区更是热闹非凡：
啊啊啊！这小正太是谁！眼神杀我！太帅了吧！
最后那句‘坏蛋’喊得我浑身舒爽！说出了多少打工人的心声！
虽然推积木不对,但对付这种凶导演,就得这样！支持萌娃！
只有我注意到小帅哥前面搭积木时专注的样子超级可爱吗想偷孩子！
求小帅哥资料！我要云养娃！
星熠,以一种我们谁都没想到的方式,火了。
王伟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各种邀约雪花般飞来：儿童服装品牌代言、益智玩具推广、亲子综艺邀约、甚至还有动画片配音的试音邀请……片酬也从最初的几千块,一路水涨船高。
生活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坐上了过山车。我辞掉了那份憋屈的艺人助理工作,成了星熠的全职经纪人兼保姆。每天不是在陪他拍摄,就是在去拍摄的路上,还要应付各种采访和活动邀约。
星熠适应得很快,甚至可以说如鱼得水。镜头前的他,比很多成年艺人更松弛、更真实。他聪明,记性好,对台词和走位一点就通,偶尔蹦出的童言童语常常成为采访的亮点和热搜素材。那份早熟和偶尔流露的小倔强,形成了奇妙的魅力,圈粉无数。
妈妈,为什么那个姐姐一直问我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一次采访结束,回程的车上,星熠靠在我身边,玩着一个新收到的玩具车模型,突然问道。
我心里一紧。这个问题,在最近的采访里被变着花样问了好几次。星熠每次都用我都喜欢或者这是秘密糊弄过去,但他显然察觉到了什么。
我把他搂过来,斟酌着词句：因为……很多人都有爸爸和妈妈,他们可能觉得好奇。星星只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这就够了。不想回答的问题,我们可以不回答。
星熠安静了一会儿,小声说：妈妈,我是不是……没有爸爸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小心翼翼。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我的心。我把他抱得更紧,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喉咙发堵：星星有妈妈,有很多很多的爱。爸爸……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星星有妈妈,妈妈会一直一直陪着星星,把双份的爱都给星星,好不好
星熠没再追问,只是把小脑袋更深地埋进我怀里,小手紧紧环住我的腰,闷闷地嗯了一声。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嗡鸣,和无声弥漫开的心疼与酸涩。
星熠越来越红,工作排得越来越满。王伟成了他的专属经纪人,干劲十足。不可避免的,我们开始接触到更大的项目,更核心的圈子。
在一个为某国际动画大片中文版配音的试音会上,我再次看到了周振宇。他似乎是这部电影某个中方合作方的代表,坐在评委席靠边的位置。看到我和星熠进来,他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故意偏过头和旁边的人大声谈笑,姿态傲慢。
星熠也看到了他。小家伙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小脸也板了起来,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低声说：妈妈,坏蛋叔叔。
别怕,星星。我握紧他的手,给他力量,专心试音,用实力说话。
星熠的配音天赋极高,声线干净有表现力,情感把握准确,加上他本身的热度,毫无悬念地拿下了主角幼年期的配音角色。宣布结果时,周振宇的脸色黑如锅底,在掌声中拂袖而去。
这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不久后,一个重磅消息传来。国内顶级导演陈锋筹备多年的史诗级亲子电影《追光之旅》启动全球海选小男主！要求年龄5-7岁,形象好,有灵气,能吃苦,最好有一定表演经验。
消息一出,整个童星圈和家长圈都沸腾了。这是真正意义上一步登天的机会！一旦入选,星途将不可限量。
王伟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晚姐！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必须拿下！陈导啊！国际大导！这片子奔着冲奖去的！我已经托了所有关系,拿到了内部试镜的名额！下周三！
巨大的机遇伴随着巨大的压力。我几乎推掉了星熠所有的其他工作,请了最好的表演老师,陪着他一遍遍地研读剧本片段,理解人物,练习台词和情绪。星熠似乎也明白这次试镜的重要性,练得非常认真刻苦,小大人似的,一句抱怨都没有。
试镜地点在一家私密性极高的会所。来试镜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挤满了休息室,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期待。星熠抽到的号比较靠后。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我看着前面出来的孩子,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终于轮到星熠。我把他送到门口,蹲下来整理了一下他的小领结：星星别紧张,就像平时练习一样,把你想表达的表现出来就好。妈妈就在外面等你。
