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嫡女沈青梧死在大婚前夕。
毒酒穿肠时,她看见庶妹依偎在她未婚夫怀中,娇声说:姐姐真蠢,竟不知母亲每日的燕窝里掺了绝子药......
再睁眼竟回到命运转折的及笄之年。
这一世,她撕毁贤良面具,在榴莲酥里埋下剧毒,于惊马局中斩断仇人羽翼。
当镇北王萧绝将染血的兵符塞进她掌心:要这江山吗本王给你抢。
她轻笑抽刀,直指宫阙——
不必。本相要亲手剐了那龙椅上的人头。
……
第一章
血色重生
雨丝裹着血腥气渗进窗棂时,沈青梧正被灌下第三杯鸩酒。
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烙铁,每咽下一寸,脏腑就像被钝刀割开一道口子。她瘫在冰冷的地面上,锦缎囚衣早已被血污浸透,黏腻地贴在脊骨上。
视线模糊中,庶妹沈玉娇那张精心描画的脸居高临下地晃着,鬓边斜插的赤金点翠步摇,是去年及笄时父亲赏的——本该属于她这个嫡女的份例。
好姐姐,黄泉路上莫怨我。
沈玉娇的声音甜得发腻,指甲上涂着蔻丹的赤金护甲,轻轻刮过沈青梧痉挛的脸颊,留下几道红痕。
要怪就怪你占着嫡女之位,碍了太子的路。你看,你死了,我就能嫁东宫宫做良娣,沈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多好
好……沈青梧咳着血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多好
好到她沈氏满门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男丁腰斩,女眷没入教坊司;
好到她的外祖父镇国公一家,三代忠良却落得尸骨无存;
好到眼前这个踩着她血肉往上爬的庶妹,正穿着她亲手绣的嫁衣,笑纳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剧痛撕裂肺腑的刹那,记忆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继母周氏每日端来的养身燕窝里,那些细如牛毛的白色粉末,不是滋补品,是能让女子终身不孕的绝子药!
她喝了整整五年,难怪迟迟无法议亲;
青梅竹马的安远侯世子谢恒,那个总说青梧别怕,有我在的温润公子,一次次借着探望的名义潜入书房,偷走的竟是外祖父镇守北疆的布防图!
他假意求娶,不过是太子安插在她身边的棋子;
还有高坐龙椅的太子赵珩,那个曾在宫宴上对她温言浅笑的储君,转头就罗织罪名,用她沈氏全族的鲜血,铺就他登基的黄泉路!
畜……生!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两个字,沈青梧猛地睁大眼睛。
雕花菱镜里映出一张少女的容颜,柳叶眉,杏核眼,肌肤莹润如上好羊脂玉玉,正是十五岁的自己。
鬓边斜插一支赤金步摇,垂下流苏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正撞上窗外一树开得灼灼其华的桃花。
熟悉的闺房,熟悉的陈设,还有铜镜角落那道细微的裂痕——是她十岁时发脾气砸的。
她……回来了
大小姐,您可算醒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继母周氏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玉兰花的褙子,手里捧着一个描金漆盘,笑容温婉地走了进来。
明日就是您的及笄宴,要见不少贵客呢。我特意让人炖了血燕,补补身子才好。
漆盘里,白玉碗盛着澄澈的汤羹,燕窝晶莹剔透,漂浮在琥珀色的汤汁里。
与记忆中那碗浮着绝子药沫的毒物,一模一样!
沈青梧垂在袖中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确认这不是梦。
前世临死前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但她脸上却绽开一抹娇憨的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母亲真是疼我,我正觉得有些乏呢。
她伸出手去接那碗燕窝,宽大的水袖却不慎扫过漆盘。
哐当——
滚烫的燕窝汤泼了周氏一手,白玉碗坠落在地,碎裂的瓷片狠狠砸在她脚背上。
啊!周氏痛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白皙的手背上瞬间起了一片红肿的燎泡,脚背上也被瓷片划开一道血口,鲜血涔涔渗出。
惊叫声刺破了清晨的宁静,窗外桃树上栖息的雀鸟被吓得扑棱棱飞起,洒下几片粉色的花瓣。
哎呀,母亲,您没事吧
沈青梧连忙上前扶住踉跄的周氏,看似关切的动作,指甲却深深掐进她手腕内侧的穴位。
那里是经脉汇聚之处,一按之下,痛彻骨髓。
周氏疼得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刚想怒斥,却听见沈青梧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吐息如毒蛇信子:
就像当年,您‘失足’推我生母落水那样。
你……你说什么!
周氏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惊恐。
那件事她做得天衣无缝,当年沈青梧才五岁,怎么可能记得!
沈青梧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幻觉。
她扬声对着门外喊道:快来人啊!母亲被烫到了,还崴了脚!快请大夫!
丫鬟仆妇们闻声涌入,看到屋内的景象,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去请大夫、拿烫伤药。
周氏被搀扶着坐下,看着沈青梧忙碌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眼前的少女,眼神清澈,笑容甜美,可那双眼睛深处,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冰冷和怨毒,像淬了冰的刀子,让她浑身发毛。
沈青梧安排好一切,转身看向周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周氏,沈玉娇,谢恒,太子……所有欠了她血债的人,这一世,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及笄宴正好,就从这里开始,清算一切!
