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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拾遗书店与时光之钥
第一章:百乐门的惊鸿一瞥
梧桐叶落尽的深秋,桐城老城区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着纸张、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独特气息。拾遗书店就蜷缩在一条名为光阴巷的僻静小街深处。门脸不大,原木色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两扇对开的玻璃木门,挂着一串褪色的铜铃。
店主林栀,正蹲在书店最里侧,费力地整理着一个刚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樟木箱子。箱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旧物:泛黄的信笺、断弦的胡琴、生锈的铜镜、还有几本封面残破的线装书。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里飞舞。
唉,又是一堆‘时光垃圾’。林栀叹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腰。她有一项特殊的能力——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某些承载了强烈情感或记忆的旧物时,会像接通了电流般,瞬间读取到物品主人残留的片段记忆或情绪。这能力让她总能精准地为这些被遗弃的旧物找到真正需要它们的新主人,也让拾遗书店在桐城的文青圈里小有名气。但更多时候,她接触到的是离散、遗忘和淡淡的忧伤。
她拿起一个沉重的铜镇纸,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金属表面,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嘈杂的争吵声便猛地撞入脑海!一个男人愤怒的咆哮和一个女人压抑的哭泣……林栀猛地松开手,镇纸哐当一声掉回箱底,残留的负面情绪让她心有余悸地甩了甩头。
看来是场不愉快的离婚纪念品。她嘟囔着,决定先把这箱子放一放。
就在她准备盖上箱盖时,箱底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凸起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拨开覆盖在上面的几张旧报纸,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是一块怀表。
黄铜表壳,边缘因为岁月的侵蚀而有些氧化发黑,透出一种古朴的质感。表盖上雕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中心似乎曾镶嵌过什么,如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凹痕。林栀小心地把它拿了出来。怀表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时间的重量。表链已经断裂,只剩下短短一截。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黄铜表壳的瞬间——
没有预想中的记忆碎片冲击。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琴弦被轻轻拨动的嗡鸣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浓烈的思念,如同深海暗流般无声无息地将她包裹。这情绪并不激烈,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等待
林栀微微蹙眉。这感觉很特别,不同于以往那些清晰的片段。更像是一种纯粹而深沉的情感共鸣,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被时光稀释却依旧刻骨的思念。
她尝试着按开表盖的卡簧。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店里格外清晰。
表盖应声弹开。
没有秒针的滴答声。这块怀表似乎早已停止了走动。表盘是素净的白色珐琅,罗马数字刻度,指针静止在三点二十五分的位置。更奇怪的是,表盘下方本该显示日期的小窗口一片空白,内盖里也没有常见的照片夹层,只有一片光滑的金属。
林栀有些失望,正想合上表盖。就在她的目光扫过那静止的指针时,异变陡生!
静止的秒针,突然极其轻微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嗡——!
一股远比刚才强烈百倍的巨大吸力猛地从怀表中爆发!仿佛一个无形的漩涡在林栀眼前骤然形成!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不是噪音,而是无数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爆发——尖锐的汽车鸣笛、悠扬的爵士乐、鼎沸的人声、还有……雷鸣般的掌声!
啊!林栀惊呼一声,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撞上书架的疼痛并未传来。
身体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液体,又像是跌入了一个失重的梦境。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双脚便重重地踩在了……坚硬光滑的地面上一股混合着香水、雪茄、酒精和……淡淡脂粉气的浓郁味道猛地冲入鼻腔,取代了书店里熟悉的旧书气息。
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林栀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她正站在一个巨大而华丽得超乎想象的……舞厅边缘!头顶是流光溢彩的巨大水晶吊灯,层层叠叠的水晶折射出迷离梦幻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脚下是光可鉴人的拼花大理石地板。四周是穿着考究、觥筹交错的男男女女。男人们梳着油亮的分头,穿着笔挺的西装或长衫,女人们则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剪裁合体的旗袍,身姿婀娜,笑语嫣然。
空气中流淌着慵懒而性感的爵士乐,萨克斯风和小号的声音交织缠绵。巨大的穹顶上绘着色彩浓烈的西方宗教壁画,四周是深红色的丝绒帷幕和金色的雕花廊柱。正前方,是一个被璀璨追光灯笼罩的圆形舞台。
这……这是哪里!