星熠点点头,小脸上是超越年龄的沉稳：嗯,妈妈放心。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门关上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手心全是汗。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门开了。星熠走了出来,小脸……没什么表情。我的心猛地一沉。
星星我快步迎上去。
星熠抬头看我,大眼睛眨了眨,然后,嘴角慢慢、慢慢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
妈妈！陈导叔叔说我演得好！他……他还摸了摸我的头！小家伙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我紧绷的神经,我一把抱住他,眼泪差点掉下来：太好了！星星真棒！妈妈就知道你最棒了！
王伟也冲了过来,得知消息后激动地直拍大腿：成了！我就知道能成！星熠太争气了！晚姐,我们……
林晚！陆星熠！一个工作人员拿着名单出来喊,陈导请你们进去一下。
我和王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难道还有好消息
走进那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陈锋导演。他旁边还坐着制片人、选角导演等几位核心成员。而让我血液瞬间冷却的是,周振宇赫然坐在陈导右手边不远的位置！他正端着茶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阴冷地看着我们。
陈导您好！各位老师好！王伟立刻满脸堆笑地打招呼。
陈锋导演笑容温和,目光落在星熠身上,带着明显的欣赏：星熠小朋友表现得非常出色,情感真挚,很有爆发力,可塑性极强。我们一致认为,他是目前试镜的孩子里,最接近我们心中‘小光’这个角色的人选。
巨大的喜悦再次涌上心头。王伟激动得脸都红了。
不过,陈导话锋一转,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探究,在最终确定之前,我们有一些情况需要了解清楚。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会议室的气氛却微妙地凝重起来。
周振宇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一种虚伪的担忧表情,抢先开口了：陈导,各位,有些话,出于对项目的负责,我不得不说了。他看向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这位林晚女士,也就是陆星熠小朋友的母亲,她的背景……恐怕会对我们电影产生非常大的负面影响。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
哦周制片,具体说说陈导的眉头微微蹙起。
周振宇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痛心疾首又带着暗示的语气说道：林晚女士,五年前曾参加过‘星光闪耀’选秀,当时也小火过一阵。但是,她这个人,作风有很大问题！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勾引导演不成,就撒泼打滚,污蔑诽谤,还损坏公物！闹得很难看,最后被公司雪藏。这种人品有严重瑕疵的人,怎么能担任我们电影重要角色的监护人万一拍摄期间,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或者利用孩子炒作、勒索剧组,我们电影的声誉和拍摄进度都会受到毁灭性打击啊！
他每说一句,就像在我心口插一刀。颠倒黑白,恶意中伤！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王伟也急了：周制片！你血口喷人！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圈子里不少老人都有所耳闻！周振宇厉声打断他,眼神扫过在座的其他人,林晚,你敢否认当年在后台撒泼砸东西的事吗你敢否认你污蔑我的事吗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疑虑和惊讶。陈导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几乎要将我淹没。我张了张嘴,想大声反驳,想揭露他的丑恶嘴脸。可是……证据呢五年了,当时没有监控,没有人证,公司为了息事宁人早就把记录抹得干干净净。我拿什么证明自己的清白难道要在这里,当着星熠的面,和他对骂,把那些肮脏不堪的往事撕开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星熠。小家伙从周振宇开始说话起,就紧紧抿着嘴,小脸绷得紧紧的,那双酷似他父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振宇,里面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小手也攥成了拳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星熠,突然松开了我的手,向前走了一小步。
他小小的身影,站定在会议室中央,昂着头,用他那清脆响亮、带着孩童特有穿透力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导演叔叔,制片叔叔,各位叔叔阿姨,他先是对着陈导和其他人礼貌地开口,然后猛地转向周振宇,小手指着他,眼神锐利得像把小刀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孩童的愤怒和质问：