第二章
斩断爪牙
镇北王萧绝在桃林深处遇见沈青梧时,她正将一支染血的金簪,狠狠捅进马夫的咽喉。
温热的血溅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与她一身娇艳的粉色襦裙形成鲜明的对比,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
她的眼神冷静得可怕,看着马夫在地上抽搐着断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相府的侍女说小姐在此遇险,本王特意赶来……
萧绝停下脚步玄铁铁打造的靴子碾过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杀手,目光扫过沈青梧被撕裂的衣襟,那里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却沾染了几滴暗红的血珠。
看来,是本王多此一举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常年驻守北疆的风霜之气,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沈青梧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沈青梧缓缓抽出金簪,簪头的凤凰纹被血染得通红,她随手一甩,将上面的血珠甩落在草地上。
地上的尸首失去支撑,顺着陡峭的山坡滚了下去,很快就被茂密灌木丛丛吞没。
不过是处理几野狗狗罢了,惊扰王爷了。她语气平淡,仿佛刚才杀人的不是她,既然王爷来了,不如帮个忙
她说着,踢了踢脚边一个昏死过去的壮汉。那壮汉穿着普通的布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突出,显然是个练家子。
他正是周氏安插在沈府的暗卫头领,平日里伪装成负责采买的管事。
萧绝的目光在那壮汉脸上顿了顿,认出这是周侍郎的心腹之一,常年隐于暗处。
他挑眉看向沈青梧:相府嫡女,竟认得这些‘野狗’的来历
沈青梧扯了扯被划破的衣袖,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上面有一道浅浅的划痕。
她不在意地用帕子擦了擦:家里养的狗,咬起主人来才最狠。王爷不是外人,想必懂这个道理。
三日前,她故意在沈玉娇面前提起,说生母生前曾在护国寺寄存了一箱遗物,明日要亲自去取。
她算准了周氏一定会趁机下手。
前世,周氏就是用这一招,在她去护国寺的路上安排了一场意外,让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腿,躺了整整三个月,错过了与外祖父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但这一世,沈青梧提前布局。
她利用前世的记忆,找到了这个暗卫头领贪财好色的把柄,又用一笔重金和一个无法拒绝的承诺,策反了他的副手。
刚才那场惊马,看似凶险,实则是她与副手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引这个头领亲自现身。
你想让本王做什么萧绝看出了她的意图,这个传闻中懦弱无能、胆小怕事的相府嫡女,眼底燃烧的不是惊慌,而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业火。
太子赵珩在西郊马场私藏了一批私炼的兵器,还有一本记录他与边关将领勾结的账册。
沈青梧将沾血的帕子丢进旁边的山涧,帕子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我知道账册藏在哪里。
萧绝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私炼兵器,勾结边将,这可是足以颠覆东宫的大罪。
他与太子赵珩素来不和,赵珩视他为眼中钉,多次设计陷害,若能拿到这份证据,足以让赵珩万劫不复。
条件他开门见山。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沈青梧,显然知道他最想要什么。
我外祖父镇国公一家,十年前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沈青梧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刻骨的恨意。
我要你帮我查清真相,还他们一个清白。
镇国公沈家,是她的母族。
当年外祖父手握重兵,镇守北疆,是太子登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才被罗织罪名,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这是她心中最深的痛,也是她重生的执念之一。
狂风突然卷起,吹得桃林沙沙作响,粉色的花瓣漫天飞舞,落在沈青梧的发间、肩头。
她迎着风,眼神坚定,仿佛一株在绝境中顽强生长的野草。
萧绝看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沈小姐可知,上一个想利用本王的人,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镇北王王萧绝,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沈青梧抬眸,迎上他锐利的目光,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迸射出寒星般的光芒:那王爷可知,上一个威胁我的人,刚刚已经被野狗分食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前世的苦难教会她,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萧绝脸上的笑容淡去,他深深地看了沈青梧一眼,这个女子,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也更危险。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成交。
他俯身,一把拎起地上昏死的壮汉,像拎着一只小鸡仔:账册在哪
沈青梧抬手,指向西边的方向:马场最北角的草料房,第三根柱子空心,账册就在里面。
萧绝不再多言,拎着人转身就走玄色色的披风在风中扬起,很快就消失在桃林深处。
沈青梧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金簪。
周氏的爪牙,断了一个。
但这只是开始。
她转身,朝着与萧绝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她的侍女还在焦急地等待。
阳光透过桃花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
这一世,她不仅要复仇,还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守护好自己想守护的人。任何挡在她路上的人,都将被碾碎!
第三章
杀局
京中贵女圈炸开惊雷的那一天,沈青梧正在自己的听雪小筑里,悠闲地榴莲莲酥点馅。
窗外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在案几上,上面摆着各种精致的点心模具和馅料。
沈青梧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挽着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正用一把小巧的铜勺,将暗黄色的榴莲果泥小心翼翼地填进酥皮里。
她的动作娴熟,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做点心,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旁边帮忙的小丫鬟春桃,却一脸苦相,捂着鼻子小声说:小姐,这榴莲也太臭了,闻着就反胃,您怎么还吃得下去啊
沈青梧嘴角微扬,瞥了她一眼:你不懂,这叫闻着臭,吃着香。
前世,她就是因为这个不懂,被沈玉娇狠狠算计了一把。
那是在一次皇后举办的赏花宴上,沈玉娇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不小心将一块榴莲酥掉在了她的裙摆上。
她对榴莲过敏,立刻浑身起了红疹,呼吸困难,丑态百出。沈玉娇却在一旁关切地说:
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榴莲可是岭南贡品,金贵着呢。许是姐姐在乡下待久了,没见过这么金贵的东西,才会过敏吧
一句话,既贬低了她的出身,又坐实了她乡野村姑的名声,让她成了京中贵女的笑柄。
而沈玉娇,则因为善良体贴,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这一世,她就要用这榴莲,好好回敬沈玉娇。
小姐,您听说了吗另一个丫鬟夏荷从外面跑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幸灾乐祸,相府二小姐,就是沈玉娇,在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出事了!
