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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再次睁开眼时,正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额头抵着谢盈那件绣歪了荷花的香包。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血腥气,混杂着安神香被炭火熏焦的糊味
——
这是李寒烟难产那夜独有的气味。
王爷的靴子尖离我的脸颊不过三寸,我甚至能数清他靴底镶嵌的七颗银钉。
上一世,就是这只脚将我踹翻在地,让我眼睁睁看着萧飞雁被拖出去顶罪,看着纪氏抱着谢盈哭得肝肠寸断。
说!香包里的药材是不是你换的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我缓缓抬头,目光越过他颤抖的指尖,落在廊下那株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的石榴树上。
上一世我就是在这棵树下,被灌了哑药扔进枯井,临死前还听见纪氏吩咐下人:
记得填实些,别让她的冤魂扰了阿盈的婚事。
王爷明鉴。
我故意让声音带着哭腔,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
那日谢盈小姐送香包时,妾身亲眼看见大夫人在窗外站了许久。
王爷猛地回头,纪氏的脸色果然白如纸。
这招借刀杀人我用了两世,上一世是她用这招对付我,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老王妃轻咳一声,鎏金护甲在佛珠上刮出细碎的响:
寒烟刚生产完,怕是记错了。
她眼底的忌惮瞒不过我
——
这个女人最清楚,纪氏的父亲握着她当年买通产婆的证据。
我垂下眼睑,任由泪水砸在香包上晕开深色的痕。
这具身体的原主本是江南绣娘,被王爷看中那双能绣出双面锦的手才抬为二夫人。可惜她太蠢,以为凭着几分才情就能在王府立足,最终落得个
突发恶疾
的下场,倒让我占了这具躯壳。
夜深人静时,杏儿端来安神汤,我盯着碗里沉浮的药渣冷笑。
这丫头是纪氏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上一世就是她把堕胎药掺进我的燕窝里。
放在那里吧。
我慢条斯理地绣着帕子,上面的并蒂莲已经初具雏形。
这是要送给桃嫣的,那个即将被王爷从青楼赎回来的女人,前世她进门三个月就被查出怀了龙种,可惜最后还是没能熬过生产那一关。
杏儿的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敢多言。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见时她怯生生的模样,那时她还不知道,跟着我这个
短命鬼,反而能在日后的清洗中保住性命。
三日后,李寒烟的葬礼办得风光。
我跪在灵前,看着王爷通红的眼眶,忽然觉得可笑。
这个男人永远只看得见眼前的
情深义重,却不知道他亲手捧在手心的,往往是刺向自己最深的刀。
萧飞雁的禁足被解除了,她来给我请安时,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我笑着递过一盏碧螺春:三妹妹气色好了许多,想来这禁足的日子,倒让妹妹养得越发娇美了。
她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白,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场请安后,被纪氏设计卷入贪腐案,连累父兄丢了官爵。
可惜这一世,我不会再给她翻身的机会。
二姐姐说笑了。
她强压着怒火,妹妹哪比得上姐姐,如今深得王爷信任。
我抚着鬓边的珠花轻笑:妹妹这话就错了,这王府里,最得王爷信任的,从来都只有大夫人啊。
窗外的石榴树抽出新芽,我望着那抹嫩绿,忽然想起前世枯井里最后看到的那片天。
这一世,我不会再任人摆布,那些欠了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萧飞雁摔门而去时,廊下的灯笼晃得厉害,将她的影子拖在青砖上,像条濒死的蛇。
我摩挲着腕间那只银镯子,上面的缠枝纹被摩挲得发亮
——
这是当年纪氏父亲赏我的,那时他还以为我是可以拉拢的棋子。
主子,真要送那并蒂莲帕子给桃嫣姑娘
杏儿的声音带着怯意,她总怕我哪步棋走错,连带着她一起掉脑袋。
我将帕子仔细叠进锦盒:
你说,王爷看到这帕子,会不会想起当年在秦淮河畔,他为我折的那支并蒂莲
杏儿的脸唰地白了。
她当然知道,那支莲花是王爷送给江南名妓苏绾绾的,而苏绾绾,正是如今的桃嫣。
三日后桃嫣入府,红绸铺了半条街。
我站在角门处看着她被王爷扶下马车,凤冠霞帔衬得那张脸越发娇媚,只是眼角那道浅浅的疤痕,藏不住曾经的风霜。
二夫人怎么在这儿
桃嫣的贴身丫鬟趾高气扬,想来是得了新主子的势。
我笑着递过锦盒:
一点心意,贺五妹妹得偿所愿。
王爷接过帕子时,指腹明显顿了顿。
我知道,他想起了那个在画舫上为他弹琵琶的女子,只是他分不清,记忆里的究竟是苏绾绾,还是我故意模仿的那双手。
夜深人静时,王府突然乱了起来。
桃嫣院里传来尖叫,说是丢了王爷赏的羊脂玉镯。
我披着外衣赶过去时,正看见杏儿跪在地上,手里捧着那只镯子瑟瑟发抖。
是她!奴婢亲眼看见她进了主子的房间!
