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霁。
霁是雨过天晴的霁。
但我的人生,目前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因为此刻,晏灼的手指正卡在我的脖子上。
收得越来越紧。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腹上薄茧的纹路。
冰冷的,带着硝烟味的。
窒息的痛苦让我眼前发黑。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去。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像条搁浅的鱼。
就在我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穿回去或者直接嗝屁时。
晏灼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终于从我脸上移开。
他松了手。
力道撤得干脆利落。
我像个破麻袋一样滑倒在地。
大口大口地喘气,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眼泪生理性地往外飙。
林霁。
晏灼的声音响在头顶。
低沉,平缓,像在念一个死人的名字。
再敢碰她一根头发。
他顿了顿,皮鞋尖轻轻踢了踢我蜷缩的小腿。
动作很轻,侮辱性极强。
我就把你碰过她的那只手,剁碎了喂狗。
听懂了吗
我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脑子里却像炸开了锅。
穿书了。
还穿成了这本狗血豪门虐恋文里的同名恶毒女配。
就是那种,为了衬托男主对女主感天动地的深情,而存在的、专门负责作死的工具人。
而眼前这位,掐我脖子像掐小鸡仔的祖宗。
晏灼。
书里最大的反派。
疯批,偏执,心狠手辣。
他有个心尖尖上的白月光,叫苏晚。
就是刚才被我碰了的那个。
原主林霁,标准的无脑炮灰。
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疯狂迷恋男主顾言深。
顾言深对女主苏晚死心塌地。
林霁就把所有恶毒手段都用在苏晚身上。
泼咖啡,散谣言,搞陷害。
最后,成功把自己作到了晏灼手里。
晏灼是谁
苏晚没有血缘关系但护她如命的哥哥。
一个连男主顾言深都忌惮三分的狠角色。
书里的林霁,就是在这次被晏灼警告后,依旧不知死活地继续作妖。
最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被晏灼的手下套了麻袋,丢进了护城河。
喂了鱼。
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回忆到这里,我打了个寒颤。
脖子上的疼痛无比真实地提醒我。
这不是梦。
我,林霁,穿书第一天。
离原著里的死期,只剩一个月。
不行!
绝对不行!
我还没活够!
什么男主女主,什么豪门虐恋。
都他妈见鬼去吧!
我只想活着!
安全地活着!
晏灼似乎懒得再跟我废话。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跟看路边的垃圾没什么两样。
转身,迈开长腿就要走。
黑色的西装裤管笔挺,不带一丝褶皱。
等等!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哑着喉咙喊出声。
声音像破锣。
晏灼脚步顿住。
没有回头。
背影透着浓浓的不耐烦。
晏…晏先生!我挣扎着想爬起来,腿软得厉害,只能狼狈地半跪着,我…我知道苏晚的秘密!
空气,瞬间凝固。
晏灼缓缓转过身。
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锁定了我。
冰冷,锐利,像淬了毒的刀。
秘密
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对!我豁出去了,梗着脖子,一个…一个关于她过去的,很重要的秘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原著里,苏晚的身世是个谜。
直到大结局才揭开。
她是晏灼已故恩师的女儿。
恩师临终托孤。
晏灼把她看得比命还重。
而现在,这个秘密只有晏灼和几个心腹知道。
我赌他不知道我知道。
晏灼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规律的、沉闷的声响。
嗒。
嗒。
嗒。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
他停在我面前。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带着浓重的压迫感。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指尖捏住我的下巴。
强迫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
说。
一个字。
言简意赅。
杀气腾腾。
我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我…我可以说!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疼得像吞了刀片,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晏灼的眸色沉了沉。
捏着我下巴的手指,骤然收紧。
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林霁。
他叫我的名字。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嘲弄的凉意。
你是在跟我谈条件
我疼得眼泪直冒,却不敢挣扎。
不是谈条件!是…是交易!我语速飞快,生怕他下一秒就捏死我,我告诉你秘密!你…你放过我!
就这一次!我保证!以后我离苏晚八百米远!见到她我绕道走!
我发誓!
我竖起三根手指,眼神无比真诚。
晏灼盯着我。
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灵魂深处那点可怜的求生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
晏灼松开了手。
他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条纯白色的手帕。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捏过我下巴的手指。
一根一根。
擦得仔仔细细。
好像碰了什么脏东西。
然后。
他将那条价值不菲的手帕,随手丢在了我面前的地上。
说。
依旧是那个字。
语气却带上了一丝施舍般的意味。
我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我浑身发软。
苏晚…苏晚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我喘着气,声音嘶哑。
她的父亲…姓沈。叫沈伯渊。
晏灼擦拭手指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
眼底翻涌起骇人的风暴。
接着说。
他的声音更冷了。
像结了冰。
他…他曾经是晏先生您很重要的老师,对吗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他…他因病去世前,把苏晚托付给了您…
所以…您才会这么护着她。
最后一句,是我的推测。
也是书里的真相。
晏灼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我。
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震惊审视杀意
或许都有。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砰砰砰!
谁告诉你的
半晌,晏灼终于开口。
声音听不出情绪。
没…没人告诉我。我赶紧摇头,大脑飞速运转,是…是我无意中…查到的。
你知道的,我以前…很蠢,想找苏晚麻烦…
我努力扮演着那个无脑但偶尔走了狗屎运的恶毒女配。
查到了多少
晏灼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可怕。
就…就这些!我举起手,信誓旦旦,真的!我发誓!只知道她父亲是您老师,托付给您!
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对天发誓!
晏灼沉默地看着我。
那眼神,像X光一样,似乎要把我里外都看透。
过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又要动手了。
他才缓缓直起身。
记住你的话。
他丢下这句话。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离她远点。
再让我发现你靠近她…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
只是目光在我脖子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让我脖子上的淤青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疯狂点头。
明白!绝对明白!晏先生放心!
