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血色抗体 > 第一章

我接近江临只为报复他父亲江振华。
那个医学泰斗剽窃了我亡父的毕生研究,毁了我们一家。
精心策划两年,我终于成为江临最信任的研究助理。
在他父亲寿宴上,我引爆了实验室的致命病毒。
看着江振华在隔离病房垂死挣扎,我笑着流泪。
手机突然震动,江临发来最后消息:别怕,我拿到抗体了。
屏幕上紧跟着跳出一张照片——他浑身是血,举着病毒管和抗体站在燃烧的实验室里。
为什么…消息闪烁,你父亲…叫林正明吗
我踏进国家病毒研究所那栋冰冷肃穆的主楼时,指尖用力掐着掌心,才勉强压住胸腔里翻腾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东西。那不是紧张,更像某种淬了剧毒的兴奋,在血管里嘶嘶作响。两年,整整七百多个日夜的筹谋与蛰伏,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成为江临的研究助理。推开那扇厚重的、标注着高危生物实验室-3区的合金门,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像即将冲锋前的号角。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恒温恒湿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活体组织的微弱腥甜。巨大的负压玻璃墙后,穿着严密白色防护服的身影如同幽灵,无声地移动在复杂的仪器丛林里。光线是冷调的蓝白,均匀地洒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和锃亮的不锈钢台面上,没有一丝阴影可以藏污纳垢。这里是科学的神庙,是江振华登顶医学圣殿的基石,也是……埋葬我父亲毕生心血的坟墓。
林薇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我脑中翻涌的黑暗画面。
我猛地转身,指尖下意识地抚平白大褂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江临就站在几步之外。研究所统一的白色制服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几分挺拔利落,肩线平直,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他很高,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睛很亮,是那种长期专注于精密研究的人特有的澄澈专注,此刻带着一点纯粹的好奇和友善的笑意,正毫无保留地落在我身上。那张脸年轻、英俊,带着未经世事磋磨的干净气质,和他父亲江振华在学术期刊封面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权威感截然不同。
江博士,我迅速垂下眼睫,恰到好处地掩饰住眼底瞬间掠过的一丝冰寒,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柔和,我是新来的助理研究员林薇。今天第一天报到。
叫我江临就好。他笑容加深,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那笑容干净得有些刺眼,欢迎加入‘猎隼’小组。导师跟我提过你,说你在病毒蛋白结构解析方面很有天赋,特别是对……嗯,类似K-19那种呼吸道融合病毒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侧身引路,跟我来,带你熟悉一下核心区。
K-19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我父亲林正明耗尽心血研究的,正是K-19的前身——LX-7!那个被江振华无耻剽窃、改头换面据为己有的成果!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尖锐的痛楚让我混乱的思绪瞬间归拢。我抬起头,脸上已经挂上了谦逊又略带腼腆的微笑:您过奖了,江博士。只是看过一些文献,碰巧对那个方向有点兴趣。
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江临毫无所觉,语气真诚,这边是细胞培养间,那边是电镜室……他边走边介绍,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像个最勤勉好学的学生,适时地点头,提出一些恰到好处的问题,目光却像无形的触手,贪婪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台仪器。那些昂贵的、代表尖端科技的设备,它们运作的每一秒,都浸透着我父亲枯槁的汗水和他最终咳出的血沫。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一扇厚重的、需要双重生物识别才能开启的隔离门上。门旁的电子屏闪烁着冷光:高危样本库-1。
那里……我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新人好奇与敬畏。
江临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神色也严肃了几分:嗯,项目核心样本库,主要存放我们正在攻坚的几种高危变种病毒原株,包括那个K-19的衍生体‘猎隼’。安保级别最高。他顿了顿,看向我,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林薇,这里的一切,安全规程就是铁律。好奇心可以有,但界限绝不能碰。明白吗
他眼神里的关切和认真,像一张细密的网,试图兜住一个初入险境的懵懂新人。我迎着他的目光,用力地点点头,眼神澄澈而坚定:我明白,江博士。我会遵守所有规程。
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嗤笑。界限江振华那个伪君子,在剽窃我父亲遗稿、将他毕生心血踩在脚下登上神坛时,可曾想过什么界限在我父亲被诬陷学术造假、含恨而终,母亲郁郁病逝时,谁又给过他们生路我林薇活着,就是为了踏碎这所谓的界限,让这栋光鲜亮丽的大厦,连同里面道貌岸然的窃贼,一起化为齑粉!
