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香灰黑,城隍泪 > 第一章

淮宁,2000年,夏末的闷热像一块浸了尸油的裹尸布,湿漉漉地捂在老城厢的头顶。空气粘稠得能拧出黑水,混杂着鱼市隔夜的腥臭、阴沟里泛着的沤烂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庙里香火气——只是今天闻着,像烧糊的人皮,黏在鼻腔深处,怎么也擤不掉。
城隍庙那扇朱漆剥落的大门,成了恐慌的闸口。人挤着人,嗡嗡的低语像濒死蜂群的哀鸣,压得人胸口发闷。几张担架从人缝里挤出来,上面躺着的人脸色是死透了的灰,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眼睛紧闭着,喉咙里却没完没了地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抽气,每一声都刮得人耳膜生疼。家属的哭嚎被粘稠的空气吸走了力气,只剩下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漏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拍打着人心。
作孽啊…早上还好好的…就上了炷香…一个老头瘫坐在门槛旁,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摊开的手心托着一点香灰。那灰烬本该是洁净的灰白,此刻却像凝固的、发臭的污血,墨黑,在他汗津津的掌心纹路里,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留下冰冷滑腻的触感。黑的…烧出来就是黑的…吸一口…骨头缝里都冒寒气…钻心的疼…
人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向后退缩,挤成一团。捂嘴的,干呕的,互相推搡着,只想离那扇门远一点,再远一点。那一点墨黑的香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淮安城隍庙,这座几百年吞吐香火人愿的老庙,此刻像个溃烂流脓的疮口,烂肉外翻,散发着令人作呕的不祥病气。
人群外围的梧桐树荫下,一辆沾满泥点的黑色桑塔纳2000像头生了锈的兽,趴在地上,连喘息都带着股机油味。车门吱呀一声推开,先下来一条腿,蹬着双沾了泥灰的旧皮靴,踩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发出轻微的嗞声。林澈钻出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还带着点宿醉的红丝,像没擦干净的血。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套着件洗得发灰的T恤,外面随意罩了件半旧的牛仔夹克,拉链松垮地垂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衣领。他揉揉眼睛,瞥了眼庙门口那团乱麻,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像是在抱怨这鬼天气,又像是在骂这扰人清梦的破事。他从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红双喜,叼了一根在嘴里,又浑身上下摸打火机,指尖划过裤袋里的符纸边角,硬邦邦的,动作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懒散,却在摸到打火机冰冷金属壳的瞬间,指节不易察觉地绷紧了。
啧,大清早的,晦气。他含糊地抱怨着,总算摸出打火机点上,深吸一口,烟雾缭绕里,他年轻的脸藏在朦胧中,看不清表情,只有捏着烟卷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
林组长,注意影响。一个刻板、没有起伏的声音从车后座响起,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叶千秋慢条斯理地挪出来,动作僵硬,像是关节生了锈。他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但面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颧骨高耸得有些嶙峋,衬得眼窝深陷,像两口积了万年寒冰的枯井。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磨毛了的蓝色涤卡中山装,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一颗,勒得脖子细细的,像随时会断掉。手里拄着根老藤杖,杖身油亮,包浆厚重,摸上去该是温润的,可那杖头却是个黑沉沉的异兽头骨,看不出材质,牙床的缝隙里还卡着点暗红的垢,透着一股陈腐的寒气,像刚从坟里刨出来的。他看也没看林澈,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直接钉在城隍庙那黑洞洞的门户上。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说话,但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空气里似乎响起一声极轻微的、非人的低咽,细得像蛛丝,缠在人后颈上,凉飕飕的,一缩脖子,又没了。
陆停雪从副驾下来,米白色的连衣裙纤尘不染,颈间那串深褐色的檀木佛珠规规矩矩地压着领口,双手安静地交叠在小腹前,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她的脸很干净,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水,可这份干净和周遭的污浊、腥臭格格不入,那片过于纯粹的宁静,反倒让人心里发慌——就像暴雨前死一般的寂静,总觉得下一秒就要炸雷。
老叶,这味儿冲得人脑仁疼。林澈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滚烫的地上,瞬间蜷成一团灰,比上次江里捞上来的浮尸还邪性,那尸气好歹是活物烂透了的腥,这玩意儿…像是死透了又被人搅活了的怨。
