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诡异门牌
月台灯泡忽明忽暗。
林芮站在地铁站末端的位置,手机里的搬家清单已经翻了三遍,仍然忍不住再确认一遍：钥匙、房产证复印件、身份证、网线预约、卫生纸、香皂、零食、锅、搬家公司的号码——她总觉得自己落了什么。
车灯亮起的那一刻,她的脑袋还没缓过来,脚却已经往门口迈了出去。
是新家。
是第一套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的家。
不是合租、不是宿舍、不是暂住朋友家。而是她自己的,写了她名字的,真正意义上能锁上门也能关掉所有人的家。
城市西郊,溪蓝公寓,B栋7层——她的地址。
比起那些光鲜的商业住宅,这栋旧小区无论从哪一面看都显得有些褪色：墙砖像是曾经粉过一层黄漆又剥落成暗褐色；阳台外大多数住户装了铁笼；走廊尽头照明不稳定；最关键的是——
整栋楼,只有六户人家。
开发商当年设计的是每层两户,共三层,一楼架空用作车库。B栋三层六户,不高,但每户都宽敞。也就是说,她将拥有几乎是独栋别墅水平的安静。
没有电梯也没关系。林芮跟自己说,反正邻居少,不会吵。
这也是她选这里的原因。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想暂时不被人打扰。
她拎着行李走到楼道口。钥匙不在口袋里,反倒是在背包夹层,她掏了半天才摸出来。
一进门,屋子安安静静。
水电网都已开通,墙面做了翻新,窗帘刚挂上去,带着微微的胶水气。她踢掉鞋子,打开卧室门,床架是旧的,但床垫是她特意买的乳胶款,轻轻一坐下去,软得像能把整个人吞进去。
她靠着床头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中央那个斜对角的角落贴了一块白色泡沫——大概是原房东用来盖住什么裂缝或电线接口的。
她不喜欢那东西。
像一只在天花板上盯着她的眼睛。
手机跳出一个新提醒,是门牌号更正。
她点开物业群的消息：
由于管理需求,本楼栋房门号统一调整如下：原201更改为202,原202更改为203,以此类推。最终一户门牌为206。请住户重新登记快递地址。
林芮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自己门口刚挂的新铜牌：206。
她明明记得自己当初买下的是201号。房产证上写的也是。
她随手发了条消息问物业：我的门牌为什么改成206了这栋楼只有6户不是吗
过了一会儿,客服回了：
您好,是的,本栋共六户,门牌已由201至206重新编排,方便管理。
林芮想了想,也没再追问。
但当晚,她刷开小区后台的房屋平面图时,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图纸上写得清清楚楚：B栋共三层,每层两户。
但在最底端的图纸角落,有一个淡灰色的小标签,几乎和背景颜色融为一体。
写着：图纸调整中,原第七户数据待修复。
她放大了图,想点开那块灰色区域。
点不开。
她截图,放大,对比上一次浏览记录,确认那块区域过去根本没有——是刚刚加载出来的。
一阵风吹过窗户。
窗没开。
她站起来,走到厨房窗口,玻璃没破,纱窗也在,厨房很干净,灶台上还有她中午没洗的碗。
她回头,却忽然看到门口的猫眼处有一道阴影。
那像是——有人正站在门外。
她屏住呼吸,悄悄靠近门边,隔着猫眼往外看。
门外是走廊尽头的昏黄灯光。
没人。
但在门边地毯上,有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纸。
她打开纸条,纸上只有一行字：
我住206。
她脑袋嗡了一下,几乎当场摔在原地。
她转身看了眼门牌,206字样还在那,牢牢地钉着,铜光微闪。
她再看纸条。
我住206。
这不是她写的字,也不是她打的打印纸。
是很干净的手写体,用铅笔写的,纸还略带点潮气,像刚从口袋里拿出来。
她住206。
可另一个人,也说自己住206。
那她是谁
而另一个206住在哪里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图纸上的备注——第七户数据待修复。
这一栋楼,不是六户吗
林芮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
我住206。
字体柔顺,没有任何撕扯或慌乱的笔痕,纸张也平整得像是从某本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第一页。
她反复确认自己没有把纸条带进屋里——刚才进门前手上只有钥匙和行李包,门是她亲自关的,门链也扣上了。
这张纸条,是在她进屋之后,才出现在门口的。
她靠在门上,耳朵贴紧木板,想听听外面有没有人声。
走廊静得过分。
没有脚步,没有门响,没有楼上传来的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整栋楼,就像只剩她一个人。
她终于下定决心,拧开门锁,拉开门链,把门一点一点地拉开。
没人。
地板还是旧式的红褐色水泥地面,一道道裂纹像静脉一样蔓延向两端。走廊尽头的灯在闪,时亮时暗。那盏灯自从她搬进来后就一直坏着,物业说会换,但一个月过去了没人动。
她蹲下,捡起纸条,小心地叠好。
那行字仍清晰刺眼：
我住206。
她重新关上门,把纸条放进客厅抽屉,然后强迫自己喝了口水。冰箱里只有一罐可乐和几片面包,她咬了一口,没咽下去。
屋内一切看起来都很安全：门窗完好、锁具没动、室内监控记录也没有异常。
可她的心跳,却没有降下来。
—
2
邻居之谜
第二天早上,她决定做点现实的事——去楼上敲敲邻居的门。
B栋一共三层,她住二层左户,也就是206。楼上对应的是306和305。她记得楼上住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带宠物的女生。
她先敲了306。