沈青梧手下的动作不停,漫不经心地问:哦出什么事了
听说她吃了您送去的榴莲酥,当场就浑身起了疹子,溃烂流脓,样子吓人得很!
夏荷压低声音,太医说是沾了岭南榴莲的毒气,可周夫人看到二小姐那样子,当场就吓昏过去了!现在整个皇宫都传遍了,都说二小姐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沈青梧将最后一块榴莲酥放进烤盘,拍了拍手,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
她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这盘特制的榴莲酥,她不仅加了十倍分量的痒痒粉,还特意用了一种从冷宫宫废妃那里学来的调香术。
这种痒痒粉平时无色无味,但一旦接触到榴莲的气味,就会立刻发作,让人奇痒无比,忍不住抓挠,最后导致皮肤溃烂,看起来就像是中了剧毒。
而解药,她早就用特制的香膏,抹在了自己的钗环和衣袖上。
只要她在沈玉娇面前晃一晃,那股特殊的香气就能中和痒痒粉的药性,神不知鬼不觉。
知道了。沈青梧淡淡地说,备车,回府。
回到相府,沈青梧径直走向沈玉娇的院子。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沈玉娇尖利的哭喊声:痒!好痒啊!你们都给我滚开!拿镜子来!我要看看我的脸!
沈青梧推门进去,只见沈玉娇躺在床上,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到处都是抓烂的伤口,血肉模糊,原本娇俏的脸蛋变得狰狞可怖。
几个丫鬟围着她,手足无措。
周氏坐在床边,眼睛红肿,脸色憔悴,看到沈青梧进来,眼神瞬间变得怨毒。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沈青梧脸上立刻换上担忧的神色,快步走到床边,我听说你出事了,急死我了!我特意寻了神医配的药,说是能治这种怪病。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
滚开!沈玉娇看到她,像是看到了仇人,猛地挥手打掉她手中的瓷瓶。
一定是你!是你害我!这榴莲酥是你送来的,肯定是你在里面下了毒!
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沈青梧泫然欲泣,眼眶瞬间红了。
那榴莲酥是我亲手做的,想着你素爱吃甜食,特意给你送去的。昨日皇后娘娘还夸我心灵手巧,孝顺懂事呢,怎么会害你呢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门外的下人听到。
周氏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沈青梧的衣领,赤红的眼睛里喷着毒火:
贱人!一定是你干的!你想害死娇娇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让你外祖家那些死鬼,在地下都不得安宁!我要让他们的污名,永远刻在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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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猛地拔高声音,挣脱周氏的手:
母亲!您慎言!外祖家是忠良之后,您怎么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一边说,一边慌乱地后退,衣袖扫过旁边的妆台,上面放着一支她早已准备好的金钗,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几乎是同时,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群穿着官服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大理寺少卿。
周夫人,刚才您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大理寺少卿面色严肃,手里拿着一卷卷宗,您涉嫌构陷忠良,诽谤镇国公府,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氏愣住了,看着突然出现的大理寺官员,又看看一脸无辜的沈青梧,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中计了!
沈青梧就是故意激怒她,让她说出那些话,好让外面的人听到!
不!我没有!是她陷害我!是这个贱人陷害我!
周氏状若疯癫,指着沈青梧尖叫。
但大理寺的人根本不理会她的辩解,拿出锁链,就要将她带走。
沈青梧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周氏被押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周氏,这只是利息。
你欠我母亲的,欠我外祖家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至于沈玉娇……她看着床上依旧在痛苦呻吟的庶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没有了周氏这个靠山,你就像断了爪牙的猫,还能翻起什么浪
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早已是一片冰封的地狱。
第四章
东宫惊雷
诏狱的惨叫声持续了三日,像勾魂的符咒,日夜缠绕在东宫上空。
沈青梧知道,太子赵珩坐不住了。
她算准了时辰,故意让被策反的暗卫副手失手被擒,在狱中受尽酷刑后,吐露了一个真假掺半的消息。
——沈青梧手中有镇国公当年留下的密信,足以证明太子私通敌国。
第三日傍晚,谢恒果然带着太子的手谕,闯入了相府。
彼时沈青梧正在书房临摹生母的字迹,案几上摊着几张描红,墨香混着淡淡的龙涎香,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青梧,跟我走一趟。
谢恒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润,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穿着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依旧是那个让京中贵女倾心的世家公子。
沈青梧放下笔,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无波:世子深夜到访,是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殿下只是想请你去东宫坐坐,聊聊镇国公的旧事。谢恒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她,别让殿下等急了。
沈青梧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指尖轻轻拂过描红上的字迹:既是聊旧事,那正好,我也有件东西想请世子过目。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断了玉簪簪。
——那是前世谢恒亲手为她戴上,又在她被打入天牢时,亲手折断的信物。
谢恒的脸色微变:青梧,你……
世子不觉得,这支簪子很眼熟吗沈青梧拿起玉簪,指尖划过断裂处的裂痕,就像你我之间的情分,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一折就断。
谢恒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冷硬起来:沈青梧,别给脸不要脸!殿下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不再伪装,挥了挥手,门外立刻冲进来几个黑衣侍卫,将书房团团围住。
看来,世子是准备强请了沈青梧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只是不知,你那可怜的弟弟,能不能承受住这太子份‘盛情’
沈清梧色骤变:你把景儿怎么样了!