叶千秋没动,枯瘦的手指在空气中虚虚一捻,仿佛捏着什么无形的线,凑到鼻尖轻嗅。那动作慢得让人着急,可等他收回手时,死水般的眼底却骤然掠过一丝寒芒,快得像冰碴子:香火腐了。不是自然败落,是被人掺了阴血,一层一层浸透了怨毒,像是…用活人熬汤,慢慢煨着这庙的气脉。声音干得像砂纸磨石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毛刺,还有饿。不是人饿,是这庙里的东西…很饿。饿到啃自己的骨头。最后几个字沉得像坠了铅,砸在人胸口上。
林澈嘴角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掐灭烟头,随手弹进路边的排水沟,烟头噗地落进积水中,溅起一点黑泥。小佛子,外面交给你。这‘病气’邪门,别让它散出去,附近还有仨老胡同,住的都是老人小孩。
陆停雪微微颔首,没说话,只是无声地向前几步,在离庙门人群几米外的一方青石台阶上,安静地盘膝坐下。那台阶被人踩了几百年,磨得光滑,可此刻摸着也是冰的。她双手结了一个简单的禅定印,置于膝上,檀木佛珠的淡香若有似无地散开,混在周遭的腥臭里,像滴进墨水里的一点清水,明明弱得可怜,却偏能让人感觉到。她闭上眼,嘴唇无声地翕动,一串极其细微、却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梵音音节流淌出来,不是唱,更像叹息。离她最近的那些痛苦呻吟和歇斯底里的哭嚎,竟真的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按了按,渐渐低了些,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污秽,在她身周几尺内,被一种澄澈却易碎的宁静悄然净化着,只是那净化的范围,小得让人心惊。
干活了。林澈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哒轻响,像生锈的合页,脸上那点倦怠彻底被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取代。他不再看叶千秋,径直拨开人群边缘的缝隙,朝着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朱漆大门走去。人群像避瘟神似的给他让开条道,那些恐惧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带着点同归于尽的绝望。叶千秋拄着藤杖跟在后面,步伐不快,却像踩着某种无形的节律,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青石板的缝隙间,悄无声息,只有那杖头的异兽头骨偶尔碰到地面,发出笃的轻响,像敲在棺材板上。
城隍庙内,死寂得像座巨大的坟墓,连灰尘落地都能听见响。
主殿前空旷的广场,青石板缝隙里钻出枯黄的杂草,草叶上还挂着点黑灰,像是被烟熏过。往日鼎盛的香火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腐败香烛的甜腻、朽烂木头的霉味、还有一种更深沉、更粘腻的腥气,像是…把生肉埋在地下,过了黄梅天再挖出来的味儿。没有一丝风,檐角挂着的褪色经幡垂死般僵直不动,上面的神像早就模糊了,此刻看着倒像一张张哭歪了的脸。惨淡的天光费力地穿过古树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几块破碎的光斑,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将四周的阴影衬得更加浓稠、更加…蠢蠢欲动,像有什么东西正趴在阴影里,吐着舌头喘气。空气冷得刺骨,吸一口,肺管子都像结了冰碴,带着股土腥,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人,对着你哈了口气。
林澈的脚步很轻,踩在青石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但他的眼神像探照灯,扫过空旷得瘆人的广场,扫过那两扇紧闭着、仿佛隔绝着幽冥的主殿大门,最后,定格在殿前那只巨大的青铜香炉上。
炉内,堆积着厚厚一层香灰。那灰烬的颜色,比门口老头手里的更加诡异——是一种淤积沉淀的暗红,像干涸了千百年的人血,还带着点粘牙的光泽。几根未曾燃尽的残香歪斜地插在这血色的灰烬里,香头是同样暗沉的猩红,不见半点火星,却幽幽地散发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的余烬感,像是…刚烧完一具活人的体温。
叶千秋停在香炉前,枯瘦苍白的手指捻起一小撮暗红香灰。他没有嗅,只是用指腹细细捻磨,那香灰粘在皮肤上,凉得像冰,还带着点滑腻,像是没擦干净的血。他深陷的眼窝里,瞳孔微微收缩,像被什么刺了一下:血煞。用人血熬炼七七四十九天,再拌上死者的指骨灰,一层一层浇上去,怨毒早就浸透了这香炉的骨髓。他的声音平板,却字字如冰珠砸落,香火已死。此地…易主了。他抬起藤杖,骷髅杖头指向紧闭的主殿大门,语气带着一种刻板的陈述,却让人后背发毛,原来的‘正主’被囚了,像猪一样捆着。鸠占鹊巢的东西,正以这污秽血煞为食,以满城的恐慌病气为引…养它的凶性,磨原来那主儿的神格。
林澈没说话,右手已经伸进敞开的牛仔夹克里,再拿出来时,指间夹着三张明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绘着繁复的符文,在阴冷的空气中隐隐透出暗红的光,像是活的血。同时,他左手从后腰抽出了一把普通的军用匕首,刀身寒光闪闪,在这阴庙里,那点寒光也透着股冷意。他看也不看,右手手指异常灵活地将一张符纸飞快地缠绕在匕首的刀柄和靠近护手的一小段刀身上,口中低声念诵着短促的咒诀,那声音又快又急,像在催命。符纸上的朱砂纹路瞬间亮起,如同活物般吸附在金属上,整把匕首散发出一种微弱却锋锐的破邪气息,像是…烧红的针,专挑鬼的筋。
他握着这把临时改造的符刃,缓步上前,走到主殿那两扇沉重、朱漆斑驳、门神画像早已模糊不清的大门前。那门板厚得像城墙,上面的裂缝里卡着黑灰,摸上去也是冰的,像是死人的皮肤。
开门!林澈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片,刮过厚重的门板,在死寂的院落里激起微弱的回音,那回音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像是有人在暗处学他说话。
死寂。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连光都能吞进去。
林澈眼神一厉,不再废话。他猛地抬脚,灌注了全身力道的皮靴狠狠踹在殿门正中那锈蚀的门环位置!
