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五周年纪念日,江临又失约了。
酒醉后我穿越回十年前,遇见还在做义工的穷学生江临。
他错把我认成初恋白月光,塞给我一张写着等我的纸条。
后来我成了他妻子,却始终活在那位白月光的阴影里。
直到我在他书房发现珍藏多年的照片——
照片里扎着马尾的少女在阳光下微笑。
那分明是十八岁素面朝天的我自己。
而照片背面,是十年前我亲手写下的字迹:
别等了,我不会再见你。
冰镇的香槟杯壁凝结的水珠,一颗接一颗,缓慢地、沉重地滑落,在深色胡桃木的桌面上洇开一小圈一小圈深色的水痕。像无声的眼泪。水晶吊灯冷白的光线落在这昂贵的桌面上,也落在我身上,却照不进我空落落的心底。
五点钟。六点钟。七点钟……餐厅里精心准备的烛光、馥郁的玫瑰、还有桌上那瓶价值不菲的香槟,都随着指针的移动,一点点褪去了温度,凝固成一种奢侈又冰冷的讽刺。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刺破了这死寂的等待。江临的名字跳跃着。
薇薇,临时有急事,飞伦敦处理并购案。落地联系。抱歉,周年快乐。
指尖冰得几乎麻木,我捏着手机,薄薄的机身硌着掌骨,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大概是惨白的。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心脏那个地方,早已被一次次相似的临时急事和落地联系磨得平滑坚硬,只剩下一种钝重的、习以为常的麻木。五年来,我像个虔诚的朝圣者,一次次点燃希望的火苗,又一次次被现实冰冷的雨水浇灭。
周年快乐。我对着屏幕上那四个字,扯了扯嘴角,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快乐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和江临的婚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场漫长的、无望的等待。等待他归家,等待他履行承诺,等待他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我身上,而不是透过我,望向某个我永远无法企及的、模糊的远方——那个他心底的白月光。
我拿起那瓶开启后只倒了一杯的香槟。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细密的气泡,却尝不出丝毫的甜,只有一股尖锐的、麻痹舌根的涩意。一杯。两杯。空掉的酒瓶滚落在地毯上,沉闷无声。头开始发晕,眼前奢华的餐厅景象开始旋转、扭曲,水晶灯的光晕扩散开来,模糊成一片刺眼的白。
意识抽离的瞬间,窗外墨蓝的夜空骤然被一道惨白狰狞的闪电撕裂!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其后,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颅顶。身体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拖拽着,急速下坠,坠入一片冰冷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
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烫得眼皮发痛。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强烈的光线瞬间涌入,刺得我下意识地又闭上眼,缓了好几秒才敢慢慢睁开。
入眼不是家里熟悉的昂贵水晶吊灯,也不是餐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头顶是……一片略显灰蒙蒙的天空几片稀薄的云懒洋洋地浮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混杂着尘土和某种植物气息的味道,有点呛人。身下是硬邦邦的触感,硌得骨头生疼。
我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这是一条狭窄的、尘土飞扬的街道。路面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泥水。两旁是低矮、破旧的平房,墙壁斑驳,露出里面的红砖。几个穿着朴素、甚至可以说有些褴褛的孩子在不远处追逐打闹,笑声尖利地划破空气。空气闷热粘稠,带着南方初夏特有的潮气。
这不是我生活的那个繁华、精致、一尘不染的世界。这景象……遥远得像是上辈子在电视纪录片里看过的某个贫困角落。
我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不再是那条真丝睡裙,而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样式陈旧的蓝色T恤,下身是一条同样廉价的灰色运动裤,脚上蹬着一双磨损严重的帆布鞋。指甲缝里甚至还嵌着一点黑泥。
我……喉咙干得冒烟,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到路边一个积着污水的破旧塑料桶前,浑浊的水面勉强映出我的倒影。
水面晃动,映出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皮肤少了精心保养后的柔润光泽,带着点风吹日晒的粗糙感,但眉眼间那股青涩的、未经世事的痕迹,清晰得如同刀刻。马尾辫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这是我。可这分明是……十年前,十八岁的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穿越时空错乱酒精中毒后的幻觉无数荒谬的念头在混乱的脑子里炸开,却没有任何一个能解释眼前的现实。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尖锐的疼痛清晰地传来。
不是梦。
喂!那边的!一个粗嘎的喊声打断了我的惊骇。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戴着安全帽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不远处一个用简易脚手架和蓝色塑料布搭起来的棚子前,不耐烦地冲我这边挥手,还愣着干嘛过来帮忙搬水啊!没看人手不够吗志愿者也不能光站着看!