口袋深处,父亲那张唯一保留下来、边缘已经磨损发黄的照片,隔着薄薄的衣料,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我的皮肤。照片上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站在简陋的实验室里,眼神专注而明亮,对着镜头腼腆地笑着。那笑容里,是对科学最纯粹的热爱和对未来最朴素的憧憬。而这一切,都被那个叫江振华的男人,亲手碾碎了。
爸,指尖隔着布料,死死按住照片上父亲微笑的嘴角,心中无声的嘶吼如同岩浆奔涌,快了……就快了……那些拿走的,欠下的,我要他们……百倍偿还!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颗沉默而精准的螺丝钉,牢牢嵌入猎隼小组的运转核心。江临的信任来得快得惊人,甚至有些不合常理。
林薇,这份电镜扫描数据你帮我复核一下,特别是病毒囊膜蛋白的刺突分布密度。
林薇,上次你提出的关于病毒入侵宿主细胞时能量通道的猜想很有意思,我整理了一个初步模型,你看看逻辑通不通
林薇,这份急用的项目阶段性报告,你英文好,帮我润色把关。
重要的数据、关键的实验记录、甚至是他个人研究思路的草稿,越来越多地经由我的手处理。他常常在深夜空寂的实验室里,一边啃着冷掉的三明治,一边和我讨论某个棘手的蛋白折叠问题。冷白的灯光勾勒出他略显疲惫却依旧专注的侧脸,眼底因兴奋而跳跃的光芒,纯粹得如同未经污染的清泉。
那光芒有时会让我有瞬间的恍惚。他谈论起病毒精妙的致病机制时,那种近乎痴迷的热情,像极了照片里父亲年轻时的样子。这种偶然的、该死的相似,会像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坚冰般的心防,带来一丝尖锐而短暂的刺痛。每当这时,我都会立刻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去看实验室角落那台最先进的高速离心机,或者墙上挂着的江振华与某位政要握手的巨幅合影——冰冷坚硬的仪器和那个男人虚伪的笑容,总能迅速将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动摇冻结。
信任多么奢侈又可笑的东西。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他的信任,而是他毫无防备的依赖。依赖到足以让我接近那个核心样本库。
机会在第三个月悄然降临。一场罕见的强雷暴袭击了城市,研究所的主供电线路被闪电击中,引发了一场短暂却剧烈的电压波动。整个研究所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应急通道的幽绿指示灯亮起,映照着一张张错愕的脸。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每个角落。
备用电源启动需要时间!所有人员,立刻按B级应急程序,原地待命!核心区安保组,重点检查高危样本库!