林栀惊恐地环顾四周,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穿着自己那身简单的米白色亚麻衬衫和牛仔裤,在周围这一片衣香鬓影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个误入仙境的灰姑娘。周围的人似乎对她的出现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各自的交谈和舞步中。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音乐声渐渐停歇。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潮水般响起,几乎要掀翻屋顶!
追光灯下,一个穿着纯白色西装的男人缓缓起身,走向舞台中央的黑色三角钢琴。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如修竹的身姿。他微微欠身向台下致意,动作优雅得如同中世纪的贵族。
当他抬起头,灯光清晰地映亮他的侧脸时,林栀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流畅而分明,薄唇微抿,带着一种清冷疏离的气质。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最令人心颤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同寒潭,此刻在追光灯下,却折射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琉璃般的光泽。
他……他是谁
男人在钢琴前坐下,脊背挺直,姿态从容。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黑白琴键上,仿佛带着某种神圣的仪式感。下一秒,指尖落下。
清冽如月光、又带着一丝神秘忧伤的旋律,如同潺潺流水般倾泻而出,瞬间流淌过整个喧嚣的舞厅。是德彪西的《月光》!琴声干净、空灵,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将方才的喧嚣浮躁瞬间涤荡一空。
林栀忘记了身处何地的惊恐,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她的心神被那琴声完全攫取,仿佛被牵引着,穿过时光的长河,回到了一个宁静的月夜。琴声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一种对美好的极致追求,还有一种……深深的、被压抑的渴望。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离那琴声更近一些,想要看清那个在琴键上创造奇迹的男人。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整个百乐门陷入了短暂的、近乎虔诚的寂静。随即,比刚才更加狂热的掌声和口哨声轰然爆发!
Bravo!周先生!太美了!周予白!再来一曲!予白!予白!
周予白……原来他叫周予白。林栀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仿佛有某种奇异的电流穿过心脏。
追光灯下的周予白再次起身致谢,神情依旧清冷,只是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激动的人群,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就在他的目光即将扫过林栀所站的角落时,林栀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想躲,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周予白的视线,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隔着喧闹的人群,隔着迷离的光影,隔着……无法跨越的时空鸿沟,他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一丝惊讶,还有……一种仿佛穿透了重重迷雾的、洞悉一切的锐利!
林栀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站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就在她以为他要开口询问时,周予白却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无意间的扫视。他再次微微欠身,然后转身,在侍者的引领下,径直走向后台。
林栀僵在原地,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那一眼……是错觉吗他……真的看见她了一个穿着二十一世纪服装的、突然出现在四十年代大上海的怪人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怀表在她紧握的手心里突然变得滚烫!一股熟悉的、强大的吸力再次传来!天旋地转的感觉瞬间将她淹没!
不!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眼前的一切——璀璨的灯光、喧嚣的人群、弥漫的香水味——如同褪色的油画般迅速模糊、扭曲、消失!
冰冷的、带着灰尘味道的空气重新涌入鼻腔。
林栀猛地睁开眼。
她正跌坐在拾遗书店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那个敞开的樟木旧货箱。头顶是熟悉的老式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店里安静得只剩下她急促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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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她低头,手中紧紧攥着那块黄铜怀表。表盖不知何时已经合上。怀表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冰凉,沉甸,仿佛刚才那场光怪陆离的穿越,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觉。
但指尖残留的、属于周予白弹奏《月光》时那空灵忧伤的触感,鼻尖萦绕的、百乐门里浓郁的香水雪茄味,还有心脏深处那被琴声牵引的悸动……都无比清晰地告诉她:那不是梦!
她真的,通过这块怀表,去到了1940年的上海百乐门,见到了那个叫周予白的钢琴家!
林栀颤抖着手,再次按开怀表的表盖。指针依旧静止在三点二十五分。光滑的内盖映出她苍白而惊魂未定的脸。
她想起那个男人在追光灯下清冷疏离的侧脸,想起他弹奏《月光》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他最后那仿佛能穿透时光、落在她身上的锐利目光……
一个名字,带着历史尘埃的沉重感,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脑海——周予白!那个二十五岁死于空难、终生未娶的天才钢琴家!