志愿者搬水
我茫然地看向那个棚子。蓝色塑料布上用红漆潦草地写着爱心送清凉。棚子底下堆满了成箱的矿泉水,几个同样穿着朴素、年纪看起来和我现在差不多的年轻人正满头大汗地来回搬运着。棚子外围着一小群衣衫破旧、面色黝黑的工人,等着领取免费的瓶装水。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麻木地走了过去。烈日当头,汗水几乎是瞬间就从额角、后背渗了出来。我学着旁边一个短发女孩的样子,弯腰抱起一箱沉甸甸的矿泉水。粗糙的纸箱边缘磨蹭着手臂,又沉又硬,这真实的重量感和皮肤的触感,残酷地提醒着我: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林薇,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动作快点!后面排队的师傅们等着呢!工装男人又吼了一声。
我咬紧牙关,抱着沉重的水箱,走向排队的工人队伍。阳光炙烤着裸露的皮肤,脚下的尘土被踩得飞扬起来,钻进鼻腔。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刺得眼睛发涩。我低着头,机械地重复着搬运的动作,脑子里却像有一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乱成一团浆糊。
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我要怎么回去江临……他此刻在伦敦的哪座酒店里他会不会发现我消失了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
就在我弯腰放下一箱水,直起身用手背胡乱抹去下巴上汗水的瞬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棚子外面那条被晒得发白的小路。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撞入了我的眼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个穿着洗得发白、肩头甚至有些磨损脱线的旧T恤的年轻男人,正推着一辆同样破旧的自行车,低着头,沿着坑洼的路边朝这边走来。阳光把他额前垂落的碎发染成浅金色,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清晰的阴影。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在T恤上洇开深色的印记。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脚步却并不拖沓。那清瘦却挺拔的身形,那微微抿紧、显得有些冷峻的薄唇,那专注走路时习惯性微蹙的眉头……
每一个线条,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早已刻入我的骨髓,融入我的呼吸。
是江临。
年轻的、十八岁的江临。不是那个如今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穿着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眼神深邃难测的江总。而是那个家境贫寒、靠着奖学金和打零工维持学业、沉默寡言得像块石头的穷学生江临。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我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石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隔着几米的距离,隔着飞扬的尘土和灼热的空气,隔着十年漫长而错位的时光。他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地方都吱呀作响的自行车,径直走到了送水点的队伍后面,安静地排着队。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周围一眼,目光低垂,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题,又或者只是习惯性地与周遭保持着疏离。
喂,你,发什么呆呢旁边那个短发女孩用手肘碰了碰我,小声提醒,水!快给师傅发水啊!
我被这一碰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忙脚乱地拿起一瓶水,递向队伍最前面那个伸着手、皮肤黝黑、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老工人。指尖却抖得不成样子,差点没拿稳瓶子。
老工人接过水,拧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清凉的水似乎暂时驱散了他脸上的疲惫。他抹了一把嘴边的水渍,冲着棚子里的人,尤其是正在发水的我,露出一个朴实得甚至有些笨拙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大声说:谢谢啊!谢谢你们这些好心学生!这大热天的,真是……真是救命水嘞!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真诚的感激,在闷热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队伍末尾,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年轻身影,似乎被这声音触动,终于抬起了脸。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掠过那个老工人,然后,像被某种无形的磁石吸引,越过了中间几个人的身影,毫无阻碍地、笔直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一刻,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工人们的嘈杂,自行车的吱呀,远处孩子的嬉闹,甚至我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心跳……一切都归于死寂。只有他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起初是极度的震惊,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幻影。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甚至带着点疏离戒备的深褐色眼眸,在看清我脸的刹那,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里面翻涌起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狂喜还有……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脆弱光亮
这光亮太陌生,太灼热,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他周身惯常的冰冷屏障,也狠狠刺穿了我混乱的心脏。
他认得我不,不可能!现在的我是十八岁的林薇,而十年后的江临,他的妻子,是二十八岁的林薇!他怎么可能认得十八岁的我除非……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恐怖诱惑力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瞬间缠住了我的思维——除非,他记忆深处那个所谓的白月光,那个被他珍藏多年、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在结婚戒指内侧刻下名字缩写的S.Q.……那个从未露面却始终横亘在我婚姻中的幽灵,根本就是我林薇自己!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力如此巨大,让我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泥水溅脏了我的裤脚。
哎,同学,小心点!旁边的短发女孩赶紧扶了我一把。
我顾不上道谢,也顾不上弯腰去捡那瓶水,只是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的江临。他的眼神在最初的剧烈震动之后,迅速沉淀下来,但那层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下面翻涌。他推开了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动作甚至有些急切地拨开前面排队的两个工人,无视了他们不满的嘟囔,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尘土被他急促的脚步带起,在阳光里形成细小的光柱。他几步就跨到了送水点的棚子前,站定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一种年轻、干净却又带着生活重压的复杂气息。
棚子里另外几个志愿者和那个工装男人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过来的、神情异常的年轻人。
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深褐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锁着我,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穿透。他似乎在极力辨认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时间凝固了。阳光落在他沾了汗水的睫毛上,亮晶晶的。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吞咽着什么。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因为紧张和某种强烈的情绪而微微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晴晴苏晴是你吗他试探着,声音很低,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晴!
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我刚才那个荒谬的猜测,也刺穿了我摇摇欲坠的心脏。
不是林薇。
是苏晴。
我最好的闺蜜,苏晴。
血液仿佛瞬间从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脏,又在下一秒被冻结成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巨大的失望、荒谬感、以及一种被命运狠狠戏弄的冰冷愤怒,瞬间攫住了我。刚才那点关于白月光是我自己的疯狂猜想,此刻显得多么可笑又可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他珍藏的那张照片,那个阳光下的少女,虽然年轻青涩,眉眼间却带着一种我熟悉的明媚张扬,那正是苏晴!难怪他戒指内侧刻的是S.Q.——Su
Qing!难怪这五年来,看向我的眼神深处,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遗憾着什么!所有那些被我刻意忽略、试图用他性格本就如此来安慰自己的细节,此刻都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真相!