嘭——喀嚓!
一声闷响夹杂着木栓断裂的脆响!沉重的殿门向内猛地撞开,拍在两侧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激荡起漫天陈年的灰尘,那些灰尘里混着点什么腥气,吸进肺里,像吞了口碎玻璃。
门开的一瞬,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阴寒秽气如同实质的冰水,咆哮着灌了出来!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血腥、陈腐的泥土腥、以及无数绝望怨念混杂的恶臭,瞬间将殿前广场的温度拉低到冰点以下!林澈的眉毛和鬓角瞬间结了一层白霜,连呼吸都带着白雾,那白雾落在睫毛上,瞬间凝成了冰碴。
殿内,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比外面的阴影更重,像化不开的墨。门口透入的惨白天光,勉强勾勒出巨大神龛的模糊轮廓。神龛上,本该端坐威严城隍神像的位置,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神龛前冰冷的地面上,一个巨大的、用暗红色粘稠液体画成的诡异符号,正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微光,像一只淌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呵……一声低沉、沙哑、非男非女、如同无数濒死者喉咙里挤出的粘液摩擦声,在殿内最深沉的黑暗角落里响起。那声音里浸满了浓稠的恶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饥渴,像是饿了几百年的野兽,终于闻到了肉味。擅闯…吾域…血肉…归吾…
随着这阴森的声音,殿内浓稠如墨的黑暗骤然剧烈地蠕动起来!无数道扭曲、狰狞、半透明的黑色影子,如同被惊扰的蛆虫,从墙壁的裂缝、梁柱的阴影、地砖的缝隙、甚至那空荡荡的神龛深处疯狂地涌出!它们发出凄厉尖锐、非人的嚎叫,汇成一股污秽的黑色浊流,带着刺骨的阴风,朝着门口的两人猛扑过来!那风里带着点腐肉的甜腥,刮在脸上,像被冰碴子划了一下。
聒噪!林澈冷哼一声,面对汹涌而来的鬼影洪流,不退反进!他左手那柄缠着符纸的匕首闪电般挥出!刀锋划破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符纸上红光一闪!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油脂!当先扑来的几只鬼影被匕首划过,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啸,身体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冒出滚滚黑烟,形体在扭曲中溃散!但鬼影数量实在太多,密密麻麻的,像涨潮的黑浪,匕首的攻击范围有限,很快就有漏网的鬼影绕过刀锋,朝着他的面门抓来,那爪子透着凉气,还没碰到皮肤,就已经让人头皮发麻。
林澈右手同时探入夹克内袋,再抽出时,指间夹着的已经不是符纸,而是三枚黄澄澄的子弹!他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拇指指甲在子弹底火边缘用力一划,带出一点朱砂粉末——那粉末是他用自己的血调的,混在朱砂里,更烈——同时口中急速念诵咒文,指尖沾着那点朱砂粉末,飞快地在弹壳上画出扭曲的符文!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快得像本能!
他看也不看,将那三枚临时改装的破邪符弹压入左轮手枪的弹巢,抬手对着鬼影最密集处!
砰!砰!砰!
沉闷的枪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像敲碎了什么东西!枪口喷出的不是火焰,而是三道炽白中带着金红纹路的流光!子弹射入鬼影群中,并未爆炸,而是如同烧红的钢钉,瞬间穿透了数个鬼影!被击中的鬼影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身体被洞穿处燃烧起金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将它们化作飞灰!周围的鬼影也被这蕴含破邪之力的光流灼伤,攻势为之一乱,像是被烫到的蚂蚁,纷纷后退。
就在鬼影被林澈的符弹和符刃暂时逼退的瞬间,殿内深处那低沉诡异的笑声陡然拔高,化作一声充满暴戾和贪婪的尖啸!那声音像是无数把钝刀子在割铁皮,刺得人耳膜生疼!