桃嫣的丫鬟指着杏儿,眼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我蹲下身,抚着杏儿的背:
这镯子上的翡翠扣,是我亲手给王爷镶的,内侧刻着个‘烟’字,五妹妹不妨仔细瞧瞧
桃嫣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那镯子本是王爷赏我的,我故意让杏儿

去放在桃嫣妆匣里,就是要让王爷知道,这个女人连他的旧物都敢冒领。
王爷果然动了怒,虽没罚桃嫣,却也冷了好些日子。
纪氏趁机送来一碟桂花糕,玉白的瓷碟衬得糕点金灿灿的,像极了当年毒死原主的那盘。
妹妹近来清减了,补补身子。
她笑得温婉,眼底却藏着算计。
我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直呛喉咙:
多谢姐姐好意,只是妾身近来总梦见寒烟妹妹,她说在那边孤得很。
纪氏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最怕李寒烟的鬼魂,当年李寒烟难产,就是她让人在催产药里加了过量的红花。
送走纪氏后,我把那碟糕点倒进狗食盆。
老黄狗吃得欢快,尾巴摇得像朵花
——
这狗是我特意养在院里的,专用来试毒。
过了几日,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后要选王府女眷伴驾祈福。
纪氏忙不迭地打点,想让谢盈去宫里露露脸,好为将来的婚事铺路。
主子,大夫人把库房里那支东珠钗都给了谢盈小姐。
杏儿低声禀报,语气里带着不平。
我正在给谢蓁做虎头鞋,针尖刺破手指,血珠滴在明黄的缎面上,像朵凄厉的花:
告诉谢盈小姐,东珠太扎眼,不如戴我那支银步摇。
那支步摇上镶着的不是珍珠,是南海进贡的砗磲,在日光下会泛出淡淡的紫光,最合太后的心意。
纪氏只知东珠名贵,却忘了太后最厌奢华。
祈福那日谢盈回来,眼眶红红的。
据说太后夸了她的步摇清雅,还赏了对玉如意。
纪氏看着那对如意,手指绞着帕子,半天说不出话。
夜里我去看谢蓁,这孩子总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我,不像谢盈那样骄纵,倒有几分李寒烟的沉静。
我摸着她柔软的胎发,忽然想起前世她夭折时,王爷连一眼都没来看过。
放心,这一世,我护着你。
我轻声说,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她脸上镀了层银。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是王爷。
他近来总爱往我院里跑,有时只是坐着看我绣花,不说一句话。
在忙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虎头鞋,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金线。
给蓁儿做的,天冷了好穿。
我低头继续穿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袖口沾着的脂粉
——
那是桃嫣惯用的蔷薇香。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慌:
烟儿,当年在江南……
王爷记错了。
我抽回手,语气平淡,
妾身从未去过江南。
他的眼神暗了暗,起身离去时,披风扫过烛台,火星溅在地上,很快灭了。我看着那点灰烬,忽然想起苏绾绾临死前说的话:男人的心,就像这烛火,看着亮,一吹就灭。
王爷走后,我对着烛火发了许久的呆。那支虎头鞋的金线刺得眼睛生疼,恍惚间竟看见苏绾绾坐在画舫窗边,手里捻着的琵琶弦突然断了,鲜红的血珠滴在琴弦上,像极了此刻指尖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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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桃嫣院里就传出喜讯
——
她怀上了。
王爷欢喜得赏了半个库房,纪氏领着众妾前去道贺时,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看着她扶着腰的模样,忽然想起前世她也是在这个时候,被查出偷偷服用生子秘方,结果伤了根本,再也不能生育。
妹妹可得好好保重身子。
我递过一碗安胎药,药香里混着淡淡的艾草味
——
这是特意加进去的,既能安胎,又能让她想起江南的春天。
桃嫣接过药碗的手微微一颤,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我知道,她想起了那个在艾草地里为她编花环的少年,只是她不知道,那个少年早已成了纪氏父亲的刀下鬼。
夜深人静时,杏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主子,不好了!大夫人把那碗药倒了,还说要去王爷跟前告您下毒!
