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月光归来
陆执的白月光回国那天,我被他亲手推下楼梯。
你死了正好给清清移植骨髓。他搂着哭泣的她,眼神像淬毒的刀。
后来我如他所愿死在了手术台上。
他却在太平间发疯似的砸门:不可能!她那么恶毒怎么会死
直到他看见我手机里上千条未发出去的短信——
今天化疗好疼,但你说清清生病了更需要止痛药。
陆执,其实我也得血癌了。
最后一条停在手术前一分钟:
用我的命换你幸福,值了。
陆执带着林清清回国的那天,是个灰蒙蒙的下午。
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沉闷的湿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阴影里,看着玄关处那对依偎的身影,像一幅精心构图刺入眼底的画。
陆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林清清,他微微垂着头,侧脸的线条在玄关昏黄的壁灯下显得异常柔和,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专注和……珍视。
他低声说着什么,声音被距离模糊了,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
林清清依偎在他臂弯里,像一株柔弱无骨、急需攀附的藤蔓。
她穿着一条浅杏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微小的动作轻轻晃动,脸色是刻意营造的苍白,更衬得那双望着陆执的眼睛水光潋滟,楚楚可怜。
阿执,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呢。
她软软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恰好能清晰地飘上来,只是……感觉多了些陌生的东西,有点……不习惯。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客厅里我精心挑选的那对墨蓝色抱枕——那是陆执某次醉酒后随口提过一句喜欢的颜色。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更深地把自己藏进楼梯转角的阴影里,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凉的木质扶手里。
陆执没有接林清清关于陌生感的暗示。
他只是更紧地揽了揽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安抚和不容置疑的占有:
别怕,清清。这是我们的家,一直都是。
他的视线终于抬了起来,越过玄关,直直地落在二楼阴影中的我身上。
那目光里的温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封的漠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我爆发的厌烦。
宋晚,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命令的口吻,下来。清清刚下飞机,身体不舒服,去给她倒杯温水。
我们的家。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捅进心窝,带来一阵尖锐到麻木的痛。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耳膜里嗡嗡作响。
我扶着楼梯扶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林清清适时地轻咳了两声,柔弱地往陆执怀里缩了缩。
陆执立刻低头,眉宇间的关切浓得化不开: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那紧张的模样,仿佛林清清是易碎的琉璃。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里仿佛裹着玻璃碴子,一路割着喉咙和胸腔。
我强迫自己迈开僵硬的腿,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木质台阶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我努力挺直脊背,试图维持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自尊。
走到他们面前,空气里弥漫着林清清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水味,混合着陆执惯用的冷冽须后水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避开陆执冰冷的视线,目光落在林清清那张精心描绘的脸上。
她的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和挑衅,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水在厨房。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厌恶的虚弱。
晚晚姐,林清清却抢先一步开口,声音又软又甜,带着恰到好处的请求,我……我有点晕机,想喝点热的,能麻烦你帮我煮杯姜茶吗
我记得你以前煮的姜茶最暖胃了。她说着,身体又往陆执那边靠了靠,寻求支撑的姿态做得十足。
陆执立刻皱起了眉,目光锐利地刺向我,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宋晚,清清身体不舒服,让你煮杯姜茶很难吗
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心口那阵被攥紧的痛楚猛地加剧。
我看着陆执,这个我爱了十年,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此刻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他臂弯里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
我的存在,我的感受,甚至我的尊严,在他眼中都渺小如尘埃,只配用来衬托林清清的需要。
愤怒和巨大的悲哀交织着冲上来,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我猛地抬眼,目光直直刺向林清清那张写满无辜的脸,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林清清,你装够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里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陆执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他护着林清清的手臂收紧,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子,狠狠剐在我脸上,声音冷厉得没有一丝温度:宋晚!你发什么疯!给清清道歉!