晏灼不再看我。
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
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看不见。
我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彻底瘫软在地。
后背的衣服,湿透了。
冷飕飕地贴在身上。
我摸着脖子上火辣辣的痛处。
看着地上那条被他丢弃的、纯白的手帕。
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妈的。
第一关。
总算是…暂时活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
我彻底践行了远离苏晚的保命准则。
微信拉黑。
电话屏蔽。
学校哦,原主和我都是学渣,仗着家里有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我直接请了长假。
理由:惊吓过度,需要静养。
林家父母对这个骄纵的女儿一向溺爱,二话不说同意了。
至于男主顾言深
呵呵。
原主舔他,是因为他是书里的男主光环笼罩。
我看他
那就是个行走的催命符。
沾上他,就等于沾上苏晚。
沾上苏晚,就等于惹到晏灼那个活阎王。
惹到晏灼
护城河里的鱼还饿着呢。
所以,我也把他拉黑了。
世界,瞬间清净。
我窝在林家这栋豪华得像宫殿的别墅里。
每天睡到自然醒。
吃着五星级厨师做的饭。
刷着手机,追着剧。
偶尔上上网,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背景。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提心吊胆。
对。
提心吊胆。
因为我知道,晏灼那种人。
不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真的放过我。
他就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猛兽。
随时可能扑出来,给我致命一击。
平静的生活,在半个月后被打破。
那天,我刚吃完午饭,在花园里晒太阳。
管家忠叔一脸凝重地走过来。
小姐。
晏先生派人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跟着忠叔走到客厅。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冷硬的男人站在那儿。
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他递给我一个纯黑色的信封。
林小姐,晏先生请您今晚七点,到‘云巅’。
云巅
我知道这个地方。
本市最顶级的私人会所。
会员制。
门槛高得吓人。
是晏灼的地盘之一。
晏先生…有说什么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黑衣人面无表情。
晏先生只交代,请您务必准时。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干脆利落。
留下我。
捏着那个沉甸甸的、仿佛带着不祥气息的黑色信封。
手指冰凉。
晚上七点。
我准时出现在云巅门口。
穿着一条中规中矩的黑色连衣裙。
不张扬,也不失礼。
像个去参加葬礼的。
门口的安保检查了信封里的特制卡片。
恭敬地放行。
一个穿着旗袍、身段窈窕的侍者引着我。
穿过金碧辉煌却冰冷空旷的大堂。
走进一部需要刷卡才能启动的专用电梯。
电梯无声地上升。
数字不断跳动。
最终,停在了顶层。
叮——
电梯门无声滑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我想象中纸醉金迷的宴会厅。
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
空旷的。
私人空间。
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墙。
俯瞰着整个城市璀璨的夜景。
灯火辉煌,如同流动的星河。
美得惊心动魄。
也冷得彻骨。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寥寥几人。
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黑色真皮沙发。
晏灼就坐在那里。
他今天没穿西装。
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黑色丝绒衬衫。
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
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
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
多了几分慵懒的…危险。
他手里端着一杯酒。
暗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轻轻晃荡。
像凝固的血。
听到脚步声。
他微微侧过头。
目光落在我身上。
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却让我瞬间绷紧了神经。
晏先生。我走到他面前不远处,停下脚步。
声音尽量平稳。
他没说话。
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对面的单人沙发。
我犹豫了一秒。
走过去,坐下。
沙发很软。
但我如坐针毡。
喝什么
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有点空灵。
……水就好,谢谢。
一个侍者无声地出现,放下一杯柠檬水。
又无声地退下。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晏灼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带着审视。
像是在研究一件新到手的物品。
林霁。
他终于再次开口。
半个月了。
你倒是乖觉。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
但配上他那毫无波澜的语气。
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我是不是真的怕了。
晏先生的话,我记在心里。我谨慎地回答,不敢忘。
他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没什么温度。
很好。
他放下酒杯。
身体微微前倾。
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这是一个带有压迫感的姿势。
今天叫你来。
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不是要弄死我
晏先生请说。
做她的替身。
他直截了当。
吐出五个字。
清晰无比。
却像五颗冰雹,狠狠砸在我心上。
替身
苏晚的替身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
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里面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
只有一片冰冷的、不容置喙的认真。
为…为什么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晏灼的语气很平淡。
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顾言深惹到她了。
我需要有个人,让她开心一点。
或者说…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逡巡。
带着一种评估商品价值的冷漠。
让她觉得,还有人像她。
让她不那么…孤单。
我懂了。
苏晚因为顾言深不高兴了。
晏灼心疼他的白月光。
所以,需要我这个曾经伤害过苏晚的恶毒女配。
去当苏晚的影子。
逗她开心。
或者说,用我的存在,去刺激顾言深
或者,仅仅是为了满足晏灼某种偏执的占有欲
无论哪种。
都他妈是个火坑!
晏先生…我艰难地开口,我和苏晚…其实长得并不太像…
这是实话。
原主林霁是那种明艳张扬、攻击性强的美。
苏晚则是清纯小白花,楚楚可怜挂的。
气质天差地别。
不需要你长得像。
晏灼打断我。
他身体靠回沙发背,重新端起酒杯。
只需要你…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落在我的眼睛上。
这双眼睛。
有几分神似。
这就够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寒意从脚底窜起。
做她的影子。
模仿她。
出现在我需要你出现的地方。
让她开心。
或者…
他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
让顾言深不痛快。
懂吗
他看向我。
眼神平静无波。
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我能拒绝吗
话一出口。
我就后悔了。
果然。
晏灼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冰碴。
他放下酒杯。
玻璃杯底磕在黑色大理石的桌面上。
发出清脆又冰冷的一声。
林霁。
他叫我的名字。
声音不大。
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觉得。
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护城河的水。
最近挺冷的。
我浑身一僵。
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原著里林霁的结局!
或者说,那就是他原本的打算!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我看着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清楚地意识到。
这不是商量。
这是命令。
是通知。
是…最后通牒。
要么,做苏晚的替身。
要么,做护城河里的鱼饲料。
没有第三条路。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攥紧。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尖锐的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替身就替身。
总比死了强。
活着。
才有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的屈辱和恐惧。
抬起头。
迎上晏灼冰冷的目光。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甚至…带上一点顺从。
我明白了,晏先生。
需要我…怎么做
晏灼看着我。
似乎对我识时务的顺从还算满意。
眼底的冰霜,稍微褪去了一点点。
明天下午三点。
会有人接你。
去‘汀兰水榭’。
汀兰水榭。
苏晚住的地方。
晏灼专门为她打造的一座临湖别墅。
安保级别堪比军事基地。
到了那里。
会有人告诉你。
该怎么‘像’她。
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阴影。
记住。
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让她觉得,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她’。
让她开心。
或者…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背对着我。
俯瞰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声音飘过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让她觉得,没那么孤单。
说完。
他挥了挥手。
像打发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
你可以走了。
我如蒙大赦。
立刻站起身。
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电梯。
身后。
是那片令人窒息的空旷。
和那个站在玻璃幕墙前。
仿佛与整个城市的孤寂融为一体的男人。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
我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
浑身脱力。
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
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茫然。
替身…
苏晚的替身…
这就是我活下去的代价吗
第二天下午三点。
一辆低调的黑色宾利准时停在林家别墅门口。
还是昨天那个冷面黑衣人。
像押送犯人一样,把我带到了汀兰水榭。
车子驶入雕花铁门。
穿过大片精心打理的、如同油画般的花园。
最终停在一栋雅致的白色别墅前。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花香。
环境美得不像话。
也安静得不像话。
像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
一个穿着灰色套装、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在门口等着。
林小姐,我是这里的管家,姓陈。
她一丝不苟地自我介绍。
请跟我来。
陈管家把我带到别墅二楼。
一个光线极好、布置得极其温馨的房间。
巨大的衣帽间里。
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蕾丝,碎花,素雅的连衣裙。
全是苏晚的风格。
旁边还有一整排的化妆品。
以及…几顶柔顺的黑色假发。
苏小姐的发质很好,是自然的微卷。陈管家的声音平板无波,林小姐的头发需要处理一下。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头刚染没多久的、张扬的酒红色大波浪。
心在滴血。
两个小时后。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完全陌生的人。
酒红色的头发消失了。
变成了一头柔顺的、长度及肩的黑色直发。
脸上原本明艳的妆容被彻底洗掉。
画上了清淡得近乎苍白的裸妆。
眼线被刻意拉长下垂。
营造出一种无辜又易碎的感觉。
嘴唇涂着浅浅的樱花粉。
身上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棉麻长裙。
质地柔软,款式简单。
整个人。
从张扬的野玫瑰。
被硬生生修剪、扭曲成了一朵…风中的小白花。
苏小姐习惯微微低着头走路。陈管家站在我身后,像个严厉的教官,眼神要放空一点,带着点怯生生的感觉。
说话声音要轻,要柔,尾音可以稍微拖长一点。
她喜欢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或者发呆。
不喜欢太甜的点心,喜欢喝加了很少糖的茉莉花茶。
一条条指令。
冰冷地灌输进我的大脑。
我像个被输入程序的机器人。
僵硬地模仿着。
眼神不对。陈管家皱眉,太硬了。要软,要带着点迷茫。
我努力放松眼神。
试图想象自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可怜。
肩膀放松,不要绷着!苏小姐很柔弱!