吼——!
啸声未落,神龛前地上那个巨大的暗红符号骤然血光大盛!粘稠的暗红液体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沸腾翻滚,冒出一个个粘稠的血泡,破裂时发出啵啵的轻响,溅起的液体落在地上,竟像活物般蠕动着!符号中心的地面猛地向下塌陷,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孔洞!一股更加浓烈、带着地下阴河淤泥和千年尸腐的恶臭喷涌而出,那味儿比之前的血煞更冲,像是直接把人扔进了乱葬岗的尸堆里!
噗!噗!噗!咔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挖掘声和骨骼摩擦声从孔洞深处传来,越来越近!那声音不是用工具挖,更像是…用指甲和牙齿在刨土!紧接着,一只只沾满湿滑黑泥、皮肤青紫溃烂、指甲尖长弯曲如铁钩的手,猛地从孔洞中探出,死死扒住洞口的边缘!指甲抠进坚硬的青石板,发出咯吱的刺耳声,留下深深的划痕!随后,一颗颗同样腐烂、眼窝空洞淌着黑水、嘴巴大张露出森白利齿的头颅,挣扎着从洞里冒了出来!它们的动作僵硬却带着狂暴的力量,腐烂的筋肉牵动着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是随时会散架,却偏散不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着往上爬!其中几具腐烂程度稍轻的,眼窝深处跳动着幽绿色的鬼火,透着一股凶戾之气,赫然是比普通僵尸更凶悍的跳尸!
哼。一直沉默的叶千秋终于动了。他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凿进地底,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向前一步,枯瘦苍白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箕张,对着那不断涌出腐尸的黑洞方向,凌空虚抓!同时,他那根老藤杖顶端的异兽头骨,空洞的眼窝里骤然亮起两点针尖大小的幽绿光芒,像两盏埋在坟里的引魂灯!
敕!一个更加嘶哑、蕴含着古老蛮荒力量的单音节从他喉咙深处迸出,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带着股土腥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些刚刚爬出洞口、正要扑向林澈的腐尸,动作猛地一僵!正要扑向林澈的腐尸,动作猛地一僵!它们空洞淌着黑水的眼窝里,那点幽绿的鬼火剧烈地闪烁、摇曳,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巨大的牵引!尤其是那几具跳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腐烂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肌肉抽搐着,像是在拼命抵抗着什么,却怎么也挣不脱,那挣扎的样子,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叶千秋那只虚抓的枯手猛地向内一收!他颧骨上的肌肉绷紧,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凹陷的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像是在用极大的力气,操控着某种不属于活人的东西。
呃嗷——!爬在最前面的一具高大跳尸猛地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身体剧烈地扭动,但最终还是猛地调转方向!它空洞的眼窝死死锁定了洞口下方还在奋力向上攀爬的一具普通僵尸!下一刻,它挥舞着尖利的手爪,带着浓烈的尸臭,狠狠地插进了那僵尸的胸膛!黑绿色的脓液和破碎的骨肉瞬间迸溅!
一场令人作呕的腐尸内讧,在神龛前血腥的符号上瞬间爆发!骨骼断裂的脆响、沉闷的撕咬声、腐肉被扯烂的粘腻声混杂在一起,像一场无声的屠宰!叶千秋强行压制了部分尸群,尤其是那几具凶悍的跳尸,在殿内制造了一片混乱的尸骸战场,为林澈争取了空间!但他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一丝,胸口起伏着,操控这种等级的凶物,对他亦是沉重的负担,每一次发力,都像在抽他自己的精血。
林澈没有丝毫停顿。趁着符弹清出的短暂通路和尸群的内斗混乱,他身影如电,猛地朝着大殿一侧那通往偏殿的回廊冲去!那里,一道柔和的、带着神圣气息的纯净金光正穿透污浊的黑暗,顽强地亮起,如同浓雾中的孤灯——是陆停雪的佛光结界!那光是此刻这无边黑暗里,唯一能让人稍微喘口气的东西。
偏殿的回廊幽深曲折,弥漫的阴气比主殿更浓,几乎凝成粘稠的黑油,缠绕在廊柱和梁枋上,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怨念。那些怨念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无数个,层层叠叠地裹在一起,像团湿抹布,捂住人的口鼻。陆停雪独自一人立于回廊中央,身周丈许之地,被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晕笼罩着,像一个倒扣的琉璃碗,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光晕源自她颈间微微发亮的檀木佛珠,和她双手结成的宝瓶印。纯净、安宁、充满慈悲力量的佛光顽强地抵抗着四面八方汹涌挤压而来的污秽阴气,每一次抵抗,光晕都会微微收缩,像被风吹的烛火。
她双眼紧闭,嘴唇无声而快速地翕动,古老的梵音在她心间流淌,化为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佛光结界。然而,她的脸色却异常苍白,如同上好的白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那压力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神魂,像有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拉扯她的佛心。结界外,无数扭曲、痛苦、充满怨毒的亡魂面孔在黑雾中若隐若现,它们无声地张开腐烂的嘴,疯狂撞击着那层看似脆弱却坚韧无比的金光屏障,每一次撞击,都让佛光一阵剧烈摇曳,也让陆停雪的脸色更白一分,仿佛那撞击直接落在她的神魂之上,疼得她睫毛都在颤。
林澈的身影带着一股劲风冲入回廊。他扫了一眼陆停雪的状态,眉头紧锁,声音低沉急促,没有任何寒暄:小佛子!直接动手!感知!看看这庙里‘正主’到底还在不在!核心在哪!
