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并非总是星辰璀璨的浪漫,更多时候,它是冰冷、死寂、充满吞噬一切的无尽黑暗。格拉默帝国,这个曾经以白银铁骑与不屈意志傲视群星的国度,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漂浮在由战舰残骸、凝固血浆和异形甲壳构成的巨大坟场中。空气里弥漫着臭氧烧焦的恶臭、金属腐蚀的酸腥,以及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那是名为耶梦加得的深空虫群特有的气味,它们如同宇宙的癌变,所过之处,生机尽灭,只留下黏腻的分泌物和扭曲的巢穴。
在这片被死亡浸透的废墟核心,一艘帝国旗舰永耀之辉号的残破舰桥上,最后一名熔火骑士正在燃烧。
她叫流萤。名字本该象征着微小的光亮与希望,如今却成了绝望战场上最尖锐的讽刺。包裹着她的,是名为火萤IV型的沉重机甲,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布满了爪痕、腐蚀坑洼和战友凝固的血迹。曾经光洁的银白涂装早已黯淡无光,唯有胸口那代表熔火骑士的火焰纹章,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倔强的微芒。头盔内部,无数神经感应线缆如同活物般刺入她颈后的接口,带来持续不断的尖锐刺痛和眩晕感。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机甲引擎沉闷的共鸣,仿佛这冰冷的钢铁巨兽正试图将她的生命节奏也同化吞噬。
失熵症。这三个字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她的灵魂。只要脱离这具机甲超过临界时间,她的血肉之躯就会开始不可逆转的结晶化,从指尖蔓延至全身,最终化为一座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盐柱。机甲,既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囚笼,更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以侵蚀她的神经、磨损她的记忆为代价,维持着她脆弱的生。
警告:A-7区压力壁完全失效。侦测到高浓度耶梦加得生物质反应!数量…无法估算!
机甲内置的合成女声冰冷地播报着,不带一丝情感。舰桥巨大的观察窗外,不再是深邃的星空,而是蠕动着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暗影。无数节肢、复眼、分泌着粘液的巨大口器,正从破口处蜂拥而入,像黑色的潮水,带着毁灭一切的贪婪涌来。它们的外壳闪烁着油污般的光泽,嘶嘶的低鸣汇聚成令人心智崩溃的噪音风暴。
流萤的手指在操纵杆上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透过布满裂痕的头盔目镜,她看到潮水般的虫群中,有几个扭曲的身影格外刺眼。它们依稀还保留着帝国士兵动力甲的轮廓,但内部早已被恶心的虫群组织替代,动作僵硬而诡异,曾经守护帝国的武器,如今正对准了昔日的同袍。其中一个,动力甲肩甲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名字——雷欧。那是她的小队副官,一个总爱笨拙地讲冷笑话的大个子,昨天还拍着胸脯说要请所有人去传说中的匹诺康尼喝一杯……
雷欧……
流萤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低吼。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狠狠刺入脑海:雷欧在训练场上被她摔得灰头土脸却哈哈大笑的样子;他偷偷把配给的营养膏多分给新兵时贼兮兮的眼神;最后一次通讯里,他嘶吼着守住通道!为女皇陛下!然后信号戛然而止的忙音……
痛苦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她的心脏。但比痛苦更甚的,是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对虫群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但最深切的,是对遗忘的恐惧。机甲对神经系统的侵蚀日益严重,她感觉那些珍贵的记忆正在变得模糊,如同褪色的老照片,边缘开始卷曲、剥落。她拼命地抓住每一个闪回的片段,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害怕有一天,连雷欧的笑容,连自己是谁,都会彻底消失在冰冷的钢铁与数据流中。
不…不能忘…