……
嘴角,嘴角往下垂一点!对,显得楚楚可怜!
……
走路!步子放小!再小一点!不要那么利索!
整整一个下午。
我都在这种近乎苛刻的模仿中度过。
每一个动作。
每一个眼神。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都被反复纠正。
直到我筋疲力尽。
精神恍惚。
感觉自己像个被拆解又重组的玩偶。
灵魂都要被掏空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陈管家终于大发慈悲。
林小姐回去后,自己对着镜子多练习。
晏先生希望,下次见到您时。
您能更像一点。
更像一点…
像苏晚。
像那个活在晏灼心尖尖上的影子。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林家。
一头栽倒在床上。
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
心里一片冰凉。
替身生涯。
开始了。
几天后。
我接到了第一个任务。
地点:市中心一家格调极高的画廊。
晏灼需要我出现在那里。
因为那天下午。
苏晚和顾言深会去那里看一个新锐画家的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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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晏灼。
也会恰巧出现。
我的角色
一个让苏晚感到有趣的。
让顾言深感到刺眼的。
影子。
我被精心包装好。
送到画廊门口。
陈管家像个幽灵一样跟在我身后。
低声提醒:记住感觉,林小姐。放空,放软。
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把自己塞进那个苏晚的壳子里。
低着头。
迈着细碎的步子。
眼神放空,带着点茫然和怯意。
走进了画廊。
画廊里人不多。
悠扬的古典乐流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苏晚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像一朵清新的小雏菊。
正站在一幅色彩浓烈的抽象画前。
顾言深站在她身边。
高大英俊,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
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低声跟她讲解着什么。
两人站在一起。
郎才女貌。
画面和谐得刺眼。
而晏灼。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
斜倚在一根罗马柱上。
手里端着一杯香槟。
目光沉沉。
越过人群。
精准地落在苏晚身上。
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完全无视了她身边的顾言深。
也…无视了我。
我按照剧本。
慢慢踱步到离他们不远的一幅风景画前。
假装专注地看着。
眼角的余光。
却紧张地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苏晚似乎被画吸引了。
微微歪着头,很专注的样子。
顾言深低头看着她。
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
不知说了句什么。
苏晚抿着嘴,轻轻笑了。
脸颊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
像初绽的樱花。
晏灼握着香槟杯的手指。
骤然收紧。
指节泛白。
他仰头,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然后。
他的目光。
终于。
从苏晚身上移开。
像冰冷的探照灯。
扫了过来。
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
带着审视。
带着命令。
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该你上场了。
影子。
我的心猛地一缩。
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我攥紧了微微出汗的手心。
努力回忆着陈管家教导的一切。
放空眼神。
垂下嘴角。
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迷茫。
脚步轻缓地。
朝着苏晚和顾言深的方向。
走了过去。
我的目标是旁边那幅色彩柔和的静物画。
正好在他们旁边。
苏晚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
她微微侧过头。
目光。
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身上。
当看清我的脸。
特别是。
看清我那双刻意模仿了她神情的眼睛时。
她明显愣了一下。
清澈的眼眸里。
闪过一丝清晰的。
错愕。
和…
茫然。
这位小姐…
她下意识地开口。
声音软软的。
像羽毛。
我像是受惊的小鹿。
猛地抬起头。
眼神慌乱地看了她一眼。
又飞快地垂下。
手指不安地绞着裙角。
对…对不起…
我的声音放得很轻。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打扰到您了…
苏晚看着我。
眼神里的错愕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
她看看我。
又下意识地。
看了看身旁的顾言深。
顾言深的目光。
也落在了我脸上。
他先是有些疑惑。
随即。
当他的视线对上我那双刻意模仿苏晚的、带着怯意和迷茫的眼睛时。
他的眉头。
几不可察地。
蹙了一下。
眼神深处。
掠过一丝极淡的。
不悦。
和…
警惕。
很好。
刺眼的效果达到了。
我像是被他们的目光灼伤。
更加慌乱地低下头。
声音细若蚊呐。
我…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
我像是逃离什么可怕的地方。
脚步凌乱地。
转身。
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动作甚至带着点狼狈。
把一个因为撞见正主而惊慌失措的影子。
演得淋漓尽致。
转身的瞬间。
我用眼角的余光。
飞快地瞥了一眼晏灼的方向。
他依旧斜倚在罗马柱旁。
手里不知何时又换了一杯新的香槟。
他没有看苏晚。
也没有看顾言深。
他的目光。
落在我身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审视。
而是…
一种奇异的光。
像是看到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终于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他的嘴角。
极其缓慢地。
向上勾起。
露出了一个。
浅淡的。
却足以让人心惊肉跳的。
满意的笑容。
我的后背。
瞬间被冷汗浸透。
第一次演出。
似乎…过关了
代价是。
我像个被抽掉了骨头的提线木偶。
回到车上时,几乎虚脱。
陈管家那张刻板的脸上。
难得地露出一丝…姑且算是赞许的表情。
林小姐今天表现尚可。
晏先生应该…是满意的。
满意
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只是开始。
替身的枷锁。
已经牢牢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有了第一次。
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被晏灼需要着。
出现在各种苏晚和顾言深可能出现的场合。
高级餐厅。
慈善晚宴。
私人马场。
每一次。
我都穿着精心准备的、符合苏晚风格的衣裙。
顶着那头让我自己都陌生的黑色直发。
画着苍白无辜的妆容。
用那双模仿她的眼睛。
怯生生地。
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然后。
在引起苏晚的注意和顾言深的不悦后。
又惊慌失措地逃离。
演着一个笨拙的、试图模仿却始终不得要领的影子。
苏晚看我的眼神。
从一开始的错愕茫然。
渐渐变得复杂。
有时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有时是浅浅的困惑。
有一次,在音乐厅的走廊。
她甚至主动走向我。
你…她看着我,声音很轻,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的心猛地一跳。
差点破功。
赶紧低下头。
绞着手指。
声音细弱蚊蝇。
没…没有…苏小姐认错人了…