江临心底的那个人,那个他念念不忘、甚至可能至今深爱的白月光,是我情同姐妹的闺蜜,苏晴!
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比刚才更猛烈。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堆叠的矿泉水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了苦水的棉花,窒息般的难受。
同学你没事吧脸色好白!短发女孩关切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临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和抗拒。他眼中的光亮迅速褪去,被一种更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取代。他皱紧了眉头,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我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再问什么。
你认错人了。我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刮得我生疼。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为另一个女人而起的巨大情绪波动,让我心如刀绞。
我猛地蹲下身,几乎是慌乱地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那瓶水,冰凉的瓶身沾满了泥污。我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动作僵硬地塞给旁边一个等着的工人。然后,我像是逃避什么洪水猛兽,又像是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真相现场,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转身,朝着棚子后面那条堆满空纸箱的小巷子快步走去。我需要空气,需要独处,需要冷静下来思考这比噩梦还要荒谬的现实!
身后,似乎传来江临迟疑的呼唤:等等!你……
我没有回头。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狭窄阴暗、散发着霉味和垃圾酸腐气的小巷。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污渍的砖墙,我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气,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后背廉价的T恤,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怎么会是苏晴怎么会是她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在我和江临的婚礼上哭得比我还凶,这五年来无数次安慰我、开解我,陪我痛骂江临工作狂、没心肝的苏晴那个我视为亲姐妹的苏晴巨大的背叛感和荒谬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吞噬。
巷口的光线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我惊惶地抬头。
江临竟然跟了进来!他堵在狭窄的巷口,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但那挺拔的轮廓和迫人的气息却无比清晰。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巷子湿滑肮脏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究和一种被冒犯般的冷硬。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上年轻而炽热的气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我,不再有刚才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戏弄后的愠怒。为什么和她……长得这么像
我说了,你认错人了!我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尖锐刺耳,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脊背紧紧抵住粗糙冰冷的砖墙,退无可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和镇定。不能慌,林薇,绝对不能慌!他认的是苏晴的脸,不是我的!现在的我,是十八岁的林薇!只要咬死不认,他就没办法!
data-fanqie-type=pay_tag>
认错江临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洞悉的嘲讽和冰冷的压迫感。他猛地又逼近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下来,将我困在他与墙壁之间。他身上那股年轻而强烈的、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攻击性。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胳膊,或者抬起我的下巴仔细辨认。
不!恐惧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猛地侧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开他伸过来的手臂,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从他身侧的缝隙里冲了出去!我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子另一端有光亮的地方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身后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急促地追了上来!
站住!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意,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我冲出巷口,刺目的阳光让我眼前一花。我慌不择路,只凭着本能朝着人多的地方、朝着看起来更开阔的街道冲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身后那如影随形的脚步声和年轻江临那充满压迫感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追捕着我。
就在我快要冲上一条稍宽些的马路时,手臂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传来,硬生生地拽住了我!
啊!我失声惊叫,身体被惯性带得向后一仰,几乎栽倒。
是江临!他终究还是追上来了!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我的小臂,力道大得让我骨头生疼。他强行将我拖拽着,拉离了马路边,拖进旁边一个更隐蔽、堆放着废弃建筑材料的角落。这里行人稀少,只有断墙投下斑驳的阴影。
放开我!你干什么!我惊恐地挣扎,用另一只手拼命去掰他的手指,指甲划过他手臂的皮肤,留下几道红痕。但他的手臂像钢筋一样纹丝不动。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额角的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被愚弄的怒火、强烈的困惑,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欲。他不再追问你是谁,似乎已经认定我必定与苏晴有着某种无法否认的联系。
听着,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种……奇异的、近乎恳切的急迫。他空着的那只手迅速伸进同样洗得发白的旧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什么。那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拿着!
他用力地将一个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起毛的小纸条,狠狠地塞进了我被他钳制住的那只手里!他的手指滚烫,带着汗湿的黏腻感,粗暴地、不容拒绝地合拢我的手指,将那小小的纸片死死攥紧在我的掌心。
那纸片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灼烧了我的皮肤!
等我!他盯着我的眼睛,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两个字。那眼神无比复杂,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火焰,有命令,有威胁,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属于十八岁江临的执拗与疯狂。无论你是谁……告诉她,等我!
说完这如同诅咒般的最后通牒,他猛地松开了钳制我的手,像丢开一个烫手山芋,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深深地、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烙印下来。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巷子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刺目的阳光和飞扬的尘土里。
留下我一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灰尘的断墙,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已经浸透了全身。
我颤抖着,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摊开了那只被他攥得生疼的手。
掌心被汗水濡湿,躺着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小纸条。劣质的纸张,边缘泛黄。我颤抖着手指,将它小心翼翼地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那种最普通的蓝色圆珠笔写下的。字迹有些潦草,却带着一种穿透纸背的力道,清晰得刺眼:
等我!我会去找你。江临。
落款处,是他名字的缩写:J.L。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呼吸。
十年。原来这贯穿了我整整五年婚姻、如同附骨之蛆般的等我,竟然源于此刻!源于这尘土飞扬的街道,源于这年轻江临眼中为苏晴而燃起的疯狂执念!