她咬着牙,声音在密闭的头盔里回荡,带着孤狼般的决绝。绿色的能量纹路瞬间爬满了机甲的内壁,狂暴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火萤IV型的双拳猛地砸向控制台,巨大的力量直接砸穿了金属面板,扯出两把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光束军刀。嗡鸣声中,炽烈的绿光撕裂了舰桥的昏暗。
她冲了出去。沉重的机甲踏碎腐朽的甲板,每一步都留下熔融的脚印。绿光化作死亡的旋风,冲入汹涌的虫潮。光束军刀挥舞,带起大片大片的粘稠体液和破碎的甲壳。嘶鸣声、爆炸声、金属撕裂声瞬间达到顶点。一只体型硕大的、形似巨蝎的兵虫挥动着镰刀般的前肢劈来,流萤矮身躲过,反手一刀,炽热的绿光将其拦腰斩断,腥臭的内脏喷溅在机甲外壳上,滋滋作响。
她像一道燃烧着绿焰的流星,在虫群的血肉之海中逆流而上。目标明确——舰桥的主能源核心。只有彻底引爆它,才能阻止虫群通过这艘旗舰的残骸作为跳板,涌向帝国最后的避难所方舟。
战斗是纯粹的、原始的、残酷的。机甲的手臂被一只潜伏的飞虫用腐蚀性酸液喷中,装甲发出刺耳的哀鸣,冒出刺鼻的白烟。一只巨大的、如同蠕虫般的掘地虫猛地从甲板下钻出,试图将她吞噬。流萤在千钧一发之际启动推进器,险之又险地擦着那布满利齿的口器掠过,回身一刀刺入其相对脆弱的头部,绿光爆发,将其炸成一团恶心的肉酱。
每一次挥刀,每一次闪避,都伴随着记忆碎片的剧烈闪回。姐姐温暖的手抚摸她的额头,轻声哼唱着摇篮曲;第一次穿上熔火骑士训练甲时的笨拙与兴奋;战友们在篝火旁分享着劣质酒和粗糙的笑话……这些画面如同潮水般涌现,又随着机甲力量的消耗而快速褪色、模糊。每一次使用力量,都在燃烧她的记忆,她的自我。恐惧如影随形,但她不能停。她必须记住!记住他们!记住自己为何而战!
终于,她突破了层层阻截,冲到了主能源核心所在的巨大舱室门前。厚重的合金闸门扭曲变形,被腐蚀出一个大洞。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血液几乎凝固。
能源核心——那本应散发着稳定蓝光的巨大球体——此刻被一层厚厚的、脉动着的暗红色生物组织包裹着,如同一个巨大而恶心的肿瘤。无数粗壮的、如同血管般的触须从肿瘤中延伸出来,深深扎入四周的管道和墙壁,贪婪地吮吸着残余的能量。核心本身的光芒在生物组织的包裹下变得黯淡、污浊,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
而在核心的正下方,在那不断脉动的生物组织表面,一个人形正缓缓凝聚成型。它由无数细小的虫豸构成,形态变幻不定,最终定格为一个身着华丽、古老款式熔火骑士铠甲的女性轮廓。她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一层流动的暗影中,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点燃烧的深渊之火,穿透污浊的空气,牢牢锁定了闯入的流萤。
厄莉娅…
流萤的机甲发出沉闷的低语。这个名字来自帝国尘封的绝密档案——初代熔火骑士团的传奇英雄,格拉默对抗虫灾的曙光。传说她为了寻找对抗耶梦加得的终极武器,深入虫巢核心,一去不返。
孩子…
一个声音直接在流萤的脑海中响起,并非通过听觉,而是如同冰冷的蠕虫钻入她的意识深处,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和无法抗拒的诱惑力。看看你…多么疲惫,多么痛苦…挣扎在这具冰冷的铁棺里,忍受着遗忘的折磨,只为那转瞬即逝的…存在
厄莉娅(或者说,占据了厄莉娅残骸的虫群意志)缓缓抬起由虫群构成的手臂,指向那被污染的核心:多么可笑。为了所谓的‘守护’,燃烧自己短暂如萤火的生命看看我!看看这伟大的进化!抛弃脆弱的血肉,拥抱永恒的虫群!痛苦遗忘都将不复存在!我们将融为一体,意识永存,成为这宇宙间不朽的掠食者!加入我,孩子…你将获得…永生!
永生
流萤的声音透过机甲扬声器传出,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冰冷。变成一团蠕动的、只知吞噬的烂肉忘记自己是谁,忘记爱过谁,忘记为何而战忘记雷欧…忘记姐姐…忘记所有…属于‘我’的一切
她握紧了手中的光束军刀,绿色的光芒因她剧烈波动的情绪而变得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
那不过是渺小个体的短暂执念!
厄莉娅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虫群特有的嘶嘶声,充满了蔑视。在永恒的尺度下,刹那的温暖毫无意义!唯有存在本身,唯有力量,才是终极!拥抱虚无,即是解脱!加入我!这是…唯一的出路!
不!
流萤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压过了机甲的嗡鸣和虫群的嘶嘶。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迷茫,所有对遗忘的害怕,在这一刻被对方亵渎存在意义的言论彻底点燃,转化为焚尽一切的怒火。你们这些虫子,永远不懂!
