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里的水溅到账本上时,我听见外面王记的伙计喊完“茶价跌两成”,接着是一片砸茶箱的动静。
赵掌柜的膝盖还在抖,柳清欢的帕子快绞成了麻花,可我盯着账本上晕开的墨团,突然想起前世这时侯——云露茶行的仓库里堆了二十担卖不出去的雨前茶,最后全被柳清欢以三成价贱卖给了外邦商队。
“苏姑娘?”裴砚的声音把我拽回账房。
他指尖敲了敲我推过去的真账,“茶市乱了,你家仓库该压货了吧?”
我捏紧算盘珠子。
前世今日,赵掌柜就是被茶价暴跌吓破了胆,才听柳清欢的话低价抛货,结果钱没拿到,反被外邦商队坑了银子。
我低头看了眼账本上“五月十三”的小三角,喉咙发紧——得先稳住仓库。
“赵叔。”我把算盘往桌上一磕,故意咧开嘴笑,“仓库钥匙呢?我要数茶叶。”
赵掌柜愣了愣,从怀里摸出铜钥匙。
柳清欢突然拽我袖子:“阿姐,日头大,晒着要长麻子的……”
我甩开她的手。
前世她也是这么说的,趁我回屋擦粉,让赵掌柜开了仓库门。
我攥着钥匙冲出去,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可茶仓的霉味混着茶香直往鼻子里钻——二十担茶整整齐齐码着,竹篾包装上还沾着晨露。
“苏姑娘!”
我转身,周二麻子扛着杆秤冲过来,秤砣砸得青石板咚咚响。
他是晋南码头的老茶贩,上个月刚给云露送了五担云雾茶,此刻脖子上的青筋鼓得像条蛇:“赵瘸子收茶不给钱!说好了三日后结银,这都七日了!”
赵掌柜跟在后面直搓手:“周大哥,不是小的赖账……北边商队说茶价跌两成,各家都在抛货,我这银子压在货里,实在周转不开……”
“放你娘的屁!”周二麻子把秤杆往我脚边一杵,“你家苏姑娘是守财奴,我信她!苏姑娘,你说句公道话,这茶钱该不该给?”
我蹲下身,指尖蹭了蹭秤杆上的铜星——前世周二麻子就是因为这五担茶钱没拿到,一气之下把云露茶行告到了商会,闹得我们信誉全毁。
我抬头冲他笑:“周叔,茶钱该给。可现在茶价跌了,您要是急着要钱,我拿仓库里的茶抵账成不?按原价算,多退少补。”
周二麻子瞪圆了眼:“抵茶?我要茶让甚?我家婆娘等着银子抓药呢!”
“那您再等三日。”我把算盘拨得噼啪响,“三日后茶价要是涨了,我连本带利给您;要是还跌……”我故意拖长声音,“我把云露的招牌摘了,给您当药引。”
周二麻子盯着我手里的算盘看了半天,突然咧嘴笑:“成!我信你这小财迷,认钱比认亲还真!”他扛起秤杆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要是骗我,老子拿秤砣砸了你家算盘!”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我转身拽住赵掌柜的袖子:“去账房,把这三个月的交易单全搬出来。”
赵掌柜不敢多问,吭哧吭哧搬来三大箱纸卷。
我蹲在地上一张张翻,前世的记忆跟着往上涌——柳清欢总说“阿姐数钱辛苦,我帮你整理交易单”,可那些外邦商队的名字,她从来没写进过明账。
翻到第七张时,我手指顿住。
交易单上写着“六月初九,青莲茶栈,三担雀舌,银两百四十两”,可后面的付款记录只有三个字:“汇票讫”。
再翻下一张,“六月十二,青莲茶栈,五担毛尖,银四百两”,付款方式还是“汇票讫”。
“青莲茶栈?”我抬头问赵掌柜,“晋南茶商联行里没这个名号吧?”
赵掌柜凑过来看:“没听过,许是新起的?”
我捏紧交易单。
前世柳清欢被抓时,审她的差役说过,她用“青莲”让假名,和外邦商队对接。
我把这叠交易单塞进怀里,心跳得耳朵发疼——原来她早就在铺路子了。
“苏姑娘。”
门被敲响时,我差点把算盘砸出去。
裴砚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张盖了户部大印的纸,衣摆沾着点泥星子,像是刚从码头过来:“户部通报,有外邦茶商混进大晋,用低价茶压市,怀疑有内鬼接应。”
我装傻:“内鬼?谁这么傻?”
他忽然笑了,眼尾的弧度像茶烟里的月牙:“苏姑娘不是说,少的四十两买了外邦染料,多的五十两汇去漠北?”他往前一步,声音低了些,“那些银子,最后都进了‘青莲茶栈’的户头。”
我心里“咯噔”一声。原来他早查到了。
“裴大人。”我摸着怀里的交易单,故意歪头,“若是我能找出他们交易的证据呢?”
他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轻得像碰茶盏:“那我倒要看看,苏姑娘的算盘,能不能敲开金銮殿的大门。”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掀起桌上的账本。
我盯着“青莲茶栈”四个字,喉咙里泛起前世咽下去的血味——这次,我绝不会让柳清欢再把云露的茶,变成外邦商队的银钱。
“赵叔。”我把算盘往腰间一挂,“码头的茶船该到了,我去收账。”
赵掌柜张了张嘴:“可……”
“我数钱快。”我冲他晃了晃算盘,转身往外走。
阳光晒得人发烫,可我知道,青莲茶栈的秘密,就藏在码头的货船里——前世柳清欢就是在那里,把云露的茶,换成了外邦的汇票。
我摸了摸怀里的交易单,脚步加快。
这次,我要让她的算盘,先碎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