这个坏蛋叔叔在撒谎！他在幼儿园就凶我妈妈！他才是坏人！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教我唱歌,给我讲故事,工作到很晚很累还会给我做好吃的！她从来没有教过我撒谎！坏蛋叔叔,你为什么要说我妈妈坏话！你坏！
整个会议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上次在摄影棚更加彻底的死寂。
星熠的控诉,带着孩童不容置疑的真诚和愤怒,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周振宇精心编织的谎言迷雾。一个四岁多孩子发自肺腑的维护和指认,其力量远胜于成年人苍白的辩解。
周振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星熠,手指都在哆嗦：你……你这小野种！胡说八道什么！
够了！一声威严的呵斥响起。是陈锋导演。他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锐利的目光先是扫过气急败坏的周振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失望。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依旧倔强挺着小胸膛、像只护崽小兽般的星熠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而柔和,充满了动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里面有审视,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和理解。
周振宇,陈导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里是《追光之旅》的选角会议,不是让你翻旧账、泄私愤的地方！你的言行,已经严重违背了作为制片人的职业操守！现在,请你立刻离开会议室！
陈导！我……周振宇还想狡辩。
出去！陈导的声音斩钉截铁。
周振宇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在众人或鄙夷或看戏的目光中,他狠狠瞪了我和星熠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最终狼狈不堪地摔门而去。
会议室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依旧凝重。
陈导坐了下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向我,语气缓和了许多：林女士,很抱歉让你和孩子经历这些不愉快。
我摇摇头,喉咙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星熠走回我身边,紧紧抱住我的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还噙着未散的怒气和一丝后怕的委屈。
陈导的目光再次落在星熠身上,看了很久,然后他缓缓地、郑重地开口：一个在关键时刻,能如此勇敢地维护自己母亲的孩子,我相信他的内心一定充满了光明和力量。这,正是‘小光’这个角色的灵魂所在。
他看向其他几位核心成员：各位,你们的意见呢
制片人和选角导演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点了点头。制片人开口道：陈导说得对。星熠小朋友的表演天赋和刚才展现出的赤子之心,都非常契合角色。我们同意。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像汹涌的海浪,瞬间将我淹没。我紧紧抱住星熠,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他柔软的发顶。星熠也用力回抱着我,小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谢谢！谢谢陈导！谢谢各位老师！王伟激动得语无伦次。
尘埃落定。星熠成功拿下了《追光之旅》的小男主角色。
签完合同,走出会所的大门,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我牵着星熠的手,感觉像是做了一场跌宕起伏的梦。
妈妈,我们赢了吗星熠仰着小脸问。
嗯,赢了。我蹲下来,擦掉他额角的一点汗,也擦掉自己眼角的泪,是星星保护了妈妈,也保护了我们自己的机会。星星是妈妈的小英雄。
星熠开心地笑了,眼睛弯成了小月牙：那我以后要当大英雄！保护妈妈！
好。我笑着应道,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希望。我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荆棘,但只要有他在身边,我就有无穷的勇气。
《追光之旅》的拍摄异常艰苦。取景地跨越南北,从炎热的南国海岛到寒冷的北国雪原。星熠饰演的小光是一个在困境中寻找父亲、也寻找内心光明的孩子,有很多情感爆发的戏份和需要体力的外景。
陈导要求极高,一个镜头反复打磨是常事。星熠展现出了惊人的毅力和天赋。摔倒了,自己爬起来；淋雨戏冻得小脸发青,一声不吭；情绪复杂的哭戏,他能精准地理解和表达,常常一条就过,连陈导都忍不住夸他是天生的演员胚子。
我跟组全程照顾,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在镜头前努力,在片场间隙累得靠在我怀里秒睡,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为他感到无比的骄傲。
