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曦这人一贯冷着脸,本就够吓人的。更别提这会儿挑眉望过来,狭长的黑眼睛跟薄薄的刀片似的,直剖进人心里。
桑棠晚垂眸避开他的目光。眼前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从虎口到手背的食指掌骨被咬出一圈圆月状的牙印,渗出点点殷红血迹,像质地上好的白玉染上了桃花胭脂,在冷白的手上惹眼至极。
其上还沾着她的口水。
三年前,他也曾这样望着她。
她在他目光的笼罩下呼吸窒住,脑中蓦地一空,不知怎的竟抬起袖子去替他擦拭。
赵承曦抿唇,蓦然撤手。
桑棠晚手悬在半空回过神来猛地撤回,一张秾艳的脸儿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真想给自己脑袋拧下来!
她怎么想的,给他擦什么擦,他配吗他!方才为什么松口了?怎么就没咬死他!
“我会和叔母禀明此事。”
赵承曦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给你给你!就会跟我娘告状!”
桑棠晚将银票摔给他。
她气不过,却又不得不屈服。
娘素来正派,不许她骗人。若得知她用这种手段报仇,定是要生气的。
她恼得眼圈红红,宛如一只打了败仗的猫,转身拉开软帘便往下跳,也不管马车是不是还在前进。
赵承曦下意识伸手拉她,却只碰到她一丁点裙角。
好在马车驶得慢,很快停下来。
“桑姑娘,您没事吧?”
赵青询问的声音传进来。
“死不了。”
桑棠晚气不忿儿地转身便走。
“诶?”赵青拦她,颇为好心:“桑姑娘,您打算走回去吗?这地方偏远,都快出城了,还是上车我送您吧。”
他回头看看马车上,主子怎么回事啊?不是铜官找桑姑娘的娘有要紧的事问吗?这么对桑姑娘,人家娘还能和主子说实话么?
“滚滚滚,你们主仆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桑棠晚痛失五百两,糟心得要命,一肚子邪火没地儿撒,自然没什么好话待他。
赵承曦当了个定阳府知府事了不起啊?就能多管闲事了?不就是从京城外放出来混几年意思一下,再回去京城做大官?那就好好在定阳府待着呗,跑到铜官来做什么?
闲的!
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啊,她辛辛苦苦布置半个月的心血,就那么被赵承曦打劫去了!
这个喜新厌旧的臭陈世美,以后可别落在她手里!
啊,真是想想心口就痛。
透过眼前帘子的缝隙,纤细窈窕的背影愈行愈远,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赵承曦收回目光,垂下笔直浓密的长睫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尖萦绕着点点荔枝蜜香,经久难消。
虎口处圆月状的牙印与手心两道深深的月牙掐痕相应,同样的猩红刺目,倒生出一种诡异的圆满之感。
“喵……”
黑猫从座下暗格中钻出,眯着惺忪的碧眼跳到他怀中惬意地伸懒腰,蹭蹭他慵懒躺在他怀中打呼噜。
他盯着手上的咬痕,指尖落在猫儿柔软顺滑的皮毛上,淡声吩咐:“去一趟梧桐巷。”

梧桐巷口高大的梧桐树抽了新芽儿,在微风中摇曳。
桑棠晚走到自家朱红院门前,探头往里瞧。
院中一摞茶箕里晾着茶饼,四下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扶着门框跨进门槛。
“柚柚,你可回来了!”辛妈妈从门后走出来,一把拉住她很是担心:“怎么去了这么久?”
三十来岁的妇人,细眉细眼,绾着低髻,穿着寻常的宝蓝色褙子,是最胆小温柔的人。她是桑棠晚的奶娘,素来最疼桑棠晚。
“妈妈别拉我,脚疼。”桑棠晚皱起脸儿软软挨到她身上。
混账赵承曦,把她带到城北那么远的地方,害得她走了好久才走回来,腿脚酸疼的。
“怎么样?成事了吗?”
辛妈妈不放心地问她。
今日从宋温辞面前走过、让黄姨娘错认的那个嬷嬷就是她假扮的。
桑棠晚回来这样晚,她在家可担心坏了。
“别提了妈妈,我娘呢?”
桑棠晚摆手。
她不能想,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弄来的银子被赵承曦打劫了就来气。有恨不得把赵承曦揪过来暴打他一顿让他嗷嗷学小狗叫那么气!
“夫人在她房里呢。”辛妈妈声音压得低低的:“我就是特意等着和你说,安国公不知怎么来铜官了,大半个时辰前来见了夫人。我看夫人心情好像不大好,你别惹她生气。”
“赵承曦来过了?”
桑棠晚闻言脸色变了变,松开辛妈妈站直身子。
那厮不会是来告状的吧?银子拿走了还来告状?他还是人吗他!
“柚柚?”辛妈妈担忧地唤她,想劝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唉,三年前那桩事安国公的确伤透了柚柚的心。两个人既然分开了,就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安国公何苦又找上门来呢。
“妈妈,我没事。”桑棠晚宽慰地拍拍她的手,朝屋子方向指了指,小声道:“我先回房。”
辛妈妈点点头。
桑家住的是二进的院子。
前头堂屋用来见客。
二门后娘住东厢房,桑棠晚住西厢房。后头有厨房,外加一排小附房,是下人们住的。
她快步进了二门,蹑手蹑脚地跨进门槛往自己屋子走。
“桑棠晚。”
就在她推开门时身后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
桑棠晚两手扶着门,回头看着自家娘亲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娘。”
她手心出汗了。
娘喊她大名,她小命休矣。
“去哪里了?”
桑如枝抬步走近。
她身量高挑纤细,豆色长裙,泥金绯罗褙子,神态清浅,是言谈很温柔的人。
一个女子能单独带着女儿在外独自行商,几年内在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自是深藏不露。这会儿肃着脸看过来,周身天然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今儿个广福寺拴娃娃会,我看热闹去了。”
桑棠晚乌眸一转便找到借口。
“还不说实话!”
桑如枝拔高声音,抬手拧她耳朵。
“辛妈妈,我娘打我!”
桑棠晚早有防备,先她一步捂住耳朵躲开。
“夫人息怒,有什么事您好好同柚柚说……”
辛妈妈不放心桑棠晚,就守在门口,随叫随到。当即便进来护着桑棠晚。
桑棠晚一溜小跑躲到她身后,偷眼看自家娘亲的脸色。
“你就惯她吧!她骗黄姨娘的事你是不是早知晓?你也和她胡闹!要不是安国公告知,我现在还蒙在鼓里!”
桑如枝指着桑棠晚气不打一处来。
“郑道生坏我家生意,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用的法子还没他阴险呢。赵承曦就是记着当年的仇故意上门挑唆我们母女关系来的。娘要是真打我就上他的当了。”
桑棠晚扬起脸儿脱口分辨,明显气得不轻。
果然是告状来了!赵承曦那个狗东西可真是一点人事都不干啊他!
“你见过他了?”
桑如枝眼神复杂地望着女儿,语调柔和下来,在心底叹了口气。
当初女儿和安国公有多要好她是知道的。这孩子看着嘻嘻哈哈的,实则有什么痛都埋在心底。她是做母亲的,怎会一点不知?
桑棠晚不说话,一屁股在圈椅上坐下,眼圈红红偏过头不看她,卷翘纤长的眼睫沾上点点潮湿。
她嗓音带着哭腔:“反正他们都不要我,娘也开始嫌弃我,干脆也抛弃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