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次见到阎景,是在奶奶的葬礼上。
那天细雨绵绵,我跪在奶奶的灵堂前,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我抬头看见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人站在灵柩旁,手中捧着一本泛着幽光的竹简。
你能看见我男人微微挑眉,声音低沉毫无波澜。
我有点愣住了。
那人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眉间一道暗红色的印记像是燃烧的火焰,最奇异的是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周围环绕着一圈暗金色,如同日环食的光晕。
你...你是谁我颤抖着问。
男人合上竹简,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阎景,掌管生死簿的冥界使者。
我猛地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香炉。灰烬撒了一地,但奇怪的是,周围吊唁的亲友似乎都没注意到这场骚动,依然沉浸在各自的哀思中。
别怕,阎景向前一步,我只是来引渡亡魂。你奶奶生前积德行善,下一世会投个好人家。
他的声音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的恐惧奇迹般地平复下来。看着阎景修长的手指在竹简上轻轻一划,一道柔和的光芒从奶奶的遗体中升起,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
为什么我能看见你我小声问。
阎景凝视了片刻,忽然伸手抚上我的眼睛：你的眼睛很特别,能看穿阴阳两界他的指尖冰凉,却让我脸颊发烫,这种能力很罕见,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三百年前。
葬礼结束后,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神秘的冥界使者。然而三天后,我在回家的路上差点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上,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拉入了一个黑暗的旋涡。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古老的石桥上,桥下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无数闪烁的光点,如同银河倒悬。桥的那头,阎景正倚在栏杆上望着我。
我...我死了吗我惊恐地检查自己的身体。
阎景摇头：你只是跌入了冥界的夹缝。那辆卡车确实会要了你的命,但我干预了一下。
为什么救我
好奇。阎景走近我,暗金色的眼瞳在冥界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三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凡人。
他带着我走过石桥,来到一座古朴的庭院。这里没有阳光,却有一种柔和的幽光笼罩着一切。庭院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樱花树,奇怪的是,树上开满了花的同时也不断地在飘落,生死轮回在这棵树上同时上演。
这是我的居所,阎景说,在送你回人间前,你可以在这里住七天。
七天为什么是七天
冥界七日,人间一时。超过这个时间,你的肉身就会开始腐烂。阎景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很快被庭院中的奇景吸引。我跟随着阎景参观这座不属于人间的宅院,每一处都让人惊叹不已,会说话的青铜灯、自动翻页的书籍、能映出前世今生的水镜...
晚餐时,阎景准备了人间的食物。冥界不需要进食,但我知道凡人要吃饭。他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别扭,像是很不习惯照顾别人。
我浅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味道出奇地好。你还会做饭
观察人类三千年,总该学会一些。阎景给她倒了杯酒,这是冥界的‘忘忧酿’,凡人喝了能暂时忘却烦恼。
酒液入喉,我感到一股暖流从喉咙蔓延到全身,连日来的悲伤似乎真的淡去了些许。我抬头看向阎景,发现他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没什么,阎景移开视线,只是很久没有和人这样...相处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是进入了一个奇幻的梦境。阎景带我游览冥界的奇观,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海、判官殿前的业镜台、奈何桥边的三生石...每一处都让我惊叹不已。
第四天夜里,我偶然走进了阎景的书房。房间中央悬浮着一本巨大的竹简,正是初次见面时看到的那本生死簿。出于好奇,我伸手触碰了竹简。
竹简自动展开,无数名字和画面如流水般闪过。我试着在心中默念自己的名字,竹简果然停了下来,显示出我的信息。当我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林小满,阳寿二十三载,卒于车祸。
今年我正好二十二岁。
不该看的东西,最好别看。阎景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转身,发现他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这是真的吗我明年就会死我的声音在发抖。
阎景沉默片刻,走过来合上竹简：生死簿上的记载不会错。
那你为什么救我既然注定要死,为什么还要多活这一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阎景伸手擦去我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因为我想认识你,在你还活着的时候。