我慢条斯理地放下绣绷:
让她去。
纪氏跪在王爷面前哭诉时,我正抱着谢蓁在院里赏月。王爷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看见我哼着童谣哄孩子的模样,突然就没了脾气。
你就不怕我信了她的话
他坐在石凳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我低头吻了吻谢蓁的额头:
王爷若是信她,就不会亲自来问我了。
他看着我怀里的孩子,忽然叹了口气:
这孩子眉眼,倒有几分像寒烟。
我心中一紧,面上却笑得温婉:
能像姐姐那样得王爷疼惜,是蓁儿的福气。
他不知道,谢蓁根本不是李寒烟的孩子。
当年李寒烟难产而死,纪氏怕失了王爷的欢心,偷偷把刚生下的女儿换了出去,又从外面抱了个男婴回来。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男婴会在周岁宴上夭折,而被换出去的女儿,竟被我捡了回来。
几日后,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后要见谢蓁。
纪氏一听就慌了,拉着我的手哭哭啼啼:
妹妹可得护着蓁儿,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
我拍着她的手背安抚:
姐姐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着蓁儿。
进宫那日,谢蓁穿着一身红棉袄,像个熟透的苹果。
太后抱着她爱不释手,赏赐流水似的送过来。
纪氏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完全没注意到太后看她的眼神里,藏着一丝冷意。
回宫的路上,纪氏突然问我:妹妹说,太后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我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宫墙,轻声道:
姐姐想多了,太后只是喜欢孩子。
她不知道,太后早就知道谢蓁的身世,只是一直没说破。
当年纪氏父亲构陷忠良,太后的兄长也在其中,这笔账,太后迟早要算。
回到王府时,正看见桃嫣跪在地上,王爷拿着鞭子气得浑身发抖。
原来是她院里的丫鬟嘴碎,说谢蓁是个野种,刚好被王爷听见。
王爷息怒。
我抱着谢蓁走过去,
五妹妹也是被下人蒙蔽,并非有意。
王爷瞪了桃嫣一眼,甩袖而去。
桃嫣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感激。
我知道,她终于明白,在这王府里,能护着她的,从来都不是王爷的宠爱。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窗前绣花,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呜咽声。
推开窗一看,竟是纪氏在石榴树下哭。
月光洒在她身上,像披了件白孝衣。
姐姐怎么在这儿
我递过一方手帕。
她接过手帕的手微微一颤:
妹妹,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很失败
我看着她鬓边的白发,忽然想起初见时她骄傲的模样。
那时她还是宰相府的嫡女,穿着一身云锦嫁衣,以为嫁给了爱情,结果却在这深宅大院里,耗尽了青春,磨灭了心性。
姐姐只是身不由己。
我说。
她苦笑一声:
是啊,身不由己。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
这是当年我父亲给我的,说能保我生下皇子。
如今看来,是用不上了,就送给妹妹吧。
我接过锦囊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
里面竟藏着一根针。
我看着纪氏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明白,她早就知道了谢蓁的身世,只是她选择了沉默。
窗外的石榴树又开花了,火红的花朵像一团团火焰。
我抱着谢蓁站在树下,看着花瓣落在她的小脸上,忽然想起苏绾绾说过的话:
这世间的爱恨情仇,就像这石榴花,开得越艳,谢得越惨。
只是她不知道,有些花谢了,会结出甜美的果。
纪氏走后,我捏着那锦囊在灯下细看。
锦缎上绣着的麒麟送子图针脚歪斜,显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
拆开锦囊,里面除了那根淬了微量麻药的银针,还有一撮晒干的藏红花
——
这东西活血化瘀,哪是什么生子秘方,分明是打胎的利器。
主子,这大夫人安的什么心
杏儿看得脸色发白。
我将锦囊丢进火盆,火苗舔舐着锦缎,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她是想告诉我,有些秘密,烂在肚子里才最安全。
谢蓁的周岁宴办得格外隆重。
王爷特意请了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腔从正午一直唱到月上中天。
桃嫣怀着身孕不便久坐,早早回了院子,纪氏陪着老王妃看戏,眼神却总往谢蓁身上瞟。
我抱着谢蓁给老王妃敬酒,孩子咯咯的笑声逗得老王妃眉开眼笑,赏赐了一对羊脂玉镯。
这孩子瞧着就有福气,
她摩挲着谢蓁的小脸,
将来定能给王府带来好运。
我心头微动,老王妃这话看似平常,却像是在给谢蓁正名。
