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她射穿了深渊 > 第一章

>为逃避大主祭的纠缠,艾薇成为不得婚嫁的神箭哲琴。
>前往受封途中,恶魔伏兵突袭,她的伙伴们被第一轮箭雨钉死在地。
>她独自退入密林,用流月藤弓将恶魔逐一射杀。
>当大主祭试图逃跑时,一支带着银羽的长箭将他钉在枯树上。
>艾薇的箭囊已空,却仍保持着拉弓的姿态,直到力竭而亡。
>援军赶到时,只看见数千恶魔的尸山,以及尸山顶端静坐的精灵少女。
>她的藤弓流月躺在脚边,弓弦上凝着霜,再无人能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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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月森林的清晨,是流淌的水银与凝固的绿玉髓。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在林间缓缓沉浮,每一片叶尖都坠着露珠,沉甸甸地折射着初升日光,将这片古老的林地切割成无数细碎而晃动的光斑。空气清冽,深深吸入肺腑,带着泥土、朽木和亿万植物蒸腾出的、无名的生机气息,一种庞大而沉默的寂静笼罩着一切。
这寂静被一串迅捷轻盈的脚步声踏破。
艾薇在虬结的树根与厚积的腐叶间穿行,如同林风本身化作了实体。她的动作几乎没有扰动任何一片落叶,只有脚下最松脆的枯枝偶尔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啪嚓轻响。她身上那件简朴的墨绿色猎装,仿佛与周遭的藤蔓苔藓融为一体,成了森林呼吸的一部分。然而,那张脸孔——那无法被森林色彩完全吸纳的脸孔——却让这清晨的幽暗也为之明亮起来。银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几缕散落的发丝贴着光洁的额头和弧度完美的脸颊,肌肤在幽暗的光线下依旧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细腻质感。最令人屏息的,是那双眼睛,如同千年寒潭深处凝结的冰晶,清澈、锐利,却又蕴藏着森林古木般难以撼动的沉静。
她微微侧耳,捕捉着密林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却富有韵律的虫鸣鸟啭。那是她的伙伴们——林歌、铁橡、小叶子、岩根——他们散在更前方和侧翼,如同无形的罗网,为她扫清道路,警戒着这片理论上属于精灵王庭庇护范围,却从未真正安全的古老森林。
艾薇的目光扫过盘绕在巨大橡树枝干上的藤蔓,那是一种泛着奇异银灰色光泽的坚韧植物。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力度,轻轻拂过藤蔓表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带着森林独有的脉动。她解下背负的藤弓。弓身呈现流畅优美的弧度,通体由那种特殊的银灰色藤蔓精心绞合、晒制、打磨而成,温润如玉,却又蕴藏着金属般的刚硬。弓臂两端自然收束,宛如新月之尖。这便是流月。她修长的手指搭上弓弦,轻轻一拨,一声低沉悠远的嗡鸣瞬间荡开,仿佛清冷的月光在凝滞的空气中骤然振动了一下。这嗡鸣极其短促,却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迅速消融在浓雾与枝叶深处。
片刻,前方左侧的密林中,传来一声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短促啄木鸟鸣叫,三短一长。紧接着,右侧稍远一点,另一声不同的鸟鸣回应,两长一短。那是林歌和铁橡的信号:前方视野开阔,无异动。
艾薇紧绷的下颌线条稍稍放松了一丝,但那双冰晶般的眼眸深处,那挥之不去的沉郁并未消散。她将流月重新背好,动作轻捷如初。
王庭在召唤。神箭哲琴的封号在召唤。那是精灵射手的至高冠冕,也是她亲手为自己选择、为自己锻造的枷锁。一道冰冷而坚固的屏障,隔绝那个令人作呕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追逐者——大主祭埃利奥斯。那个以月光女神之名行走于王庭,目光却比幽暗地域的污泥更令人窒息的精灵。他那带着权力熏染的垂怜,他那在神圣祷言掩饰下的步步紧逼,每一次触碰都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选择成为哲琴,选择那终身侍奉月神、不得婚嫁的铁律,便是要彻底斩断他所有的妄念,将自己置于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光环之下,让他那双贪婪的手,再也无法越过雷池一步。
艾薇姐!一个清脆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从上方传来。
艾薇抬头。小叶子像只灵巧的树猴,从几根粗壮的横枝间荡了下来,轻盈地落在她面前,激起一小片打着旋儿落下的枯叶。少年精灵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眼睛亮晶晶的,洋溢着对即将抵达王庭的兴奋和对艾薇的崇拜。
前面那片刺棘灌木丛绕过去就好,林歌大哥说后面的路很顺了!小叶子比划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宽大叶片包裹的小包,献宝似的递过来,喏,刚摘的霜浆果,可甜了!赶路提神!