这一刻,我在阎景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波动,像是千年古井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第五天,我的情绪低落至极。阎景不知如何安慰,只是默默陪在我身边。傍晚时分,他忽然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们来到冥界与人间的交界处,这里有一面巨大的水镜,能看见人间的景象。阎景挥袖,镜中出现了我在人间的公寓。
看,你的身体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阎景说,你的朋友们每天都来看你,医生说你只是陷入了昏迷。
镜中画面变换,显示出我的好友们围在病床前祈祷的场景。看到这一幕,我的心揪了起来。
我想回去...我轻声说。
阎景的表情变得复杂：还有两天。
既然注定要死,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回去珍惜剩下的时间
因为...阎景罕见地语塞了,因为我还没准备好说再见。
这句话让我愣住了。我转头看向阎景,发现冥界使者的耳尖竟然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第六天,我决定放下对死亡的恐惧,好好享受在冥界的最后时光。我拉着阎景在忘川河畔野餐,用从人间带来的方式烤鱼,虽然冥界的鱼烤熟后会复活,然后又欢喜地跳进水里。
你们凡人总是做些毫无意义却有趣的事。阎景评价道,却还是接过了递来的烤鱼。
傍晚,我们坐在庭院里的樱花树下。我靠在阎景的肩头,忽然问道：冥界使者会感到孤独吗
阎景沉默了很久：在遇见你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孤独。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阎景的手。惊讶的是,这次他的手不再冰冷,而是有了温度。
第七天清晨,我醒来时发现阎景坐在床边,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今天是你该回去的日子。他说。
我噌地坐起身：我...我不想走。
你必须走。阎景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否则你的肉身会死亡,灵魂将永远留在冥界。
那又怎样反正我明年也会死。
阎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一定。
什么意思
生死簿上的记载...有时也会改变。阎景似乎在斟酌词句,特别是当有人强烈地...想要改变它的时候。
我心跳加速：你能改变我的命运
我不能。阎景摇头,但你可以。强烈的求生意志有时能创造奇迹。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现在有了一个理由,希望那奇迹发生。
我还没来得及问那理由是什么,阎景已经俯身,轻轻吻了我的额头。那一瞬间,我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全身,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
走吧,我送你回去。阎景站起身。
就在准备动身时,庭院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身穿黑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身后跟着两队阴兵。
阎景,你可知罪男子怒喝,声音如雷霆滚动。
阎景立刻将我护在身后：冥王大人...
私自滞留生魂在冥界,还意图干预生死簿！冥王的目光如刀般锋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我感到阎景的身体瞬间绷紧：属下知错,但...
没有但是！冥王一挥手,两名阴兵立刻上前抓住阎景,按律当受三百雷鞭,削去百年修为！
不要！我冲上前,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掉进冥界的！
冥王这才注意到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能看见我们的凡人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阎景,又看了看我,忽然冷笑：原来如此。
冥王大人,阎景单膝跪地,请允许我先送她回人间,之后甘愿受任何惩罚。
冥王沉默片刻,终于点头：速去速回。
阎景拉着我快步走向通往人间的通道。在最后一刻,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我会等你,无论如何...
阎景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然后他轻轻推了我一把,我便感到自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让我本能地抬手遮挡。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周围是惊呼的医生和护士。
奇迹！昏迷七天的病人突然苏醒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急切地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却意外发现里面有一片黑色的花瓣--冥界樱花树的花瓣。
不是梦...我喃喃自语道,将花瓣紧紧攥在手心。
窗外,阳光明媚得刺眼。我知道,在某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个人正在为我接受惩罚。我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再次见到他,哪怕要闯遍阴阳两界。
02.