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了。
身后。
似乎传来她一声极轻的叹息。
而顾言深。
他对我的厌恶和不悦。
几乎毫不掩饰。
每次看到我出现。
他的眉头都会锁紧。
眼神冰冷。
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驱赶。
仿佛我是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沾上了他的苏晚。
这正合晏灼的心意。
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导演。
冷眼旁观着这场由他一手导演的戏剧。
看着顾言深因为我的存在而烦躁。
看着苏晚因为我的笨拙模仿而流露出复杂情绪。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感。
而我。
在一次次扮演苏晚的过程中。
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掏空。
真实的林霁。
那个曾经张扬、任性、哪怕愚蠢却真实的林霁。
正在慢慢死去。
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模仿着别人的躯壳。
更让我窒息的是。
晏灼开始验收成果。
有时是在演出结束后。
他会在某个僻静的角落等我。
黑色的劳斯莱斯像蛰伏的巨兽。
车窗降下。
露出他半张隐在阴影里的侧脸。
上车。
命令简短。
不容置疑。
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坐进车里。
车厢里弥漫着他身上清冽又危险的气息。
像雪后的松林。
他很少说话。
只是靠在后座。
闭目养神。
或者,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看着我。
看得我浑身发毛。
然后。
会突然冒出一句。
刚才,眼神太飘了。
肩膀不够放松。
声音,还可以更软一点。
像在点评一件不合格的商品。
有时。
他甚至会带我去汀兰水榭。
不是去见苏晚。
而是让我待在那个充满苏晚气息的房间里。
感受她的气息。
陈管家这样传达晏灼的指令。
我坐在苏晚常坐的那张靠窗的软椅上。
看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是苏晚最喜欢的味道。
房间里的一切。
她的书。
她的茶杯。
她随手搭在椅背上的披肩。
都在无声地提醒我。
我只是个影子。
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替代品。
这种日子。
像钝刀子割肉。
缓慢地凌迟着我的神经。
直到那天晚上。
晏灼带我去参加一个顶级的私人游艇派对。
灯火辉煌。
衣香鬓影。
到处都是举着香槟谈笑风生的名流。
晏灼的出现,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今天穿了一身银灰色的高定西装。
身姿挺拔。
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
吸引着无数或倾慕或敬畏的目光。
而我。
穿着一条浅紫色的纱裙。
依旧是苏晚的柔弱风格。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低着头。
扮演着一个安静怯懦的背景板。
他偶尔会停下脚步。
跟某个大佬寒暄几句。
我就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后方。
像个没有生命的装饰品。
晏总,这位是
一个挺着啤酒肚、眼神油腻的中年男人,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我脸上身上扫视。
带着令人作呕的探究。
晏灼眼皮都没抬一下。
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女伴。
语气随意得。
像在说司机或者秘书。
那个男人哈哈一笑。
晏总好眼光!清纯可人,像朵小茉莉花!
他举着酒杯凑近。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小妹妹,叫什么名字跟哥哥喝一杯
说着。
那只肥腻的手。
竟然就要朝我的腰搂过来!
我浑身汗毛倒竖!
本能地想要后退躲开!
然而。
就在我脚步微动的瞬间。
站在我斜前方的晏灼。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他的身体。
极其自然地。
微微向后倾斜了半步。
正好。
挡在了我和那个油腻男人之间。
那只伸过来的咸猪手。
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距离晏灼昂贵的西装面料。
只有几厘米。
晏灼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微微侧过脸。
对着那个脸色有些尴尬的油腻男人。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王总。
酒喝多了,容易手滑。
他的声音不高。
甚至带着点笑意。
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却是一片冰冷的警告。
像淬了毒的寒冰。
那个王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额头上似乎渗出了冷汗。
他讪讪地收回手。
啊…是是是!晏总说得对!喝多了喝多了!失礼失礼!
他一边擦着汗。
一边狼狈地退开了。
晏灼这才缓缓转过身。
目光。
落在了我身上。
带着审视。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到惊吓或者感激。
我低着头。
死死咬着下唇。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刚才那一刻的惊惧和恶心感还未褪去。
但更多的。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
女伴。
多么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像一件随身的物品。
可以随意展示。
可以被人觊觎。
而他刚才的维护。
与其说是保护。
不如说…
是在维护他自己的所有物。
不容他人染指。
仅此而已。
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翻腾的情绪。
再次抬起头时。
脸上只剩下属于苏晚的。
那种怯生生的。
带着点茫然的无辜表情。
仿佛刚才的一切。
都没有发生过。
晏灼看着我。
眼神里那丝探究慢慢褪去。
似乎对我这副逆来顺受、毫无脾气的样子。
感到满意。
又或者。
是觉得无趣。
他收回目光。
语气淡漠。
去那边等我。
他指了指甲板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我顺从地走过去。
靠在冰凉的栏杆上。
咸湿的海风吹在脸上。
带来一丝凉意。
我看着远处墨黑的海面。
游艇的灯光倒映其中。
破碎成一片摇曳的光斑。
像极了此刻我破碎不堪的心。
替身。
影子。
女伴。
我存在的意义。
到底是什么
只是为了取悦苏晚
为了刺激顾言深
还是…
仅仅为了满足晏灼那深不可测的掌控欲
身后。
是觥筹交错。
是欢声笑语。
是晏灼重新融入人群的挺拔背影。
他像众星捧月的王。
而我。
只是他脚下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
随时可以被海浪吞噬。
不留痕迹。
就在我望着海面出神时。
一个身影。
端着两杯香槟。
悄无声息地靠近。
停在了我身边。
一个人看海
一个带着点轻佻笑意的男声响起。
我警惕地侧过头。
看到一个年轻男人。
穿着骚包的粉色衬衫。
头发梳得油亮。
长得还算不错。
但那双桃花眼里。
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猎艳光芒。
是刚才跟在那个王总身边的一个小开。
喝一杯他把其中一杯香槟递到我面前。
身体也顺势靠得更近。
带着浓重的香水味。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后背抵住了栏杆。
谢谢,不用。我低下头,声音尽量放冷。
别这么冷淡嘛!他嬉皮笑脸,又逼近一步,跟着晏灼有什么意思整天板着个死人脸。
跟哥哥玩,保证让你…
他的手。
竟然又朝我的脸伸了过来!
比刚才那个王总更放肆!
我猛地侧头躲开!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这些混蛋!
真当我是泥捏的!
就在我忍无可忍,几乎要破口大骂的瞬间!
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
如同来自地狱的寒刃。
骤然劈开了这片嘈杂!