沈景是沈青梧唯一的亲弟弟,今年才八岁,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牵挂。
放心,他好得很。谢恒淡淡道,只要我按时回去,他就能平安无事。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寒意,足以让谢恒胆寒。
无奈之下,沈清梧只能前往东宫。
东宫密室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太子赵珩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看到沈青梧,他猛地一拍桌子:沈青梧!把镇国公的密信交出来!
密信什么密信沈青梧故作茫然,殿下是不是弄错了我外祖父早就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哪有什么密信
还敢装蒜赵珩冷笑一声,指了指旁边的屏风,你弟弟就在里面,你若是识相,就乖乖交出密信,否则,别怪孤心狠手辣!
屏风后传来孩童凄厉的哭喊:姐姐!姐姐救我!
是沈景的声音!
沈青梧的心猛地一揪,前世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那时,她的弟弟也是这样哭喊着被拖走,最后被剁成肉泥喂了狗!
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这是赵珩的激将法。
殿下想要密信,也不是不可以。沈青梧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但密信不在我身上,在我贴身的香囊里,我需要去取。
赵珩狐疑地看着她:香囊在哪
就在我的闺房里梳妆台台的抽屉里。沈青梧说道,世子对我闺房熟门熟路,不如让他去取
谢恒看向赵珩,赵珩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谢恒转身离去,密室内只剩下沈青梧和赵珩,以及屏风后隐约的哭声。
沈青梧,你以为耍这些小聪明有用吗赵珩盯着她,眼神阴鸷,就算你不交密信,孤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殿下不妨猜猜,谢恒能不能拿到香囊沈青梧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凄厉而绝望,那香囊里,装的可不是什么密信,而是我外祖父改良的轰天雷配方!只要遇到明火,就能炸得粉身碎骨!
赵珩脸色大变:你疯了!
疯我早就疯了!沈青梧嘶吼道,从你害死我全家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我就是为了拉着你们这一群畜生,一起下地狱!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密室都在摇晃。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厮杀声。
怎么回事!赵珩惊慌失措地站起来。
沈青梧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笑得更加疯狂:看来,谢恒已经拿到‘密信’了。殿下,你说,用你的东宫来试这轰天雷的威力,够不够
你这个毒妇!赵珩气急败坏,拔出腰间的佩剑,就朝沈青梧刺来。
沈青梧早有准备,侧身躲过,同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反手刺向赵珩的腹部。
噗嗤——
短刀没入血肉,赵珩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青梧,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一脚踹开,萧绝穿玄甲甲,浑身浴血地走了进来。
他看到地上的赵珩,又看了看手持短刀的沈青梧,挑了挑眉:本王来得可巧
不算晚。沈青梧拔出短刀,任由鲜血溅在自己的衣裙上,不过,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她说着,走到屏风后,解开了捆绑着沈景的绳子,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姐姐……沈景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抱着她的脖子。
别怕,景儿,姐姐在。沈青梧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眼神却冰冷如霜。
萧绝看着她们姐弟相拥的画面,眼神复杂。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处理现场:
太子谋逆,证据确凿,即刻押入天牢。谢恒畏罪自焚,尸骨无存。
沈青梧抱着沈景,转身向外走去。经过萧绝身边时,她顿了顿:多谢。
萧绝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沈青梧没有回头:斩草,除根。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东宫的惊雷,只是开始。
接下来,她要让所有害过她的人,都付出惨痛的代价!
……
第五章
血染朝服
皇帝病故,太子被废,谢恒自焚,东宫一案震惊朝野。
沈青梧作为此案的关键人物,一时间成了京中议论的焦点。
有人说她智勇双全,揭露了太子的阴谋;也有人说她心狠手辣,连青梅竹马的谢恒都能痛下杀手。
但沈青梧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她趁着东宫一案的余波,联合萧绝,搜集了周侍郎勾结太子的证据,将周氏的娘家彻底扳倒。
周氏在诏狱里听到消息,当场气绝身亡。
沈玉娇失去了所有靠山,被沈青梧送到了家庙,终身为尼。
解决了这些心腹大患,沈青梧将目光投向了朝堂。
她知道,要想彻底为外祖家洗清冤屈,就必须拥有足够的权力。
机会很快就来了。
老相爷,也就是她的父亲,因为牵涉太子一案,被罢官回乡。
相位空缺,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谁会接任。
就在这时,镇北王萧绝突然上奏,举荐沈青梧接任相位。
此奏一出,满朝哗然。
荒唐!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站出来,义正言辞地说道,自古女子不得干政,沈青梧不过是个年轻女子,如何能担此重任镇北王此举,恐有私心!
私心萧绝冷笑一声,走上前一步,本王举荐沈小姐,是因为她有勇有谋,在东宫一案中立下大功。更何况,她是镇国公的外孙女,忠良之后,比某些只会空谈误国的老顽固强多了!
你!御史史气得吹胡子瞪眼。
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反对沈青梧接任相位。
沈青梧站在百官之中,一身素衣,却气场全开。
她看着那些反对的声音,忽然笑了:各位大人,是不是觉得,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不该过问朝堂之事
无人应答,但那眼神里的不屑,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我倒想问问各位大人,沈青梧的声音陡然提高,当年我外祖父镇守北疆,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当年太子谋逆,祸乱朝纲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她一步步走上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你们只会在朝堂上争论女子该不该干政,只会在背后算计如何明哲保身!这样的你们,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沈青梧!你休要放肆!老御史怒斥道。
沈青梧没有理他,继续说道:我外祖父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我沈家被灭门,我弟弟险些丧命!这一切,都是拜你们这些所谓的‘忠臣良将’所赐!你们冷眼旁观,甚至助纣为虐!现在,你们还有脸站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她的声音带着血泪,听得人心惊肉跳。
我告诉你们,这个相位,我接了!沈青梧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朝凰,剑尖直指老御史脚前的青砖。
噗嗤——
佩剑钉入青砖,剑穗上系着三颗人头——正是前太子赵珩、谢恒和周氏!