偷眼看向纪氏,她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液溅在青色素纱裙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宴散后,纪氏的贴身丫鬟突然来报,说大夫人在偏厅晕倒了。
我赶到时,她正躺在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太医诊脉后摇着头叹气:
夫人这是忧思过度伤了心脉,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可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王爷皱着眉挥手:
好生照料。
转身就去了桃嫣院里,仿佛纪氏只是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夜里,我提着药罐去看纪氏。
她躺在床上,眼窝深陷,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
妹妹来了。
她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将药碗递到她嘴边:
太医说这药能安神。
她却偏过头躲开:
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
她抓住我的手,枯瘦的指尖冰凉,
谢蓁……
真是个好孩子。
我心中一震,她果然知道。
当年换孩子的事,是我父亲逼我的。
她忽然笑了,眼泪却顺着眼角滑落,
他说只有生下皇子,我在王府才有立足之地,纪家才能保住权势。
可我看着那男婴,总觉得像块烫手的山芋。
原来那男婴夭折并非意外,是她故意没让奶娘仔细照看。
而被换出去的谢蓁,本该被扔进乱葬岗,却被心软的婆子偷偷送到了乡下农户家,直到我上一世死后,才被老王妃找回来。
那锦囊里的针,是想提醒你防着我父亲。
她喘着气,声音越来越低,
他知道谢蓁还活着,定会派人来害她……
话没说完,她头一歪,再也没了声息。
窗外的石榴花不知何时落了一地,像铺了层厚厚的血。
纪氏的葬礼办得草草了事。
王爷只露了个面就匆匆离去,纪家的人来闹了几场,却被老王妃用几句
纪大人通敌叛国的证据
堵了回去。我站在灵前,看着那口薄皮棺材,忽然觉得这王府就像个巨大的漩涡,进来的人,终究都逃不过被吞噬的命运。
桃嫣生产那日,天降暴雨。
稳婆在产房里喊得撕心裂肺,王爷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我抱着谢蓁站在廊下,看着闪电劈开夜空,照亮王府飞翘的檐角,像极了纪氏父亲被斩首时的刀光。
生了!是个小少爷!
产房里传来喜讯。
王爷欢天喜地地冲进去,我却注意到稳婆偷偷塞给老王妃一个油纸包。
老王妃打开看了眼,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地揣进了袖中。
我心中了然,那里面定是桃嫣用了催产药的证据。
老王妃留着这个,是想将来拿捏桃嫣,就像当年拿捏纪氏一样。
夜深人静时,我去看桃嫣。
她抱着孩子,脸上满是母性的温柔,全然没了往日的娇媚。
多谢妹妹。
她轻声说,
若不是你提醒我提防稳婆,这孩子怕是保不住。
我笑着摇头:
是妹妹福气好。
她却突然红了眼眶:
我知道,你是为了谢蓁。这王府里,只有她是无辜的。
我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又望向窗外熟睡的谢蓁,忽然明白苏绾绾那句话说错了。有些花谢了,不仅能结果,还能长出一片阴凉,护着那些还没来得及绽放的花苞。
老王妃没过多久就病倒了。
弥留之际,她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
谢蓁……
要好好活着……
我点头应着,看着她闭上眼睛。
窗外的石榴树结了满枝的果,红艳艳的,像一个个饱满的灯笼。
王爷最终还是立了桃嫣为正妃。
全京城都夸他念旧情,却没人知道,他是怕桃嫣像纪氏一样,被娘家拿捏住把柄。
而我,依旧是那个不起眼的二夫人,每日陪着谢蓁绣花、读书,日子过得平静如水。
谢蓁十岁那年,被太后
谢蓁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轻抚着她的背,看着她眼中滚落的泪珠,忽然想起纪氏递来的那个锦囊。拆开一看,里面哪是什么生子秘方,竟是半张残缺的账册,上面记载着当年纪氏父亲贪墨军饷的证据。
姨娘,谢盈姐姐为什么要走
谢蓁攥着我的衣角,小脸上满是不解。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石榴花瓣,轻声道:因为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谢盈的婚事定得仓促,对方是个年近半百的老将军,据说脾气暴躁,还克死过三房妻子。纪氏为此哭了三天三夜,却终究没能拗过王爷的意思
——
老将军手握兵权,王爷需要这门婚事稳固地位。
送亲那日,谢盈穿着一身红嫁衣,坐在轿子里,始终没有掀起轿帘。我看着轿子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她小时候偷穿我的绣花鞋,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被写好。
谢盈走后,纪氏的精神越发恍惚。有时对着空荡的院子发呆,有时又突然抱着谢蓁痛哭,嘴里念叨着
我的儿娘对不起你。下人们都说大夫人是真的疯了,只有我知道,她是被这王府的规矩和算计,逼得没了活路。
一日,我去给老王妃请安,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母亲怎能如此糊涂!