她的手。
不想要了
那个小开的手。
僵在了半空。
他惊恐地转过头。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晏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距离不到一米。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压迫感。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却让周围看热闹的人。
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气压低得可怕。
晏…晏总…小开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我…我跟这位小姐开个玩笑…
玩笑
晏灼微微歪了歪头。
动作很慢。
像优雅的猎豹在审视垂死的猎物。
很好笑
他的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甲板。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小开腿都软了。
不…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晏总我错了!我喝多了!胡言乱语!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
滚。
晏灼薄唇轻启。
吐出一个字。
那个小开如蒙大赦。
连滚爬爬地。
消失在了人群里。
晏灼的目光。
这才落在我身上。
带着审视。
也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跟我来。
他丢下三个字。
转身就走。
我攥紧了拳头。
指甲掐得更深。
跟在他身后。
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
走下甲板。
进入游艇内部一个安静奢华的休息室。
门。
在他身后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休息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晏灼走到吧台边。
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烈酒。
仰头。
一饮而尽。
喉结剧烈地滚动。
他背对着我。
宽阔的肩膀线条绷得很紧。
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站在原地。
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他猛地转过身。
手里的水晶杯被他重重地磕在吧台的大理石面上。
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杯底碎裂。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台面蜿蜒流下。
像蜿蜒的血。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阴影。
将我完全笼罩。
林霁。
他叫着我的名字。
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风暴。
谁给你的胆子
嗯
我被他强大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脊背抵住了冰冷的门板。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
晏灼冷笑一声。
他猛地伸出手!
不是掐脖子。
而是!
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
像铁钳!
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顶着这张脸!
他逼近一步。
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脸上。
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怒意。
顶着这双眼睛!
谁允许你!
让那种垃圾碰你!
他的声音不高。
却字字如刀。
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怒火!
你是谁的影子!
你代表着谁!
你他妈知不知道!
他攥着我手腕的手。
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我疼得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不是因为疼。
而是因为…
这铺天盖地的屈辱!
我猛地抬起头!
第一次。
不再模仿苏晚那怯生生的眼神。
不再伪装那副柔弱无辜的样子。
我直直地看向他!
用我自己的!
属于林霁的!
带着愤怒、屈辱和绝望的眼神!
迎上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
晏灼!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声音嘶哑。
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
那你告诉我!
我到底是谁!
是你的女伴!
是苏晚的替身!
还是你养的一条狗!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高兴了就丢根骨头!
不高兴了随时可以宰了吃肉!
你告诉我啊!
吼完。
整个休息室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和晏灼越来越沉的呼吸。
他死死地盯着我。
攥着我手腕的手。
依旧没有松开。
但力道。
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震惊。
错愕。
愤怒。
甚至…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茫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分钟。
也许是一个世纪。
晏灼攥着我手腕的手。
终于。
极其缓慢地。
松开了。
他后退了一步。
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脸上的怒意。
如同潮水般褪去。
重新覆盖上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转过身。
走到吧台边。
背对着我。
拿起另一只完好的杯子。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仰头。
喝下。
动作流畅。
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
滚出去。
他吐出三个字。
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平静。
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揉着被他攥得生疼、已经浮现出青紫指印的手腕。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
心。
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我拉开门。
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身后。
是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和那个站在吧台前。
背影孤寂得如同悬崖峭壁上孤松的男人。
这一次的冲突。
像一道裂痕。
横亘在我和他之间。
也横亘在我那虚假的替身外壳之上。
有什么东西。
似乎不一样了。
那晚之后。
晏灼没有再召唤我。
陈管家也没有再联系我去汀兰水榭练习。
我像一件被主人暂时遗忘的物品。
重新被束之高阁。
林家别墅。
又成了我暂时的避风港。
只是。
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手腕上的淤青。
用了快一周才彻底消退。
但心里的某个地方。
好像被晏灼那晚的怒火。
烧出了一个窟窿。
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
就是晏灼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还有那句锥心刺骨的质问——
你代表着谁!
代表着谁
我苦笑。
我只是一个顶着别人影子苟活的可怜虫。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的替身。
日子一天天过去。
离原著里林霁被沉江的死期。
越来越近。
死亡的阴影。
并没有因为晏灼的遗忘而消散。
反而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随时可能落下。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恐惧逼疯时。
转机。
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那天下午。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花园的躺椅上晒太阳。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想知道晏灼为什么选你做替身吗今晚八点,蓝调咖啡厅,靠窗第三桌。】
我的心。
猛地一跳。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晏灼为什么选我
这个问题。
一直盘旋在我心底。
仅仅是因为眼睛有几分相似吗
这太牵强了。
以晏灼的权势,他完全可以找到更像的。
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个得罪过苏晚的恶毒女配
这条短信。
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瞬间搅乱了我所有的思绪。
去
还是不去
万一是陷阱呢
万一是晏灼的试探呢
可是…
不去。
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答案。
永远活在未知的恐惧里。
犹豫再三。
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
最终压倒了恐惧。
晚上八点。
我戴着帽子和口罩。
像个做贼的。
溜进了那家位置僻静的蓝调咖啡厅。
靠窗第三桌。
已经坐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米白色针织衫。
气质温婉。
长相…和苏晚有五六分相似的女人!
看到她的第一眼。
我浑身血液都像凝固了!
她是谁!
为什么和苏晚这么像!
女人抬起头。
看到我。
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林霁小姐请坐。
她的声音也温温柔柔的。
我警惕地坐下。
你是谁
我姓沈。她轻轻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沈清和。
沈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苏晚的亲生父亲!
就姓沈!
你是…苏晚的…
血缘上的姐姐。沈清和坦然地接口,同父异母。
我震惊地看着她。
很惊讶吗沈清和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我们的父亲,沈伯渊。当年…也是个风流人物。
晚晚的母亲,是他的真爱。我的母亲…是个意外。
她顿了顿。
父亲去世后,把晚晚托付给了晏灼。至于我…母亲带着我改嫁了,和沈家断了联系。
那…那你找我…我脑子有点乱。
我想告诉你真相。沈清和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关于晏灼为什么选你做替身的真相。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为什么
沈清和看着我。
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悯。
因为愧疚。
愧疚我愣住了。
对。沈清和点点头,晚晚她…其实已经死了。
轰——!
一道惊雷!
在我脑海里炸开!
苏晚…死了!
怎么可能!