本相能斩乱臣贼子,也能让蛀虫闭嘴!沈青梧扫视着噤若寒蝉的朝堂,声如淬冰,还有谁想试试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无人敢再言语。
萧绝看着沈青梧,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走上前,执起她的手:陛下下,臣以为,沈小姐可担此重任。
新拥立的新帝见状,连忙点头:准奏!即日起,封沈青梧丞相相,总揽朝政!
第六章
九重阙
沈青梧看着萧绝,掌心相触处,新结的剑茧抵着旧日的鞭痕,像两株从地狱里爬出的荆棘,终于缠绕在一起,支撑起这片残破的江山。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很艰险。但她不会怕,因为她的身边,有了可以并肩作战的人。
而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血债血偿!
血珠沿着朝凰冰冷的剑锋缓慢滚落,在御书房澄亮的金砖上砸开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花。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血块。
三颗头颅滚落在老御史脚边,谢恒那张曾经温润如玉的脸孔扭曲着最后的恐惧,赵珩双目圆瞪,周氏怨毒的凝固神情犹在——那是沈青梧踏着尸山血海攀上权力之巅的无声宣告。
新帝,那个被萧绝一手扶上龙椅的少年,脸色煞白如纸,藏在宽大龙袍袖中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那柄钉入地砖的长剑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虚浮:
镇北王所荐,忠勇可嘉……即日起,封沈青梧为右丞相,总……总揽朝政!
臣,领旨。沈青梧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听不出丝毫刚刚经历过一场朝堂血战的波澜。
她抬手,握住朝凰的剑柄,微一用力。剑刃摩擦着坚硬的青砖,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轻易地拔了出来。
她甚至没有多看那三颗头颅一眼,仿佛那只是拂去衣角的尘埃。
剑尖残留的血痕在地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她收剑还鞘,动作干脆利落,转身,月白的素衣下摆拂过金砖上蜿蜒的血迹,在无数道或惊惧、或怨毒、或审视的目光中,一步步踏上玉阶,站定在百官之前,左相之位旁。
那个位置,空悬多年,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滔天权柄。
左相张延年,须发皆白的老臣,浑浊的眼珠瞥了她一眼,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微微侧身,让出了半尺之地。
萧绝站在武将班首,玄铁重甲未卸,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铁锈味萦绕周身。
他看着沈青梧挺直如青松的背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激赏。
他走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执起她方才握剑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掌心新结的剑茧粗糙而坚硬,正抵在他手腕内侧一道深褐色的旧鞭痕上。
那是北疆酷寒与鞭刑留下的印记,如同她心头的累累旧创。
两处伤痕相触,带着冰冷的温度,却仿佛两块终于找到契合的断铁,传递着无需言说的力量。
恭喜沈相。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也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底下压抑已久的暗流。
沈青梧抬眼,目光与他相接。
他的眼底映着她此刻的模样——苍白、冰冷,眼底深处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复仇业火,却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凛然。
同喜,王爷。
她指尖在他粗糙的腕骨上微微用力一压,旋即松开。一切心照不宣。
***
第七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权力交接的震荡远比朝堂上的血腥来得更为绵长和阴毒。
沈青梧以雷霆手段整肃东宫余孽、清洗周氏党羽,一道道政令从她执掌的相府发出,快如疾风,利如刀刃。
然而,旧日的秩序被打破,触动的利益盘根错节,反噬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悄然吐信。
登基大典前三日,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降临。
太常寺卿赵崇文,须发皆白,身着象征礼法庄严的深紫色官袍,颤巍巍地出列,手持玉笏,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悲愤:
陛下!老臣冒死进谏!登基大典,乃承天受命、万民归心之盛典!然则,新相上任伊始,朝堂之上竟血溅五步!凶器直指御前!此乃亘古未有之大凶之兆!天象示警,紫微晦暗,荧惑守心,皆因牝鸡司晨,阴阳倒置,戾气冲霄,触怒上苍所致!
他话音未落,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
多是些清流言官、礼部老臣,个个面色沉痛,仿佛大齐的天下一刻就要塌下来。
女子干政,本已违逆天道人伦!如今更以血腥手段震慑朝堂,岂非祸乱朝纲之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陛下!
另一位御史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恳请陛下顺应天命,罢黜沈氏,另择贤能,以安社稷,以慰苍天!
恳请陛下罢黜沈氏!以正朝纲!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血光不祥,国祚堪忧啊陛下!
声浪在巍峨的殿宇间回荡、叠加,带着一种礼法和天道赋予的沉重压力,沉甸甸地压向御座上的少年皇帝,也压向玉阶之上,那唯一站立的月白色身影。
少年皇帝的脸色更白了,求助似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武将班首那道沉默如山岳的玄色身影。
萧绝抱着臂,重甲覆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冷冷地扫视着阶下跪伏的人群,如同在看一群聒噪的蝼蚁,并未言语。
所有的压力,最终汇聚到沈青梧一人身上。她孤身立于玉阶高处,脚下是跪倒一片、口诛笔伐的臣子。
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勾勒出她清瘦而笔直的轮廓,月白的素袍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孤绝的硬气。
她缓缓转过身,面向群臣。
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冰封了太久的疲惫和冷诮。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平静地掠过一张张或义愤填膺、或幸灾乐祸、或纯粹恐惧的脸孔,最后定格在太常寺卿赵崇文那张布满忧国忧民皱纹的老脸上。
太常寺卿,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声浪,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说,本相的血,污了这登基大典的祥瑞
赵崇文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悸,强自梗着脖子:凶器直指御前,血溅丹陛,此乃大不敬!更是大凶之兆!此兆不除,大典难安!