开门的是一位约五十出头的男人,穿着睡裤,手里拿着一只剃须刀泡沫罐。
你好,打扰了,林芮笑了笑,我是楼下新搬来的,我想确认一下……这栋楼是不是一共只有六户
男人没多想,点头：嗯,没错,每层两户,一共三层,加上你,六户。
那……有没有人住过……第七户
男人愣了一下。
你是说……哪来的第七户
就……比如以前有没有什么储物间啊,或者是……结构图上标记的房间
男人皱了皱眉：你是不是看到那张老图纸了那个是开发商当年多画了一户,后来说配电结构问题,就直接删了。根本没建。
那有没有……人说起过,自己住206
你不是206吗
对。但……昨晚我看到有人写纸条,说‘我住206’。
这一次,男人的神情不再轻松。
他盯着林芮,像是在评估她说话的可信度。
纸条什么时候
昨晚,我在门口发现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回忆,又像在掩饰什么。
然后他低声说：你晚上有听到……楼道的咳嗽声吗
林芮一震。
有,是有一点。
男人点点头：那就对了。
什么意思
他不再正面回答,而是像在转移话题似的说：你下次听见了,别开门就行。
林芮没再追问。
她知道,对方其实知道些什么,但不想说。
她敲了隔壁305。
门开了很久才吱一声,探出头的是个戴着墨镜的女孩,身边蹭过一只肥胖的金毛。
呃……你好,我是……
楼下的206,我知道。女孩打断她,语气冷淡。
林芮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住206
女孩没说话,转身往屋里走,门开着,像是默认她可以跟进去。
林芮犹豫片刻,跟了进去。
客厅摆着简洁的家具和几个宠物用品箱,桌上是一本打开的画册,画着一些建筑结构图。
你自己看。女孩指了指那画册。
那是一张手绘的B栋结构图。
但林芮马上注意到一处不对劲：
图纸上除了常规的201至206,还有一户,编号为203-b,标注在二层走廊尽头的储物间位置。
这是什么
女孩叹了口气：我朋友以前住你那个位置,她搬走后我找她联系不上。然后……她的联系方式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但名字不变。
什么意思
她的朋友圈还在更新。头像、昵称、签名都没变。但内容完全不一样了。甚至……会说出我们之间曾经没讲过的事。
你报警了吗
说不清。谁能证明对方不是她自己换了性格警方说她没有失联,没有死亡记录,社保还在缴。
林芮咽了咽口水。
你确定那是‘203-b’
她说的。
谁说的
女孩没回答。
但桌上的画册被她合上,最后那一页的纸角,却露出了一行潦草的字：
206
是她的壳,203-b
是她的门。
林芮没继续问下去。
她走出305的时候,忽然听到楼梯间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声。
就像是一个人刻意压低嗓音,想咳却又不想让人听见。
她猛地转头,楼梯空无一人。
她快步下楼,回到二层走廊。
刚准备掏钥匙,却看见自己门前的地毯上——又多了一张纸条。
仍然是同样的铅笔字迹：
我回来了。
她忍住喉咙的反胃感,缓缓抬起头,望向门牌。
206的铜牌还在,但颜色已经不再光亮。
像是被什么灰尘蒙过,边缘还多了一点黑色灼痕。
她下意识地按了按门把手。
门没锁。
可她清楚地记得,她早上出门前,反锁过两道锁,链条也扣了。
她不敢推门。
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门,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搬进这栋楼后,从未见过另外五户中,任何一个人出门或进门。
他们都在屋里。
可没人进来,也没人出去。
也许……从她搬来之前,这里就不是六户人住的楼了。
也许从一开始,这里就住着七个看不见的人。
她,只是来晚了。
3
镜像空间
门没有动。
林芮站在门口,鞋底踩在那张新出现的纸条上,脚背僵直,汗顺着脖子往下淌。
她的指尖搭在门把上,却迟迟不敢拧下去。
昨晚那张纸条写着我住206。
今天这张,写着我回来了。
像是一个逐步逼近的声明,一个逻辑链条：先表明身份,再告知归位。
她慢慢蹲下,重新拾起纸条。这次纸的材质与昨天的有点不同,偏黄,像是旧报纸背页裁下来的,纸张边缘卷曲,似乎经过水汽浸泡后又晾干过。
上面的铅笔字比昨晚的略深,笔压明显加重。
她看了两秒,忽然感到一种被偷窥的错觉。
不是从门外,不是从走廊——而是从她身后。
她回头。
走廊空空的,只有尽头那盏一闪一闪的灯。她向上看,天花板依旧是那个斑驳的水泥顶面,唯一不同的是：灯泡周围,出现了一圈泛黑的阴斑。
像被什么热源长期熏烤过。
她退一步,拧开门,推了进去。
门轻轻合上,屋内一如既往的安静。
她习惯性地看向天花板角落。
泡沫板还在。
但位置变了。
原本在床对角线45度的角上,现在却对准了门正上方。
她愣了几秒,试图回忆自己昨晚的睡姿与视角,但不管怎么想,那块泡沫板不该出现在那个位置。
她走到卧室门口,一眼望去,发现墙壁变厚了。
准确地说,是床头那一侧原本光滑的墙面上,多出了一条接缝线。
她慢慢靠近,那是一道细微的分缝,肉眼可见墙砖贴合不均,有一道暗色阴影沿着缝隙一直延伸到底部。
她把耳朵贴上去,静静听了半分钟。
什么都没有。
但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读的一本绘本。
讲的是一个孩子发现家里的墙壁里住着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每天都在模仿她的一举一动,直到有一天她不小心睡错了方向,对方就爬了出来,换走了她。
她不由自主退后一步,想让自己从这个思绪里跳脱出来。
厨房传来一阵响动。
像是锅盖被轻轻揭开,又盖上。
她没有冲过去,只是蹲下,悄悄拿起了鞋柜上的扫把。
走进厨房。
什么都没有动。
碗碟还在原处,水龙头没开,冰箱门紧闭,炉灶干净。
她站在原地发呆了很久,直到手机突然震动。
是小区业主群弹出的系统通知：