书里明明…
半年前。沈清和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沉重的悲伤,一场意外。坠崖。连尸体…都没找到。
晏灼封锁了所有消息。对外只说晚晚因为伤心,出国散心了。
他无法接受晚晚的死。
他疯了。
他需要一个人。
一个载体。
来寄托他无处安放的感情和…疯狂的愧疚。
愧疚我喃喃重复。
对。沈清和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晚晚坠崖那天。
是和晏灼一起去的。
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晚晚哭着跑了出去。
然后…
她没再说下去。
但意思不言而喻。
晏灼认为。
是他害死了苏晚。
所以…我的声音干涩无比,他找上我…
因为你伤害过晚晚。沈清和看着我,在他扭曲的认知里。
伤害过晚晚的人。
最适合用来赎罪。
用你的余生。
去扮演她。
去弥补他心中那份无法填补的亏欠。
直到…他找到下一个替代品。
或者…
沈清和顿了顿。
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直到他…彻底崩溃。
我如遭雷击。
浑身冰冷地僵在座位上。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替身。
赎罪。
承载他疯狂愧疚的容器…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看着沈清和。
因为我看不下去了。沈清和叹了口气,晚晚已经走了。活着的人不该再这样被折磨。
晏灼他…病了。病得很重。
而你…
她看着我。
林霁,你还年轻。不该被卷进这种无望的漩涡里。
离开吧。
趁还来得及。
离开
谈何容易。
晏灼会放过我吗
他…不会让我走的。我苦涩地说。
他会的。沈清和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只要…你让他彻底死心。
死心
对。沈清和压低了声音,让他看清,你永远不可能是晚晚。
让他对你…彻底失望。
甚至…厌恶。
这样,他或许会放你走。
厌恶…
我回想着晏灼看我的眼神。
冰冷。
审视。
偶尔的满意。
还有那晚滔天的怒火…
让他厌恶我
或许…
真的是一条生路
我…该怎么做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沈清和凑近了一些。
低声说了几句话。
我的眼睛。
一点点睁大。
手心。
再次被冷汗浸湿。
这太冒险了…
但…
似乎。
也是唯一的出路了。
从蓝调咖啡厅出来。
夜风很凉。
吹在我脸上。
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和寒意。
沈清和的话。
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
下周三是晚晚的生日。
晏灼每年都会在‘汀兰水榭’独自待一整天。
他会喝酒。喝很多。
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也是你…最好的机会。
毁掉他心目中‘苏晚’的形象。
让他彻底明白。
你林霁。
永远变不成苏晚。
永远承载不了他的愧疚。
让他厌恶你。
彻底放弃你。
……
生日。
脆弱。
机会。
厌恶。
放弃。
这几个词。
在我脑海里反复盘旋。
像一场豪赌。
赌注。
是我的命。
我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几天。
风平浪静。
晏灼依旧没有联系我。
我像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
在焦灼和不安中。
等待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日子。
周三。
苏晚的生日。
也是我计划中表演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
我就醒了。
或者说。
一夜没睡。
镜子里的自己。
眼下带着浓重的乌青。
脸色苍白。
像个女鬼。
我深吸一口气。
开始给自己上妆。
不是模仿苏晚的那种苍白裸妆。
而是属于林霁的。
张扬的。
带着侵略性的妆容。
浓密的睫毛。
上挑的黑色眼线。
饱满艳丽的正红色口红。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那个被压抑了太久的林霁。
仿佛在破茧而出。
然后。
我拿起剪刀。
对着那头柔顺的、晏灼要求保留的黑色直发。
咔嚓!
咔嚓!
毫不犹豫地剪了下去!
酒红色的、带着野性的大波浪卷发。
重新出现在镜子里。
张扬。
不羁。
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和苏晚彻底划清了界限。
最后。
我换上了一件紧身的黑色吊带裙。
勾勒出我原本就凹凸有致的身材。
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
看着镜子里那个艳光四射、锋芒毕露的女人。
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苏晚
见鬼去吧!
我,是林霁。
准备好一切。
我像个奔赴刑场的战士。
打车。
直奔汀兰水榭。
车子停在雕花铁门外。
我深吸一口气。
推开车门。
踩着高跟鞋。
哒。
哒。
哒。
步伐坚定。
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走向那栋白色的牢笼。
门口的安保看到我。
明显愣了一下。
眼中充满了错愕。
显然没认出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红发如火的女人。
会是之前那个低眉顺眼的苏小姐影子。
林…林小姐一个安保迟疑地开口。
是我。我扬起下巴,语气冷淡,开门。
晏先生吩咐过,今天不见客…
让他出来见我。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冷硬,或者,我就在这里闹。
闹到他出来为止。
安保人员面面相觑。
最终。
其中一个拿出对讲机,低声汇报。
我抱着手臂。
站在门外。
清晨的风吹起我酒红色的卷发。
我面无表情。
心却在狂跳。
几分钟后。
雕花铁门。
缓缓向两边滑开。
陈管家那张刻板的脸出现在门后。
看到我的瞬间。
她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也清晰地掠过一丝震惊和…不悦。
林小姐。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冷硬,您今天…
晏灼呢我直接打断她,目光越过她,投向别墅里面,我要见他。
晏先生现在不见…
让他出来!我猛地提高音量,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否则,我就把这里砸了!
我的声音在清晨安静的别墅区回荡。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
陈管家脸色变了变。
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她大概觉得我彻底疯了。
让她进来。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从别墅里面传来。
是晏灼。
陈管家侧身让开。
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
我挺直脊背。
无视她。
踩着高跟鞋。
一步一步。
走进了这座困了我太久的牢笼。
别墅里很安静。
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客厅厚重的窗帘拉着。
光线昏暗。
晏灼就坐在那张巨大的黑色沙发上。
背对着门口。
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地上。
散落着好几个空了的威士忌酒瓶。
晏灼。
我停在客厅中央。
叫他的名字。
声音清晰。
不再模仿苏晚的软糯。
带着属于林霁的清冷和倔强。
沙发上的身影。
动了一下。
缓缓地。
转了过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
即使隔着昏暗的光线。
我也清晰地看到了。
他眼中瞬间掀起的。
惊涛骇浪!
震惊!
错愕!
难以置信!
以及…
一种被彻底冒犯的!
滔天怒火!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有些摇晃。
显然是酒意上头。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
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扑面而来!
带着毁灭性的压迫感!
谁让你…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我的头发。
我的裙子。
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像砂纸磨过喉咙。
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
弄成这副鬼样子!
谁允许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额角青筋暴起!
我仰着头。
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眸!
甚至。
故意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容。
我自己允许的!
晏灼!
看清楚!
我指着自己的脸。
我是林霁!
不是你心里那个死了的苏晚!
轰——!
死了两个字!
像两颗炸弹!
在晏灼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
瞳孔!
骤然缩成了针尖!
像是被最锋利的匕首!
狠狠捅进了心脏最深处!
他高大的身体!
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
瞬间褪得惨白如纸!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
抖得不成样子。
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
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说!
我豁出去了!
用尽全身力气!
把沈清和告诉我的真相!
像刀子一样!
狠狠捅向他!
苏晚死了!
半年前就死了!
坠崖!尸骨无存!
是你!是你害死她的!
你无法接受!你疯了!
所以你需要一个替身!一个容器!来装你那无处安放的愧疚!
所以你看中了我!一个伤害过她的蠢货!最适合替你赎罪!
对不对!
晏灼!你这个懦夫!你这个疯子!
你看着我!
你看清楚!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
按在我的胸口!