她的脑海中,一幅画面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那是在加入熔火骑士之前,在失熵症尚未被确诊的遥远午后。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庭院里,姐姐温柔地笑着,将一枚小小的、用草叶编成的萤火虫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看,像不像你小小的,但能发出自己的光哦。别怕黑暗,小萤,你的光,再微弱,也是独一无二的。
那枚草戒指早已不在,但那指尖残留的、阳光与青草的温暖触感,姐姐温柔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小小倒影,那份被珍视、被无条件爱着的纯粹感觉……在这一刻,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如同黑暗中唯一闪烁的星辰,穿透了机甲的冰冷,穿透了记忆磨损的迷雾,无比清晰地照亮了她的灵魂!
刹那的温暖,毫无意义不!正是这些无数个刹那,这些被爱、被需要、被铭记的瞬间,这些欢笑与泪水交织的片段,才构成了活着的全部意义!才让这短暂的生命,拥有了对抗永恒虚无的力量!
你们不懂…
流萤的声音低了下来,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平静与决绝,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光。
她低头,看着机甲操作界面上,那个标注着记忆燃料协议的、从未被激活的、被银狼标记为极度危险的红色按钮。
你们只配…被萤火焚烧殆尽!
她的意识,带着前所未有的清醒和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沉入了机甲意识链接的最深处。那里不再是冰冷的数据流,而是她自己构建的、用以锚定自我的记忆迷宫。迷宫的墙壁由无数或清晰或模糊的画面构成:姐姐的笑容、雷欧的傻笑、训练场的汗水、战友牺牲前的最后敬礼……它们如同琉璃般脆弱,却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她的目光,坚定地投向迷宫中心最耀眼、最温暖的一幅画面——那是她想象中,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与一个模糊但让她心安的轮廓初次相遇的场景。那份悸动,那份对未来朦胧的期待,那份心之所向的纯粹感觉……这是她为自己保留的,最珍贵的宝藏,是支撑她在无尽黑暗中走下去的最后微光。
现在,她要将它点燃。
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她的意识化身伸出手,带着无限的爱怜与诀别,轻轻触碰了那幅温暖的画面。
再见…
无声的碎裂响彻灵魂深处。那幅珍贵的记忆画面,连同它所承载的所有温暖与悸动,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琉璃,瞬间破碎、融化,化作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带着生命温度的炽热洪流!
警告!核心能量过载!未知高维能量注入!协议…协议11…激活!!机甲的系统警报声瞬间被狂暴的能量啸叫淹没。
外界,火萤IV型机甲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原本只是覆盖在关节和武器上的绿色能量纹路,如同火山爆发般,从机甲每一个缝隙、每一个装甲接缝处疯狂喷涌而出!不再是稳定的光束,而是狂暴的、沸腾的、如同亿万只愤怒萤火虫汇聚而成的滔天绿焰!
整个被虫群污染的能源核心舱瞬间被这纯粹的、带着生命灼热的光辉吞没!包裹着核心的暗红色生物组织发出凄厉的尖啸,如同冰雪般飞速消融、碳化!那些连接在四周的血管触须疯狂地抽搐、断裂,喷溅出恶臭的脓液!
不可能!!
厄莉娅的虫群化身在绿焰中剧烈扭曲、溃散,那双深渊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种力量…燃烧…自我!愚蠢!这是…彻底的湮灭!
不是湮灭!
流萤的声音在绿焰风暴的中心响起,平静而宏大,仿佛宇宙的回响。她的意识正在随着记忆的燃烧而飞速流逝,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越个体的意志在升腾。是…光!
她高高举起了双臂,机甲在绿焰中仿佛融化,又仿佛升华。无穷无尽的绿色光点从机甲上剥离,升腾而起,不再是冰冷的武器,而是化作了真正的、拥有生命律动的萤火虫群!亿万点璀璨的绿光,带着流萤燃烧自我所释放的全部生命之光、全部记忆之热、全部存在的呐喊,汇聚成一道逆流而上、刺破黑暗苍穹的绿色光之洪流!
萤火之光——
光之洪流精准地贯穿了厄莉娅虫群化身的核心,也贯穿了那被污染的巨大能源核心!