出院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
我站在医院门口,撑着一把黑伞,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我看见在拥挤的人行道上,几个半透明的人影穿梭其间,对周围活人的碰撞毫无反应。
你能看见我们一个满脸是血的小男孩突然凑到我面前,几乎贴着我的鼻尖。
我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两步撞在了墙上。自从从冥界归来,我就发现自己获得了这种诡异的能力,能看见游荡在人间的亡魂。
别怕,一个温和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他只是好奇。
我转身看见一位穿着唐装的中年男子站在医院旁边的古董店门口。男子手里拿着一串古朴的念珠,朝我友善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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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
孟七,这家店的老板。男子指了指身后的古董店,我看你似乎遇到了一点‘特殊’的麻烦。
我警惕地看着他：你能看见那些...东西
孟七笑而不答,只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进来喝杯茶吧,或许我能帮到你。
古董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味。我坐在一张红木椅上,接过孟七递来的热茶。茶汤呈现出奇特的琥珀色,喝下去后,我发现那些纠缠我的亡魂竟然在店外徘徊,不敢靠近。
这是什么茶
加了点特殊材料。孟七在对面坐下,林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去过‘那边’
我手一抖,茶水洒了几滴在裙子上：你怎么知道
活人能看见亡魂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将死之人,要么刚从冥界归来。孟七的目光落在我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香囊上,而且你身上有冥界樱花的气息。
我下意识摸向那个香囊,里面装着我从冥界带回来的黑色花瓣。我确实去过...遇见了一个叫阎景的冥界使者。
孟七的眉毛几乎要飞到发际线：阎君大人你居然见到了掌管生死簿的阎君他忽然压低声音,他还活着吗
什么意思我的心猛地揪紧。
私自滞留生魂在冥界是大罪,按律当受雷鞭之刑,十有八九会魂飞魄散...孟七的话让我的脸色瞬间惨白。
不会的！我猛地站起来,茶水打翻在地,他说过会来找我！
孟七叹了口气,从柜台下取出一面铜镜：这是‘阴阳镜’,能照见冥界之物。你若不信,可以自己看看。
我颤抖着接过铜镜。镜面起初模糊不清,渐渐显现出一座阴森的大殿。大殿中央,一个熟悉的身影被铁链悬吊在半空,是阎景！他原本俊美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玄色长袍破碎不堪,露出背后狰狞的伤口。
阎景！我失声喊道,同时眼泪夺眶而出。
镜中的阎景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抬头。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镜面突然闪过一道电光,画面消失了。
雷鞭之刑还未结束...孟七收回铜镜,看来阎君大人伤得不轻。
我抓住孟七的手臂：求你帮帮我！我要去救他！
凡人入冥界已是逆天而行,更何况是要劫囚孟七摇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找到‘阴阳令’--传说中可以自由穿梭阴阳两界的令牌。孟七压低声音,据我所知,最后一块阴阳令就在这座城市的地下黑市。
我眼中燃起希望：黑市在哪里
每逢农历十五,城隍庙后巷会有‘鬼市’开张。孟七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黄符递给我,拿着这个,午夜时分贴在额头上,你就能看见真正的鬼市。但要小心,那里鱼龙混杂,不仅有求购法器的术士,还有伪装成商贩的恶鬼。
我郑重地收下黄符：谢谢你,孟先生。
不必谢我。孟七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只是好奇,一个凡人女子为何能让铁面无私的阎君甘愿触犯天条。
离开古董店时,雨已经停了。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全是铜镜里阎景受刑的画面。转过一个街角时,我突然感到一阵刺骨寒意,路灯下,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能看见我...女子咧嘴一笑,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浑身僵硬,本能地后退。红衣女鬼却如影随形地跟上来：我的尸体还在湖底...好冷啊...帮我找出来好不好
我、我帮不了你...我转身就跑,却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抓到你了。另一个男鬼从背后掐住她的脖子,活人的阳气...好香...
我呼吸困难,眼前开始发黑。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时,一道黑影闪过,两只恶鬼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青烟消散了。
擅自离开冥界就算了,还敢伤害生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
我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阎景就站在我面前！虽然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袍也破烂不堪,但他确实站在那里。
阎景！我扑进他怀里,却扑了个空,我的手臂穿过了他的身体。
阎景苦笑：我现在只是残存的一缕神识,本体还在受刑。他虚幻的手指轻抚我的脸颊,虽然感觉不到触感,感应到你有危险,强行分出一缕意识来人间。
我要去救你！我急切地说,孟七告诉我阴阳令的事...
孟七阎景眉头紧锁,那个老狐狸还活着别信他,他...