江临的声音透过内部广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依旧沉稳有力。
混乱之中,我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凭借着早已烂熟于心的结构图和无数次暗中观察的经验,避开了慌乱移动的人群和应急灯有限的照明范围,迅速潜向样本库区域。厚重的隔离门因主电源切断而处于最低安保状态,仅依靠内置的紧急电池维持生物锁的独立供电。
时间紧迫。我飞快地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特制的信号模拟器。这是用父亲遗稿中某个被江振华忽略的、关于生物电信号高频扰动的冷僻推论为基础,花了巨大代价才定制出来的工具。我将它紧紧贴在冰冷的生物识别面板边缘,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键。微不可闻的嗡鸣声响起,模拟器屏幕上的进度条飞速跳动。汗珠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白色的衣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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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备用电源系统低沉的嗡鸣声开始响起,头顶的照明灯管闪烁着重启光芒的前一秒——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天籁。厚重的隔离门,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
冰冷的寒气混合着一种独特的、属于高浓度活体病毒的微弱腥甜气息扑面而来。样本库里是绝对的黑暗,只有一排排恒温存储柜侧面微弱的蓝色运行指示灯,如同黑暗中无数只冰冷的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没有丝毫犹豫,闪身而入。凭借着记忆和那些幽蓝指示灯的位置,我准确地摸到了目标区域——标注着K-19变异体-猎隼的存储柜。
柜体需要生物密码和物理钥匙双重开启。物理钥匙在江临身上,此刻他肯定正忙于指挥恢复秩序。但这难不倒我。我再次取出另一个微型工具,那是一根极其纤细、前端带着特殊感应探针的金属丝。我将它小心翼翼地插入锁孔,屏住呼吸,指尖感受着锁芯内部极其细微的机械结构变化,同时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柜门上。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外面隐约传来人员跑动和江临指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备用电源快完全启动了!
终于,指尖传来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不可察的咔声。成了!我迅速抽出金属丝,双手用力,沉重的合金柜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更浓烈的寒气涌出。里面整齐排列着几十支特制的低温保存管,细长的玻璃管体在应急灯骤然亮起的微弱光芒下,反射出幽蓝的、致命的冷光。
猎隼病毒原株。江振华赖以成名的最新成果,也是我复仇的钥匙。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目光锁定在最内侧一支标记着特殊红色环带的样本管上。就是它,纯度最高、活性最强的原始毒株。我伸出手,冰冷的防护手套接触到更冷的玻璃管体。没有激动,没有犹豫,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外科手术般的精准。我迅速将它取出,放进早已准备好的特制恒温便携盒中,扣紧。
柜门无声滑回原位,锁芯复位。我退出样本库,厚重的隔离门在身后无声闭合,恢复成那个固若金汤的堡垒。应急灯光已经稳定亮起,脚步声和说话声近在咫尺。我迅速将那个信号模拟器捏碎,残骸塞进口袋深处,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惊慌的表情,快步迎向正带着安保人员匆匆赶来的江临。
江博士!我声音微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吓死我了,刚才一片黑,警报又响……
江临看到我,紧绷的神色明显一松,大步上前,目光快速在我身上扫过,带着真切的关切:没事就好!你刚才在哪没乱跑吧样本库这边……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头,指了指旁边的清洁工具间,断电时我刚走到这边,吓懵了,就躲在这里面了。
我适时地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他看着我微微发白(其实是刚才高度紧张憋气憋的)的脸,眼神里的担忧化开,轻轻舒了口气,甚至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以示安慰,但手抬到一半又顿住了,最终只是温和地说:没事了,备用电源已经稳定。去休息区喝点热饮压压惊吧,这边我和安保检查。
他转身走向样本库大门,开始进行例行检查和生物识别验证。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隔着衣服,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的便携盒。那冰冷的触感,像握着一块万年寒冰,瞬间冻结了心底因他刚才那抹关切而泛起的一丝涟漪。
信任依赖多么讽刺的阶梯。现在,阶梯的尽头,只等着那场盛大的寿宴了。
江振华的七十寿宴,与其说是家宴,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学术权力展示。地点就设在研究所附属的、刚刚落成剪彩的振华学术交流中心。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得晃眼,空气里昂贵的香水味、雪茄味和虚伪的寒暄声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各界名流、学界泰斗、媒体记者济济一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巨大的电子屏上,循环播放着江振华辉煌的学术生涯剪辑,以及各界发来的、堆砌着华丽辞藻的贺词。他本人站在会场中心,如同接受朝拜的帝王,满面红光,矜持地微笑着,与每一位上前祝贺的来宾握手、交谈,享受着众星捧月的荣光。