——亦可照彻深渊!!!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爆炸发生了。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纯粹到极致的绿光无声地爆发、膨胀,瞬间填满了整个视野,然后急速向内收缩,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绝对光点,最后归于死寂的黑暗。
舰桥,主能源核心舱,连同里面无数的虫群,以及格拉默帝国旗舰永耀之辉最后的残骸,在这一击中,彻底化为宇宙的尘埃,无声地消散。
绝对的虚无。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黑暗。
流萤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在无垠的虚空中飘荡。没有机甲沉重的束缚,也没有失熵症结晶化的刺痛,只有一种空荡荡的、仿佛被彻底掏空的疲惫。记忆…那些珍贵的画面…雷欧的笑容,姐姐的歌声,还有…那个模糊的、让她心动的身影…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如同灰烬般的余温,提醒着她曾经拥有过什么。
我是谁
我还…存在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这片虚无之海时,一点微弱但稳定的牵引力传来。像是一根无形的线,轻轻系住了她飘散的灵魂。
她顺着这牵引,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粘稠的黑暗。然后,光出现了。不是爆炸的绿焰,也不是战舰的灯光,而是一盏悬浮在黑暗中的、散发着柔和暖光的提灯。灯光的范围很小,却异常温暖、坚定,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提灯下,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优雅的紫色长风衣,酒红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几缕发丝垂在白皙的脸颊旁。她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深邃,如同蕴藏着整个星空的秘密。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提灯的光芒在她周围形成一个温暖的光晕,仿佛她是这片冰冷宇宙废墟中唯一真实的存在。
真狼狈啊,小萤火虫。
女人的声音响起,慵懒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如同夜风拂过风铃。她伸出另一只没有提灯的手,指尖纤细白皙。
流萤的意识茫然地看着这个女人。她应该认识她吗记忆的灰烬里,似乎有模糊的影子…一个代号…一个声音…预言…星核猎手…卡芙卡
卡…芙卡…
她艰难地在意识的残响中捕捉到这个音节。
嗯哼。
卡芙卡的笑意加深了些,提灯的光芒似乎也明亮了一分。还能记得一点,不错。看来那具铁壳子,总算没把你的脑子彻底搅成浆糊。
她的语气带着调侃,却奇异地让流萤感到一丝安心。那只伸出的手,稳稳地停在虚空中,等待着。
跟我走吧,小家伙。
卡芙卡的声音变得柔和,这里不是你该停留的地方。艾利欧的剧本里,属于你的故事…还没到结局。
剧本故事流萤的意识一片混沌。她是谁这个卡芙卡是谁艾利欧又是谁一切都那么陌生。但那只手…那只在无尽黑暗中伸向她的手…那提灯散发出的、驱散虚无的温暖…让她无法抗拒。
她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弱的存在感,像一缕随时会熄灭的轻烟,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卡芙卡的指尖。
没有实质的触感,只有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力量瞬间包裹了她残存的意识,将她从那片冰冷的虚无之海中温柔地打捞起来。提灯的光芒稳定地笼罩着她,隔绝了外界的死寂与寒冷。
好孩子。
卡芙卡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她提着灯,转身,迈步。光晕移动,照亮了前方一小片漂浮的金属残骸。
流萤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残骸上的一样东西吸引。那似乎是从某个星舰娱乐室舱壁撕扯下来的合金板,边缘扭曲。而粘附在板子上,奇迹般地在刚才那场毁灭性的绿焰爆发中保存下来的,是一张色彩鲜艳、有些卷边的海报。
海报上描绘着一个梦幻般的景象:巨大的、如同水晶雕琢而成的建筑群在瑰丽的星云背景下熠熠生辉,悬浮的轨道列车穿梭其间,街道上充满了各种奇异的种族,笑容洋溢。海报顶端,用华丽的花体字写着——匹诺康尼:盛会之星!美梦永不落幕!