拍摄间隙,星熠的人气持续高涨。之前拍的广告、参加的综艺不断重播,加上《追光之旅》官方释放的几段拍摄花絮里他敬业可爱的表现,让他坐稳了国民萌宝的宝座。找我代言的母婴、儿童产品堆成了山。王伟筛选得很严格,只接了几个口碑好、调性契合的品牌。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电影杀青那天,剧组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星熠穿着小西装,被陈导抱在怀里,像个小王子。闪光灯下,他落落大方,笑容灿烂。
林晚,陈导特意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果汁,看着远处被记者包围的星熠,感慨道,你生了个好儿子。不仅仅是天赋,更是这份心性,难得。
谢谢陈导,是您给了他机会。我由衷地说。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陈导笑了笑,话锋一转,带着点试探,我看过你五年前选秀的一些片段,唱功和创作底子都不错。有没有想过……再试试
我的心猛地一跳。再试试唱歌这个被我刻意埋藏了五年的梦,被陈导轻描淡写地勾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摇头,笑容有些苦涩：陈导,都过去了。我现在只想把星熠照顾好。
陈导没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追光之旅》的上映,成了当年的现象级事件。催泪感人的父子情,绝美的画面,深刻的主题,加上星熠灵动自然、直击人心的表演,让这部电影口碑票房双丰收。星熠更是凭借这个角色,横扫了当年几乎所有电影节的最佳新人奖,甚至提名了影帝！虽然最终与影帝失之交臂,但一个五岁的孩子获得提名,本身已是传奇。
作为星熠的母亲兼经纪人,我也彻底摆脱了过去的阴影,在这个圈子里站稳了脚跟,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助理。我有了自己的人脉,自己的话语权,甚至开始参与一些小型项目的策划。
星熠六岁生日那天,我们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家庭派对,只请了几个最亲近的朋友。吹完蜡烛,小家伙神秘兮兮地拉着我进了书房。
妈妈,闭上眼睛！他命令道。
我笑着照做。听到他窸窸窣窣地打开抽屉,然后,一阵熟悉的、带着稚嫩童音的哼唱声轻轻响起。哼唱的旋律,陌生又熟悉……我猛地睁开眼！
星熠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屏幕都碎了的MP3,正是我当年参加选秀时用的那个！里面存着我写的几首从未发表过的歌！
星星！你从哪里找到的我惊讶极了,这个MP3我以为早就丢了。
在妈妈旧箱子的最底下！星熠献宝似的把MP3塞到我手里,大眼睛亮晶晶的,妈妈,你听！你写的歌好好听！比现在电视里放的很多歌都好听！你唱给我听好不好
我摩挲着冰凉的MP3外壳,指尖微微颤抖。那些被尘封的旋律和歌词,随着星熠断断续续的哼唱,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酸涩、甜蜜、不甘、梦想……复杂的情绪汹涌而来。
妈妈星熠期待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接过那个承载着青春和梦想的老旧设备,轻轻按下了播放键。有些失真的旋律流淌出来,是我二十岁那年写的《微光》。
我清了清嗓子,跟着那有些变调的伴奏,轻声唱了起来：
跌落在人海中央,碎了一地倔强,
以为梦想是橱窗里,触不到的微光……
唱着唱着,声音有些哽咽。星熠安静地听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充满了纯粹的崇拜和欢喜。
妈妈,你唱得真好！一曲终了,他用力地鼓掌,小脸兴奋得发红,比电视里的歌星唱得还好听！妈妈,你去唱歌吧！像以前一样！我想在电视上看到妈妈唱歌！
孩子的鼓励,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那个被刻意遗忘的梦,似乎重新开始跳动。
几天后,《追光之旅》在海外拿下一个重要奖项,剧组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暨答谢晚宴。群星璀璨,媒体云集。作为电影最大亮点的小男主,星熠自然是全场焦点。他穿着合体的小礼服,牵着我的手,从容应对着各路媒体和嘉宾,小小年纪,已初具巨星风范。
晚宴进行到高潮,主持人邀请主创上台。陈导、男女主角、制片人……最后,主持人笑着看向台下：当然,还有我们最可爱、最耀眼的小太阳,陆星熠！来,星熠,到台上来！
聚光灯打在我们身上。星熠却没有立刻上台。他仰起小脸,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带着一丝狡黠和期待。然后,他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用他那标志性的、清脆响亮的声音对着全场说道：
谢谢大家！谢谢陈锋爷爷！谢谢所有喜欢《追光之旅》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
但是今天,星熠话锋一转,小手紧紧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台上带,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想……把舞台借给我的妈妈几分钟。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们母子。连台上的陈导都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笑容。闪光灯更是噼里啪啦闪成一片。