我道歉我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一股尖锐的悲愤直冲头顶,烧毁了最后一丝理智,该道歉的是她!她……
啊!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打断了我未出口的控诉。
在我话音未落的瞬间,林清清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一晃,整个人猛地向旁边歪倒,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惧的苍白。
她倒下的方向,正对着我站立的位置。
清清!陆执的惊呼带着撕裂般的恐慌。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将林清清往自己怀里猛地一带,手臂像钢铁般箍紧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牢牢护住。
然而,他护住林清清的那股巨大力量,却形成了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的推力,狠狠地撞在我的肩膀上!
那力量来得太猛、太突然,带着陆执全部的惊怒和对林清清的保护欲。
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狠狠袭来,脚下瞬间踩空。
视野猛地颠倒、旋转。
冰冷的、带着棱角的木质台阶,以一种狰狞的姿态急速向我逼近。
我徒劳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身体失去控制地翻滚、撞击,骨头磕碰在坚硬台阶上的闷响,一声接一声,清晰地传入自己耳中,伴随着林清清那惊魂未定、带着哭腔的啜泣和陆执焦急的呼唤。
清清!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别怕,我在!
他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远,充满了对另一个女人刻骨铭心的担忧。
每一次翻滚,每一次撞击带来的剧痛,都比不上他此刻话语中流露出的、对林清清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切带给我的万分之一痛楚。
身体终于停止了下坠,重重地摔在一楼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
眼前阵阵发黑,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疯狂地涌向大脑,尤其是左臂,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锐痛,动一下都像被千万根针同时扎刺。
喉咙里泛起浓重的腥甜。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只被抛弃的破布娃娃,努力想撑起身体,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
视线模糊地向上望去。
楼梯上方,陆执半跪着,紧紧将林清清护在怀里,他的大衣披在她肩上,正紧张地上下检查她是否受伤,眼神里的焦灼几乎要溢出来。
林清清埋在他胸前,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惹人怜爱的呜咽声。
陆执的目光终于从林清清身上抬起,落在我身上。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只有翻涌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以及浓得化不开的……鄙夷。
宋晚!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憎恶,你居然恶毒到想推清清下楼你怎么敢!
恶毒推她下楼
巨大的荒谬感和比身体更甚百倍的剧痛瞬间将我淹没。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嘶喊,想问他是不是瞎了!可喉咙里堵满了腥甜的铁锈味,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
阿执,不……不怪晚晚姐,
林清清适时地抬起头,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怯生生地看向我,又飞快地缩回陆执怀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是我自己没站稳……晚晚姐肯定不是故意的……她嘴上说着不怪,身体却抖得更厉害,像一片被狂风摧残的落叶,紧紧抓住陆执的衣襟,无声地控诉着我的罪行。
陆执心疼地拍抚着她的背,再看向我时,眼神里的厌恶几乎凝成实质的利刃:
不是故意我亲眼看见她推你!
清清,你就是太善良!
对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有什么好替她开脱的!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林清清,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站稳。
然后,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冰冷地上的我。
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审判者的冷酷,像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宋晚,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收起你那套装可怜的伎俩。我看着就恶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和无力垂下的左臂,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更深的厌烦,既然你这么喜欢躺在地上,那就好好躺着反省反省!