心脏在掌下疯狂地跳动!
这里跳动的!是林霁的心!
不是苏晚的!
我永远变不成她!
也永远!不会变成你赎罪的工具!
你听清楚了吗!
懦夫!!!
最后两个字。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
像要把这几个月所有的屈辱、恐惧、绝望!
都发泄出来!
整个客厅。
死寂一片。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和…
晏灼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他死死地盯着我。
被我按在胸口的手。
冰冷。
颤抖。
他的眼神。
从最初的震惊、暴怒。
到被刺穿真相的剧痛。
再到…一片死寂的灰败。
像瞬间燃尽的死灰。
所有的光亮。
所有的情绪。
都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和…空洞。
他猛地抽回手。
像是被烫到。
又像是…
被彻底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撞在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高大的身躯。
缓缓地。
滑了下去。
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
散落的酒瓶被他撞倒。
发出咕噜噜的滚动声。
在死寂的空间里。
显得格外刺耳。
他低着头。
黑色的碎发垂下来。
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看到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和那只撑着地毯。
指节用力到泛白、青筋暴起的手。
空气。
凝固了。
时间。
仿佛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秒。
也许过了几个世纪。
一个极低。
极哑。
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声音。
缓缓响起。
带着浓重的鼻音。
和…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死寂。
滚。
他吐出一个字。
声音不大。
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疲惫。
给我滚。
永远…
别再让我看见你。
我站在原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几乎要冲破喉咙。
赌赢了吗
他让我滚了…
永远别再出现…
这…算是成功了吗
我看着他颓然跌坐在地上的身影。
像一座瞬间崩塌的雪山。
孤寂。
绝望。
带着毁灭的气息。
心头。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和解脱。
反而…
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
悲凉。
我没有再说一个字。
转身。
踩着依旧清脆的高跟鞋。
哒。
哒。
哒。
一步一步。
走出了这座困了我太久的白色牢笼。
走出了汀兰水榭。
走出了晏灼的世界。
身后。
那扇沉重的雕花铁门。
在我身后。
缓缓合拢。
隔绝了里面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
阳光有些刺眼。
我抬手。
遮了一下。
酒红色的发丝在指缝间跳跃。
像燃烧的火焰。
也像…
重获的自由。
那天之后。
晏灼果然没有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沈清和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只有两个字:【保重。】
我也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搬出了林家那栋豪华却冰冷的别墅。
用自己攒下的一点零花钱。
租了一个小小的公寓。
开始了真正属于林霁的生活。
我剪短了头发。
染回了自然的黑色。
找了一份普通的文员工作。
朝九晚五。
挤地铁。
吃外卖。
和普通的打工族没什么两样。
日子平淡。
忙碌。
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脖子上的淤青早就消了。
手腕上的指痕也淡得看不见了。
但心里的某个角落。
偶尔。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还是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和那个男人跌坐在地毯上。
绝望孤寂的身影。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
离原著里林霁的死期。
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我活得好好的。
护城河里的鱼。
大概饿不着。
只是。
关于晏灼的消息。
还是会零星地传入我的耳朵。
听说他沉寂了很久。
深居简出。
晏氏集团的事务都交给了心腹打理。
听说他变了很多。
更加阴郁。
更加沉默。
生人勿近。
听说…
他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女人。
连女伴都没有了。
影子。
彻底消失了。
听到这些消息时。
我的心里。
总是会泛起一丝微澜。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是庆幸
是唏嘘
还是…
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怅然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直到那天。
一个巨大的商业新闻。
如同重磅炸弹。
炸响了整个城市。
顾氏集团。
那个男主顾言深的家族企业。
被爆出惊天丑闻!
财务造假!
巨额亏空!
非法交易!
证据确凿!
一夜之间。
股价暴跌!
风雨飘摇!
而推动这一切。
将顾氏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幕后操盘手。
是晏氏集团。
是…
晏灼。
新闻铺天盖地。
财经频道滚动播放。
报纸头条触目惊心。
我看着屏幕上顾言深那张英俊却写满憔悴和绝望的脸。
看着他被记者围攻。
看着顾氏大厦将倾。
心里。
却没有丝毫波澜。
狗咬狗罢了。
只是。
晏灼…
他蛰伏了这么久。
原来是在酝酿这致命一击。
为了什么
为了苏晚
因为顾言深辜负了苏晚
还是…
仅仅因为顾言深是导致苏晚和他争吵、最终坠崖的导火索
我不知道。
也不想去深究。
那个世界。
已经离我很远了。
我关掉电视。
继续埋头整理我的报表。
生活。
终究是自己的。
又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一天下班。
刚走出公司大楼。
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拦在了我面前。
是沈清和。
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林霁。
聊聊
我们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他快不行了。沈清和开门见山,声音有些沙哑。
我搅拌咖啡的手一顿。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捏了一下。
谁
晏灼。沈清和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沉重的悲伤,胃癌。晚期。
医生说…最多…三个月。
咖啡勺碰到杯壁。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我抬起头。
看着沈清和。
大脑一片空白。
胃癌…晚期…
那个像山一样高大。
像冰一样冷酷。
像魔鬼一样危险的男人…
要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声音干涩。
很久了。沈清和苦笑,在你离开之前,他就知道了。
他一直在瞒着所有人。
包括…他自己。
他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顾氏的垮台,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
现在…
她没再说下去。
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想见你。
最后几个字。
她说得很轻。
却像重锤。
砸在我心上。
见我
我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丝自己都觉得难看的笑。
沈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和晏先生,早就两清了。
他亲口说的。
永远别再让他看见我。
沈清和深深地看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悲伤。
有无奈。
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恳求
林霁。
我知道他对你做过的事。
很过分。
但是…
她顿了顿。
去看看他吧。
就当…
是替晚晚。
或者…
她看着我。
一字一句地说。
就当是,替你自己。
和他…告个别。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沈清和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
坐在咖啡厅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路灯次第亮起。
映照着行色匆匆的路人。
咖啡已经凉透。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去
还是不去
那个男人。
他囚禁我。
羞辱我。
把我当成别人的影子。
当成赎罪的工具。
他亲口让我滚。
永远别再出现。
现在。
他快死了。
想见我
凭什么
可是…
心底深处。
那个跌坐在地毯上。
绝望孤寂的身影。
那双瞬间熄灭所有光亮的黑眸。
还有那句沙哑破碎的滚…
像电影画面一样。
反复闪现。
挥之不去。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最终。
还是败给了心底那点该死的。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站起身。
走向医院的方向。
就当是…
给自己那段荒唐的替身生涯。
画上一个句号吧。
推开VIP病房厚重的门。
一股消毒水混合着药物的味道扑面而来。
病房很大。
很安静。
只有仪器发出的微弱滴答声。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
给冰冷的病房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也洒在了靠窗的那张病床上。
晏灼就躺在那儿。
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
闭着眼睛。
像是睡着了。
仅仅几个月不见。
他瘦了很多。
很多。
原本轮廓分明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
脸色是那种久病之人的灰白。
薄唇失去了血色。
干燥起皮。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曾经高大挺拔、充满压迫感的身躯。
此刻在宽大的病号服下。
显得那么单薄。
脆弱。
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那个曾经掐着我脖子。
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的男人。
那个曾经站在巅峰。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
此刻。
安静地躺在这里。
生命的气息。
正在从他身上一点点流逝。
我的脚步。
不由自主地放轻。
心口。
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闷得发慌。
我走到床边。
静静地站着。
看着他沉睡的侧脸。
第一次。
如此清晰地。
毫无阻碍地。
看着他。
没有恐惧。
没有厌恶。
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时间静静地流淌。
夕阳的光线一点点偏移。
病房里渐渐暗了下来。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醒来时。
他的睫毛。
轻轻颤动了一下。
然后。
缓缓地。
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深不见底、锐利如鹰隼的黑眸。
此刻。
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翳。
带着久病之人的浑浊和迷茫。
他的视线。
有些涣散。
在昏暗的光线里。
缓缓移动。
最终。
落在了我的脸上。
当看清我的那一刻。
他那双灰暗的眼睛里。
骤然!