我被星熠拉着,有些措手不及地站到了舞台中央,站在了这阔别多年、曾经无比渴望又最终失落的聚光灯下。心跳如擂鼓。
星熠把话筒塞到我手里,自己则跑到舞台一侧的钢琴边——那里坐着晚宴的现场伴奏乐队。他踮起脚,对着钢琴师说了句什么。那位钢琴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星熠跑回我身边,仰着头,大声说：妈妈！唱那首《微光》！我帮你跟叔叔说好了！
音乐的前奏,悠扬地响起。正是那首《微光》的旋律,被乐队现场演绎出来,比MP3里的伴奏恢弘了无数倍。
全场目光聚焦。我握着话筒,手心全是汗。看着台下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着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我吞噬。五年了,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怀揣梦想、无所畏惧的女孩。失败和生活的磨砺,让我习惯了躲在幕后。
就在这时,我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小手紧紧握住。星熠站在我身边,小小的身体传递来坚定的力量。他看着我,用口型无声地说：妈妈,别怕。
台下,陈导带头鼓起了掌。接着是制片人、男女主角……掌声渐渐连成一片,带着鼓励和支持。
看着儿子充满信任和鼓励的眼神,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听着那久违又熟悉的旋律,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心底升腾而起。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那些未曾熄灭的热爱,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的胆怯和顾虑。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澄澈的坚定。我举起话筒,将那些沉淀了五年的酸甜苦辣,将那份失而复得的勇气和希望,全部倾注到歌声里：
跌落在人海中央,碎了一地倔强,
以为梦想是橱窗里,触不到的微光。
泥泞中匍匐前行,咽下所有风霜,
直到你小小的手掌,暖透我冰凉的绝望……
我的声音或许不再像二十岁时那样清亮无暇,却多了一份岁月沉淀的醇厚和故事感。歌声在宴会厅里流淌,带着经历过低谷又重燃希望的韧劲,带着一位母亲深沉的爱与力量。
星熠一直站在我身边,小手紧紧拉着我的衣角,仰着小脸,无比专注、无比骄傲地看着我,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星星。
台下的观众,从最初的惊讶,渐渐变得安静,沉浸。我看到有人悄悄抹了下眼角。
……原来光一直在心上,微弱却从不投降,
陪着我穿越漫长黑夜,等破晓的钟响。
原来你就是那道光,照我前行的方向,
从此不再惧怕风浪,有你在身旁……
副歌部分,我的声音更加高亢,充满了释放和力量。星熠听着听着,突然放开我的衣角,跑到舞台中央,随着旋律,开心地转起了圈圈,小小的身影在聚光灯下轻盈地舞动,像一个真正的小精灵,在为他妈妈的歌声伴舞。
这一幕,温馨又动人。台下响起了更加热烈的掌声,许多人举起手机记录。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宴会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无数闪光灯亮起,记录下舞台中央,紧紧相拥的母子。
我紧紧抱着星熠,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是喜悦,是释然,是历经千帆后终见彩虹的感动。
星熠用小脸蹭掉我的眼泪,小声说：妈妈,你看,你唱歌的时候,也在发光！和星星一样亮！
晚宴结束后,我和星熠刚走出宴会厅,就被王伟激动地拦住：晚姐！爆了！彻底爆了！你和星熠在台上那段,现在全网都是！热搜都‘爆’了！萌宝带飞妈妈、陆星熠妈妈开口跪、被生活耽误的歌星！好几个音乐公司和综艺节目都把电话打到我这儿了！问你要不要复出发歌,或者参加音乐综艺！
网络时代的信息洪流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是我。
我看着身旁因为兴奋和疲惫而有些打瞌睡、却还强撑着精神的星熠,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小家伙迷迷糊糊地靠在我身上,嘟囔着：妈妈唱歌……好听……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王伟的激动话语犹在耳边。新的机遇,像一幅绚烂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曾经遥不可及的舞台,如今似乎触手可及。
我弯腰,把已经半睡着的星熠轻轻抱起来。他小小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温热而踏实。
抱着他,走在被霓虹点亮的夜色里,脚步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平稳。路灯将我们母子的身影拉得很长。
星光在前方闪耀,而照亮我前路的,是怀里这枚小小的、温暖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