为方便入户管理,B栋二层公共走廊将进行光感辅助升级,今晚22:00施工,请住户避免夜间进出。
下面跟了两张图。
第一张是二层结构图,门牌号由201至206正常排列。
第二张是升级模拟图,显示206与202之间新划出一段缓冲通道。
缓冲通道
林芮眯起眼放大那段图纸,竟然看到通道中写着一行字：
设备间-203b-需夜间关闭照明后进入。
她的头皮一阵发紧。
那是昨晚女孩画册上出现过的203b——那个从未出现在正式房产结构中的编号。
缓冲通道
照明关闭后进入
她的手指发抖,点进小区后台查询房屋登记信息。
结果显示：B栋当前登记住户共7户,6户正常,1户状态未知。
而未知状态那户的门牌,就是203b。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立刻截图保存,却发现系统自动登出,并提示数据版本滞后,请刷新更新。
她重新登录,却再也看不到那张模拟图与203b的字样。
—
她走回卧室,拉开窗帘。
外面天色开始转暗,日落照在楼后那条小巷,光线橘红中带着青冷。
她想冷静下来,于是走到书架前,拿起那本还没拆封的杂志随手翻了几页。
忽然发现,杂志第二页的目录上,夹着一张卡片。
卡片印着一张老旧的照片,模糊不清,但能看出背景是这栋楼的走廊。
照片上站着几个人影,排列在走廊尽头。
她数了一遍。
七个人。
排成一列,脸模糊不清。
她放下卡片,猛然意识到那种被人站在背后看着的感觉又来了。
她转头,望向客厅。
电视机屏幕在闪。
她没开电视。
屏幕不是画面,而是纯黑的反光镜面,但她却隐约看见上面映出一个人影。
不像她。
太高了,脖子过细,姿势也僵硬。
她猛地扑上前去关掉电源。
一片黑暗中,她听见走廊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隔壁305女孩的声音。
她轻轻说了一句：
别再开灯了,‘她’会顺着光回来。
林芮不记得她告诉过对方自己房间的灯在哪。
可她的那句别再开灯了,说得像是多年提醒。
她重新打开客厅灯。
一瞬间,屋子明亮了。
什么都没有。
她再次望向客厅墙面,却发现沙发后面的墙纸裂开了一小道,露出里面一段水泥墙上的铅笔字。
那是一行熟悉的笔迹：
我一直在。
而下面,赫然写着：
206
→
203b
→
你。
她大脑发晕,跌坐在地板上,手机再次震动。
是楼道红外感应系统发出的自动记录。
【22:04
二层南端通道：感应到热源活动】
【22:05
二层南端通道：热源消失】
【当前户内锁状态：门锁关闭,链锁未锁定】
她看向门口。
链锁确实没扣。
但她清楚地记得——出门前,她拉上了两道锁。
她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门边。
门把手上,正贴着一张纸条,像是刚被按上去一样,纸边微翘。
她抖着手揭下那张纸。
纸上没有写我回来了。
这一次,只有两个字：
你出去了。
她呆立原地,心跳剧烈到近乎窒息。
门外走廊仍是熟悉的昏暗灯光,但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屋内所有门的位置——都对不上了。
厨房门的朝向变了,卫生间墙壁不再对着衣柜,天花板角落多了一根铁钉。甚至她此刻所站的玄关——原本应该贴着大门的墙体——竟然多出了一道灰色门框。
那是一道她从未打开过的门。
没有门把手,只有一道狭缝,漆黑如墨。
她走过去,将耳朵贴上那道门缝。
门缝那边,隐隐传来她自己的呼吸声。
可她此刻,正在屏住呼吸。
4
人格切换
林芮贴着那道新出现的门缝,一动不动。
她听见的呼吸声微弱而稳定——像是一个人站在黑暗里,正以她的节奏,一起一伏地呼吸着。
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在自己家里装过这道门。
它不像是通向卧室或储物间的房门,更像是结构内新增的通道口,门框上连灰尘都没有,像刚从墙体里推出来的骨缝。
她缓慢退后一步。
地板传来一声细微的咯哒声。
不是她发出的——声音来自客厅中央的吊顶上方。
她抬头,看到天花板上的那块泡沫板正在微微隆起,像有什么东西正缓缓推开它。
她屏住呼吸,迅速冲到卧室抓起背包,掏出那把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
她知道,她得先确认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
她拿起手机,对准客厅的每一面墙连续拍照,再反复比对墙面纹理,灯光折射角度,沙发摆放。
所有细节都几乎对得上。
但那正是问题所在——它对得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是某种复制系统正在对原结构做图层渲染,而不是林芮原本记忆中的旧屋。
她强迫自己冷静,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物业后台,用管理员视图重新加载结构图。
这一次,她看到的并不是她熟悉的B栋结构图。
而是一个临时缓存的系统版本,名为：
B栋
·
观测模式（第6次同步）
文件标注时间为凌晨02:06。
这不是现在的时间,但她记得——206这个门牌号,就是从她买下这套房后第一次打开门的那个时间点设定的。
她继续向下翻,终于在底部见到一个选项：查看隐含空间节点。
系统提示她输入授权码。
她下意识地输入自己的身份证后四位和门牌号。
系统通过。
画面瞬间变换,整个B栋楼层图开始分裂成多个层次。
林芮眼睁睁看着原本的一层两户结构,在系统图层中,衍生出数十个隐含节点与叠层入口。
最让她惊悚的是：
她的206单元——被标记为：宿主节点：稳定态C-03号人格模板。
而在203b位置,标记着：
侵入节点：未完成切换,等待手动确认。
她的手开始发抖。
侵入
人格模板
手动确认
她在键盘上敲击,试图退出这个界面,但整个画面冻结。
接着,耳边传来一阵低频嗡鸣,像是电流压在耳骨上的回响。
然后是一条系统弹窗：
请选择：
A.