难道……她刚才见到的,是二十五岁时的周予白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年
第二章:弄堂里的栀子香
接下来的几天,林栀像是着了魔。她无心打理书店,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了出去,把自己关在书店后面的小隔间里,疯狂地查阅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周予白的资料。
网络上的信息有限且碎片化:周予白(1915-1940),祖籍浙江海宁,生于上海。音乐神童,十岁即举办个人演奏会,被誉为东方肖邦。毕业于上海国立音专,后游学欧洲。1939年回国,在上海百乐门、大光明戏院等场所演奏,风靡一时。1940年11月15日,搭乘由上海飞往香港的航班,途中遭遇恶劣天气,于南中国海上空失事坠毁,机上人员全部遇难,年仅25岁。一生未婚,无子嗣。遗作散佚严重,现存录音极少,已成绝响。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天才短暂而璀璨、最终被无情折断的人生。林栀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日期——1940年11月15日。距离她在百乐门见到他,还有多久
怀表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在台灯下散发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林栀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冰凉的黄铜表壳,那夜在百乐门感受到的浓烈思念再次涌上心头。这块怀表的主人,是周予白吗那深沉如海的思念,是他留下的吗他在思念谁
她迫切地想要再次见到他!想要验证那一切不是梦!想要……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事!
可是,怀表如何启动上次是触碰后无意间打开表盖,看到了颤动的秒针……
林栀深吸一口气,拿起怀表,小心翼翼地再次按开表盖。白色珐琅表盘,静止的指针。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根细长的秒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秒针纹丝不动。
林栀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只是一次性的意外她不甘心,尝试着用指尖轻轻触碰静止的指针,抚摸光滑的表盘,甚至对着怀表低声呼唤:周予白……
毫无反应。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表盖内侧——那里,在刚才的慌乱中并未仔细查看。在靠近铰链的角落,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黄铜融为一体的印记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不是花纹,更像是一个字母。一个极其花体的、如同藤蔓般缠绕的……字母Z。
Z是周予白名字的首字母还是……别的含义
林栀的指尖下意识地抚上那个小小的Z。就在她的指腹触碰到那微微凸起的字母刻痕时——
嗡!熟悉的细微嗡鸣感再次传来!怀表在她掌心微微发热!静止的秒针猛地一颤!紧接着,比上次更加强烈的吸力骤然爆发!
来了!
林栀这次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股力量将她拖入时光的漩涡。
失重感。浓郁的生活气息混合着煤球燃烧的味道、饭菜的香气、还有……淡淡的栀子花香,取代了百乐门的奢靡,涌入鼻腔。
林栀睁开眼。
眼前是一条狭窄而充满烟火气的上海弄堂。青灰色的砖墙斑驳,晾衣杆从两边的石库门小楼上伸出来,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物,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摇曳的影子。弄堂里人来人往,有提着菜篮子的阿婆,有追逐打闹的孩童,还有踩着黄包车匆匆而过的车夫。空气里飘荡着吴侬软语的交谈声和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她正站在弄堂口。低头看看自己,依旧是那身米白色亚麻衬衫和牛仔裤,但奇怪的是,周围的人似乎对她这个奇装异服的外来者并不十分惊讶,只是偶尔投来一两道好奇的目光,便又匆匆移开。仿佛她的出现,只是这市井画卷中一个稍微不和谐,却又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怀表赋予的穿越,似乎自带某种模糊存在感的光环
林栀定了定神,目光急切地搜寻。这一次,怀表没有将她直接带到周予白面前。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而熟悉的钢琴声,如同清泉般,从弄堂深处的一栋小楼里流淌出来。依旧是德彪西的《月光》,但不同于百乐门舞台上的空灵疏离,此刻的琴声更显温柔,带着一种居家的闲适和淡淡的……思念
是他!