那纸条在我汗湿的掌心,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
……
时间像被强行灌了铅,沉重而缓慢地向前挪动。我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凭着最后一丝本能,浑浑噩噩地活在这十年前的时空里。我身上那点可怜的零钱,只够支撑我在城市最边缘、最混乱的城中村里,租下一个连窗户都关不严的、只有几平米的隔板间。蟑螂在墙角肆无忌惮地爬行,隔壁租户的争吵声、劣质音响的噪音、以及公共厕所永远散发的酸腐气味,构成了我全部的世界。
每一天都是煎熬。身体上的困顿尚能忍受,精神上的重压却几乎要将我碾碎。我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蛾,徒劳地挣扎着,想要挣脱这错乱时空的束缚,回到属于我的地方。然而,每一次从散发着霉味的硬板床上惊醒,每一次看到镜子里那张年轻却写满惊惶的脸,现实都冰冷地告诉我:回不去。
那个被江临强行塞进我手里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时刻刻灼烫着我的神经。我不敢看它,却又无法真正丢弃。它被我藏在出租屋床板下最隐秘的缝隙里,仿佛藏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江临最后那句无论你是谁……告诉她,等我!如同魔咒,日夜在我耳边回响。
他让我告诉苏晴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荒谬。我该怎么说,告诉那个此刻在另一个时空、或许正在和我分享少女心事的闺蜜:十年后,你的好闺蜜嫁给了你曾经的追求者,而他心里藏着的白月光始终是你告诉他,他珍视的等待其实是一场阴差阳错的闹剧,交付错了人
不!巨大的羞耻和一种无法言说的自我保护本能,让我死死地咬紧了牙关。我不能说。这个秘密,必须烂在我肚子里。至少现在,在我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在我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我必须守住它!
然而,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我破碎的心——我要靠近他。靠近那个年轻的江临。
不是为了苏晴,而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那个十年后活在白月光阴影里、在一次次失望中变得麻木、连纪念日都等不到丈夫回家的林薇。我必须知道,那个他珍藏多年的S.Q.,究竟是谁那个让他在结婚戒指上刻下名字、让他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是不是苏晴还是……真的存在一个我从未知晓的苏晴或者……那个荒谬绝伦、被我暂时否定的自己的念头,是否还有一丝渺茫的可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疯狂,再也无法熄灭。它像毒药,也像唯一的解药。
几天后,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我在一个廉价网吧里,用身上仅存的几块钱上网,绝望地搜索着任何可能关于时空穿越、平行世界的蛛丝马迹,结果自然是徒劳。旁边一个同样在找兼职的女生,正对着一个简陋的招聘页面唉声叹气。
唉,这个‘天宸科技’招实习生,要求可真高……不过工资给得也大方,一天能顶我干三天发传单了!可惜,人家要计算机系的,还要会那个什么……C++啧,没戏。
天宸科技!
这四个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麻木的神经!
是它!十年后那个横跨数个领域、在江临手中成长为庞然大物的科技巨头!它的起点,正是十年前这个不起眼的名字!
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血液冲向大脑,带来一阵眩晕。我猛地凑过去看那女生的屏幕。一个极其简陋的页面,上面确实写着天宸科技(初创)实习生招聘,地点就在城市另一端的创业园区。要求……计算机相关专业优先,有编程基础者佳,吃苦耐劳……
计算机编程这些对我来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词汇。我大学学的是设计。但……要求里并没有写明非计算机不可!而且,初创两个字,意味着一切都不完善,意味着……有机可乘!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同学,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焦虑和窘迫,这个……我看上面没写一定要计算机系的吧我……我是学平面设计的,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我……我会用电脑,学东西很快!你看……我指着屏幕上吃苦耐劳那四个字,这个我绝对没问题!你能不能……把地址告诉我我想去试试看!
那个女生狐疑地打量了我几眼,大概是看我衣着朴素、神情恳切又带着点走投无路的急切,最终还是把那个创业园区的地址写给了我。
喏,试试吧,不过别抱太大希望。人家初创公司,估计就想找能干活的牛马。她撇撇嘴。
谢谢!太谢谢了!我紧紧攥着那张写着地址的小纸片,指尖都在发抖。希望不,这不仅仅是一个工作机会,这是一张通往真相核心的、可能唯一的船票!