话未说完,阎景的身影突然扭曲起来,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时间到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来冥界...危险..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最终完全消散在空气中。
我呆立在原地,手中紧握着孟七给的黄符。阎景警告我不要相信孟七,但我现在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几天,我白天装作恢复正常生活,晚上则研究各种关于冥界和阴阳令的资料。农历十五那天晚上,我按照孟七的指示,将黄符贴在额头上,前往城隍庙后巷。
午夜时分,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巷突然热闹起来。各式各样的摊位凭空出现,商贩们穿着古今混杂的服饰,叫卖着稀奇古怪的商品。我深吸一口气,迈入了这个神奇的世界。
百年僵尸牙,驱邪避灾！
孟婆汤配方,包你忘记前世烦恼！
叫卖声此起彼伏,我强忍不适,在拥挤的‘市场’中穿行。突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拉住我的衣袖：姑娘,买朵花吧冥界樱花,能让亡魂记住你。
我惊讶地看着老妇人手中的黑色花朵,和阎景庭院里的一模一样！正要询问价格,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劝你别买,那花是用记忆浇灌的,买一朵,忘一件事。
我转身看到孟七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手里把玩着那串念珠。
孟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来帮你啊。孟七笑眯眯地说,打听到阴阳令的下落了,就在‘鬼手张’的摊位上。不过那老头脾气古怪,只做以物易物的买卖。
他带着我来到巷子尽头的一个小摊前。摊主是个独眼老人,正用枯瘦的手指把玩着一块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复杂的符文,隐约泛着幽光。
想要这个鬼手张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奶奶留给我的遗物：这个行吗
鬼手张嗤之以鼻：凡物不值钱。
那...你想要什么
你的眼睛。独眼老人凑近我,那双能看穿阴阳的眼睛。
我后退一步：不行！
那就没得谈了。鬼手张收起令牌。
孟七突然开口：用我的‘通冥珠’换如何他摘下那串念珠,这可是好东西,戴上就能与亡魂对话。
鬼手张眼睛一亮,接过念珠仔细端详,最终点头：成交！他将阴阳令扔给我,小丫头,祝你好运。冥界最近可不太平。
拿到阴阳令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往冥界。孟七却拦住她：别急,阴阳令需要咒语激活。而且你现在去就是送死,至少等阎君受刑结束。
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受刑结束
孟七神秘地笑了笑：我自有门路。三天后的子时,是三百年来阴气最重的时刻,那时使用阴阳令最安全。
分别前,孟七给了我一个小瓷瓶：‘隐息丹’,含在嘴里能隐藏活人气息。记住,到了冥界别相信任何人,包括...看起来像阎君的人。
我不解：什么意思
雷鞭之刑不仅伤魂,还会损记忆。孟七的表情罕见地严肃,受刑后的阎君,可能已经不认识你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扎进我的心里。我握紧阴阳令,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救出阎景。
三天后的深夜,我按照孟七教的方法,将阴阳令贴在胸前,念动咒语。令牌渐渐发热,一道黑色旋涡在她面前缓缓展开。最后看了一眼人间的月光,毅然踏入旋涡。
穿过旋涡的瞬间,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当我再次站稳时,已经站在了那座熟悉的石桥上,正是第一次跌入冥界时见到的地方。只是这次,桥下的星河黯淡了许多,远处还能听到隐约的雷鸣。
我将隐息丹含在口中,小心翼翼地朝阎景的庭院方向走去。冥界的景象比我记忆中更加破败,原本绚丽的彼岸花大片枯萎,忘川河水泛着不祥的暗红色,空中飘荡着灰烬般的絮状物。
快到庭院时,我突然听到打斗声。我躲在一块巨石后窥视,只见几个穿着铠甲的阴兵正在围攻一个黑影。当那人转身时,我的心几乎停止跳动,是阎景！但他看起来与记忆中判若两人：长发散乱,眼中没有熟悉的暗金光晕,只有一片混沌的黑色。最可怕的是,他正在无情地斩杀那些阴兵。
阎景大人！冥王有令,请您立即回殿！一个阴兵大喊。
滚！阎景的声音冰冷刺骨,抬手间又一名阴兵化为黑烟。
我鼓起勇气,从藏身处跑出来：阎景！
阎景猛地转头,混沌的眼睛盯着我,表情一片空白：凡人怎么进来的他瞬间移动到我面前,掐住我的脖子,擅闯冥界者,死。
我呼吸困难,眼泪模糊了视线。艰难地吐出隐息丹,让活人的气息完全释放：是...我...小满...
阎景的手突然松开了。他困惑地皱眉,眼中的混沌似乎散去了一些：小...满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将阎景击倒在地。我抬头,看见冥王悬浮在半空中,威严的面容满是怒容。
大胆凡人,竟敢私闯冥界！冥王一挥手,我被无形的力量提起,正好,用你的魂魄来修补冥界裂缝！
不...可...阎景挣扎着站起来,眼中的混沌正在迅速消退,放开...她...
冥王冷笑：雷鞭之刑还没让你长记性为了一个凡人女子,值得吗
阎景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眼中的暗金光晕重新亮起：她不是...普通凡人...他看向我,眼神逐渐清明,她是...我的...