我穿着一条并不起眼的黑色小礼服裙,隐在宴会厅边缘一根巨大的罗马柱阴影里,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冰冷的液体在高脚杯中微微晃动,映着天花板上刺目的光,也映着我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穿透喧闹的人群,牢牢锁定在那个被簇拥的身影上——江振华。他脸上的每一道笑纹,他接受恭维时微微颔首的姿态,他举杯时那志得意满的眼神……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烙在我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
父亲佝偻着背在昏暗台灯下奋笔疾书的侧影,母亲病榻前枯槁绝望的眼神,灵堂上冰冷的黑白照片……那些被刻意尘封、却在每个午夜梦回时啃噬骨髓的画面,此刻被眼前这极致奢华的庆典彻底点燃,熊熊燃烧起来。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这副冷静的躯壳。
躲在这里偷闲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猛地回神,指尖用力,差点捏碎脆弱的高脚杯。江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脱掉了惯常的白大褂,换上了一身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他手里也端着一杯酒,目光扫过我杯子里几乎满溢的液体,又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
里面……太闷了。我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腾的情绪,声音刻意放得有些轻飘,带着点置身事外的疏离感。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会场中心那个刺眼的身影。
江临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落在被众人簇拥的父亲身上。他沉默了几秒,轻轻晃了晃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嘴角扯出一个极淡、近乎自嘲的弧度。是啊,太闷了。他低声说,声音里透着一股与这华丽盛宴格格不入的沉重,有时候看着这一切,感觉像在看一场……精心排练的戏剧。每个人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说着该说的台词。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话里的疲惫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感是对他父亲不可能。他们是血脉相连的父子,是学术帝国的继承者。这只是他一时厌倦了喧嚣的感慨罢了。
江老教授……很了不起。我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公式化的、恰到好处的敬仰,目光却依旧钉在江振华身上,像冰冷的钉子,这么多成就,这么大的影响力。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裹着淬毒的冰碴。
江临没有立刻回应。他又看了他父亲一会儿,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我心湖的冰面上。影响力……有时候是双刃剑。越往高处,背负的……就越沉重。他转过头,看向我,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但深处似乎藏着某种我看不懂的东西,不说这些了。谢谢你今天能来,林薇。他举起酒杯。
我僵硬地抬起手,水晶杯沿与他轻轻相碰,发出清脆却冰冷的一声叮。香槟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冰线一路冻结下去。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灯光骤然暗下,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中央的小型演讲台上。江振华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上台,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准备发表他的寿辰感言。
时机到了。
我借着放下酒杯的动作,手指悄然探入随身携带的晚宴手包深处,触碰到一个冰冷的、伪装成粉饼盒的微型遥控装置。指尖拂过那个微微凸起的按钮,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决绝,用力按了下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耳的警报。只有研究所方向,主楼深处某个特定的区域,某个连接着高危样本库通风系统的精密阀门,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被一道无形的指令悄然开启。致命的猎隼气溶胶,如同被释放的幽灵,无声无息地融入了研究所内部循环的空气中。它们将沿着预设好的管道,精准地弥漫向寿宴所在的交流中心核心区域——尤其是,那个万众瞩目的演讲台。
江振华那中气十足、充满感激与展望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回荡在整个大厅。他正说到感谢诸位同仁多年来的鼎力支持,正是大家的共同努力,才有了‘猎隼’项目的辉煌成果……
呵,猎隼的辉煌那就让你好好尝尝,这辉煌真正的滋味吧!
我站在罗马柱的阴影里,像一个最忠实的观众,脸上甚至还维持着一丝得体的、专注倾听的微笑。只有我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怎样狂野的节奏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在无声地呐喊:开始了!开始了!