林栀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循着琴声,小心翼翼地走进弄堂。琴声越来越清晰,最终停在一扇漆成墨绿色的、有些掉漆的木门前。门虚掩着,琴声正是从门内传来。
她站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贸然闯入。指尖抚上门上冰凉的铜环,那悠扬的琴声仿佛有魔力,牵引着她的心神。
一曲终了。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吱呀——墨绿色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
周予白站在门内。
他脱去了那身耀眼的白色演出西装,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下身是简单的灰色长裤。没有发胶固定的黑发柔软地垂在额前,少了几分舞台上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慵懒。午后的阳光透过门框,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手里拿着一块湿润的白毛巾,似乎刚擦拭过钢琴,看到站在门外的林栀时,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闪过一丝讶异。
小姐他的声音清朗温和,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丝上海口音的软糯,你找谁
林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漏跳了好几拍。她近距离地看着这张脸,比在舞台上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动。他的皮肤很白,眉眼如画,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如同浸在寒潭中的琉璃,清澈见底,此刻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看着她。
我…我……林栀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她能说什么说我是从八十多年后穿越来的说我在你的怀表里听到了思念所以来找你她慌乱地低下头,目光扫过他拿着毛巾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带着常年练琴留下的薄茧。
我…我听到琴声……林栀的声音细若蚊呐,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弹得…很好听。这倒是真心话。
周予白眼中的讶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冰面。谢谢。他微微颔首,侧身让开门口,外面太阳大,进来喝杯水
他的邀请自然得如同招呼一个熟识的邻居。林栀有些受宠若惊,犹豫了一下,还是抵不住内心的渴望,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进了小院。
小院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雅致。墙角种着一丛茂盛的栀子花,洁白的花朵散发着浓郁的甜香,正是林栀刚才闻到的味道。一架保养得很好的立式钢琴放在廊檐下,沐浴在阳光里。旁边是一张小几和两把藤椅。
坐。周予白指了指藤椅,转身走进屋内。很快,他端着一个白瓷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两杯清茶,还有一小碟精致的绿豆糕。
粗茶,请用。他将一杯茶放到林栀面前的小几上,自己则在另一把藤椅上坐下,姿态放松而闲适。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落在林栀身上,带着温和的探究:小姐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像是北边来的这身打扮……也很特别。
他的观察力果然敏锐。林栀的心又提了起来,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发颤。我…我叫林栀。树林的林,栀子花的栀。她避重就轻,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墙角那丛盛开的栀子花,这花……开得真好。
林栀……周予白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目光也随着她看向那丛栀子花,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嗯,家母生前最爱栀子花。这株是她种下的。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让林栀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的怀念。
抱歉……林栀轻声道。
无妨。周予白摇摇头,抿了一口茶,重新看向她,眼神清澈坦荡,林小姐似乎对音乐很感兴趣刚才在门外站了许久。
嗯!提到音乐,林栀的眼睛亮了起来,暂时忘记了紧张,特别喜欢您弹的《月光》!在百乐门那次……呃,我是说,德彪西的曲子,那种朦胧的、光影交错的感觉,您处理得太好了!她差点说漏嘴。
百乐门周予白微微挑眉,眼神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并没有追问,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林小姐懂琴
不不,我只是喜欢听。林栀连忙摆手,自己完全不会弹。就是觉得……您弹琴的时候,好像能把心里想的东西都放进音符里,让人听得懂。
她的话似乎触动了周予白。他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看向林栀的目光多了一丝深意。音乐本就是心语。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廊檐下的钢琴,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无意识地虚按了几下,可惜,知音难觅。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栀子花的香气在空气中静静流淌。钢琴安静地立在廊下,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这一刻,时光仿佛变得格外悠长而宁静。
周先生……叫我予白就好。他温和地打断她。
予白……林栀念出这个名字,心尖微微一颤,您……一直在上海吗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周予白的目光从钢琴上收回,落在林栀脸上。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能看穿她笨拙试探下隐藏的深意。暂时是。他淡淡地回答,语气听不出情绪,有些事,需要处理完。
处理什么事和他不久后的空难有关吗林栀的心揪紧了,却不敢再问。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大多是林栀问一些关于上海风物、音乐的问题,周予白耐心而简洁地回答。他话不多,却并不让人觉得疏离,反而有种沉静的吸引力。
林栀注意到,他偶尔会轻轻摩挲左手手腕内侧,那里似乎有一道极淡的、已经愈合很久的旧疤痕。
时间在宁静的交谈中悄然流逝。杯中的茶渐渐凉了。林栀感觉到掌心的怀表又开始微微发热,一种熟悉的抽离感隐隐传来。她知道,该回去了。
谢谢您的茶和点心。林栀站起身,有些不舍,我…我该走了。
周予白也随之起身,并没有挽留,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仿佛早已预料。林小姐住在附近他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林栀语塞,含糊道:啊…不算远…我…我认得路。
周予白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送她到小院门口。路上小心。他站在门内,墨绿色的门框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清隽。
林栀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周予白依旧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难辨,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时光。
就在她即将走出弄堂口时,怀表猛地一烫!强大的吸力再次传来!