凶兆沈青梧唇角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半分笑意,赵大人精通天文礼法,可知何为真正的凶兆
她不待赵崇文回答,目光陡然锐利,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向殿中每一个人的耳膜:真正的凶兆,是外敌叩关,边城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之时,尔等还在朝堂之上,为一己之私,为一派之利,蝇营狗苟,党同伐异!
真正的凶兆,是太子谋逆,勾结外敌,私炼兵器,意图倾覆社稷之时,尔等尸位素餐,装聋作哑,甚至为虎作伥!
真正的凶兆,是忠良蒙冤,满门喋血,十年沉冤不得昭雪之时,尔等视而不见,噤若寒蝉,只求明哲保身!
本相手中之剑,斩的是乱臣贼子,诛的是祸国元凶!这血,洗刷的是这殿宇内淤积十年的污秽与懦弱!何来不祥何来不敬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亢,一句比一句凌厉,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若这血光能涤荡乾坤,换我大齐一个朗朗青天,本相便是将这金銮殿染成一片赤海,又有何妨!
你……你强词夺理!妖言惑众!赵崇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青梧,手指哆嗦着,你……你颠倒阴阳!祸乱朝纲!
颠倒阴阳沈青梧向前踏出一步,月白的衣袂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凛冽气势轰然散开,竟迫得前排跪着的几个老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本相站在这里,执掌相印,凭的是诛逆之功,凭的是安邦之能!不是靠尔等口中虚无缥缈的‘牝鸡司晨’!尔等食君之禄,不思报国,只知抱残守缺,以‘礼法’为刃,行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之实!尔等,才是这朝堂之上,最大的不祥!
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沈青梧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扫过一张张或惨白、或铁青、或惊惶的脸。
登基大典在即,本相没空听尔等在此空谈误国!
她声音冷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谁若再敢以‘牝鸡司晨’、‘血光不祥’这等无稽之谈阻挠大典,扰乱朝局,休怪本相手中‘朝凰’,不识得什么三朝元老,国之柱石!
朝凰剑鞘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血腥与铁锈的煞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
那些跪着的官员,只觉得脖颈后寒气直冒,仿佛那柄刚刚饮过血的凶剑,随时会再次出鞘,斩落他们的头颅。
没有人再敢出声。
连最顽固的赵崇文,也在沈青梧那冰冷刺骨、杀意凛然的目光逼视下,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颓然地低下头去,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气力。
沈青梧不再看他们,转身,对着御座上的少年皇帝微微一礼,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稳:陛下,登基大典诸项事宜已筹备妥当,臣请告退,亲往礼部督查最后细节。
准……准奏。少年皇帝如蒙大赦,连忙挥手。
沈青梧转身,目不斜视地走下玉阶。月白色的身影穿过鸦雀无声、跪伏一片的朝臣,如同分开凝固血海的利刃,一步步走向殿外明亮的日光。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无数道怨毒的目光。
刚步出大殿,穿过连接前朝与内廷的漫长回廊,阴影处,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便如影随形般跟了上来。
玄铁重甲的摩擦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萧绝与她并肩而行,步履沉稳。
怕了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揶揄,目光落在她依旧冰封的侧脸上。
沈青梧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反手,极其自然地扣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
指尖精准地按在他腕骨内侧那道深刻的旧鞭痕上,用力一压。
怕她微微偏头,日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却燃烧着炽烈的地狱之火,怕他们死得不够快。
萧绝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笑声在回廊里荡开一层微澜。
他手腕一翻,宽大粗糙的手掌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她的掌心。
触手温润,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感,仿佛沉淀了千年的血与铁。
沈青梧摊开掌心。
那是一枚玉佩。
形状古朴,并非中原常见的龙凤呈祥或花鸟鱼虫,而是简练地勾勒出一头引颈长啸的孤狼轮廓。
通体呈现出一种极为罕见的深浓血色,红得惊心动魄,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其中缓缓流动。
玉质并非顶级的通透,内部蕴含着丝丝缕缕、如同凝固血脉般的深色纹路,更添几分原始的粗犷与苍凉。
阳光穿透玉身,折射出幽幽的、仿佛来自北疆冻土深处的暗红光晕。
北疆极寒之地,十万大山深处采出的血玉髓,萧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传说,是上古战死的英魂精血所化。我麾下三千玄甲军,深入绝域三月,折损过半,才寻得这么一块成色最好的胚子。由军中最好的匠人,以阵亡袍泽骨灰混合玄铁砂,打磨了整整一年。
他顿了顿,手指抚过玉佩边缘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刻痕,每一个死去的兄弟,他们的名字,都刻在背面。
沈青梧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那孤狼的轮廓,冰凉的血玉在她掌心渐渐被焐热,仿佛真的有了生命。
那沉甸甸的分量,不仅来自玉石本身,更来自三千玄甲军的血,来自那些刻在背面、冰冷无声的名字。
这枚玉佩,是北疆的风霜,是战士的脊梁,是萧绝能给予的最重的承诺。
她抬起眼,看向萧绝。
重甲覆面,只余一双眼睛,深如寒潭,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她,里面清晰地映着她自己的影子——苍白,冰冷,眼底却燃着不灭的火焰。
为什么她问,声音有些微的沙哑。
萧绝的目光扫过她发间那支简单挽住青丝的木簪——那是她生母唯一的遗物。
他的眼神深了些许:你的剑,斩尽魑魅魍魉。我的甲,为你镇住这万里河山。
他握着她手指的手微微收紧,隔着冰冷的玄铁臂甲,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温度。
戴着它。登基大典,让那些聒噪的乌鸦好好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不祥’,什么才配得上‘镇国’二字!