迸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
像濒死之人。
看到了唯一的救赎!
那光芒。
瞬间点亮了他灰败的脸庞!
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求!
晚晚…
一个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气音。
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带着浓重的希冀。
和…小心翼翼的颤抖。
我的心。
猛地一沉。
像被冰冷的针。
狠狠刺了一下。
他…还是认错了。
把我当成了苏晚。
那个他永远无法释怀。
永远活在愧疚里的影子。
那一瞬间。
心头涌起的。
不是愤怒。
不是屈辱。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和深深的无力。
他挣扎着。
似乎想要坐起来。
枯瘦的手从被子里伸出。
颤抖着。
朝我的方向。
伸了过来。
像是要抓住什么。
又像是…
害怕眼前的人只是幻觉。
晚晚…
他又唤了一声。
声音更轻了。
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委屈和依恋。
你…终于肯来看哥哥了…
别生哥哥的气了…
好不好…
他的手指。
颤抖着。
快要碰到我的衣袖。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了卑微希冀的眼睛。
看着他那枯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
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的翻涌。
然后。
缓缓地。
清晰地。
用我自己的声音。
开了口。
晏先生。
是我。
林霁。
我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道惊雷。
劈开了病房里那层虚假的温情。
晏灼伸出的手。
猛地僵在了半空。
他眼中的光芒。
像被狂风吹灭的蜡烛。
瞬间。
熄灭。
重新被那层死寂的灰暗覆盖。
他看着我。
眼神里的希冀和温柔。
如同潮水般褪去。
只剩下空洞。
和一种被彻底打回现实的。
茫然。
与…绝望。
他慢慢地。
慢慢地收回了手。
枯瘦的手指蜷缩起来。
像是想抓住最后一点什么。
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转过头。
不再看我。
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
正沉入远处林立的高楼后面。
黑暗。
即将吞噬大地。
哦。
他应了一声。
声音嘶哑。
平淡无波。
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你啊。
病房里。
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在冰冷的空气中。
回响。
时间。
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一个极低。
极哑。
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声音。
缓缓响起。
带着浓重的疲惫。
和…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你来了。
也好。
我站在床边。
看着他那张被病痛和绝望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侧脸。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最终。
只化作一句干涩的。
你…还好吗
话一出口。
我就后悔了。
好吗
怎么可能好。
晏灼似乎轻笑了一下。
很轻。
带着浓浓的自嘲。
快死了。
他吐出三个字。
轻描淡写。
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也好。
该去…赎罪了。
赎罪…
又是赎罪。
这两个字。
像魔咒一样。
缠绕了他一生。
也几乎毁了他一生。
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苏晚…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晏灼的身体。
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依旧看着窗外。
沉默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
城市的霓虹灯亮起。
在他空洞的眸子里。
投下破碎的光影。
我知道。
他终于开口。
声音飘忽。
像来自很远的地方。
她一直…都希望我好好的。
是我…
对不起她。
也…
他顿了顿。
极其缓慢地。
转过头。
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睛。
第一次。
如此清晰地。
落在了我的脸上。
不再是看苏晚的替身。
不再是看赎罪的工具。
而是…看林霁。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
像羽毛落地。
却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你。
我浑身一震。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对不起
他在向我道歉
那个高高在上。
视我如草芥的晏灼。
在向我道歉
那些日子…
他艰难地开口。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把你…当成她。
逼你…做那些事…
很…混账。
他的眼神里。
充满了浓重的疲惫和…迟来的悔意。
你走吧。
他重新转过头,看向窗外。
声音疲惫至极。
别再来了。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好好…活下去。
林霁。
最后叫我的名字。
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叹息。
我站在原地。
手脚冰凉。
看着他那张被病痛彻底摧垮、写满死寂的侧脸。
看着他那枯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看着他生命的光泽。
正一点点。
从这个曾经强大如神的男人身上。
流逝。
最终。
我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
看了他一眼。
仿佛要将这个画面。
刻进记忆深处。
然后。
转身。
轻轻地。
拉开了病房的门。
走了出去。
没有再回头。
身后。
是无边的黑暗。
和那个在黑暗中。
独自等待生命终点的男人。
我知道。
这将是永别。
三个月后。
一个普通的秋日午后。
我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
手机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
【晏氏集团掌舵人晏灼先生,于今晨因病医治无效,于仁和医院逝世,享年三十一岁。遵其遗嘱,丧事从简…】
手机屏幕的光。
有些刺眼。
我盯着那短短几行字。
看了很久。
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
心脏的位置。
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疼。
只是有点空。
有点闷。
像风吹过空旷的原野。
带起一丝微凉的叹息。
他终于。
解脱了。
那个偏执的。
疯狂的。
被愧疚和绝望折磨了一生的男人。
终究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也好。
对他来说。
或许真的是种解脱。
我放下手机。
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水。
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
带来一丝清醒。
窗外的阳光很好。
透过玻璃。
暖暖地洒在桌面上。
同事们低声交谈着。
键盘敲击声噼啪作响。
生活。
依旧在继续。
平静。
安稳。
属于林霁的生活。
只是。
偶尔。
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比如看到一头柔顺的黑色直发。
比如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
比如走过某家画廊的门口。
心头。
还是会掠过一丝极淡的。
难以捕捉的悸动。
和那个站在落地窗前。
背影孤寂如悬崖孤松的男人。
重叠在一起。
然后。
又随着窗外的风。
悄无声息地。
散去。
不留痕迹。
我知道。
那段穿书而来的。
充满了荒诞、屈辱、恐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纠缠的时光。
终于。
彻底落幕了。
连同那个名字。
晏灼。
一起。
埋葬在了这个秋天。
而我。
林霁。
雨过天晴的霁。
终于可以。
真正地。
活在阳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