艾薇看着他干净的笑容,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涟漪。她接过叶包,指尖触到冰凉饱满的浆果。她拈起一颗,深紫色的果实在她白皙的指尖更显诱人。
谢谢,小叶子。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林中溪流般的清冷质感,却柔和了些许。她将那颗霜浆果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液和一丝独特的冰凉瞬间在舌尖弥漫开。
艾薇姐,小叶子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少年人按捺不住的好奇,等成了‘神箭哲琴’,是不是就能像传说里的星辰游侠那样,一箭射穿双月啦他夸张地比划了一个拉弓的动作。
艾薇看着他天真的模样,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或许不能称之为笑,只是冰面上一闪而过的微光。哲琴的箭,她望着前方密林深处那越来越近的、代表着王庭方向的光亮,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遥远,只射向玷污月光女神的敌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寒冰的锋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小叶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的兴奋劲儿却一点没减。
走吧。艾薇将剩下的霜浆果小心包好,收进猎装侧袋,王庭的钟声不会等待。
他们继续前行,小叶子蹦跳着在前面引路。雾气似乎被前方透入的更多天光稀释了一些,林间变得明亮起来,能看见远处巨大古木的轮廓,以及更远处,仿佛连接着天空的、由无数高大乔木树冠形成的绿色穹窿。王庭的边界快到了。
艾薇的脚步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一丝极其微弱的、混杂在泥土与草木气息中的异样气味钻入她的鼻腔。那是一种……淡淡的硫磺焦糊味,如同熄灭已久的篝火余烬,还混杂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这气味被森林的清新极力掩盖着,淡得几乎无法捕捉。她猛地停住,左手抬起,掌心向下,做了一个极其清晰、不容置疑的止步!噤声!手势。
前方蹦跳的小叶子瞬间僵住,像被无形的线扯住的木偶,脸上兴奋的笑容凝固,迅速被紧张取代。他敏捷地闪身躲到一棵粗壮的橡树后面,只露出半只眼睛警惕地扫视前方。艾薇自己则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向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流月弓已无声无息地握在手中,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魔法,冰冷而迅疾地扫视着前方那片因为靠近王庭边界而显得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
空地上,高大的蕨类植物肆意生长,形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几缕被树冠筛过的阳光斜斜投射下来,照亮了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尘。一只色彩斑斓的森林蝴蝶正悠闲地在一片巨大的羊齿叶上扇动着翅膀,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甚至有些慵懒。
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掠过树叶的沙沙声,除了远处隐约的鸟鸣,这片开阔地周围,那些本该存在的、细微的虫鸣消失了。死寂。一种令人心悸的、被精心布置过的死寂。艾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那硫磺与铁锈的气味源头,就在前方!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着发出警告——陷阱!致命的陷阱!
退——!一声尖利的、划破死寂的警告嘶吼,几乎要冲破艾薇的喉咙。
然而,这声示警注定无法完整发出。
就在艾薇的声带刚刚震动,第一个音节即将迸发的千分之一刹那,那片看似平静的蕨类海洋深处,骤然爆发出刺耳的、撕裂空气的尖啸!那不是箭矢的声音,那是死亡的厉鬼在齐声咆哮!
咻咻咻咻——!!!
密密麻麻的黑影,如同凭空炸开的、由纯然恶意凝结成的风暴,从那些高大的蕨叶下、从腐烂的树干后、甚至从松软的腐殖土层中激射而出!箭矢!不,那根本不是精灵纤细优雅的箭矢,是粗粝、沉重、带着倒刺和污秽暗芒的弩矢!它们撕裂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破风声,瞬间织成一张巨大的、覆盖一切的死亡之网,朝着艾薇和她伙伴们刚刚踏入的这片开阔地,无差别地、毁灭性地笼罩下来!
时间在那一刻被残忍地拉长、扭曲。
艾薇的退字被彻底淹没在恐怖的尖啸声中。她几乎是凭借烙印在骨子里的战斗本能,在弓弦震动声传来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不是向前,不是左右,而是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柔韧角度,猛地向后、向下倒仰!流月弓冰冷的弓臂边缘重重地磕在她的锁骨上,带来一阵锐痛,但这痛楚被更强烈的求生意志瞬间覆盖。她的后背狠狠撞在身后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出。
就在她身体倒仰的同一刹那,数道裹挟着刺鼻硫磺恶臭的乌光,几乎是贴着她仰起的鼻尖、擦着她飞扬的银色发梢,噗噗噗噗地狠狠钉入她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树干!腐臭的木屑和树皮碎片在她眼前爆开。一支格外粗大的弩矢,擦着她急速翻转的肩头掠过,撕裂了坚韧的猎装布料,带起一溜滚烫的血珠。
噗嗤!噗!
呃啊——!
叶…子…
惨叫声几乎是同时爆发,又戛然而止,如同被粗暴掐断的琴弦。
艾薇在泥地上翻滚卸力的瞬间,目光透过飞扬的尘土和爆裂的木屑,看到了地狱。
岩根,那个沉默如磐石的战士,他巨大的橡木盾牌甚至没能完全举起。一支粗如儿臂的弩矢,带着可怕的冲击力,直接洞穿了他厚实的胸甲,将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块破布般向后掼飞,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鲜血如同炸开的喷泉,染红了树干和地面。他怒睁的双目,死死盯着弩矢飞来的方向,生命的光芒迅速黯淡。
铁橡,他试图扑向旁边的小叶子,但身体只跃起一半。三支弩矢同时贯穿了他的身体——胸口、腹部、大腿。他像一只被箭钉住的昆虫,在半空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重重砸落在地,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
而小叶子……那个前一秒还带着阳光般笑容的少年。一支漆黑的弩矢,精准得如同魔鬼的玩笑,从他微张的、似乎还想再喊一声艾薇姐的口中射入,带着一蓬刺目的血雾和碎裂的牙齿,从他的后颈贯穿而出!少年的身体被那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后飞起,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撞在另一棵树上,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再无声息。他手中那片包裹霜浆果的宽大叶子,被鲜血浸透,无力地飘落在血泊中。
林歌!艾薇嘶吼出声,声音因极致的悲愤而撕裂变调。
回应她的,是左前方更高处树冠中传来的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艾薇的目光闪电般扫去,只见林歌的身影从浓密的枝叶间歪斜着显露出来。一支弩矢深深没入他的左肩胛骨,巨大的冲击力撕裂了肌肉,几乎将他半边身子染红。他脸色惨白如纸,剧痛让他英俊的面容扭曲,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更大的惨叫。他右手还紧紧抓着他那把心爱的长弓,只是弓弦已然崩断。他的目光越过层层枝叶,与艾薇的视线瞬间交汇。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无边的痛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警示。他嘴唇翕动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无声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快……走……
话音未落,第二波致命的弩矢风暴,如同跗骨之蛆,已然再次撕裂空气,尖啸而至!这一次,它们的目标更加集中——正是林歌藏身的那片树冠!