沈青梧没有拒绝。
她将那枚沉甸甸、仿佛带着北疆战士体温和英魂血气的血玉狼佩,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痛感。
她反手,用力回握了一下萧绝覆着铁甲的手指,指尖陷入他掌心粗粝的厚茧。
一切尽在不言中。
***
第八章
登基大典风波
登基大典前夜,整个帝京笼罩在一种盛大而紧绷的气氛中。
灯火彻夜通明,御道清扫得纤尘不染,禁卫军巡逻的脚步声比平日更加密集沉重。相府书房内,烛火跳跃。
沈青梧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最后一批需要她过目用印的大典流程和官员名单。
她换了常服,一袭天水碧的宽袖长衫,卸去了白日里慑人的锋芒,烛光下侧脸的线条柔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和沉冷。
血玉狼佩被她用一根玄色的坚韧皮绳穿了,贴身挂在颈间,藏在衣襟之下。那沉甸甸的凉意紧贴着心口,像一块镇在心湖寒冰之上的烙铁,奇异地将翻涌的戾气和疲惫都压了下去。
书案一角,安静地躺着一枚玉佩。那是她外祖父镇国公唯一的遗物。
玉质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古朴大气,正面是一只踏云而行的麒麟瑞兽,象征着忠勇与守护。
玉色莹白,却在麒麟的腹部,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沁痕,如同一点凝固的血泪。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抚过那麒麟的轮廓,抚过那道血沁。
十年了,这玉佩是她对那个如山岳般伟岸、最终却轰然倒塌的外祖父,唯一的念想。也是支撑她从地狱爬回来,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动力之一。
姐姐。
屏风后传来一声稚嫩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呼唤。
沈青梧眼底的冰寒瞬间如春阳化雪,消融了大半。她抬头,声音是罕见的柔和:景儿怎么还没睡
八岁的沈景从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后探出半个小脑袋。
他穿着素色的小袍子,头发用同色发带束好,小脸清秀,眉眼间依稀可见沈青梧的影子,只是更添几分孩童的稚气。
他手里捧着一张几乎和他身子一般大的宣纸,上面墨迹未干。
姐姐布置的功课,景儿写完了。沈景捧着那张沉重的纸,有些吃力地绕过屏风,走到书案前,将宣纸小心翼翼地铺开在书案空处。
纸上,是孩童尚显稚嫩、却一笔一画极其认真的笔迹,临摹的正是前朝大儒所作的《山河赋》。
笔锋虽无力,但结构端正,看得出是下了苦功。
尤其最后落款处,沈景二字,写得端端正正。
写得很好。沈青梧认真地看了一遍,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暖意,她伸手揉了揉弟弟柔软的头发,比前几日又有进益了。累不累
沈景摇摇头,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姐姐,带着全然的信赖和依恋:
不累。姐姐说过,男儿当志在四方,景儿要好好读书习字,以后像外祖父一样,保家卫国!
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枚麒麟玉佩上,小脸上满是认真。
景儿要替外祖父,守好这万里河山!
万里河山四个字,从一个八岁孩童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烫的赤诚和重量。
沈青梧心头狠狠一酸,又涌起无边的暖流。她将弟弟小小的身子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
声音有些微的哽咽:好,景儿有志气。姐姐一定,替你把外祖父的河山,完完整整地夺回来。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上面,守护它。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姐弟相拥的剪影,温暖而静谧,隔绝了窗外沉沉的黑夜和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翌日,天尚未破晓,整个帝京已苏醒。钟鼓齐鸣,响彻九霄。
巍峨的皇城在晨曦微光中展现出磅礴的轮廓,巨大的宫门次第洞开,露出里面铺陈到视线尽头的猩红御道。
文武百官身着簇新的朝服,按品级序列,肃立于承天门外宽阔的广场之上,鸦雀无声,气氛庄重得近乎凝固。
新帝身着繁复庄重的十二章纹衮冕,在礼官悠长洪亮的唱赞声中,一步步踏上通往承天殿那高耸入云的汉白玉阶。
少年天子的身影在巨大的丹陛映衬下显得有些单薄,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沈青梧作为右丞相,立于文官班首。
她今日换上了特制的女相朝服,并非传统女官的繁复宫装,而是参考了男子官袍的形制,以深沉的玄色为底,用暗金丝线绣着象征宰辅权柄的夔龙纹与山河日月,庄重肃穆,宽大的袍袖和腰封束出挺拔利落的身姿。
颈间,那枚血玉狼佩被她系在了外袍的领口内侧,隔着衣料,紧贴肌肤,传递着沉甸甸的力量和北疆的肃杀之气。
她微微垂眸,目光沉静地落在脚下猩红的地毯上,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
——敬畏、猜忌、嫉恨、审视……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她岿然不动,如同风暴中心最稳固的礁石。
冗长而庄严的登基仪式一项项进行。
祭天,告庙,受玺,百官朝贺……当新帝最终在承天殿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九龙金漆宝座上落座,接受山呼万岁的朝拜时,日头已近中天。
众卿平身。少年皇帝的声音通过扩音的装置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也努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仪。
就在百官刚刚起身,司礼监太监正要宣布礼成的当口——
报——!!!