最初的征兆是细微的。站在江振华侧后方的一位研究所高层,似乎觉得喉咙有些发痒,轻轻咳了一声,用手帕掩了掩嘴。紧接着,靠近演讲台前排的一位政府官员,也皱起了眉,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江振华的声音依旧洪亮,但语速似乎慢了一点点。他抬手,似乎想整理一下领结,指尖却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巨大的电子屏捕捉放大,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台下开始有了轻微的骚动。窃窃私语声像水波一样蔓延开来。有人开始频繁地眨眼,揉着太阳穴。
然后,江振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了喉咙,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吸气声。他的脸在追光灯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血色,变得灰白。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呃……咳……咳咳咳!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然爆发出来,不再是之前的清嗓子,而是如同破风箱般拉响,带着令人心悸的嘶哑和粘稠的杂音。他高大的身躯佝偻下去,一手死死抓住演讲台的边缘支撑身体,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让他整个身体都在痉挛般抖动。
江教授!振华!快!医生!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喊叫声响成一片。人群慌乱地向前涌去,又惊恐地向后躲避。场面一片混乱。
追光灯还傻傻地打在台上,将那地狱般的景象无情地放大:江振华痛苦地佝偻着,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像要把他单薄的身体震散。他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他捂着嘴的手猛地拿开,掌心赫然是一片刺目的猩红!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溅开一朵朵妖异的花。
血!咳血了!有人尖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更多的咳嗽声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爆发!靠近演讲台区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有人开始呕吐,有人惊恐地发现自己掌心也出现了血丝。恐慌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尖叫、哭喊、推搡、桌椅翻倒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刚才还衣冠楚楚的宾客们,此刻如同受惊的兽群,疯狂地涌向出口,践踏着彼此。
安保人员试图维持秩序,却被失控的人潮冲得东倒西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所医疗队逆着人流冲了进来,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规模爆发的烈性呼吸道症状,他们脸上也写满了震惊和措手不及。
混乱的中心,江振华蜷缩在地板上,身体痛苦地抽搐着,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更多的鲜血从口鼻中涌出,染红了他昂贵的西装前襟,在璀璨的灯光下流淌成一条蜿蜒的小溪。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极致的痛苦、茫然和一种……濒死的恐惧。那眼神,透过混乱的人群,竟直直地、死死地钉在了我的方向!
隔着奔逃尖叫的人潮,隔着这突如其来的地狱景象,隔着两年多来累积的刻骨仇恨,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周围所有的喧嚣、哭喊、混乱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那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早已消失无踪。一种冰冷、奇异的感觉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像破布娃娃般倒在血泊中抽搐的男人,看着他那双写满痛苦和濒死疑问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
只有一片空茫的冰冷。
然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狠狠撞击着眼眶。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我笑了。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扯出一个冰冷的、扭曲的弧度。无声的笑。泪水还在不停地流,混着嘴角那抹诡异的笑,构成了一幅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而恐怖的画面。
爸,妈……你们看到了吗那个毁了你们、毁了我们的窃贼……他现在的样子……
就在这时,口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促。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手指僵硬地从晚宴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显示着一条来自江临的短信。时间戳就在几秒前。
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点开了那条信息。
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灼伤了我的眼睛:
>
**别怕,林薇!我拿到抗体了!坚持住!**
别怕拿到抗体了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我。他拿到了抗体在这个时候在这地狱的中心他……他冲回了研究所那个已经被猎隼毒雾完全笼罩的绝地
紧接着,屏幕自动跳转。一张新接收的图片加载了出来。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照片的拍摄环境极其昏暗、晃动,背景是冲天而起的橘红色火焰和滚滚浓烟,扭曲的光影勾勒出一个如同炼狱般的场景——那是猎隼项目核心实验室!照片的正中心,是江临!