在那梦幻的都市剪影下,一行手写的、略显潦草却异常清晰的小字,静静地躺在海报边缘:
去这里,遇见让你甘愿赴死之人。
流萤的意识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匹诺康尼…一个名字。一个…承诺一个…目的地海报上梦幻的光影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她空荡荡的记忆,直接叩击在灵魂深处。一种无法言喻的、强烈的悸动涌了上来,带着酸楚,带着渴望,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牵引。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在等待着她。即使她此刻几乎忘记了一切,这份悸动却如此鲜明,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卡芙卡没有回头,仿佛早已知道她的反应。只是提着灯,带着她,向着更深邃也更未知的宇宙深处走去。那盏暖黄的提灯,成了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方向。
我们…去哪
流萤的意识发出微弱的询问。
回家。
卡芙卡的回答简洁而肯定,声音在虚空中轻轻回荡,然后,去赴约。
冰冷的、熟悉的金属触感再次包裹了流萤的感知。她睁开眼,视野里是熟悉的、布满绿色数据流的机甲内壁。火萤IV型机甲,它还在。破损严重,外壳布满焦痕和巨大的撕裂伤,内部的系统警报声微弱地、断断续续地响着,如同重伤者的呻吟。神经链接线缆重新刺入她的后颈,带来熟悉的刺痛和眩晕感,但也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安心感。至少,失熵症被隔绝在外了。
她回到了现实。不再是虚无的灵魂状态,而是重新被困在这具名为萨姆的钢铁躯壳里。
醒了命真硬啊,小流萤。
一个略带沙哑、充满电子质感的声音直接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调侃。是银狼。流萤的视野一角自动弹出一个虚拟屏幕,上面显示着一个扎着蓝色双马尾、嚼着泡泡糖的少女虚拟形象,正用她那标志性的、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眼神看着她。
数据接收完毕…啧啧,真够惨烈的。核心能量过载到那种程度,记忆缓存区烧得跟焦炭似的…能活下来算你命大。
银狼的声音懒洋洋的,但流萤能感觉到无数数据流正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飞速穿梭、分析。不过嘛…因祸得福那坨恶心的虫群核心确实被你的‘萤火焚城’烧干净了,连带着那些污染性的星核碎片残余也被超高温净化了…虽然过程粗暴了点。
流萤沉默着。机甲巨大的手掌微微动了动,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她试图回忆刚才那场战斗,回忆那燃烧一切的绿焰,回忆厄莉娅的蛊惑…但脑海中只有一片混乱的、灼热的空白。只有最后那张匹诺康尼的海报,和那句遇见让你甘愿赴死之人的手写字,如同烙印般清晰。
别费劲想了。
银狼似乎看穿了她的尝试,吹破了一个虚拟的泡泡,记忆燃料协议启动后的数据是混沌不可逆的。烧掉的就是烧掉了,强行读取只会让剩下的也崩盘。
她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严肃。就当…格式化了一次硬盘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格式化…流萤感到一阵冰冷的空虚。那些支撑她的温暖记忆…真的…永远消失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机甲内部的某个角落,那里曾经存放着一张姐姐的模糊照片的电子备份。现在,那个存储区域只剩下刺眼的红色数据损毁标记。
不过呢,
银狼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调,本天才也不是吃素的。在你彻底把自己烧成灰之前,核心协议截流了最后一点点…嗯…怎么说呢,算是‘情感缓存’或者叫‘本能驱动备份’
虚拟屏幕上弹出一个复杂的多边数据模型,核心处是一小团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金色光点。
协议11:SAVE。
银狼指着那团光点,功能嘛…大概就是给你留了个火种让你不至于彻底变成一台只会执行命令的杀戮机器。确保你…嗯…保留那么一点点‘心动’的可能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啥用,但艾利欧的剧本里非要加这一条。
她耸了耸肩,一副真麻烦的表情。
SAVE…
流萤重复着这个音节,声音通过机甲扬声器传出,带着金属的质感。她感受不到那团光点,但银狼的话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空洞的心湖,激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保留…心动的可能为了谁为了那个写在匹诺康尼海报上的…甘愿赴死之人
好了,数据初步整理完毕。
银狼拍拍手(虚拟的),机甲损毁度87%,需要大修。系统底层逻辑重写,基于净化后的星核碎片能量…以后就叫‘绿火模式’吧,虽然启动一次代价不小。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欢迎正式加入‘星核猎手’,流萤。或者说…‘萨姆’
萨姆…一个新的代号。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牢笼还是新的起点
流萤没有回答。她只是透过机甲破损的观察窗,望向外面无尽的宇宙深空。繁星依旧冰冷,黑暗依旧深邃。格拉默的废墟在她身后缓缓飘远,融入永恒的寂静。失熵症的阴影如跗骨之蛆,记忆的缺失带来灵魂深处的空洞,机甲的枷锁沉重依旧。
但在那片虚无的尽头,在群星无法照亮的方向,有一个地方在呼唤着她。一个名为匹诺康尼的梦幻泡影。那里有一句等待兑现的承诺,有一个模糊却让她灵魂悸动的身影,有一个需要她甘愿赴死的理由。
冰冷的钢铁手指,在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收紧,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机甲内部,那代表着协议11:SAVE的微弱金色光点,在无数绿色的数据流中,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萤火,在深渊边缘,重新点亮。
她的故事,远未结束。那场在毁灭中点燃的萤火,将照亮通往下一个舞台——匹诺康尼的漫长旅途。而关于萨姆的传说,才刚刚开始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