陆停雪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中被无数怨念冲击带来的眩晕与刺痛感。双手印诀倏然一变,由宝瓶印转为无畏印!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的梵音不再无声,而是从她口中清晰地、带着某种震动灵魂的韵律吐出!那声音不大,却像水滴穿石,带着股韧劲儿!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实质的金色莲花,骤然绽放,层层叠叠地荡漾开去,撞入那粘稠污秽的黑雾之中!佛光瞬间变得炽烈、宏大,带着无上的威严和渡化之力,猛烈地冲击着亡魂怨念!
啊——!!!
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尖啸声骤然在回廊中炸响!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怨恨、以及一丝被佛光强行触及灵魂本源而产生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滚油泼雪,黑雾剧烈地翻腾、消融!那些撞击结界的亡魂面孔瞬间扭曲变形,像是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在金色的佛焰中发出最后的哀嚎,身影变得透明、虚幻,最终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陆停雪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病态的金纸色!身体剧烈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殷红的血珠溅落在她米白色的裙摆上,触目惊心,像雪地里开了朵凄厉的花!身周的佛光结界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瞬间黯淡下去,范围急剧收缩,只剩下紧贴着身体的薄薄一层!她身体一软,向后倒去,识海如同被千万根钢针攒刺,剧痛让她几乎昏厥,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佛光普照、亡魂尖啸消融、她心神防御最为薄弱的瞬间,一个与众不同的、极其微弱的声音,如同穿过无尽深渊的叹息,断断续续地、带着无边无际的悲恸和绝望,强行钻入了她全力运转又遭受重创的佛心之中。
那声音……苍老、疲惫、仿佛承载了千万年的痛苦,已经连嘶吼的力气都耗尽,只剩下无声的呜咽和灵魂被撕裂的哀鸣。
……救……救救……吾的城……
……污秽……鸠占鹊巢……它们在……啃噬……吾的根基……
……痛……好痛……它们在……吃……
这声音微弱到了极致,却带着一种撼动灵魂的沉重悲怆,瞬间压过了所有亡魂消散前的怨毒尖啸,清晰地烙印在陆停雪的心神之上!她甚至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被无数污秽锁链缠绕、身形残破不堪的城隍虚影,在无尽的黑暗中无声哀泣,那虚影每颤抖一下,整座庙都像在跟着疼!
呃!陆停雪闷哼一声,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她靠着林澈的手臂,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和神魂的剧痛。她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残留着巨大的惊悸和深切的悲伤,望向主殿的方向,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城隍爷……在哭。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悯,祂……还在!被困在神像基座之下!祂说……鸠占鹊巢的东西,在‘啃噬’祂的神性根基……在‘吃’这一城的……气运命脉!源头…在地下…很深的地方!
老叶!林澈猛地转头,朝着主殿方向厉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地底下!找那鬼东西的‘根’!挖!掘地三尺也给我挖出来!
主殿内的腐尸内斗已近尾声。被叶千秋强行压制操控的几具跳尸撕碎了最后几个挣扎着爬出黑洞的普通僵尸,自身也破烂不堪,摇摇欲坠,有的胳膊都掉了,却还在机械地挥舞着。叶千秋听到陆停雪的话,那张古板苍白的脸上肌肉猛地一抽,深陷的眼窝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不再理会那些残破的尸骸,拄着藤杖,大步流星地走向神龛前那个塌陷下去、正汩汩冒着阴寒黑气的孔洞。
他停在洞口边缘,枯瘦的身体微微前倾,对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郁土腥和千年尸腐恶臭的黑暗,喉咙里再次发出那种低沉、古老、仿佛来自幽冥的喉音。这一次,声音更加悠长、更加复杂,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和深沉的召唤意味,像是在跟地底的东西讨价还价,又像是在下达最后通牒。同时,他左手猛地拍在洞口边缘冰冷的青石板上!五指指尖瞬间刺破皮肤,渗出五滴暗红的血珠,那血珠没有滴落,反而诡异地悬浮在空中,微微颤动,随即被他手掌一按,深深渗入石缝!