冥界大地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冥王脸色大变：不好,忘川决堤了！
趁冥王分神,阎景猛地冲上前将我拉到自己身后：快走！回人间去！
我不走！我紧紧抓住他的手,除非你跟我一起！
阎景看着我,眼中的情感几乎要溢出来：傻瓜...冥界使者不能擅离职守...
那就不做使者了！我从怀中掏出阴阳令,孟七说这个可以...
孟七！阎景突然脸色大变,他在哪
在人间的古董店...
那不是孟七！阎景急切地说,孟七三百年前就魂飞魄散了！那是...
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打断了阎景的话。我惊恐地发现,‘孟七’正悬浮在他们上方,但此刻的他完全变了模样,黑袍翻飞,眼中跳动着绿色的火焰。
好久不见,阎君大人。‘孟七’的声音如同千百人同时开口,多亏了你和这个小姑娘,我终于集齐了打开‘幽冥之门’的所有条件。
冥王怒喝：夜魔！你竟敢擅离无间地狱！
夜魔,真正的孟七早已被他吞噬。他狂笑起来：多亏了这个痴情的丫头,让阎君分心,我才能趁冥界守卫空虚时行动。他看向我,谢谢你帮我偷来阴阳令,现在,该迎接我的大军了！
夜魔高举阴阳令,令牌爆发出刺目的黑光。冥界天空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无数黑影从中涌出,是被镇压在无间地狱最底层的恶灵！
冥王立刻指挥阴兵布阵防御,但恶灵数量太多,防线很快被冲破。混乱中,阎景拉着我快速后退：必须立刻关闭幽冥之门！
怎么关
只有用阴阳令才能开启,也只有用阴阳令才能关闭。阎景看向夜魔手中的令牌,但要从他手中夺过来几乎不可能...
我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他说‘谢谢我帮他偷来阴阳令...’但我手里的这块...我从口袋掏出另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是鬼手张给我的！
阎景惊讶地看着我：两块阴阳令
我明白了！我眼睛一亮,夜魔以为我只拿到一块,其实孟七...不,是伪装成孟七的夜魔给了我一块,我又从鬼手张那里得到另一块！
阎景迅速接过令牌：一块开,一块关。这是我们的机会！他紧紧抱住我,跟我一起念咒语,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我们手握阴阳令,齐声念诵咒语。令牌发出耀眼的金光,与夜魔手中的黑光对抗。夜魔发出愤怒的咆哮,试图阻止他们,但为时已晚。
金光与黑光在空中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幽冥之门开始剧烈摇晃,渐渐闭合。无数已经逃出的恶灵被强大的吸力拉回门内,夜魔不甘的吼叫声渐渐远去...
当最后一丝黑光消失时,我精疲力竭地倒在阎景怀里。冥王走过来,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你们...救了冥界。
阎景虚弱地笑了笑：那能抵消我的罪过吗
冥王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功过相抵。但阎景,你身为冥界使者却动凡心,已不适合继续执掌生死簿。
我的心沉了下去：您要惩罚他
不。冥王看向我,我要给他一个选择,继续做无情无欲的冥界使者,或者放弃神职成为凡人。
阎景毫不犹豫：我选后者。
冥王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成为凡人意味着失去所有法力,经历生老病死,你确定
阎景看向我,眼中满是温柔：三千年冥界生涯,不及与她相处的七日。
冥王点点头,抬手按在阎景额头上。一道金光闪过,阎景眉间的火焰印记渐渐消失,眼中的暗金光晕也不见了,但他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走吧,冥王转身,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阎景,现在应该叫他的本名‘景琰’了,他拉起我的手：我们回家。
我泪眼朦胧地点头,与他一起走向通往人间的通道。这一次,我们终于能真正地手牵手,一起面对未来的每一天,无论是阳光明媚,还是风雨交加。
03.