不——!艾薇目眦欲裂,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反应。她甚至来不及起身,还保持着半躺在地的狼狈姿势,流月弓已然如闪电般抬起!弓弦在她被擦伤的肩头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但她浑若未觉。右手三支细长的精灵箭矢瞬间搭上弓弦,弓身在她手中发出一声低沉愤怒的嗡鸣!
弓开满月!
嘣!嘣!嘣!
三声弓弦震鸣几乎合成一声凄厉的尖啸!三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翠绿流光,如同被激怒的森林精魂,离弦而出!它们精准地穿透枝叶的缝隙,带着艾薇倾注的所有愤怒、悲伤与决绝,射向三个弩矢风暴最为密集的源头!
噗!噗!噗!
三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穿透声几乎同时响起!左前方一丛剧烈摇晃的蕨类植物下,一个刚探出头准备发射第二箭的、皮肤暗红长着犄角的劣魔弩手,被一支精灵箭矢精准地贯穿了咽喉!他丑陋的脸上还凝固着残忍的狞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手中的重弩颓然掉落。右后方一棵半腐朽的古树后,另一个劣魔被翠绿的流光射穿了眼眶,箭簇带着粘稠的脑浆和碎裂的眼球从后脑穿出!中间那片松软的腐殖土突然炸开,一个伪装极好的坑洞里,第三个劣魔刚想缩头,翠绿的箭矢已如毒蛇般钻入,深深钉进他的眉心!
三箭!三个夺命的源头瞬间哑火!射向林歌那片树冠的弩矢密度骤然一减!
然而,太迟了。
就在艾薇三箭离弦的同时,一支角度刁钻、力量奇大的弩矢,如同阴险的毒蛇,避开了艾薇箭矢的拦截,狠狠钉入了林歌藏身的那片树冠深处!
呃——!
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压抑不住的痛哼传来。
艾薇的心,随着这声痛哼,彻底沉入了万丈冰窟。她看到林歌的身影猛地一颤,抓住长弓的手无力地松开,那把心爱的弓旋转着坠落下来,穿过层层枝叶,啪嗒一声掉在满是腐叶的地上。紧接着,是林歌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从高高的树冠中直直坠落。他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穿过浓密的枝叶,重重砸在下方布满盘结树根和石块的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鲜血,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灰褐色的树根和深绿的苔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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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阔地彻底沦为屠场。刺鼻的硫磺味、浓重的血腥味、劣魔身上散发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
吼——!
杀光他们!
那个银头发的!留活口!大主祭要活的!
各种含混不清的恶魔语咆哮声此起彼伏,带着嗜血的兴奋。更多的身影从蕨海、树后、土坑中涌现出来。皮肤暗红或青灰,生着犄角、鳞片,獠牙外露,手持重弩、砍刀、钉头锤的劣魔和狂暴魔,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息,踏过同伴的尸体,朝着艾薇和仅存的一点精灵抵抗猛扑过来!他们的眼中燃烧着毁灭的欲望和对血肉的贪婪。
艾薇没有再看林歌坠落的方向。她甚至没有时间为伙伴们流一滴泪。极致的冰冷,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愤怒和悲伤,将她整个灵魂都冻结、包裹。那双冰晶般的眼眸,此刻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纯粹的、绝对的、足以冻结深渊的杀意。这杀意如此凝练,如此纯粹,甚至让扑到近前的一个狂暴魔都下意识地顿了一顿脚步。
就是这一顿!
艾薇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弹起!她没有选择后退,而是迎着那汹涌而来的恶魔狂潮,不退反进!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绿色残影,以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和速度,扑向左侧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型铁杉!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每一个转折、每一次借力蹬踏树干,都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机器。两支呼啸着射向她背心的弩矢,擦着她的残影狠狠钉入泥土。
就在她身体即将撞上铁杉树干的前一瞬,她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深深抠进粗糙的树皮缝隙,同时身体借力猛地向斜上方荡起!两支从更高处射来的弩矢,再次险之又险地贴着她的靴底飞过。她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稳稳落在铁杉一根粗壮横枝的背阴面,身影瞬间被浓密的针叶完全吞没。
下方,恶魔的咆哮声浪扑了个空,带着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浓密的铁杉针叶丛中,艾薇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树干,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硫磺味,每一次呼气,都喷吐着白雾。锁骨处被弓臂磕碰的地方,肩头被弩矢擦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她仿佛失去了痛觉。她的手指冰冷而稳定,从背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矢,搭上流月弓冰冷的弓弦。弓弦的震颤通过指尖传来,仿佛是她唯一还能感受到的、活着的脉动。
她的目光穿透针叶的缝隙,如同最精准的标尺,冰冷地锁定下方。一个狂暴魔正挥舞着巨大的钉头锤,狂躁地砸击着刚才她落地处的泥土,似乎想把她从地里砸出来。另一个劣魔弩手则警惕地抬起重弩,对准了铁杉浓密的树冠。
艾薇的呼吸在冰冷的杀意中凝滞了一瞬。弓弦无声地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流月弓那银灰色的弓身在昏暗的针叶阴影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层层枝叶的阻挡,精准地钉在那个正茫然搜寻的劣魔弩手身上。他粗糙的暗红色皮肤在稀疏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脖颈处一块深色的、没有鳞片覆盖的柔软区域清晰可见——那是恶魔相对脆弱的颈侧动脉所在。
嘣!