嗬……嗬嗬……
咯啦……咯啦……轰隆……
洞底深处,沉寂了不到几息的挖掘声,再次疯狂地响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狂暴!泥土被疯狂翻动、石块被巨力挪移、甚至隐约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仿佛有巨大的力量在冲击着地底深处的岩层!叶千秋在用自身精血为引,强行沟通地脉深处更古老、更强大的埋尸,不顾一切地向下挖掘!他额头的汗水汇聚成流,顺着高耸的颧骨滑落,滴在地上,瞬间被阴气冻成细小的冰珠,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嘴唇都泛了青,显然这操控已快到他的极限!
时间在死寂和地底传来的轰鸣中一分一秒过去。殿内残留的阴气冰冷刺骨,尸骸的恶臭和泥土的腥气混合,令人作呕。林澈扶着几乎虚脱的陆停雪站在回廊入口,警惕地注视着主殿的动静,右手一直没离开腰间的枪。陆停雪靠在他身上,佛珠的光芒微弱得像萤火虫,随时会灭。
突然!
轰——!!!
一声沉闷、巨大、仿佛万吨巨石撞击在青铜巨钟上的恐怖巨响,猛地从那个深邃的孔洞底部传来!整个城隍庙主殿的地面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梁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像是随时会塌!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阴寒、污秽、怨毒、血腥、以及一股古老锈蚀中透出的亵渎神明的恐怖波动,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终于爆发,从洞口轰然喷涌而出!这股气息是如此浓烈、如此邪恶,瞬间将整个主殿的空气冻结!墙壁、地面、甚至那巨大的青铜香炉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厚厚的、散发着阴寒白气的冰霜!
叶千秋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血,溅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瞬间冻成血珠,像一粒粒破碎的玛瑙。他死死盯着那喷涌着不祥气息的黑洞,嘶哑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一丝惊骇,却不是怕,更像…确认了什么:找到了!东西……上来了!小心…是‘器’!被那东西养熟了的邪器!
随着他话音落下,洞底深处传来沉重拖拽铁链般的摩擦声,哗啦——哗啦——,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被拖了上来。一只沾满湿滑黑泥、皮肤青紫溃烂、但骨骼异常粗大、指甲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腐尸手臂艰难地拖拽着一个沉重的物体,从洞口边缘缓缓地、一寸寸地提了上来。
那是一个炉子。
一个造型极其古朴、布满厚重绿锈和暗红色干涸污垢的青铜香炉。炉体约半人高,三足两耳,炉腹圆鼓敦实,炉口边缘铸着一圈模糊不清、却透着狰狞凶戾之气的兽面纹饰,那些兽面的眼睛是空的,像是在盯着人看。整个炉子散发出的阴邪气息,比之前所有亡魂、腐尸加起来还要浓烈百倍!炉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细小的、扭曲的、如同活物般在污垢下微微蠕动的暗红色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是用凝固的污血混合着某种更邪恶的物质刻画而成,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怨毒诅咒,光是看着,就让人头晕目眩,想发疯!
仅仅只是看到这个香炉,林澈就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恶意顺着视线直冲脑海,耳边瞬间响起无数怨魂凄厉的诅咒和绝望的哀嚎!虚弱的陆停雪更是闷哼一声,刚刚压下的气血再次翻腾,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涌出,佛珠的光芒剧烈地摇曳,几乎熄灭,若不是林澈扶着,她早就倒下了。
就是它!叶千秋的声音嘶哑,带着力竭后的虚弱和无比的凝重,枯瘦的手指指着那香炉,污秽的源头!所有诅咒和血煞的…容器!那东西就是靠它…‘吃’城隍的根基,‘养’这一城的怨毒!这东西…是活的邪器!
青铜香炉被那具巨大的古尸艰难地拖出洞口,重重地砸在神龛前布满冰霜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如丧钟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炉壁上那些暗红色的蠕动符文在接触到殿内更加污浊阴寒空气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如同无数条活物的血管在炉体表面疯狂搏动、贲张!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贪婪的阴邪意志如同实质的海啸,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从香炉深处震荡而出!
呜嗷——!!!