他倚靠在一排倾倒的、燃烧着的实验柜旁,身上那件深灰色的西装早已破烂不堪,被鲜血和污渍浸透,呈现出一种深褐近黑的颜色。他的脸上布满烟灰和血痕,一道狰狞的伤口从额角划下,皮肉翻卷,鲜血糊住了他半边脸颊。唯有那双眼睛,透过屏幕,穿透熊熊火光和浓烟,死死地、牢牢地盯了过来!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濒临极限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让人灵魂战栗的悲哀。
他沾满血污和灰尘的右手,高高举起。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细长的、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蓝光的样本管——那是猎隼病毒原株!而在他的左手,同样紧握着另一支管子,里面是透明的液体,管壁上贴着一个小小的、手写的标签——抗体原液。
他拿到了!他真的冲进了燃烧的病毒地狱,在垂死挣扎中,找到了这唯一的希望!
照片下方,紧跟着又一条信息强行挤了进来。文字框剧烈地闪烁着,像垂死者最后挣扎的心跳:
>
**为什么…**
>
**你父亲…**
>
**叫林正明吗**
林正明。
这三个字,像一道裹挟着万载寒冰的九天惊雷,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毫无预兆地、凶狠无比地劈开了我脑中所有翻腾的恨意、复仇的快意、冰冷的空茫和那不合时宜的泪水的伪装!
咔嚓!
我仿佛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尖锐,如此彻底,瞬间将我整个人从内到外、连同那支撑了我七百多个日夜的仇恨骨架,一并碾成了齑粉。
手机从骤然失去所有力气的指尖滑脱,啪地一声闷响,摔在脚下柔软却冰冷的地毯上。屏幕朝上,那张炼狱般的照片和那行锥心刺骨的质问,依旧在幽暗的光线下,无声地燃烧着。
眼前江振华在血泊中抽搐的景象、周围奔逃哭喊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恐慌……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都在这一瞬间被那三个字彻底抽离、扭曲、碾碎!世界变成一片死寂的、高速旋转的混沌漩涡。
林正明。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屈辱、痛苦和毁灭,早已被江振华动用权势,从公开的学术记录、从所有相关的档案中,抹除得干干净净!如同从未存在过!它只应该刻在我一个人的骨髓里,只应该在我午夜梦回、被恨意啃噬时无声地嘶喊!江临……他怎么会……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疯狂地炸开、飞溅。父亲遗稿上那些被江振华改良的关键公式旁边,偶尔出现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极其谨慎的铅笔批注笔迹……江临那晚在实验室里,对着某个病毒蛋白结构图时,曾不经意地喃喃自语过一句:这个折叠模式……好像在哪篇很老的冷门论文里瞥见过类似的思路,可惜找不到了……
当时我心脏骤停,他却只是摇摇头,很快被其他数据吸引……
还有……还有江振华近一年来,在几次非公开的学术评议会上,面对尖锐质疑时那异常暴躁、甚至有些失态的反应……研究所内部隐隐流传的、关于江老教授精神压力过大、状态不稳定的模糊传闻……
无数被忽略的、细碎的片段,此刻被林正明这三个字如同磁石般猛地吸附过来,瞬间拼凑出一个令人浑身血液冻结的、恐怖的轮廓!
难道……难道江振华剽窃的真相,并非天衣无缝难道江临……他早已察觉到了什么他在暗中调查他接近我……不,是我自以为巧妙地接近他,难道从一开始……就落入了某种更深、更暗的注视之中
抗体原液……那支被他用命攥在手里的透明液体……是真的吗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一个针对我这个复仇者,精心准备的、致命的反戈一击
巨大的恐惧,远比恨意更冰冷、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恐惧,如同无数只滑腻冰冷的毒蛇,瞬间从脚底缠绕而上,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扼住了我的心脏!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僵硬如铁石。我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石像,直挺挺地钉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颤动分毫。
只有眼泪,那该死的、失控的眼泪,依旧在疯狂地奔涌。滚烫的液体滑过冰冷麻木的脸颊,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江临……那双在火与血中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那行在屏幕上疯狂闪烁的质问……
爸……妈……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漩涡吞噬了所有感知,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那三个字的持续轰击下,彻底沉入了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