三天后,清晨。
我站在一片由旧厂房改造而成的、略显凌乱的创业园区入口。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咖啡和年轻人梦想混杂的气息。对照着地址,我找到了天宸科技的牌子——它挂在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厂房二楼,楼梯是裸露的灰色水泥。牌子崭新,但字迹透着一股草创期的粗糙感。
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和几乎要冲出喉咙的紧张,我踏上那冰冷坚硬的水泥台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开间。水泥地面,裸露着管道的天花板。空间被简单的白色隔板划分成不同的区域。几排长条形的办公桌上堆满了电脑主机、显示器、缠绕的数据线、还有成堆的文件和吃剩的泡面桶。空气里混合着电子元件、速溶咖啡和熬夜过后的汗味。十几个年轻人,几乎都是男性,穿着T恤牛仔裤,头发凌乱,眼神却异常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背景音是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低沉的讨论声,还有服务器机柜发出的低沉嗡鸣。
这里,就是十年后那个庞大科技帝国的雏形。充满了混乱、简陋,却也充满了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
我的目光急切地在这些身影中搜寻。没有他。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并不在这里。
你好找人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乱得像鸟窝的男生,端着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从一台巨大的服务器后面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我这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闯入者。
我……我是来应聘实习生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递上那份我熬了两个通宵、用网吧电脑和免费模板拼凑出来的简陋简历——上面着重强调了我的吃苦耐劳、学习能力强、对科技行业充满热情,以及……我捏造的一点简单图片处理经验。
实习生鸟窝头男生愣了一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学设计的我们招的是技术实习生啊妹子!搞开发的!你这专业……他摇摇头,把简历递还给我,语气带着点同情,不对口啊,老板不会要的。
心猛地一沉。果然……
谁说我不会要
一个低沉、冷冽、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门口方向传来。
那声音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穿了我紧绷的神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江临。
他正站在门口,逆着走廊里不算明亮的光线。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肩头磨损的痕迹清晰可见。外面随意套着一件敞开的、同样显得陈旧的格子衬衫。深色的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腿。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电脑包,肩带深深地勒进肩膀的布料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黏在饱满的额角,更衬得他面容冷峻,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周身还带着室外的燥热气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如同冰封的深潭,锐利而冷漠地扫视着整个办公区,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极具压迫感的审视。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原本还在交谈或摸鱼的员工,瞬间噤声,挺直了腰背,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变得异常专注起来。
最后,他那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被打扰的不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在哪里见过的困惑
鸟窝头男生立刻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江、江哥,你回来了这位……这位同学是来应聘实习生的,不过她是学设计的,我就说……
设计江临打断他,声音不高,却让整个空间的气压都低了几分。他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我面前。距离很近,他身上那股年轻、冷冽又带着淡淡汗味的气息再次笼罩下来。他伸出手,直接从鸟窝头男生手里抽走了我的那份简历,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垂着眼,目光快速地在纸上那几行简陋的文字上扫过。指尖捏着纸张的边缘,微微用力,那劣质的A4纸在他指下显得格外脆弱。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眉心刻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沉默。整个办公区只剩下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和键盘偶尔的敲击声。无形的压力像巨石一样压在我肩头,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汗水顺着我的脊椎悄然滑落。
林……薇他终于开口,念出我简历上的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和探究。他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再次锁定了我,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我强装镇定的外壳。学设计的他扬了扬手里的简历,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冰,告诉我,一个学设计的,跑到一个初创的、连UI都还没时间做的技术公司来应聘技术实习生,图什么
他的问题直白而尖锐,带着一种毫不留情的洞察力。
图什么
图靠近你。图看清你心底那个人的模样。图解开那缠绕了我整整五年婚姻的诅咒。
但这些话,怎么可能说出口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喉咙干涩得发紧,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窘迫和孤注一掷的坦诚:
因为……我需要钱。我直视着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非常需要。我知道专业不对口,但我学东西真的很快!什么杂活累活我都能干!打扫卫生、整理文件、跑腿买咖啡订盒饭……我都可以!只要给我一个机会!工资……您看着给就行!
我把姿态放到最低,像一个真正走投无路、饥不择食的穷学生。这是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伪装。
江临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像幽深的寒潭,不起一丝波澜。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地流逝。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就在我几乎要撑不住,想要落荒而逃的时候,他忽然动了。
他随手将我的简历扔回给旁边一脸紧张的鸟窝头男生,动作随意得像在丢弃一张废纸。然后,他不再看我,拎起电脑包,转身朝着办公区最里面、唯一一个用磨砂玻璃隔出的小单间走去——那显然是老板的办公室。
阿哲,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鸟窝头男生,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给她找点事做。前台堆的那些废纸箱和垃圾,清理干净。办公室的地,拖一遍。厕所……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也打扫一下。按临时工的标准,日结。
说完,他推开那扇磨砂玻璃门,走了进去,砰的一声轻响,隔绝了内外。
我站在原地,浑身僵硬,手心后背全是冰冷的汗水。
鸟窝头男生阿哲看着我,表情复杂,有同情,也有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他叹了口气,指了指门口旁边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废弃包装箱和垃圾袋:喏,听见了吧先从这些开始吧。扫帚拖把在那边洗手间门口。
……谢谢。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没有欢迎,没有培训,没有合同。只有一句冰冷的吩咐和一堆散发着异味的垃圾。这就是我进入天宸科技的方式。像一个被施舍的、最低等的清洁工。
我默默地走向那堆垃圾,弯腰,抱起一个沉重的、散发着泡面调料包气味的纸箱。粗糙的纸板边缘摩擦着我的手臂。汗水再次从额角渗出。
磨砂玻璃门紧闭着,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我知道,他就在里面。那个年轻的江临,那个十年后让我爱恨交织的丈夫,那个此刻将我视为无足轻重、甚至有些可疑的廉价劳动力的老板。
而我的工作,就是清理他门外的垃圾。
真相,仿佛也如同眼前这座垃圾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等待我去挖掘。我咬紧下唇,开始动手。没关系,林薇。至少,你进来了。至少,你离他,离那个答案,更近了一步。
这第一步,是从清理垃圾开始的。
时间在重复的清扫、拖地、擦拭和跑腿中变得粘稠而漫长。创业园区的白天被年轻人的热血和键盘声填满,夜晚则被泡面和咖啡因支撑。我成了这片喧闹背景里一个近乎透明的影子,穿着最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着,鼻尖上常常沾着一点灰尘。阿哲他们开始习惯性地叫我:小林,麻烦帮我把这堆废电路板搬下去。小林,订餐电话打了吗小林,厕所纸巾没了!