流月弓低沉地嗡鸣一声,如同死神的叹息。
一道翠绿的流光,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瞬间撕裂了林间的空气!它精准地穿过针叶的缝隙,像一道无声的闪电。
噗嗤!
箭矢入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心悸。下方那个劣魔弩手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手中的重弩脱手掉落,双手本能地捂向自己的脖子。一支精灵箭矢的尾羽,赫然出现在他颈侧,只留下不到两寸在外微微颤动。暗红色、带着硫磺恶臭的血液,如同找到了决堤的出口,从他粗大的指缝间疯狂喷涌而出。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得滚圆,身体摇晃了几下,轰然栽倒在地,溅起一片腐叶和尘土。
在上面!树上面!另一个挥舞着生锈砍刀的劣魔发现了同伴的惨状,惊恐地指着铁杉树冠嘶吼起来。
更多的恶魔被惊动,咆哮着围拢过来,重弩纷纷抬起,对准了浓密的针叶丛。
艾薇的身影在箭矢离弦的瞬间,已经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从立足的横枝悄无声息地滑落,身体紧贴着粗糙的树干,利用树干巨大的弧度作为掩护,急速向下移动。她的动作轻盈得如同一片落叶,没有带起任何声响。
就在她滑落到树干中段时,几支粗大的弩矢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钉入了她刚才藏身的针叶丛!枝叶被撕裂,簌簌落下。
艾薇的身影却在弩矢钉入的前一刹那,如同鬼魅般从树干的另一侧阴影中闪出!流月弓再次张开!
嘣!嘣!
又是两声短促致命的弓弦震鸣!两支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支精准地贯入一个正仰头搜寻的劣魔大张的口中,箭簇带着碎牙和血沫从后颈穿出!另一支则射穿了一个狂暴魔仅穿着简陋皮甲的手臂关节,剧痛让他手中的钉头锤脱手砸落,差点砸中旁边的同伴!
呃啊——!
该死的精灵婊子!
恶魔的怒吼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更加混乱。艾薇的身影借着恶魔们瞬间的混乱和同伴倒下造成的视野盲区,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倏忽间滑下树干,消失在几块布满苔藓的巨石和一大片纠结缠绕的枯死藤蔓之后,彻底隐入了更为幽暗深邃的林间。
密林深处,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树冠过滤得只剩下惨淡的幽绿。扭曲盘结的树根如同巨兽的骸骨突出地面,浓密的蕨类植物和深绿色的苔藓覆盖了每一寸泥土和岩石,散发出潮湿、腐朽的气息。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胶质,只有远处恶魔们愤怒的咆哮、重物踩踏枯枝的碎裂声,以及偶尔一两声濒死的惨哼,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地传来,更衬得这片区域的死寂令人窒息。
艾薇背靠着一棵巨大的、半边已经腐朽中空的古橡树。腐朽树干内部散发出的阴冷霉味钻入鼻腔。她的呼吸压得极低,胸膛几乎没有起伏,整个人仿佛与背后冰冷潮湿的树皮融为了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比北极寒星更冷冽的光。流月弓紧握在手中,弓弦上搭着一支箭,箭簇在幽暗中泛着一点微不可查的寒芒。
她侧耳倾听着。左前方,大约四十步外,传来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含混不清的恶魔语咒骂。一个落单的狂暴魔。他似乎在搜寻,又像是在躲避什么,脚步带着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艾薇的目光穿透前方几丛低矮茂密的羊齿蕨,锁定了一个方向。她的计算如同冰冷的溪流在脑中流淌:目标移动速度缓慢,体型巨大,重心不稳……风向微弱,自左向右……空气湿度大,阻力轻微增加……藤蔓遮蔽,需要高抛箭道……
她搭箭的右手拇指,极其细微地向上调整了一丝角度。流月弓的弓弦,在她稳定的控制下,被无声地拉开,如同满月。
嘣!
弓弦低沉的震鸣被厚重的林间空气迅速吸收,几乎微不可闻。箭矢离弦,划出一道隐秘而致命的抛物线,越过层层叠叠的羊齿蕨叶,消失在前方的幽暗之中。
呃!
一声短促的、带着极度惊愕的闷哼传来。紧接着是沉重的躯体轰然倒地的声音,砸断了枯枝,震落了树叶。然后,一切重归寂静。只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在短暂的延迟后,如同无形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混入林间原本的腐殖气息中。
艾薇没有动。她的箭囊已经空了一半。每一支箭射出,她的手臂都传来撕裂般的酸痛,肩头的伤口在每一次拉弓时都如同被烙铁灼烫。但她如同感觉不到这些。冰封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地扫视着下一个可能的目标区域。一个劣魔弩手似乎被同伴倒地的声音惊动,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丛藤蔓,探出半个丑陋的脑袋,警惕地张望。他的重弩端在胸前,手指扣在扳机上。
艾薇的箭,在他探头的瞬间,已经离弦。
噗!