整个城隍庙,不,仿佛整个老城厢的地面都在随之震颤!主殿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的灰尘和碎木簌簌落下,像是世界末日!
猩红的符文光芒大盛,如同燃烧的血焰!殿内残余的、被林澈符火灼烧过的阴气鬼影,如同受到了至高无上的召唤,尖叫着化作一道道浓稠的黑烟,疯狂地涌向那青铜香炉!炉口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底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这些污秽的能量!炉体表面的暗红污垢和绿锈在血光中如同活物般蠕动、剥落,露出下面更加深邃、更加邪恶、仿佛能吸噬光线的青铜本体。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古老、混乱、亵渎神明的气息,迅速凝聚、攀升!炉壁上甚至开始浮现出模糊的、痛苦扭曲的面孔虚影,像是无数人被活活封在了里面!
它在醒!叶千秋的声音嘶哑,带着力竭后的虚弱和无比的凝重,它在吸收这里的阴气和怨念,恢复力量!不能让它彻底醒过来!他试图再次催动尸群干扰,但刚一运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摇摇欲坠,显然之前的消耗和精血损耗已经让他接近极限,脸色白得像纸。
林澈瞳孔骤然收缩!他一把将虚弱的陆停雪推向身后回廊更深的角落,厉喝一声:待着!同时,他整个人已如同扑向猎物的猛虎,朝着那正在疯狂吞噬阴气、气息节节攀升、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青铜邪炉猛扑过去!右手闪电般从夹克内袋抽出三张颜色深邃近黑、朱砂符文繁复到令人眼晕的紫色雷符!左手则再次握住了那把特制的黑色手枪,手指间已然夹住了最后几枚预备好的破邪符弹!
吼——!
香炉深处再次发出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贪婪和暴戾的咆哮!炉壁上猩红的符文猛地脱离炉体,在空中化作无数条扭曲蠕动、如同毒蛇般的血色能量锁链,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朝着扑来的林澈疯狂攒射!同时,炉口喷涌出浓郁如实质墨汁的黑气,瞬间凝聚成一只巨大无比、指甲尖锐弯曲如巨型镰刀的鬼爪,带着撕裂空间的恐怖威势和冻结灵魂的阴寒,当头朝着林澈狠狠抓下!鬼爪未至,那阴寒刺骨的爪风已将地面坚硬的、覆盖着冰霜的青石板刮出道道深痕,冰屑纷飞!
双重杀机,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死亡的气息瞬间将林澈笼罩!
林澈眼中寒芒爆射,面对这绝境,他竟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狠戾!冲刺的速度反而再次提升,迎着那夺命的鬼爪和锁链,悍然前冲!
就在那血色符文锁链即将缠上他身体、巨大鬼爪即将拍碎他头颅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林澈左手的手枪爆发出沉闷而急促的轰鸣!最后三枚特制的镌刻着咒文的子弹化作三道炽白中带着金红纹路的流光,并非射向鬼爪或锁链,而是精准无比地、呈品字形轰击在香炉炉身三个猩红符文流转最剧烈的核心节点上!
噗嗤!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万年玄冰!弹头击中处,猩红的符文光芒猛地一黯,发出刺耳的灼烧腐蚀声!那攒射而来的血色符文锁链和当头抓下的巨大鬼爪,动作同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不足半息的凝滞!
就是这生死一瞬的间隙!
林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血色锁链的缝隙和鬼爪拍击的阴影下险之又险地穿了过去!他右手夹着的三张紫色雷符,在冲过香炉正前方的刹那,被他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拍向自己的胸膛!
噗——!
一大口滚烫的、蕴含着精纯生命元气的心头精血猛地喷出尽数洒在那三张深紫色的雷符之上!精血浸透符纸的瞬间,上面繁复的朱砂符文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和决绝的意志,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令人无法直视的深紫色雷光!狂暴的雷霆之力瞬间反噬,林澈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胸口如遭重锤猛击,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但他拍向胸膛的手势却稳如磐石,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队仗千万,搜捉邪精!敕!
林澈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引动天地之威的决绝和自身精血魂魄的燃烧!他染血的右手猛地向前一挥,指向那搏动着的青铜邪炉!
轰咔——!!!
不是一道,而是三道水桶粗细、狂暴到极致、仿佛要将天地都撕裂的紫色雷霆,如同三条震怒的灭世狂龙,悍然撕裂了城隍庙主殿厚重的穹顶!破开那粘稠污秽到极致的阴气屏障!带着毁灭一切邪祟的煌煌天威,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劈在了那正在疯狂苏醒的青铜邪炉之上!