江临,那个年轻的老板,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那间磨砂玻璃的办公室里。偶尔他会出来,步履匆匆,眉头紧锁,手里拿着文件,或者对着阿哲他们快速交代着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总能让嘈杂的办公区瞬间安静下来。他经过我身边时,眼神极少停留,仿佛我只是空气,是墙角那台默默工作的饮水机。
只有在极少数时刻,当我正费力地擦拭着前台桌面,或者蹲在地上清理一块顽固的污渍时,会突然感觉到一道冰冷审视的目光落在背上。我猛地抬头,有时会捕捉到他正从办公室门口望过来,视线相触的刹那,他眼中会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探究,随即又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冰,然后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或者转身关上门。
每一次这样的短暂交汇,都让我心跳失序,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他在观察我怀疑我还是……仅仅因为我和苏晴那几分相似的面容,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异样我无从得知,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把地板拖得更用力,用笨拙的体力劳动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而苏晴,我那个最好的闺蜜,在这个时空里,竟也真的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天宸科技的门口。
第一次见到她时,我正抱着一大摞沉重的、刚从楼下搬上来的办公用品纸箱,艰难地侧身推开玻璃门。她像一阵带着阳光香气的风,轻盈地闯了进来。
江临!她声音清脆,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瞬间吸引了办公区里不少疲惫的目光。
十八岁的苏晴,鲜活得耀眼。乌黑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活泼地甩动。脸上是精心描绘的淡妆,恰到好处地突出了她明媚的五官。一件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连衣裙,勾勒出青春姣好的曲线,脚上是一双精致的小羊皮凉鞋。她整个人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与这个充满机油味和泡面气息的简陋办公室格格不入。
她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纸袋,上面印着某个知名甜品店的LOGO。
喏,给你们带的下午茶!提拉米苏,新出的口味!她笑盈盈地把袋子放在前台空着的地方,动作自然大方,仿佛这里是她的主场。目光扫过办公区,看到那些蓬头垢面、眼神发亮的程序员们,笑容更加甜美。大家辛苦啦!
晴姐万岁!阿哲第一个欢呼起来,其他几个男生也纷纷笑着道谢,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苏晴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掠过后面正狼狈地抱着纸箱、头发凌乱、脸上还沾着点灰的我。那目光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对清洁工的漠然。她显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灰扑扑的女孩是谁。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垂下眼,抱着沉重的纸箱,沉默地走向堆放区。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江临呢又在里面当拼命三郎苏晴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问旁边的阿哲。
江哥在里面呢,晴姐你直接进去呗。阿哲嘴里塞着蛋糕,含糊不清地说。
苏晴像只骄傲的蝴蝶,径直走向那间磨砂玻璃办公室,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江临!歇会儿啦!尝尝这个……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声音。
我背对着那扇门,将最后一个纸箱重重地放下,扬起一小片灰尘。胸口闷得发痛。那扇紧闭的门,像一个无声的宣告,将他们隔在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我此刻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的世界。她可以随意进出他的领地,而我,只能在外面打扫他们留下的痕迹。
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晴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是带着精致的点心咖啡,有时是拎着明显价值不菲的购物袋
江临,陪我去逛街嘛!你整天穿这些,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走一起了!
有时甚至只是坐在前台的椅子上,晃着腿,等着江临下班。
每一次她的出现,都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我心上。我看着她对江临巧笑倩兮,看着他虽然依旧表情不多,但眼神在她靠近时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看着她自然地帮他整理衣领,看着他偶尔被她逗得嘴角微微上扬……
这些细微的互动,像一把把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每一个画面,都在向我印证着那个残酷的事实: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我作为妻子五年都未曾真正获得过的亲近与熟稔。她是他青春岁月里明媚的光,而我,十年后成了他生活里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
更让我如坠冰窟的是,有一次,苏晴坐在前台等我清理她不小心打翻的咖啡渍时,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前台一本破旧的登记簿。她纤细的手指划过那些名字,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指着登记簿上我的名字林薇,用一种混合着好奇和一丝轻慢的语气,对旁边正在签收快递的阿哲说:
哎,阿哲,你们这儿新来的保洁小妹,名字跟我高中一个闺蜜好像哦!也叫林薇!不过……她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我正蹲在地上用力擦拭的身影,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我那个闺蜜可娇气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会干这些粗活呀!