箭矢精准地从他粗壮的脖颈侧面贯入,箭头带着一蓬污血从另一边穿出。劣魔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一软,瘫倒在藤蔓丛中,重弩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在那里!树后面!远处传来一个嘶哑的咆哮,带着发现猎物的狂喜。
沉重的脚步声和更多恶魔的咆哮声迅速朝古橡树这边汇聚。至少三个,不,四个!
艾薇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她如同受惊的夜枭,身体紧贴着地面,利用腐朽树根形成的天然沟壑和茂密的蕨类植物作为掩护,朝着与恶魔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林间更深、更黑暗、地形更复杂的区域——疾速潜行。她的动作迅捷无声,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枯枝落叶。
她刚刚离开藏身地不到两个呼吸,几支粗大的弩矢和一把呼啸旋转的飞斧就狠狠砸在了那棵古橡树腐朽的树干上!
砰!噗嗤!咔嚓!
腐朽的木屑和潮湿的苔藓碎片四处飞溅。飞斧深深嵌入树干,弩矢则穿透了本就脆弱的木质。如果艾薇还在那里,此刻已被钉穿。
艾薇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一片由巨大落石和盘根错节的古树根形成的天然迷宫中。这里光线更加昏暗,怪石嶙峋,扭曲的树根如同巨蟒般缠绕攀爬,形成无数狭窄的通道和隐蔽的死角。她如同一滴水融入墨池,瞬间消失在复杂地形的阴影里。
她在一块布满青苔的湿滑巨石后停下,背靠着冰冷坚硬的石面,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肩头伤口的血水,沿着额角滑落,带来一阵刺痒。她迅速从箭囊中抽出仅剩的几支箭,冰冷的手指拂过箭羽,确认着它们的完好。箭囊,已经轻得令人心慌。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森林格格不入的布料摩擦声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从巨石另一侧传来。非常近!近得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劣质熏香混合着恐惧汗液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艾薇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她屏住呼吸,流月弓无声无息地抬起,箭簇对准了巨石边缘声音传来的方向。冰封的眼眸中,那冻结一切的杀意深处,一丝更深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光骤然亮起——那是刻骨的仇恨和必杀的决心!
那脚步声在巨石边缘停住了。似乎对方也在犹豫,在恐惧。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艾薇的手指,稳稳地扣在弓弦上,纹丝不动。流月弓沉静的弓身,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那凝聚到极致的杀意,隐隐散发出一丝冰冷的锋锐之气。她在等待,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踏入死亡的陷阱。
巨石的另一边。
埃利奥斯·银辉,暗月森林精灵王国的大主祭,此刻却像一只在阴沟里被逼到绝境的老鼠。他华丽的银丝滚边月白色祭袍早已被荆棘和泥泞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和暗绿色的苔藓。精心打理的银色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上,几缕发丝甚至粘在了他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抽搐的脸颊上。那总是带着悲悯和高高在上神情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病态的灰败和无法掩饰的惊惶。他紧握着一柄镶嵌着月光石的精美仪式短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这柄用于神圣仪式的短匕,此刻在他手中更像是一根虚张声势的稻草。
他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巨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每一次远处恶魔的咆哮或同伴临死的惨嚎,都让他身体剧烈地哆嗦一下,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石头缝里。汗水浸透了他破烂的祭袍,冰冷的粘腻感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恶寒。
废物!一群废物!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磨牙般的低吼,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连一个受伤的女精灵都抓不住!还折损了这么多人!都是废物!他怨毒的目光扫过周围幽暗的林木,仿佛那些看不见的恶魔都在嘲弄他的无能。他精心策划的伏杀,他以为万无一失的毁灭,此刻竟演变成了这幅狼狈不堪、朝不保夕的模样!
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艾薇!那个该死的艾薇!她像幽灵一样在林间穿梭,每一次弓弦的轻鸣都带走一条恶魔的性命。她的箭……埃利奥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仿佛那冰冷的箭簇已经抵在了他的后心。他听到了那些恶魔临死前的闷哼,看到了远处偶尔倒下的庞大身躯。她就在附近!她能看见他!她一定知道是他!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她手里…埃利奥斯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牙齿咯咯作响。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硫磺和森林腐殖质的空气呛得他一阵咳嗽。他必须离开!立刻!马上!趁那些愚蠢的恶魔还在被艾薇吸引,趁她还没找到自己!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甚至压倒了恐惧。他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从巨石边缘探出半个身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前方那条布满湿滑苔藓和扭曲树根的、通往森林更深处的小径——那是远离战场、远离艾薇的方向!是他唯一的生路!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条昏暗的小径,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向前扑出。
就在这一刹那!
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凝滞,连远处恶魔的喧嚣也瞬间远去。
一道银光!
不,那不是光,那是一道凝结了月光之寒、死亡之寂的实质存在!它毫无征兆地从埃利奥斯侧后方、那片最为浓密的幽暗阴影中射出!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超越了思维的捕捉!它撕裂了凝固的空气,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破风声,如同死神无声的叹息!
埃利奥斯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探出的身体刚刚形成前冲的姿势,那抹致命的银光已然跨越了短短的空间,精准无比地、带着沛然莫御的毁灭力量,狠狠贯入了他右腿的膝弯!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爆发,瞬间撕破了林间的死寂!那声音里饱含着极致的痛苦、猝不及防的惊骇,以及深入骨髓的绝望!