一声急促而高亢的传报声,如同裂帛,骤然撕破了承天殿前庄严肃穆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承天门方向。
只见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无视禁卫的阻拦,竟直接冲到了承天门外广场的边缘!马上骑士风尘仆仆,身着明显带有异域风格的皮甲,高举着一面绣着狰狞苍狼图案的黑色旗帜。
他滚鞍下马,动作粗犷,无视周围无数刀剑出鞘的寒光和禁卫的厉声呵斥,大步流星地穿过惊愕的百官队列,直冲丹陛之下!
北狄汗国使臣,阿史那咄苾,奉我大可汗之命!那骑士声音洪亮,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粝和傲慢,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特来恭贺大齐新帝登基!并呈上我汗国议和国书!
议和二字一出,满场哗然!北狄与大齐征战百年,血仇累累,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议和。
此刻在新帝刚刚登基、立足未稳之际,突然派来使臣,其用心,昭然若揭!
新帝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玉阶下的沈青梧。
沈青梧面色沉静如水,只微微抬了抬手。原本要上前阻拦的禁卫统领立刻停步。
那北狄使臣阿史那咄苾傲然环视四周,从怀中取出一卷用金线捆扎、覆盖着狼皮封套的卷轴,双手高高举起:国书在此!请大齐皇帝陛下御览!
司礼监太监在皇帝的示意下,快步走下丹陛,接过那沉甸甸的狼皮卷轴,小心翼翼地捧上御阶,呈给新帝。
新帝展开卷轴,只看了几眼,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握着卷轴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猛地抬头,目光带着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再次投向沈青梧。
沈青梧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示意他镇定。
新帝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翻腾的情绪,将卷轴递给旁边的司礼监太监,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念!
司礼监太监展开卷轴,尖细的声音带着颤抖,在死寂的承天殿前响起:
……大齐新帝登基,普天同庆,本汗亦感欣喜。然,为表诚意,消弭两国百年干戈,永结盟好,本汗特遣使献书,愿与大齐议和通好,开放互市,结兄弟之邦……
前面冠冕堂皇的套话念过,太监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然,议和之先,有一旧事,横亘于两国之间,如鲠在喉,不得不提!十年前,贵国镇国公沈巍,身负守土之责,却暗通我北狄,泄露边关布防,致使贵国数万将士埋骨黄沙!此乃贵国之耻,亦是我北狄之憾!虽沈巍已伏诛,然其通敌叛国之罪证,我汗国秘藏至今,念及两国邦交,本汗思虑再三,愿将此铁证,归还贵国,以明真相,以告慰贵国枉死将士之英灵!并请贵国新帝,下诏彻查沈巍余孽,以正视听,以示我两国议和之诚!
轰——!
如同巨石投入冰湖,整个承天殿广场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镇国公通敌!铁证!
北狄人竟敢在登基大典上翻这等旧案!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挑衅!
群臣激愤,议论声、怒斥声如同鼎沸。无数道目光,或震惊、或怀疑、或幸灾乐祸、或忧心忡忡,如同无数支利箭,瞬间聚焦在玉阶之下,那道玄色夔龙纹朝服的女子身影上!
沈青梧的外祖父,镇国公沈巍!
通敌叛国!铁证在北狄人手中!
在新帝登基大典之上,被北狄使臣当众揭开!这已不是简单的议和,这是要将沈青梧这个刚刚登上相位、根基未稳的新贵,连同她为之奋斗的一切,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要将十年前那桩几乎被遗忘的血案,再次翻搅出来,泼上更脏的黑墨!
新帝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骨节发白,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打得有些懵。
武将班首,萧绝覆面重甲下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即将扑杀猎物的凶兽,冰冷地锁定了那个昂然而立的北狄使臣阿史那咄苾。
阿史那咄苾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杀意,却毫无惧色,反而扬起下巴,带着草原人特有的蛮横和得意,挑衅般地看向沈青梧,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
沈相大人,哦不,或许该称您一声……沈巍的外孙女不知您对这桩陈年旧案,有何高见这铁证,可是我大可汗费尽心思,为今日大典,特意准备的‘厚礼’!
所有的喧嚣,在沈青梧缓缓抬起手的那一刻,诡异地平息了下去。
她站在那里,玄色的朝服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惊惶,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欠奉。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冰封了太久的平静。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得意洋洋的北狄使臣,目光反而落在自己腰间悬挂的那枚羊脂白玉麒麟佩上,指尖极其温柔地、轻轻地抚过玉佩上麒麟踏云的纹路,抚过那道细微的血沁。
然后,她抬起了头。
目光平静地扫过激愤的群臣,扫过脸色铁青的新帝,最终落在那北狄使臣阿史那咄苾的脸上。
在无数道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登基大典庄严肃穆的余韵中,在关乎她自身乃至整个外祖家生死存亡的滔天指控面前——
沈青梧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无比的弧度。
那笑容,在阳光下,竟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雪初融般的……明媚
不,更像是深渊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里面择人而噬的寒光。
她轻笑出声。
那笑声清脆,如同玉磬相击,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承天殿广场上,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铁证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仿佛听到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般的玩味。
她的目光终于正眼看向阿史那咄苾,那眼神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如同寒潭映着阳光,晃得人眼晕。
呵……她摇了摇头,仿佛在惋惜对方的愚蠢。指尖依旧摩挲着腰间的麒麟玉佩,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
然后,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送入了阿史那咄苾的耳中,也送入了在场每一个大齐臣民的耳中:
巧了。
本相正缺一条……拴狗的链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颈间紧贴肌肤的血玉狼佩,骤然变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