景琰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的温度,是在回到人间的那个清晨。
他站在公寓的阳台上,眯起眼睛看着初升的太阳,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烫。这种体验对做了三千年冥界使者的他来说新奇极了。在冥界,永远只有那种冷清的幽光。
怎么了我从背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背上。
阳光...好温暖。景琰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惊奇。他转身将我搂入怀中,低头吻我的发顶,还有你,也好温暖。
成为凡人的景琰失去了所有法力,却获得了无数新鲜的体验：食物的味道、雨滴打在脸上的感觉、疲惫时沉入梦乡的放松...最让他着迷的,是拥抱我时两颗心脏贴近的跳动。
但适应人间生活并不容易。景琰没有身份证明,对现代科技一窍不通,甚至连如何使用马桶都需要耐心教导。有一次他差点把微波炉炸了,只因为想‘快速加热’一杯水而往里面扔了块金属。
我觉得我们需要一份工作。我看着银行账户余额发愁,我的存款撑不了多久。
景琰正在研究一本《现代生活指南》,闻言抬头：我会很多冥界的知识,但在人间似乎没什么用。
我眼睛一亮：等等...我现在还能看见鬼魂,而你虽然没了法力,但依然了解冥界规则...我兴奋地坐直身体,我们可以开一家专门帮助亡魂的事务所！
一周后,城郊一栋老旧办公楼的三层挂上了新招牌：阴阳事务所--专解灵异事件。
开业第一天,门可罗雀。我无聊地玩着手机,景琰则继续研究那本生活指南。
傍晚时分,门铃突然响了。
一个满脸愁容的中年男人探头进来：你们...真的能解决灵异问题
我立刻坐直身体：当然！请说说您的情况。
男人自称姓张,说他去世的妻子一直在家中徘徊不去,吓坏了孩子。她生前最爱那栋房子...但我必须卖掉它供孩子上学...
景琰听完,轻声对我说：典型的执念未消。需要引导她放下对阳世的眷恋。
我们随张先生来到他家。一进门,我就看到一个半透明的女性身影在客厅徘徊,神情哀伤。
她就在那里。我小声说,指向沙发方向。
景琰上前,用温和但坚定的语气说：李女士,您该走了。您的丈夫和孩子会好好的,您的执念只会让他们痛苦。
女鬼惊讶地看向景琰：你能看见我
我们都看得见。我走近,您爱他们,就该放手。冥界有冥界的路,人间有人间的道。
经过两小时的劝导,女鬼终于泪流满面地点头。景琰惊讶地发现体内还藏着这么一丝残余力量,为她打开了一条通往冥界的临时通道。
看着妻子的身影渐渐消散,张先生泣不成声。第二天,他送来了一笔丰厚的酬金和一面锦旗：通阴阳,解心结。
就这样,阴阳事务所的名声渐渐传开。我们帮助过因冤屈不肯离世的亡魂,寻找过被恶灵纠缠的普通人,甚至还协助警方破获了一起利用邪术实施的谋杀案。
生意最好的时候,景琰却病倒了。
那是他成为凡人后的第一场病,重感冒。我下班回家,发现他蜷缩在床上,脸颊通红,浑身发抖。
景琰！我惊慌地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好...奇怪的感觉...景琰虚弱地说,身体又热又冷...头好痛...
我手忙脚乱地找来退烧药,喂他吃下。整个晚上,不停地用湿毛巾为他擦身,听着他痛苦的呻吟,心如刀绞。
黎明时分,景琰的烧终于退了。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看到我红肿的双眼。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嘶哑地说。
我摇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这就是凡人的生活...会生病,会受伤,会...我说不下去了。
景琰伸手擦去我的泪水：但也会被爱,会爱人,会感受到阳光和雨露...他微笑,值得。
病愈后,景琰开始更加珍惜每一天。他学会了做菜,虽然经常把厨房搞得一团糟,和我一起逛超市,甚至尝试玩电子游戏。虽然他对‘为什么小人要在屏幕上跳来跳去’感到十分困惑。
一年后的某个夜晚,我在洗碗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我扶住水池边缘,恶心感涌上喉咙。
小满景琰立刻注意到我的异常。
没事,可能是吃坏肚子了...我话未说完,又一阵恶心袭来。
第二天,医院检查结果显示：我怀孕了。
景琰拿着检查单,双手微微发抖。他曾经掌管生死簿,引渡无数亡魂,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生命的创造者。
我们...要有孩子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好像害怕声音太大会吓跑这个奇迹。
我点点头,眼中闪着泪光：医生说预产期在明年春天。
那天晚上,景琰跪在床边,将耳朵贴在林小满尚且平坦的腹部,试图捕捉那个微小生命的动静。
还太早了,傻瓜。我笑着揉他的头发。
我能感觉到。景琰固执地说,是个女孩...她有着和你一样温暖的气息。
孕期并不轻松。我经历了严重的孕吐,情绪波动剧烈,还有各种不适。景琰寸步不离地照顾我,学习所有关于孕产的知识,甚至报名参加了准爸爸培训班。
阴阳事务所暂时歇业。为了贴补家用,景琰开始在网上连载《我在冥界当使者的三千年》,意外走红,收获了大批粉丝。
来年春天的一个雨夜,我们的女儿出生了。当婴儿嘹亮的哭声响起时,景琰跪在产床旁,泪流满面。
她好完美...他颤抖的手指轻触婴儿粉嫩的脸颊,我们叫她‘景曦’好吗晨曦的曦,象征新的开始。
我虚弱但幸福地点头。
小景曦的到来让我们的生活更加忙碌而充实。景琰成了全职爸爸,而我则重开事务所,接一些简单的案子。每天晚上,我们都会交换一天的见闻,景曦则在旁边咿咿呀呀地‘参与’讨论。
景曦三岁那年,第一次展现出了特殊能力,她对着空气说话,描述着一个‘穿蓝裙子的阿姨’。我立刻认出那是上周车祸去世的邻居。
她继承了你的能力。景琰若有所思,也许还有我的某些特质...