剧痛!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直接捅进了骨头缝隙,又像是有无数把钝刀在关节里疯狂搅动!埃利奥斯前冲的身体被这狂暴的力量带得猛地向后一仰!那支银色的长箭,带着艾薇所有的仇恨与意志,如同最残酷的裁决之钉,不仅洞穿了他的膝盖,更余势未消地狠狠贯入了他身后那棵早已枯死、木质疏松的巨大朽木树干!
噗嗤!
箭簇深深没入朽木,发出沉闷的撕裂声。埃利奥斯整个人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倒飞,右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然后砰地一声,后背重重撞在枯树上!他就像一只被残忍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被那支银色的大箭牢牢地贯穿右腿膝盖,死死钉在了枯树的树干上!
啊啊啊——!!!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摧毁了他所有的意志。埃利奥斯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剧烈地痉挛、抽搐。他双手疯狂地抓挠着冰冷粗糙的树皮,徒劳地想要挣脱,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淋漓。他低头看向自己右腿膝盖处那恐怖的伤口——银色的箭杆兀自剧烈颤动着,发出低沉而致命的嗡鸣,暗红色的精灵血液(精灵之箭对恶魔或邪恶生物有特殊伤害)混合着他自己猩红的血,如同泉涌般从前后两个巨大的创口汩汩冒出,瞬间染红了他破烂的祭袍下摆和冰冷的树干。膝盖骨和筋腱被彻底粉碎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不!不!放开我!艾薇!你这个疯女人!贱人!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嘶吼、咒骂,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变调,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和怨毒,我是大主祭!月光女神的代言人!你敢!诸神会诅咒你!让你永堕深渊!!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身体被牢牢钉住,每一次抽搐都带来更剧烈的痛苦。
就在他因剧痛和失血而视线模糊、神智昏沉之际,一个身影,如同从最深沉的地狱寒冰中凝结而成,无声无息地从那片射出银箭的幽暗阴影中走了出来。
艾薇。
她一步一步,踏过湿滑的苔藓和盘结的树根,走向被钉在枯树上的埃利奥斯。每一步都踏碎林间的死寂,如同踏在埃利奥斯濒临崩溃的心脏上。她身上的墨绿猎装破损不堪,肩头和手臂的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暗红色的血痂混合着泥土。银色的长发被汗水、血水和污垢粘结,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然而,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寒铁。那张沾染了血污和泥点的脸庞,在幽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一种超越了凡俗、如同冰封神祇般的美。只是这美,此刻浸透了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杀意。
她的手中,流月弓已经再次张开。弓弦上,搭着的不是一支箭,而是三支!冰冷的箭簇,在昏暗中齐齐指向枯树前那个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痉挛的身影。
艾薇停在距离埃利奥斯十步之外。这个距离,足以让她看清他脸上每一丝绝望的抽搐,看清他眼中那如同深渊般的恐惧。她的目光,比万载玄冰更冷,比流月弓的锋刃更利,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埃利奥斯濒临崩溃的灵魂。
她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没有斥责,没有控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胜利者的姿态。只有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杀意,如同无形的风暴,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冻结了周围的空气,也彻底冻结了埃利奥斯最后一丝求饶的妄想。
那沉默,比任何诅咒和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埃利奥斯对上那双冰封的眼眸,所有恶毒的咒骂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化为一声绝望的呜咽。他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清晰地映在那双冰晶般的瞳孔里。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剧痛,让他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发出濒死的哀鸣:不…不要…艾薇…饶…饶命…我错了…我忏悔…我向月光女神起誓…饶…
他的求饶,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没有激起艾薇眼中哪怕一丝涟漪。
回应他的,只有流月弓那一声低沉、短促、如同最终审判的弓弦震鸣!
嘣!
三支复仇的箭矢,离弦!激射!
它们撕裂空气,带着艾薇生命中所有的愤怒、悲伤、屈辱和最后的决绝,如同三道宣告终结的死亡之光,瞬间跨越了那十步的距离!
噗!噗!噗!
三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穿透声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
一支箭,精准地贯入埃利奥斯疯狂开合求饶的口中!箭簇带着碎裂的牙齿、割断的舌头和喷涌的血沫,从后颈穿出,狠狠钉入枯木!他的求饶声戛然而止,化为一声模糊的、被血肉堵住的闷响。
第二支箭,射穿了他按在胸口、徒劳地想要阻挡的左手掌心!将那只手连同下面的祭袍,一起钉在了他心脏的位置!箭杆兀自颤动!
第三支箭,则冷酷地钉入了他的左眼!眼球瞬间爆裂,箭簇深深没入颅骨!
埃利奥斯的身体被这三股巨大的力量带得猛地向后一撞,枯朽的树干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仅剩的那只右眼,死死地瞪着前方虚空,瞳孔里最后凝固的,是艾薇那张冰封而绝美的脸,以及无边无际的、永恒的黑暗和绝望。随即,所有的生机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大主祭埃利奥斯·银辉,被三支长箭,如同钉着一块破败的腐肉,牢牢钉死在了象征着他阴谋与毁灭的枯树之上。污浊的血液顺着树干流淌下来,浸湿了树根下的苔藓。
艾薇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具被钉在树上、微微抽搐后彻底僵直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连灵魂都已燃烧殆尽的疲惫和虚无,弥漫在她冰封的眼眸深处。流月弓依旧握在手中,弓弦还在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余音。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和恶魔特有的、充满暴戾的咆哮声,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身后的密林中汹涌而来!地面在震动,枯枝败叶被粗暴地踩碎!至少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它们被埃利奥斯临死前那声凄厉的惨嚎彻底吸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扑向了这片最后的战场!