天下万法,以雷法为尊,水火次之,而林澈,便是林家这一代的雷法集大成者。
雷光炸裂!整个天地被一片纯粹、暴烈、令人失明的紫白色光芒彻底吞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仿佛无数琉璃和朽骨同时被碾碎成齑粉的咔嚓脆响,密集得如同地狱的丧钟在疯狂敲打。
炉壁上那些疯狂蠕动的猩红符文,在至阳至刚、蕴含破灭之威的雷霆面前,如同烈日下的残雪,瞬间消融、崩解、湮灭!无数细微的、怨毒到极致的尖啸声从符文湮灭处爆发出来,又瞬间被更加狂暴的雷音彻底碾碎、抹除。
整个香炉被刺目的紫白光芒彻底吞没。炉体剧烈地颤抖着、哀鸣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刚刚凝聚成形、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巨大鬼爪,在雷光触及的瞬间,就如同被戳破的噩梦,啵的一声彻底溃散,化作漫天污秽的黑气,随即被狂暴的雷霆彻底净化、蒸发殆尽!
呜嗷嗷嗷——!!!
一声超越了之前所有咆哮的、充满了极致痛苦、愤怒、不甘的凄厉尖嚎,从雷光中心猛地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带着一种源自邪器本身的撕裂感!这不再是虚幻的意志,而是这具被养熟的邪器在承受天雷亟顶时的垂死哀鸣!
雷光持续了足足三息,如同神灵的审判。
当最后一丝紫色电蛇不甘地消散在空气中时,主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
浓得化不开的阴气被涤荡一空,空气中弥漫着高温灼烧后的焦糊味、浓烈的臭氧气息、以及一种奇异的、类似骨灰的味道。阳光从未被破坏的穹顶破洞中洒下,照亮了满地狼藉——焦黑的尸骸碎片、崩裂的青石板、厚厚的冰霜正在融化,混合着污浊的水渍,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泼墨画。
那巨大的青铜香炉,静静地立在神龛前。炉体上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焦黑裂纹,表面厚重的绿锈和暗红污垢被雷霆灼烧殆尽,露出了下方古朴、晦暗、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和罪恶的青铜本体。炉壁上那些邪恶的符文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些焦黑的、模糊不清的刻痕。炉口不再有黑气喷涌,整个炉子死气沉沉,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令人心悸的邪异波动和搏动感。只有炉体表面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青烟,以及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林澈单膝跪在离香炉不远的地上,右手死死捂住胸口,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染红了灰色的夹克和里面的T恤。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紧抿成一条青白的线,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消耗而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额头上冷汗涔涔,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砸出一小片湿痕。他急促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没有倒下。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尊布满裂纹、似乎已彻底失去邪力的青铜香炉,没有丝毫放松。
回廊入口,陆停雪强撑着身体,倚着冰冷的廊柱,看到香炉邪气尽散,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虚弱,但眼神依旧凝重,仿佛还能听到城隍那无声的哭泣。叶千秋拄着藤杖,慢慢走到香炉旁,他枯瘦的手按在布满裂纹的炉壁上,那只手触到青铜的瞬间,炉体竟微微震颤了一下,像是在恐惧。他空洞的眼窝转向林澈,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镇住了…暂时…
林澈没有回应。他猛地咬牙,不顾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沾满自身鲜血、灰尘和焦黑碎屑的手,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用力地、粗暴地抹向香炉底部那片布满裂纹的区域。
焦黑的灰烬和破碎的青铜碎屑被擦掉。露出了下面一小片相对光滑的金属表面。以及,刻印在那金属表面上的,一个清晰无比、线条硬朗、充满了现代工业冰冷感的……烙印符咒。
那符咒的样式、结构、甚至那股独特的、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能量印记……
林澈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顺着脊椎窜上头顶的寒意让他如坠冰窟。他沾满血污的手指死死按在那个冰冷的烙印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炉壁的焦痕里,带来刺骨的疼痛,却远不及心里的寒意。
特调处。
国安部下属特别事件调查处。内部最高级别保密行动或收容物的专属烙印符咒。
这个烙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尊邪异无比、污染了城隍庙香火、囚禁了城隍、被用来啃噬一城气运的青铜邪炉的底部!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这根本不是什么偶然发现的古代邪物……它很可能,是被人故意放置在这里的!甚至……这整个淮安城隍庙的灾难,都可能是……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越过死寂的大殿,射向回廊入口处正关切望来的陆停雪,射向站在香炉旁皱眉审视的叶千秋。阳光穿过破洞,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幽灵。那个烙印符咒在光线下,泛着冰冷而嘲弄的光泽。林澈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这夏末的闷热,在此刻竟比数九寒冬还要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