林栀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周予白依旧站在墨绿色的门内,隔着弄堂里喧嚣的烟火气,朝她离开的方向,微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仿佛在说:再见。我知道你还会再来。
第三章:雪夜的告白与伤痕
自弄堂那次拜访之后,林栀与周予白之间仿佛建立起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怀表成了连接两个时空的钥匙。她开始尝试着主动去触发穿越——有时是摩挲表盖上的Z字母,有时是凝视静止的秒针,更多的时候,是心中强烈地想着他,想着那间飘着栀子花香的小院。
每一次穿越,地点都围绕着周予白。有时是在他排练的剧院后台,她躲在帷幕后看他专注地与乐队合练;有时是在外滩的黄昏,她远远看着他在黄浦江畔漫步,清冷的背影融入暮色;还有一次,竟是在一家拥挤嘈杂的旧书店,他正踮着脚在书架顶层寻找一本乐谱,她装作无意经过,刚好帮他拿了下来。他看着她,琉璃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好巧,林小姐。
每一次相遇,时间都不长。怀表像是有自己的意志,总是在林栀感觉快要被这个时代的气息彻底淹没、或者即将暴露更多无法解释的破绽时,将她强行拉回现实。每一次穿越回来,书店里的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一小会儿,但她却像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耗尽心神的旅行,疲惫不堪。
她贪婪地收集着关于他的一切细节:他喜欢喝不加糖的清茶。他练琴时习惯在琴谱旁放一小块镇纸,是她第一次穿越时在那个樟木箱里见过的同款。他独处时,眼神里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寂寥。他手腕上那道旧疤,似乎是他不愿提及的往事。
随着接触增多,周予白的态度也悄然发生着变化。最初的探究和疏离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接纳,甚至……是某种难以言喻的亲近。他不再叫她林小姐,而是自然而然地唤她阿栀。他会跟她聊起欧洲游学的见闻,聊起对音乐的理解,偶尔也会流露出对时局的忧虑和对未来的迷茫。但他从不问她从哪里来,为何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又体贴地不去戳破。
林栀的心,就在这一次次的穿越中,一点点沉沦。她爱上了这个活在历史尘埃里的男人,爱上了他的才华,他的清冷,他眼底深藏的寂寥,以及他对自己那份无声的包容。这份爱恋如同藤蔓,在她心底疯狂滋长,带着绝望的甜蜜——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生命的终点,就在不久的将来。
1940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这一次,怀表将林栀带到周予白的小院时,已是深夜。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弄堂里寂静无声,只有昏黄的路灯在雪地上投下孤寂的光晕。
小院的墨绿色木门紧闭着,廊檐下的钢琴盖着防尘布。林栀站在冰冷的雪地里,有些茫然。怀表为什么带她来这里周予白不在家
就在这时,小楼二楼的窗户里,透出了温暖的灯光。隐约的钢琴声传来,不是完整的曲子,而是一些零散的、带着强烈情绪宣泄的音符,急促、激烈,甚至有些狂乱,完全不同于他往日优雅克制的风格。
林栀的心猛地一沉。他怎么了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叩响了院门。
琴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门内传来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周予白站在门内阴影里。他穿着居家的深灰色毛衣,头发有些凌乱,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林栀从未见过的、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脆弱。
阿栀看到是她,他眼中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一些,但那份疲惫却更深了。他侧身让她进来,声音有些沙哑:这么晚…外面冷,快进来。
小院里的栀子花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覆着薄雪。屋内比外面暖和许多,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和烟草味。
你喝酒了林栀担忧地看着他。茶几上放着一个空了大半的威士忌酒瓶和一个玻璃杯。
周予白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壁炉边,往里面添了几块木柴。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清俊却难掩倦意的侧脸。坐吧。他指了指沙发,自己则靠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闭着眼,揉了揉眉心,仿佛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
林栀的心揪紧了。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她默默地在沙发上坐下,目光落在他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他下意识地又用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那道旧疤,力道很大,指节都泛白了。
发生什么事了林栀忍不住轻声问。
周予白缓缓睁开眼,琉璃般的眼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林栀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愤怒、无力、深切的担忧,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壁炉里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就在林栀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