王爷的声音带着怒气,纪氏如今疯疯癫癫,若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王府无德
老王妃冷笑一声:笑话当年若不是我用县丞庶女的身份帮你在太后跟前周旋,你能有今日的地位现在翅膀硬了,就想卸磨杀驴了
我站在门外,指尖微微发凉。原来老王妃早就知道纪氏父亲贪墨军饷的事,她一直忍着不说,就是为了拿捏住王爷和纪氏。
那您想怎样
王爷的声音软了下来。
把纪氏送到庄子上静养,对外就说她身子不适。
老王妃的语气不容置疑,至于府里的中馈,就交给寒烟吧,她办事我放心。
我心中一凛,这才明白老王妃的用意。她不仅要除掉纪氏,还要扶持我上位,让我成为她的棋子。
回到院里,我看着谢蓁熟睡的脸庞,忽然觉得这王府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我们都是上面的棋子,身不由己地被人摆布。但我偏不信命,我要做那个下棋的人。
我让人把那半张账册偷偷送到了老将军手里。老将军本就对这门婚事不满,拿到证据后,当即上奏朝廷,揭发了纪氏父亲贪墨军饷的罪行。
一时间,京城哗然。纪氏父亲被革职查办,纪家彻底败落。王爷虽然没有被牵连,但也因此失了太后的信任,在朝堂上的地位岌岌可危。
老王妃气得病倒在床,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我每日去给她请安,嘘寒问暖,她却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我知道,她恨我坏了她的算计,但她更恨自己棋差一着。
桃嫣的肚子越来越大,王爷对她也越发上心。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他大概是猜到了账册的事与我有关,却又抓不到证据,只能把气撒在旁人身上。
萧飞雁的兄长几次三番来王府,想为妹妹讨个说法,都被王爷以
家丑不可外扬
为由挡了回去。后来听说萧家因受纪家牵连,也失了势,萧飞雁的兄长再也没来过。
一日,我正在给谢蓁做衣裳,杏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主子,不好了!桃嫣姑娘突然腹痛不止,怕是要生了!
我赶到桃嫣院里时,产婆正急得团团转。王爷站在门外,脸色铁青,不停地搓着手。
怎么样了
我抓住一个丫鬟问道。
丫鬟哭着说:主子难产,保大还是保小,王爷还没拿定主意。
我看着王爷犹豫不决的样子,忽然想起李寒烟难产时,他也是这样站在门外,最后选择了保小,结果母子双亡。
王爷,
我走到他面前,桃嫣妹妹是个好姑娘,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很重要,但您别忘了,您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了。
王爷的眼神动了动,最终咬了咬牙:保大!