阿哲尴尬地笑了笑,没接话。
我蹲在地上,手里的抹布死死攥紧,咖啡的污渍在白色的地砖上洇开一片深褐色的绝望。冰冷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指尖。娇气十指不沾阳春水原来在十八岁的苏晴眼里,那个未来的、成为她最好闺蜜的林薇,是这样的形象那场持续了十年的友谊,在它最初的源头,又是建立在什么样的认知之上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将我越缠越紧。我开始刻意避开苏晴出现的时段,把自己埋进更繁重、更角落的清洁工作里。只有在确认江临办公室的门紧闭着,而苏晴不在的时候,我才会稍微放松一点紧绷的神经。
这天下午,阿哲他们集体被江临叫进办公室开会,外面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得的安静,只有服务器低沉持续的嗡鸣声。我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江临办公室门外那张唯一的、有些掉漆的小茶几——那是他偶尔出来抽烟或思考时会坐的地方。
擦拭到茶几边缘时,指尖无意间碰到一个微小的凸起。低头仔细一看,是靠近底部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用透明胶带粘在角落的小挂钩。钩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银色的钥匙。钥匙非常小,像是某种抽屉或小柜子的。
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这位置太隐秘了。这钥匙……会是开什么的一个念头如同鬼魅般升起:他的办公室他办公室里那个总是上着锁的、最底层的抽屉
那个抽屉……十年后的江临书房里,也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永远上着锁的抽屉!我曾无数次在深夜,看着他独自坐在书房,对着那个抽屉沉默地抽烟,眼神复杂得让我心碎。我从未打开过它,也从未敢问。那是他心底最深的禁区,是他为那个白月光保留的圣地。
这把小小的银色钥匙,像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它会不会就是答案本身那里面藏着照片藏着情书藏着所有关于S.Q.的秘密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瞬间沸腾,又在下一秒冻结。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把钥匙,指尖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从江临办公室紧闭的门内传来。
紧接着,是脚步声!清晰地从门后靠近!
他要出来了!
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刚才弯腰的姿势而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狼狈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哐当!
脚后跟重重地撞在了身后一个闲置的铁皮文件柜上!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这一声巨响简直如同惊雷炸开!
完了!
我脸色煞白,大脑一片空白,僵硬地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惧让我无法呼吸,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扇磨砂玻璃门。
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了。
江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是被那声巨响惊动了。逆着办公室内透出的光,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带着被打扰的极度不悦和冰冷的审视,瞬间就锁定在我身上!
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沉重的压迫感,狠狠砸向我。
办公室里的阿哲他们也探出头来,一脸惊愕地看着我这边的混乱。
我……我……我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巨大的恐慌让我浑身冰冷,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解释说什么说我只是在擦桌子说我不小心撞到了柜子可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正冷冷地审视着我,审视着我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惶,审视着我刚才靠近茶几、靠近那把钥匙的姿势!
空气凝固了。整个办公区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服务器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是对我命运的嘲讽低语。
江临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在我惨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我刚才擦拭的茶几上,落在了茶几边缘那个隐秘的角落……那把小小的银色钥匙,依旧静静地挂在那里。
他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我刚才的动作!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江临的目光在那把钥匙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抬起,重新落回我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所有的惊涛骇浪都隐藏在平静之下。
他没有说话。没有质问。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那沉默的注视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江哥,阿哲小心翼翼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试图缓和气氛,小林……她可能是不小心……
江临抬手,打断了阿哲的话。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依旧看着我,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字字重若千钧,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下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撞到的那个文件柜,又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做事,小心点。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重新走回了他的办公室。磨砂玻璃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内外,也像一堵冰冷的墙,将我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呼……阿哲和另外几个员工明显松了口气。
而我,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文件柜,才勉强支撑住没有瘫软下去。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冷的铁皮,激得我一阵战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重的恐惧。
他没有当场发作。没有质问我钥匙的事。但那种平静之下的冰冷审视,那句小心点背后的警告意味,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我心惊胆战。他一定起了疑心!那把钥匙……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悬在了我的头顶。
那天之后,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开始笼罩着我。江临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次数似乎变多了,虽然依旧短暂,但每一次都带着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探究,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剖开我的伪装。办公室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阿哲他们和我说话时,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和距离感。
苏晴依然会来,带着她的明媚和亲昵。每一次看到她和江临之间那种自然的熟稔,每一次看到江临望向她时眼底那不易察觉的柔和,都像在反复撕扯我尚未愈合的伤口。而每当这时,我总会想起那把小小的银色钥匙,想起他办公室里那个紧锁的抽屉——那里面,是否就藏着他们过往的证据那张他珍藏多年的照片
想要打开那个抽屉的念头,如同藤蔓缠绕着毒蛇,在我心底疯狂滋长,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诱惑。它成了我在这混乱时空中唯一清晰的目标,一个能终结所有猜测和痛苦的答案。
机会,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降临。
一场突如其来的强雷暴袭击了城市。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创业园区巨大的玻璃幕墙,发出密集而骇人的噼啪声。窗外一片漆黑,只有惨白的闪电不时撕裂夜幕,瞬间照亮天地,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要将整个建筑都劈开。