保留当前人格（代价：原节点将不再对你开放）
B.
切换到稳定节点（代价：你必须完成‘见自己’）
林芮忽然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
修行的尽头,是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现在这个系统,居然让她选择保留或切换。
换句话说——她已经不是她自己了。
她强制关机,跑到那扇灰门前,想确认它是否真的可以打开。
她没碰门。
门自己开了一条缝。
门后没有台阶,也没有光。
只有一段毫无参照物的黑洞隧道,像某种被压缩后的空间内部,延伸出金属墙体、呼吸声、还有细碎的——键盘点击声。
她犹豫着,抬脚迈进去。
没有重力失衡,没有失足坠落的感觉。
只是进去了。
像是穿过一层薄膜。
隧道尽头,一道微弱的光亮浮现。
她靠近那光源,发现那是一间结构高度一致的复制版客厅。
但与她真实的206不同：
沙发是红色的,茶几换成了玻璃钢,天花板的灯泡形状像个小风扇,窗帘是深灰色的,而最重要的是——
墙上挂着她从没拍过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她穿着米色大衣,站在某栋陌生楼房前笑着。
她从不拍照。
自从初中起,她对相机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抵触——总觉得留下影像的自己,会在另一个地方活下去。
她走近那张照片,发现旁边还有一张——
那是她坐在办公桌前,身后站着一个男人,表情模糊。
她转身,发现复制客厅里有一张笔记本电脑正处于开机状态。
屏幕上是正在运行的聊天界面。
上面显示：
小芮,203b系统进展到哪了
对方反应激烈吗
她有没有察觉到自己是‘替代人格’
下面是她的名字。
准确地说,是她的头像,她的ID,她的语气。
回复写着：
她开始抵触了。
但不要紧,206只是临时容器。
林芮一阵眩晕,站不稳地扶住沙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掏出来一看,竟然是305女孩发来的消息：
你看到她了吗
她立刻回：
谁
女孩只回了两个字：
你自己。
她僵在原地,忽然听见复制客厅的浴室门轻轻打开。
一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她。
同样的脸,同样的身高,连衣服都一模一样。
只是眼神不一样。
那双眼睛比她的更坚定,也更确信自己是林芮。
对方淡淡地说：你终于来了。我们可以合并了。
林芮颤声问：你是谁
对方笑了：你不该问我是谁——你该问,是谁让你觉得你是你。
她大脑一片空白,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泡沫板裂开的咔哒声。
像是另一个世界,也在回应她的降临。
你不该问我是谁——你该问,是谁让你觉得你是你。
那句话在林芮脑中不停回响,像是某种催眠。
对面的她站在浴室门口,脸上的笑意冷得发白。她缓缓走近,目光落在林芮手中那部手机上。
305她找你了吧。她语气肯定,她总是最先动摇的一个。
林芮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沙发边缘。
她仍在这个复制版206中,眼前的陈设高度拟真,唯一不一样的是——这里不是她活着的地方。
你……是谁制造的
林芮问。
你以为有人在制造对方笑了笑,也许我才是原始的那个。
也许,是你被设计出来,安置在206的模板里。只是你用了太久,以为自己是真人了。
这句话像是匕首,狠狠插进她大脑深处的某个脆弱神经。
她记得自己所有的过去——大学、实习、工作、租房、焦虑、彻夜难眠的夜、失恋、家人病重。
这些怎么可能是伪造出来的
我们来试试吧。那人说。
试什么
合并。
她话音刚落,客厅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一道冷风掠过,像是有人穿过她的身体。
紧接着,整个房间结构开始震动。
沙发、茶几、天花板的泡沫板、照片墙,像素块般地闪烁,然后像某种程序在卸载。
林芮发现——她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不,是她正在从这层世界中脱落。
视野忽然向后拉伸,一道门骤然合拢——她被弹出了复制空间,重回原本的206房间。
门在她身后关上,灰缝消失。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跪坐在地板上,大口喘息,心跳几乎要爆裂。
房间一片沉寂。
电视机没开,窗帘紧闭,厨房没有声音。她几乎要以为那一切都是幻觉。
直到——她看到自己玄关处的镜子。
那面镜子原本是她自己贴上去的,用来每天出门前整理仪容。
但现在,镜中站着的,不是她。
镜中那人身形与她一致,穿着相同,但表情冰冷,双手下垂,眼神正对着她。
林芮不敢动。
镜中那个她,也没动。
直到她鼓起勇气,缓缓抬起右手,想试探一下镜子的同步反应。
但镜中她没有抬手。
依然纹丝不动地盯着她。
5
循环陷阱
那一刻,她彻底明白了——这个空间,已经不是线性现实空间了。
—
她慌忙打开门,跑到楼道。
楼道变了。
灯不再闪烁,而是均匀亮着一排白光,整个走廊像医院般冷静。
她低头看了眼门牌。
206。
再往左,是205,再往右,是——
另一个206。
她愣在原地,来回确认。