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爬起来给清清道歉!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所有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怀里的林清清身上,声音瞬间切换成无尽的温柔和紧张:走,我扶你上去休息。
有没有哪里撞疼
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一步一步,踏过冰冷的台阶,走向二楼属于他们的、温暖的房间。
沉重的脚步声踩在木楼梯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也一下下,重重地踩在我的心上。
冰冷的大理石地砖贪婪地汲取着我身上最后一点温度。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和左臂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刚才那场无妄之灾的惨烈。
可身体上的痛楚,远不及陆执那冰冷厌弃的眼神和诛心话语带来的万分之一。
我像一条被扔在岸上濒死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的腥甜味越来越重,眼前阵阵发黑。
玄关那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扭曲晃动,仿佛随时会熄灭,将我彻底抛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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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陆执刻意压低的、温柔的安抚,还有林清清那娇弱得能滴出水来的回应。
那些声音像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耳朵里,刺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我动了动唯一还能勉强使力的右手,死死抠住冰冷光滑的地砖边缘,指甲在坚硬的表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寸一寸,拖着仿佛散了架的身体,挪向离我最近的、客厅沙发的方向。
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剧痛和窒息般的喘息。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终于,我蜷缩在沙发坚硬冰冷的底座旁,背靠着那点微弱的支撑,才不至于彻底瘫软下去。
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抽痛。
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快要溢出的痛苦呻吟。
楼上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隔绝了所有的温情,只留下无边的冰冷和绝望。
2
骨髓之痛
我靠在冰冷的沙发脚上,意识在剧痛和疲惫中沉沉浮浮。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林清清下来了。
她换了一身柔软的家居服,脸色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的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惊慌和泪意
只剩下满满的、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嘲讽。
她手里端着一杯水,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
啧啧,她轻轻咂了咂嘴,声音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晚晚姐,地上多凉啊,怎么还不起来
她微微歪着头,脸上是天真又残忍的笑意,哦,对了,阿执说了,要你好好反省,想通了给他道歉才行呢。
你看,他多心疼我,多在乎我的感受啊。
我闭上眼,不想看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装死
林清清嗤笑一声,蹲下身来,凑近我的耳边。
一股浓烈的、属于陆执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她甜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熏得我一阵反胃。
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宋晚,别做梦了。
阿执他永远不会信你。
在他心里,你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我痛苦的表情,然后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就是你这身还算健康的骨髓,能救我的命。
骨髓
我猛地睁开眼,震惊地看向她。
她脸上带着一种掌握生杀予夺的快意笑容。
不然你以为阿执为什么还留着你这个碍眼的东西
林清清的笑容越发甜美,也越发恶毒,他早就安排好了。
等我身体调养好一点,就立刻手术。
用你的骨髓,换我的命。
她伸出手指,冰凉地划过我因为震惊和愤怒而颤抖的脸颊,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怜悯,看在你还有点用处的份上,这几天,就让你再苟延残喘一会儿吧。
记得好好养着,别把骨髓养坏了,那可就不值钱了。
说完,她站起身,嫌恶地拍了拍刚刚碰到我脸颊的手指,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她端着那杯水,姿态优雅地转身上楼,只留下那番淬毒的话语,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像无数只毒蜂在疯狂地蜇刺我的神经。
骨髓……手术……唯一的价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十年痴心,十年付出,到头来,在他陆执眼中,我宋晚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取用、用来救他心上人性命的……活体器官库!
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像汹涌的海啸,瞬间将我彻底吞没。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碎,痛得无法呼吸。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沉入了无边的冰冷深渊。
……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左臂一阵剧烈的疼痛唤醒的。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我费力地睁开一条缝。
刺眼的白光让我不适地眯起了眼。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地钻入鼻腔。是医院。
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左臂打着厚厚的石膏,被固定在胸前。
点滴瓶里的液体正缓慢地滴落,冰凉的药水顺着静脉流入身体。
病房里很安静。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旁边。
陆执坐在靠墙的椅子上。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他并没有看我,而是在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指尖偶尔滑动一下,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放松的弧度。
他在看什么
是林清清发来的消息吗
在确认她是否安好
在我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时候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凿穿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我闭上眼,将眼底翻涌的酸涩和绝望死死压了回去。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