办公室早已空无一人。阿哲他们都在第一声闷雷响起时就匆匆收拾东西离开了。只有我,因为负责最后的清洁和关灯锁门,被这狂暴的天气困在了这里。更糟糕的是,城中村那片低洼的出租屋区,此刻恐怕早已积水成河,根本无法回去。
我蜷缩在前台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上,抱着双臂,听着外面肆虐的风雨声,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恐惧。就在这时,办公室最里面那扇磨砂玻璃门打开了。
江临走了出来。他显然也没走,大概是在处理什么紧急事务。他手里拿着车钥匙,眉头紧锁地看着窗外狂暴的雨幕。雨水在玻璃上疯狂流淌,模糊了外面的一切景象。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蜷缩在前台的我。脚步顿了一下。
空气有些凝滞。窗外的风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然后,他朝我这边走了过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大概是被这鬼天气和我这个麻烦搞的。
外面雨太大,走不了了他开口,声音在风雨的咆哮声中显得有些低沉模糊。
我点了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皱着眉,又看了一眼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也照亮了窗外如同瀑布般倾泻的雨水。
……你,他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开了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疏离,今晚暂时待在这里。外面休息区有沙发。他指了指办公区旁边一个用隔板简单围起来的、堆着些杂物和旧沙发的角落。我去处理点事。他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大概是有重要的东西落在车里,或者必须冒雨去某个地方。
记住,他转身离开前,脚步顿住,侧过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语气加重,带着明确的警告,待在你该待的地方。别乱动任何东西。
砰的一声,厚重的玻璃门被他用力推开又合上。他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狂暴的风雨和浓重的黑暗里。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窗外肆虐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雷雨。
待在你该待的地方。
他冰冷警告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然而,那个紧锁的抽屉,那把隐秘的钥匙,在脑海里疯狂地叫嚣着。像恶魔的低语。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离开了。外面是吞噬一切的暴风雨。整个空间,只剩下我和那个秘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血液在四肢百骸奔流,带来一阵阵灼热和冰冷的交替。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在撕扯着我。
去,还是不去
我像一尊石像,僵在前台的椅子上。时间在风雨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道惨白的闪电,都像照亮我内心挣扎的探照灯;每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都像敲击在我紧绷神经上的重锤。
终于,在又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过后,借着那短暂刺目的光亮,我猛地站了起来!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选择。
我几乎是踮着脚尖,像幽灵一样穿过空旷、被窗外闪电映得忽明忽暗的办公区,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如鼓的心跳上。很快,我站在了那扇磨砂玻璃门前。门虚掩着,他离开时似乎没有锁死,或者风雨太大,门锁被震动了
我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推开。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这间不大的办公室。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上面堆满了文件和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张黑色的皮质转椅;靠墙是一排高大的文件柜;而在办公桌最下方,靠右侧的位置,那个熟悉的、带着暗锁的抽屉,正静静地蛰伏在阴影里。
就是它!
我屏住呼吸,摸索着墙壁,找到了电灯开关。啪嗒一声,惨白的光线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刺得我眼睛生疼。但这光亮给了我一丝虚假的勇气。
我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心跳快得像要爆炸。目光急切地扫过桌面——没有钥匙。然后,我几乎是扑跪在地毯上,手伸向那张茶几!指尖颤抖着摸索到那个隐秘的角落——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那把小小的银色钥匙,还静静地挂在那里!
他居然没有拿走它!或者……他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敢动他的东西
狂喜和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我一把将钥匙扯了下来,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我连滚爬爬地回到办公桌旁,跪在那个紧锁的抽屉前。
钥匙插进锁孔。我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对准。
咔哒。
一声轻微的、如同天籁般的机簧弹开声响起。
锁开了。
我猛地拉开了抽屉!
一股陈旧纸张和淡淡樟脑丸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抽屉里东西不多,只有几本看起来是公司早期注册的旧文件,还有一个……深蓝色天鹅绒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就是它!那熟悉的深蓝色天鹅绒!十年后他书房抽屉里那个神秘的盒子,就是这个颜色!这个质感!
我伸出剧烈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捧起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将那个天鹅绒盒子取了出来。
盒子没有锁。我屏住呼吸,指尖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冰冷麻木。我用尽全身力气,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没有信笺,没有日记,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边缘已经微微泛黄、带着岁月痕迹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盛夏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背景是……一条尘土飞扬的街道,旁边是低矮破旧的平房。一个少女的身影占据着画面中心。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下身是廉价的灰色运动裤。脸上没有任何脂粉的痕迹,素面朝天,却洋溢着一种纯粹的、青春逼人的活力。她正弯着腰,似乎在搬一个纸箱,侧对着镜头,脸上带着一丝略显吃力却无比灿烂的笑容。阳光勾勒出她年轻脸庞柔和的轮廓,汗水晶莹地挂在她的鼻尖和下颌。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死死地、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个少女的脸。
那眉眼,那鼻梁,那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嘴角……
每一个线条,每一个细节……
那分明是……
是我!
是十八岁,素面朝天、在烈日下搬着矿泉水的……我自己!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窗外的狂风暴雨、震耳欲聋的雷鸣、服务器低沉的嗡鸣——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张照片,和照片上那个在阳光下笑得毫无阴霾、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自己。
为什么怎么会江临珍藏多年的白月光照片……怎么会是我!
一个更加荒谬、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我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我猛地伸出手,几乎是粗暴地将照片从那个天鹅绒盒子里抽了出来!
照片的背面!
我要看背面!
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痉挛着,几乎拿不稳那张薄薄的照片。我颤抖着,将它翻了过来。
照片的背面,是空白的。
不!在右下角,靠近边缘的地方,有几行小字!
是用那种最普通的蓝色圆珠笔写下的。字迹有些潦草,却带着一种我无比熟悉的……笔锋走向!
我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烙印进我的灵魂深处!
那上面写着的,是十年前,在那个堆满垃圾的巷子里,被年轻江临强行塞进我手里时,我为了摆脱他、为了斩断这荒谬的联系、怀着恐惧和愤怒匆匆写下并扔还给他的那句话!
那字迹,我认得!
那是我的字!
是我十八岁时,还带着点稚气未脱的……笔迹!
别等了,我不会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