两扇门上,挂着完全相同的铜牌：206。
她走向右侧那扇门,门关着,门口干净,连灰尘都没有。
她敲了三下。
没人回应。
她贴近门缝,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段录音声：
早上八点,我出门去上班,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门里已经有一个我。
她做饭,看电视,甚至在我日记本上写字。字迹和我一样,内容也像是我写的。
但我明明没写。
我报了警。
警察看着我,最后却问我一句——你确定你就是你
声音戛然而止。
林芮后背一片冰凉。
她轻轻转头,却发现左边的205门已经开了半扇。
门后站着一个穿浴袍的中年女人,神情木然。
你也开始看见她了女人声音低沉,太晚了。
什么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从‘看见她’开始的。
你说的‘她’是谁
女人笑了笑,露出泛黄的牙齿：你知道的。不然你不会站在这里。
林芮看见,女人背后的屋内墙上,全贴满了相同的图案。
是泡沫板的照片。
几十张角度不同的泡沫板,从不同房间天花板上拍下,构成了某种数据库。
你拍这些干什么
女人没回答,只问：你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痕迹了吗
什么痕迹
女人忽然伸出手,指向林芮的锁骨下方：那里。
林芮低头看去,皮肤下确实多了一道浅浅的红线。
像是缝过,又拆了线。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触感冰凉。
她再抬头——205的门已经关上,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她走回自己门口。
而门,竟然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木色,而是变成了银灰色钢板材质,门牌被黑漆覆盖。
她轻轻擦拭黑漆,露出三个字母——
OBS。
她不认识这个缩写。
回头看走廊灯,亮度忽然开始下调,整个楼道陷入一种诡异的橙色频闪。
她想起305那个女孩,立刻拨通对方电话。
喂女孩的声音很轻。
是我,林芮。
你是不是……也回不去了
你知道OBS是什么意思吗
女孩沉默几秒,说：Observation
Behavioral
System。
什么
你住进来的时候……已经被系统锁定成观察对象。
什么系统
B栋这栋楼,不是给人住的。
那是给谁住的
女孩说：是给‘她’住的。
她是谁
她就是你。
林芮的脑子像炸开。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遥远：
你是第七位。
系统会复制你、理解你,然后……判断你能不能留下。
如果你通过,她会让你永远住在206。
如果你失败,你就会被转入‘203b’,变成新模板。
你现在……还能记得你搬家前的最后一句话吗
林芮张了张嘴,脑中一片空白。
不能对吧女孩轻轻说,你已经在切换中了。
林芮转头看向镜子。
镜中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想说话,但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
嘴唇动了动,却发现——
自己说的是：
我住206。
我住206。
那句话从林芮口中吐出,她听得清楚,却控制不了。
就像某种深层程序把这句台词写进了她的舌根,只要到达特定情境,就会被触发。
她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看向镜子。
镜中的她也同步捂住嘴,但那神情——不像在掩饰惊恐,更像是在模仿演练。
她退后一步,踉跄地靠在玄关的鞋柜上。
门还在,房间结构也还在。
但她感觉不到现实的触感了。
墙壁冰冷却不粗糙,地板结实却没回声,空气有温度却没有流动。
她像活在一张贴图表面。
她冲出门,直奔楼梯间,踏上那道熟悉的水泥阶梯,一层一层往下跑。
踏下第三级时,她清晰记得楼道窗外那棵梧桐树应该出现在她左边。
但现在,窗外是漆黑,没有树,也没有街道。
她回头看楼梯起点。
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她自己影子,被头顶紧闭灯罩反射的光打出一小圈模糊的晕影。
她咬紧牙,继续往下一层冲。
终于,她看到一道出口门,门上贴着1F。
她冲过去,一把拉开。
门开了。
她跌出门外。
眼前却是——206的走廊。
她愣住。
那扇印着206的门,熟悉的木纹,斑驳的门框,甚至左上角那块脱落的漆印,一模一样。
她强迫自己回头。
身后的1F门,也变成了走廊另一头的楼梯通道。
她在原地原地站了很久,终于意识到：
6
情感凭证
她走不出去了。
她被困在这座不断自我复制、不断贴图循环的空间里。
她不是住在206。
她是被206吞进来的。
她坐在地上,拼命掐自己大腿,试图唤醒真身的感官。
皮肉刺痛,但没出血。
身体感受真实,但心脏跳动节奏始终像是被提前录制。
她拿出手机,信号格满格,却无法拨出任何电话。
每一个拨出的号码,都会在最后一秒变成206。
她打开浏览器,输入B栋
溪蓝公寓
206
租房。
页面刷新,跳出一串租房信息。
每一条的配图,都是她的房间。不同角度、不同光线、不同装修,但全是同一结构。
标题上写着：