我们决定顺其自然,既不刻意培养景曦的通灵能力,也不阻止她与‘那边的朋友’交流。令人惊讶的是,景曦似乎天生就能分辨善恶灵体,从不会被恶灵困扰。
时光如水,平静而幸福地流淌。景曦上了小学,阴阳事务所重新红火起来,景琰的书出版后甚至被改编成了电视剧。
然而,随着岁月流逝,衰老的迹象开始显现。景琰四十岁那年,发现了第一根白发；五十五岁时,他的膝盖开始在下雨天隐隐作痛；六十岁时,一次体检查出了早期肺癌。
早期,完全可以控制。医生乐观地说,配合治疗,预后很好。
但我知道,凡人终究逃不过生老病死。那天晚上,我躲在浴室里无声哭泣,直到景琰轻轻推开门,将我拥入怀中。
别怕,他吻我的额头,我们还有时间。
治疗过程艰苦卓绝。化疗让景琰虚弱不堪,头发大把脱落。但他从不抱怨,甚至在掉光头发后开玩笑说自己终于像冥界使者一样‘酷’了。
奇迹般地,景琰战胜了癌症。康复庆祝会上,已经上大学学医的景曦举杯致辞：敬我最勇敢的爸爸,和最坚强的妈妈！
又过了十年平静的生活。景琰七十岁生日那天,全家去了海边。他站在沙滩上,看着蔚蓝的大海,突然说：我从未后悔那个选择。
我握住他布满皱纹的手：我知道。
景琰转头看我,眼中依然是几十年前那个为我放弃神职的冥界使者的神采：如果有来世,我还会找到你。
那天夜里,景琰在睡梦中安详离世。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就像他常说的‘冥界使者最体面的告别方式’。
我抱着景琰渐渐冷却的身体,泪如雨下。景曦和她的丈夫默默站在一旁,给予母亲空间和时间。
葬礼后的第七天,我独自坐在阳台上,看着夕阳西下。忽然,一阵熟悉的寒意从背后袭来。
该走了,小满。一个年轻的声音说。
我缓缓转身,看到了年轻时的阎景,玄色长袍,暗金色的眼瞳,眉间火焰印记,就站在那里,向我伸出手。
我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回来了。
我来接你。阎景,或者说景琰的灵魂,温柔地说,这次,换我引渡你。
我站起身,感到年轻时的活力重新充满身体。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年迈的肉体安静地躺在摇椅上,嘴角带着微笑。
景曦会好好的。阎景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继承了你的坚强和我的...固执。
我最后看了一眼人间的夕阳,然后握住了阎景的手。身影渐渐变淡,最终化作一缕金光消散在暮色中。
冥界的樱花树下,两个年轻的身影并肩而坐。花瓣飘落,新的花苞绽放,生死轮回永不停歇。
而在人间,景曦抬头望向突然吹过的一阵暖风,仿佛听到了父母的笑声。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继续翻看那本已经泛黄的《阴阳事务所工作日志》。
封面上,是父母年轻时的合影,父亲严肃俊朗,母亲笑靥如花。照片下方,一行小字依稀可辨：
爱能跨越生死,胜过时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