在那边!抓住她!
撕碎那个精灵!
为兄弟们报仇!
恶魔的咆哮汇成一股毁灭的声浪,震得树叶簌簌落下。庞大的身影在幽暗的林木间影影绰绰,带着硫磺的恶臭和嗜血的狂怒,如同翻滚的污浊浪潮,迅速逼近!
艾薇缓缓转过身。
她的箭囊,已然空空如也。最后一支复仇的箭,已钉在了仇人的身上。肩头的伤口在每一次呼吸中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手臂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仿佛也随着那三支离弦的箭矢一同射了出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虚。
面对那汹涌而来的、足以将她瞬间撕成碎片的恶魔狂潮,艾薇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恐惧。那双冰封的眼眸,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深沉的寒潭。她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将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灌注到那双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中。
她举起了流月弓。
没有箭矢。冰冷的弓身在她手中沉重如山。她做了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拉弓动作。左臂前伸,稳稳托住弓弣,右臂后引,三指扣住无形的弓弦,缓缓拉开,直至满月!
这个动作,她练习过千万次。这个姿态,铭刻在她灵魂的最深处。这是精灵射手的尊严,这是神箭哲琴的骄傲,这是她艾薇,对这不公命运、对这污浊世界,最后的、无声的控诉与宣告!
流月弓在她手中,发出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嗡鸣。那声音仿佛穿透了喧嚣的恶魔咆哮,穿透了浓密的森林,直抵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银灰色的弓身,在昏暗的林间,似乎自行流转起一层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月华清辉。
汹涌的恶魔狂潮瞬间扑到了近前!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比其他劣魔更高大、皮肤呈现暗沉铁青色、獠牙外翻、手持一柄巨大双刃战斧的恶魔队长!他那双燃烧着毁灭欲望的猩红眼瞳,死死锁定了那个在它们看来已是待宰羔羊、却依旧保持着拉弓姿态的精灵。丑陋的脸上裂开一个狰狞到极致的笑容,带着残忍的兴奋。
死吧!精灵!恶魔队长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战斧高高举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声,朝着艾薇纤细的身体,当头劈下!斧刃上残留的暗红血迹,在幽暗中散发着死亡的光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艾薇那冰封的、仿佛凝固的眼眸深处,一点微弱的、却纯粹到极致的银芒,如同寒夜中最后一颗不肯坠落的星辰,骤然亮起!那不是魔法的光辉,那是灵魂之火在彻底熄灭前,燃烧自我所迸发出的、最决绝的光芒!
嘣——!!!
流月弓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如同龙吟般的震天嗡鸣!那声音宏大、清越、充满了某种古老而神圣的穿透力!一道无形的、却仿佛凝聚了艾薇全部生命、全部意志、全部愤怒与悲伤的箭,随着这声弓鸣,离弦而出!
没有实体,却带着斩断虚空的锋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高举巨斧、狰狞扑至的恶魔队长,他那张布满残忍笑容的脸,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他的狂笑瞬间凝固、扭曲!猩红的眼瞳中,毁灭的火焰被一种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庞大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壁!
噗!
恶魔队长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膛。那里,没有任何伤口,没有任何血迹。但那双燃烧的眼睛,却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熄灭的炭火。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手中的巨斧哐当一声脱手砸落在地。紧接着,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泥,轰然向前扑倒,沉重的身躯砸在艾薇面前布满苔藓和腐叶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泥泞,再也没有丝毫动静。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后面汹涌扑来的恶魔狂潮,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咆哮、所有的嘶吼,在恶魔队长诡异倒毙的瞬间,全部卡壳!冲在前面的恶魔惊恐地刹住脚步,后面收势不及的撞在前者身上,引发一阵混乱的咒骂和推搡。几十双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眼睛,此刻齐刷刷地、带着无法理解的恐惧和茫然,死死盯住那个依旧保持着拉弓姿态的精灵少女,以及她脚边那具毫无生息的队长尸体。
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那个精灵,她明明没有箭!她明明已经力竭!可队长…强大的铁甲魔队长…就这么…死了
一股源自本能的、对未知死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每一个恶魔的心脏。它们庞大的身躯僵硬在原地,嗜血的狂怒被一种更原始的、对无法理解之物的畏惧所取代。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艾薇的身体,在流月弓发出那声惊天动地的嗡鸣后,仿佛被彻底抽干了最后一丝支撑。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完美的拉弓姿态,如同一尊用寒冰雕琢而成的、永恒的战斗雕像。冰封的眼眸中,那一点最后燃烧的银芒,如同风中残烛,在达到最璀璨的顶点后,倏然黯淡、熄灭,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和沉寂。她挺直的背脊,如同承受了万钧之重,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松弛下来。紧握着流月弓的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失血的青白,此刻也一点点地失去了力量。
流月弓,那流转着微弱月华的银灰色藤弓,终于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脱。