206号,已装修,拎包入住。
206号,已退租,欢迎接手。
206号,带异象门,适合特殊用户。
206号,意识残留丰富,租期不长。
她颤抖地继续滑下去。
最底部是一条灰色提醒：
警告：若您已入住206,将无法识别您是否为人类。
她猛然合上手机。
太多信息开始错位。
她感觉到自己脑中某些区域正在慢慢失能,比如：记忆排序,比如：词汇检索,比如——自己说话时的语气。
她走到镜前,再次凝视镜中的自己。
那张脸开始变得陌生。
不是外貌变化,而是表情结构——她发现自己做不出悲伤这个表情了。
她尝试皱眉,尝试咬唇,尝试流泪。
都失败了。
她意识到：人类的情感,已经被206过滤。
她冲回房间。
房间还是她布置的样子,但每一件物品都像做旧后的复刻模型。
她打开床头柜,翻出身份证、学生证、银行卡。
每一张证件上的照片都不一样。
是她的脸,但神态不同。年龄不同。甚至背景布颜色都变了。
她翻到最后一张,是她大学时的门禁卡。
照片模糊,却看到背面写着一行字：
本卡由OBS系统授权,仅限阶段使用。
OBS——那个在门牌上刷不掉的缩写。
她意识到她在这里的所有行为、所有反应,可能都被记录、归档、比对。
她走向阳台,想打开窗逃出去。
阳台外不是城市街景,而是一面镜子。
一面直达楼下的一整层楼镜面反射。
她看到自己——站在阳台,举起手,脸部情绪木然,头发微乱。
可就在下一秒,镜中的她露出一个她自己没做出的微笑。
她吓得退回房间,撞翻沙发。
地板下传来一阵低沉的嗡嗡声。
她趴在地板上听。
像是什么在地下层动了起来。
她打开厨房橱柜,拉开地砖夹层——一张照片从缝里飘出来。
照片上,是她和305女孩并排站在天台上。
女孩对着镜头微笑,她却低着头,似乎不愿意面对镜头。
照片背面写着：
确认第六人已完成融合。
她看不懂这句话。
她只是越来越确定：
这栋楼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她搬进来。
她只是被安排的某一次模板测试。
她不知道前五人是谁,也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第七。
她只知道——
楼道里,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走廊,现在开始传来脚步声。
缓慢、沉重、节奏稳定。
啪。
灯灭了。
黑暗中,她听见一个声音,贴在门缝边上轻声说：
我们知道你不是真正的人类。
然后是纸条落地的声音。
她捡起那张纸。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请你出示,‘情感记录凭证’。
她站在原地,脑中开始闪回她曾哭过的每一次。
但没有画面。
只有噪音。
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笑,能不能悲伤。
她唯一确定的是：
她已经不是林芮。
而她身后的门,正在缓缓打开。
门开了一条缝。
门后的空间漆黑,没有光,没有风。
林芮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纸条,指节因用力泛白。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猫眼。
猫眼里,是自己。
她不再迟疑,一脚踢上门把,将门彻底打开。
门后,不再是楼道。
而是一间纯白空间——四面墙、天花板、地板,全由某种半透明材质构成,泛着微光,像在液体中漂浮。
她站在门槛前,不敢迈步。
脚边出现一个小型圆环装置,像个生物扫描器,自动向她投出一行光字：
OBS系统试炼七：情感记录凭证提交
目标编号：206-第六位模板
请提交一段‘你曾真实拥有的情绪’。
系统将比对其‘不可复制性’,以判断你是否具备‘人类完整性’。
她仿佛听懂了。
她必须证明自己曾经真实地‘感受过’什么。
但问题是——她现在已经不会感受了。
她试图想起母亲确诊那年她在医院走廊上哭的画面,想起在大雨中分手的那个夜晚,想起大学时第一个被退稿的小说邮件——
却只剩文字记忆。
没有画面、没有疼、没有泪。
她咬着嘴唇,试图刺激神经,强行回忆。
还是不行。
她终于意识到,OBS系统不在测试她是谁,而是在剥夺她是谁。
她蹲下来,抱住膝盖,脑海里浮现出305女孩那天说过的那句低语：
她会顺着光回来。
对——她。
一直在暗处观测、替代、学习的那个她。
自己现在正处在被判断是否保留的关口上。
脚边那道环形装置缓缓升起,从中投影出一个立体全息影像——
五个邻居,围坐在一起,像开某种密室会议。
他们的表情都怪异——面具感强,脸部肌肉无表情地挂在皮肤上。
203：男,五官过分对称,眼神失焦。
204：女,发梳一丝不乱,重复揉搓手指。
205：老年女,面容淡漠,嘴巴不动却发声。
207：中年男,皮肤发青,始终低头不语。
305：女孩,唯一还保有人类情绪波动,但瞳孔放大,不断抽搐。
他们轮流对着影像说话：
203：她还没提交情感。
204：该换模板了。
205：她的自我已经开始模糊。
207：……（静默）
305：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林芮站起身,喊了一声：我还记得！
白色空间无回音。
她猛然意识到：她不能只‘说’自己记得,而必须‘交出’它。
那是一场情绪级别的剖析。
她忽然灵光一现。
她冲向房间,拉开衣柜底层,取出一只旧鞋盒。
盒子里是她高中时期偷偷保留下来的东西——一个失落夜晚写给自己的信。