今天……收到了欧洲朋友的信。纳粹的铁蹄……已经踏破了巴黎。我的恩师……我很多的朋友……他们……他哽住了,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微微颤抖着。
林栀的心猛地一沉。1940年6月,巴黎沦陷。历史的尘埃,沉重地落在了眼前这个活生生的男人肩上。她明白了他琴声里的狂乱,他眼底的绝望。那个优雅从容的钢琴家,此刻只是一个为故土沦陷、亲朋罹难而心碎的无助青年。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林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她蹲下身,仰头看着他紧闭双眼、眉头紧锁的脸。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深刻的轮廓。
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覆在了他紧握着自己手腕、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冰凉的触感让周予白猛地一颤,倏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火光在两人的瞳孔中跳跃。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苦,还有一丝被触碰心底最柔软处的脆弱。林栀的眼中则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理解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予白,林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不是你的错。战争…是魔鬼。你活下来,用你的音乐,记住他们,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她想起了后世对他早逝的惋惜,想起了那些散佚的绝响,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你的生命,你的音乐,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话,像是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冲破了周予白筑起的冰冷堤坝。他看着眼前这张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坚定的脸,看着她眼中纯粹的心疼和鼓励,一种从未有过的、汹涌澎湃的情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反手,紧紧握住了林栀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力道之大,让林栀微微吃痛。
阿栀……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颤抖,琉璃般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愫,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冲破桎梏的……爱意!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林栀的心跳骤然停止!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大脑一片空白。
每一次,在我最孤独、最迷茫的时候,你总是像一道光,毫无预兆地出现。周予白握紧她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你懂我的音乐,懂我的沉默,懂我心底那些……连我自己都无法言说的东西!阿栀,我……
就在那句呼之欲出的告白即将冲破唇齿的瞬间——
林栀掌心的怀表猛地爆发出惊人的灼热!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大、都要蛮横的吸力骤然降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将她从这个世界剥离!
不!林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这一次她不想走!她不能走!她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阿栀!周予白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看到她瞬间变得痛苦而惊恐的表情,以及那只被他紧紧握着的手突然变得滚烫!他琉璃般的眼眸中充满了惊骇和不解!
予白!我……林栀只来得及喊出他的名字,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眼前周予白那张写满震惊、担忧和深情脸瞬间变得模糊、扭曲!
在意识彻底被漩涡吞噬的最后一秒,林栀拼尽全力,目光死死地投向他的左手手腕——那道被他反复摩挲的旧疤!在火光下,那道疤痕的形状,竟隐约像一个扭曲的……字母Z!
Z!
怀表上的Z!
轰——!
巨大的信息量和被强行剥离的痛苦让林栀彻底失去了意识。
冰冷、坚硬、带着灰尘味道的地面触感传来。
林栀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她正躺在拾遗书店冰冷的地板上,头顶依旧是那盏昏黄的老式灯泡。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壁炉木柴的噼啪声和周予白那声惊骇的阿栀!。
她摊开手掌。
那块黄铜怀表安静地躺在掌心。
表盖紧闭着。
但这一次,林栀清晰地看到,光滑的黄铜表壳上,靠近表冠的位置,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