几个时辰后,产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是个男孩。桃嫣虽然虚弱,但总算保住了性命。王爷抱着孩子,笑得像个孩子,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感激。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画面,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王府里的恩怨情仇,就像一场戏,我们都是戏里的角色,演着别人写好的剧本。但只要我们肯努力,或许就能改变结局。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蓁渐渐长大,出落得越发水灵。她不像谢盈那样骄纵,也不像桃嫣的儿子那样受宠,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我身边,跟着我学绣花、读书。有时王爷来看她,她也只是甜甜地叫一声
父王,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王爷看着她,眼神里总是带着几分愧疚。他大概是觉得亏欠了李寒烟,也亏欠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一日,我带着谢蓁去给老王妃请安,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纪氏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支枯萎的荷花,嘴里念叨着:阿盈,娘对不起你,娘不该让你嫁给那个老将军……
谢蓁拉了拉我的衣角:姨娘,大夫人怎么了
我蹲下身,轻抚着她的头:她只是太想念谢盈姐姐了。
纪氏听到我们的声音,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我们: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我心中一酸,她终究还是彻底疯了。那个曾经骄傲的宰相府嫡女,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让人唏嘘不已。
离开老王妃的院子,谢蓁忽然问我:姨娘,我们以后会离开这里吗
我望着远处的天空,轻声道:会的,等时机成熟,我们就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争斗、没有算计的地方,过平静的日子。
谢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紧攥着我的手。我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了。这王府里的恩怨情仇,终将随风而逝,而我们,也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新生。
那年深秋,老王妃终究没能熬过病痛,撒手人寰。
王府上下缟素,王爷跪在灵前,一夜之间鬓角染了霜白。纪氏被从庄子上接回来,穿着宽大的孝衣,眼神依旧空洞,只是在看到老王妃的棺椁时,突然喃喃自语:都走了,都走了……
送葬队伍长街绵延,我抱着谢蓁走在人群中,看着王爷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也不过是这命运棋局里的一颗棋子。老王妃一死,他在朝堂上的根基更不稳了,太后看向他的眼神,早已没了往日的温和。
桃嫣的儿子满周岁那日,王爷大摆宴席,却没几人敢来赴宴。京中早已传遍,新帝有意削藩,首当其冲的便是手握兵权的王爷。宴席散后,王爷独自坐在书房喝闷酒,我进去时,他正对着一幅江南水墨画发呆。
这画,是你画的
他指着画中那株石榴树,枝干遒劲,花瓣如火。
我点点头:去年谢蓁生辰时,随手画的。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掌心滚烫:烟儿,跟我走吧,我们去江南,远离这京城的是非。
我看着他眼中的希冀,心中微动。但我知道,他走不了,这王府,这爵位,早已成了困住他的枷锁。
王爷,
我抽回手,您走了,谢蓁怎么办桃嫣和她的孩子怎么办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终究是一声长叹。
几日后,削藩的圣旨果然到了。王爷被革去爵位,圈禁府中,昔日门庭若市的王府,如今只剩寥寥几个旧人。桃嫣抱着孩子哭得梨花带雨,我却异常平静,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
深夜,我收拾好行囊,看着熟睡的谢蓁,轻声道:蓁儿,我们该走了。
杏儿提着灯笼在门外等候,脸上满是紧张:主子,真的要走吗要是被发现了……
放心,
我拍了拍她的手,王爷不会拦我们的。
果然,走到角门时,王爷正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素色长衫,没了往日的威严,倒添了几分落寞。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递给我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叠银票和一块玉佩,到了江南,找个地方安稳度日,别再回来了。
我接过锦盒,屈膝行礼:多谢王爷。
谢蓁揉着眼睛醒来,看见王爷,甜甜地叫了一声
父王。王爷蹲下身,抱了抱她,眼眶泛红:蓁儿,要好好听姨娘的话。
马车驶出京城的那一刻,我回头望了一眼,城墙巍峨,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这困住了多少女子青春与性命的牢笼,终于被我甩在了身后。
江南的春天,烟雨朦胧。我带着谢蓁和杏儿住在一处临水的小院里,院里也种了一株石榴树,是我亲手栽下的。谢蓁跟着一位老夫子读书,闲暇时便和我一起绣花,她绣的荷花,比当年谢盈绣的要好上百倍。
偶尔有京城的消息传来,说王爷最终还是被赐了毒酒,纪氏跟着殉了葬,桃嫣带着儿子回了江南老家,隐姓埋名过起了普通人的日子。
谢蓁听到这些时,只是默默地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石榴树下,看着那些火红的花瓣发呆。我知道,她心里终究是有牵挂的。
又是一年石榴花开,谢蓁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被江南一位有名的才子看中,上门提亲时,她红着脸问我:姨娘,我可以嫁给他吗
我看着她眼中的憧憬,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想起了纪氏,想起了萧飞雁和李寒烟,轻轻点了点头:傻孩子,你的婚事,该由你自己做主。
婚礼那日,谢蓁穿着一身红嫁衣,笑靥如花。看着她被新郎牵着手走进花轿,我忽然觉得,这一世,我终究是改变了些什么。那些在王府里消逝的青春与梦想,在谢蓁身上,得到了延续。
夕阳西下,我坐在石榴树下,看着飘落的花瓣,忽然想起王爷说过的话:江南的石榴花,比京城的要艳。
如今看来,确实如此。这自由的空气里,连花开的声音,都格外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