她曾把这封信烧掉,但后来又用记忆重新写了一份。
她打开那封信,念出第一句话：
林芮,我知道你有时不是很确定你存在的意义……
当她读完,白色空间像受到刺激般颤动了一下。
脚下的扫描装置开始亮红,投影显示：
捕捉到‘第一层情绪波动’——自我困惑
她接着读。
读到母亲送她第一条红围巾时,她写下那句：
我不懂她为何用这种土气颜色,但戴上时,我第一次觉得‘温暖’可能不是形容词。
空间再次震荡,墙体浮现细微裂纹。
系统提示：
第二层情绪波动捕捉：温暖
×
羞涩
最后,她念出一段极短的文字——
我不想成为完美的人,只想有人记得我笑起来的时候,像一盏没电的灯泡努力闪。
那句话一出,全场陷入寂静。
邻居投影不再言语。
片刻后,中央系统浮现一个新提示：
高纯度‘非可编程情绪’确认：悲喜交织
×
不可复刻感知
编号206
·
第六模板
·
判定：保留
空气忽然凝结。
脚边投影重组,五个邻居的影像开始退化——他们的皮肤、发丝、衣服逐一褪色,如旧照片般褪色。
他们的身体消融成像素块,最后消散。
只有305女孩的影像,在散尽前说了一句：
你不是第一个成功保留的。你是第一个‘自愿’保留的。
空间闪烁。
林芮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站在最初的206门口。
门开着。
玄关干净整齐,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她那张写着我住206的纸条上。
她进了屋。
电视开着,播放着无声画面,是她刚才站在白色空间的影像。
窗帘随风微动,泡沫板不再在天花板角落。
而是贴在了她眼前的镜子上。
镜中她自己轻轻对她说：
恭喜你,成为系统的‘人类样本参考值’。
从现在起,所有新的住户,都将以你为模板。
她没有惊恐。
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我明白了。
但我有一个条件。
镜中她抬起头：
说。
林芮：让我记得‘我是我’。
镜像沉默了一瞬。
然后缓缓点头：
可以,但你只能记得这一次。
下一次系统轮回,你将不再拥有这个‘知觉’。
愿意吗
林芮缓缓闭眼,再睁开：
7
样本轮回
愿意。
—
走廊灯再次亮起。
新一批住户正拎着箱子从电梯里走出,途经206门口时停顿。
一个年轻女孩望向门牌,轻声说：
这户,看起来住过很多人。
中介笑着答：这里最稳定,是观察点核心。
女孩没听清：什么点
中介咧嘴笑：
样本点。
这户,看起来住过很多人。
女孩站在206门口,抬头看着那块铜制门牌,边缘略微起翘,像是被什么钝物反复敲打过。
她叫庄珊,28岁,新入职某科技公司后刚调来南郊。
从踏进这栋楼开始,她就有种隐约的不适感——电梯停顿时间比预期长半秒,楼道的灯光色温比说明书标定的数值偏冷,甚至门框上那条浅浅的灰印也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但她没有多想。
城市的边缘地段,这样的公寓多的是。
她输入门锁码,门应声而开。
一室一厅,格局整洁,结构方正,所有家具都维持在恰到好处的状态。
不冷,不热,不新,也不旧。
她在玄关处换鞋,注意到墙角有一块小纸片。
那纸片似乎藏在墙缝和地板接缝之间,被风轻轻吹出半张。
她捡起。
纸上写着：
我住206。
笔迹偏瘦,写字时明显用了很大力,几近刻入纸纹。
庄珊没太在意,顺手放进客厅垃圾桶,走向阳台。
阳台窗帘是米灰色帆布,她推开时,隐约觉得窗户玻璃上印着模糊指纹。
她试图擦拭,但发现——
那些指纹印在玻璃夹层之间。
擦不掉。
她皱眉。
客厅电视忽然自动启动,屏幕黑底白字弹出欢迎语：
欢迎入住B栋206。
本户为观察系统指定样本点,请保持状态稳定。
庄珊以为是新型智能房屋系统,便笑着自语：
挺会搞噱头的。
她走进卧室,衣柜里空空如也,唯独顶层夹层有一个密封塑料盒。
她拿下来打开,里面只有一件东西：
一条红色围巾。
围巾手工粗编,线头微微发白。
庄珊怔了几秒,试图搜索记忆中是否曾拥有类似物件。
但她肯定——从没见过。
她却莫名觉得熟悉。
将围巾搭在肩上时,一股凉意从肩胛穿入脊骨。
她轻轻摇头,回到客厅。
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305。
她接通,听筒中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你能看到泡沫板了吗
庄珊：什么
对方沉默数秒,缓缓说：
记住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
因为之后,你可能会说——那不是你说的。
电话挂断。
庄珊愣在原地,手机屏幕回到主界面。
时间是：下午15:06。
她转头望向天花板,确实有一块泡沫板略微突起。
但她不敢确认那是否真的动过。
她转而查找屋内所有细节。
冰箱冷藏室的贴纸上写着样本编号：C-03,浴室镜面背后有细微的擦拭痕迹,衣柜底部刻着一串手写符号：
OBS
×
206-Loop07
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间普通的房子。
而她的普通入住可能是被安排的某次再现。
她重新翻出那张我住206的纸条。
背面写着一句几乎褪色的字：
下一个是你。
—
8
选择困境
第二天清晨,庄珊醒来。
梦中她看到了一座全透明楼层,楼内所有人都没有表情,镜子不再映出人类的脸,而是投出每个人以为自己是谁的样子。