啪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林间却清晰得如同惊雷。流月弓掉落在艾薇脚边潮湿的苔藓上,弓弦微微颤动了几下,最终归于静止。一层薄薄的、如同泪痕般的白色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结覆盖在绷紧的弓弦之上,彻底封死了它再次奏响的可能。
艾薇的身体,在长弓脱手的瞬间,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点。她并没有倒下,而是如同耗尽所有能量的机械,保持着那个拉弓的姿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后,靠在了身后那棵巨大、冰冷、布满苔藓的橡树树干上。
她的背脊贴着粗糙冰冷的树皮,头颅微微后仰,靠在树干上。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和胸前,沾染着血污和泥土。那双曾经冰晶般锐利的眼眸,此刻无力地半阖着,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苍白如雪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张开,仿佛想吸入最后一口这污浊却又是她深爱的森林气息,又仿佛只是一个无声的叹息。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痛苦,没有任何恐惧,甚至没有死亡降临时的狰狞。只有一片彻底的、绝对的平静。一种耗尽了所有、燃烧了所有、最终归于永恒虚无的平静。仿佛她只是累了,只是在这棵古老的橡树下,在这片她战斗至死的森林里,沉沉睡去。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霜气,如同森林为她披上的最后纱衣,悄然覆盖上她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尖和毫无血色的唇。
她就那样静静地靠着,保持着那个挽弓的姿态。如同森林深处一尊沉睡的、由月光和寒冰雕琢而成的女神像。
恶魔们僵硬在原地,惊惧地看着这一幕。那个瞬间夺走队长性命的精灵,此刻如同凝固的冰雕,无声无息。死寂重新笼罩,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它们喘不过气。
她…她死了一个劣魔声音干涩,带着不确定的恐惧低语。
装死!一定是装死!另一个狂暴魔色厉内荏地低吼,握紧了手中的钉头锤,却不敢上前一步。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艾薇靠在那里,一动不动。那致命的平静,那凝固的姿态,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恶魔们焦躁不安地挪动着脚步,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终于,对装死的怀疑和对未知死亡的恐惧,在嗜血本能的反复煎熬下,再次压倒了理智。
上!撕了她!为队长报仇!一个格外凶悍的狂暴魔发出一声狂吼,猛地抡起沉重的连枷,朝着艾薇看似毫无防备的身体狠狠砸去!他要用最狂暴的力量,将这诡异的平静彻底粉碎!
仿佛是一个信号!
这声咆哮瞬间点燃了恶魔群中压抑的狂躁!对死亡的恐惧被更原始的破坏欲和嗜血冲动点燃!它们不再犹豫,如同被激怒的兽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沉重武器——钉头锤、砍刀、连枷、巨斧——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橡树下那单薄的身影疯狂扑去!要将她连同那棵古树,一同砸成齑粉!
恶魔的狂潮,再次汹涌而至!毁灭的气息,瞬间将艾薇和她背靠的古橡树彻底吞没!
……
当第一缕真正属于黎明的、带着淡淡金色的阳光,艰难地刺破暗月森林上空终年不散的厚重云层,洒落在尸骸遍地的林间空地上时,精灵王庭的援军终于赶到了。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秘银轻甲、身姿挺拔如标枪的精灵将领,晨曦的光芒勾勒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装备精良、神情肃穆的精灵战士,以及几位手持法杖、面色凝重的精灵法师。他们策骑在巨大的森林牡鹿背上,无声地穿行在狼藉的战场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战士也瞬间窒息。
视野所及,尽是恶魔的尸骸。它们堆积着,扭曲着,以一种无比狰狞的姿态凝固在死亡降临的瞬间。暗红色的、青灰色的、铁青色的庞大身躯铺满了林间的空地,堵塞了狭窄的小径,甚至挂在了低矮的树枝上。破碎的武器、断裂的犄角、飞溅的污血和内脏碎片,将这片原本静谧的森林染成了触目惊心的修罗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硫磺味、血腥味和内脏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粘稠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精灵的心头。数千恶魔……这里倒下的,恐怕真如情报所言,接近一支完整的恶魔军团前锋!
精灵将领勒住坐骑,冰冷的银色眼眸扫过这片尸山血海。他挥了挥手,身后的战士们无声而迅速地散开,一部分警惕地持械警戒,另一部分则开始谨慎地检查战场,确认是否有残留的恶魔或幸存的同伴。法师们则低声吟唱起探测魔法,淡绿色的奥术光晕如同水波般在尸骸间荡漾开来。
没有活口…全是恶魔…一个战士检查了几具尸体后,声音干涩地回报。他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看那边!一位法师突然指向空地中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在无数狰狞恶魔尸骸堆积的最高处,在晨曦投下的第一束纯净光柱的正中央,静静地坐着一个人影。
艾薇。
她背靠着那棵巨大、古老、树皮上布满战争痕迹的橡树树干,微微垂着头。晨曦的金辉温柔地勾勒着她身体的轮廓,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光纱。银色的长发失去了光泽,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却掩不住那令人屏息的、即使在死亡中依旧惊心动魄的容颜。她的身体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姿态——上半身微微前倾,双臂在身前虚握,仿佛依旧在挽着一张无形的长弓,右臂后引,左臂前伸,定格在箭矢离弦的最后一刹。那姿态如此完美,如此凝固,带着一种超越了死亡的、永恒的战斗韵律。一层薄薄的、如同最细腻水晶粉尘般的白霜,覆盖在她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尖和苍白的嘴唇上,在晨曦中折射着细碎的微光。
她的脚下,静静地躺着流月弓。那银灰色的藤蔓弓身,此刻也蒙上了一层薄霜,弓弦更是被彻底冻结成了一条剔透的冰线,再也无法奏响。
她就那样坐在那里,坐在由数千恶魔尸骸堆砌而成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山巅。晨曦的金辉笼罩着她,如同一座沉默的、由鲜血与冰霜共同浇筑的纪念碑。以最决绝的姿态,完成了神箭哲琴最终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