她梦见自己站在206门口,门里站着另一个她。
那人说：
你会成为模板的。
她问：为什么是我
那人轻笑：因为你能笑,但不会哭。
她需要这样的人。
庄珊睁开眼,身旁床头多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她和另一个女孩坐在天台长椅上。
她不认识那个女孩。
但隐隐约约,她知道她是谁。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
第一张融合图像,林芮
×
庄珊。
她起身,走到玄关。
纸条又回来了。
上面这次写着：
别试图记得过去,只记得你是观察样本。
你现在是‘第六位’。
她微微一颤。
她明明记得门牌号写的是206。
却在低头时看到铜牌已被换成：
06。
不是206,不是B栋206。
而是第六个样本单元,第六次重启,第六位尝试。
她不知这前五次是否成功。
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被观察还是在观察。
但她知道——她现在的记忆,不可信。
她关上门,屋内所有电器同时启动,天花板泡沫板轻轻鼓起。
屏幕浮现新提示：
OBS启动
·
人格适配中
模板记录点加载：林芮
×
C-03
共鸣人格已读取
·
融合深度：43%
系统校准中……
她瘫坐在沙发上,脑中出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画面：
红围巾、白色空间、五个邻居、那个镜中笑容。
最后一句回声,反复响起：
你不是第一个成功保留的,你是第一个自愿保留的。
她问自己：
那我……是自愿的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窗外那块玻璃反射出她的身影。
她坐在屋里——却不像自己。
像是……下一轮观察的镜像林芮。
窗外的光线开始变形。
不是日出,也不是黄昏。
而是光本身失去了时间感。
庄珊坐在沙发上,看着那道投射在地板上的身影慢慢分裂出两个轮廓。
像是她——
又不像。
她转头看向镜子。
镜中站着的,依旧是她。
只是,那人微笑着,眼里没有光。
她走近镜子,镜中自己却不再同步动作。
她停,她笑。
她走,她立。
她终于明白,镜子不再是反射工具,而是另一个通道。
一个入口,也许是出口。
门铃响起。
她猛然回头,门没开,屏幕却弹出信息：
模板融合已达临界值。
请做出选择：保留
or
替换
她在沙发上起身,屏幕转为全息投影,投下两个选项：
【A】保留自我,进入永久样本库
【B】提交人格,重置当前身份
她不动。
时间像凝固般停顿。
她脑中响起两个声音,一男一女：
如果你选择A,你就永远住在这里,谁也不会再认得你。
如果你选择B,你将失去关于此地的所有记忆,返回‘你以为的世界’。
她张口问：哪个是自由
两声沉默,接着共同回答：
没有自由。
这里只有选择。
她闭上眼睛,脑中最后浮现的,是那张我住206的纸条。
—
系统记录更新：
OBS观测记录·C-03模板终结报告
编号：206-Loop07
试验周期：43天
结果：目标样本在决策模块中保持沉默超限时间
处理意见：转入非响应样本库,准备替换下一位
—
305室的女孩靠在门边,轻声喃喃：
她没选。
又是一个没选。
她转头看向走廊镜头处的监控,镜头红灯熄灭,代表206进入冻结状态。
她拿起录音笔：
第七轮模板同步失败。
被试对象疑似产生非逻辑情感交叉点：‘怀疑’。
OBS将于今晚03:06重新部署。
镜像模板清除中。
—
9
终极观测
206门内,一切清空。
家具、投影、窗帘、镜子、天花板泡沫板,全被卸载。
只剩下一个立方体,全黑。
立方体面上浮现一行字：
你还记得你搬家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
某天清晨,一位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打开206的门准备打扫。
他边打哈欠边走进屋子,扫视四周：
挺干净的啊,哪像住过人
他突然发现窗台角落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泛黄,字迹模糊,但还能辨认出内容：
别让她学会悲伤。
—
夜晚。
B栋楼道无人,只有灯光滴滴闪烁。
楼层指示牌上,数字正在缓慢切换：
206
→
07A
→
01M
→
C-03
直到最后——
归为：
06
整个楼道,陷入彻底黑暗。
屏幕最后一行文字停在观测平台：
该编号人类样本,是否仍为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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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读者,读到此处。
他合上页面,盯着天花板。
他隐约觉得自己的屋顶泡沫板,微微翘起了一角。
他正想起身查看,手机弹出一条提示：
检测到你曾访问《第六位邻居》模板内容。
我们正在为你创建个性化观测空间。
请不要关闭设备。
他笑了笑,嘀咕一句：
又一个沉浸式营销
他关掉手机,准备睡觉。
睡前最后看了一眼镜子。
镜中自己轻轻说了句：
我住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