林清清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羊绒连衣裙,外面罩着件同色系的大衣,妆容精致,脸色红润,与这惨白的病房格格不入。
她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径直走到陆执身边。
阿执,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关切,等累了吧我让阿姨特意熬了参汤,你快趁热喝点。
她自然而然地挨着陆执坐下,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
陆执放下手机,接过她递来的小碗,眼神温和:辛苦你了清清,还特意跑一趟。
你身体刚好一点,别太劳累。
我不累,林清清甜甜一笑,目光这才仿佛刚发现我似的,转向病床,脸上立刻浮起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歉意,晚晚姐,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真是对不起,都怪我……要不是我当时没站稳,也不会害得你……她说着,眼圈又微微泛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清清,跟你没关系。
陆执立刻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他放下碗,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对伤者的关切,只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醒了就好。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公事,医生说了,左臂骨裂,需要静养。
这几天你就安心待在医院。
他顿了一下,视线扫过我打着石膏的手臂,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清清的身体报告出来了,情况不太乐观,需要尽快手术。
来了。终于来了。
我躺在那里,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是静静地听着。
心脏的位置,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陆执的目光牢牢锁住我的脸,像是在确认我的反应,又像是在下达不容违抗的指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和……理所当然的残忍。
宋晚,他清晰地吐出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钉进我的骨髓里,你的骨髓和清清配型成功。准备一下,一周后手术。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点滴管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嗒,嗒,嗒……像生命倒计时的钟摆。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他。
视线掠过他冷漠的脸,落在他身边依偎着的林清清身上。她正低着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参汤,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但嘴角那抹极力压制的、胜利般的弧度,却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底。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执的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等待我的反应——是歇斯底里的拒绝
还是卑微痛苦的哀求
无论哪一种,大概都只会让他更觉得厌烦和可笑。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陆执……
他似乎没听清,或者是不在意,眉头不耐地拧起:什么
我看着他,这个占据了我整个青春、耗尽了我所有爱意的男人。
十年痴恋,十年付出,换来的,是楼梯上毫不留情的推搡,是冰冷地上的厌弃审判,是此刻这轻描淡写、宣判我沦为他人器官供体的命令。
胸腔里那颗早已破碎的心脏,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也在这冰冷的宣判中彻底熄灭。
喉咙里那股熟悉的腥甜再次翻涌上来,被我死死压住。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
……好。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牵绊的决绝。
陆执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平静到诡异的回答。
他微微怔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诧异,又像是某种被打乱计划的烦躁,但很快就被惯有的冷漠覆盖。
他不再看我,仿佛我的同意是理所当然,是赎罪,是本就该履行的义务。
嗯。他冷淡地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随即,他的注意力便立刻回到了林清清身上,语气瞬间柔和下来,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清清,汤要凉了,快喝。手术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一切有我。他拿起勺子,甚至亲手舀了一勺,递到林清清唇边。
林清清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含羞带怯地看了陆执一眼,顺从地低头喝下,声音甜得发腻:阿执,你对我真好。
那温馨刺耳的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空洞的眼瞳上。
我猛地别开脸,视线死死地盯住病房惨白的天花板,仿佛要将那单调的颜色刻进灵魂深处。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荒芜的万分之一。
3
短信遗言
一周。我只有一周了。
这一周,陆执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病房。
仿佛那天冷酷的宣判之后,我就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只有林清清,像一只巡视领地的孔雀,隔三差五就会不经意地路过。
她总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带着胜利者的优越感。
有时是来看望,送来一些昂贵的、我根本不需要也无力享用的补品,姿态高高在上如同施舍。
更多的时候,是在病房门口,用恰好能让我清晰听到的音量,温柔地打着电话。
阿执,你今晚真的不能来陪我吃饭吗
人家一个人好无聊哦……
她对着电话那头撒娇,声音甜得发齁。
哎呀,我知道你忙嘛。不过……你昨天送我的那条钻石项链,我闺蜜们都说好看死了!
她们都羡慕死我了,说阿执对我最好了!
炫耀的语气毫不掩饰。
嗯嗯,我也想你呀……等你忙完哦,mua~电话挂断前那一声响亮的亲吻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每一次,她都仿佛不经意地,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向我投来一个混合着得意、怜悯和嘲弄的眼神。
那眼神无声地诉说着:看,这就是你爱了十年的男人,他所有的温柔和财富,现在都属于我了。
而你,只是一件即将被使用的工具。
我蜷缩在病床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对门外的声音充耳不闻。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左臂的疼痛被一种更深沉的、来自骨髓深处的疲惫和寒冷取代。
护士例行检查时,眼神里带着担忧和欲言又止。
我知道自己脸色一定很差,偶尔的咳嗽会带出淡淡的血腥味,但我只是沉默地擦掉。
手机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屏幕一片漆黑。
我拿起来,指尖冰凉地划过屏幕。
通讯录里,陆执的名字依旧固执地排在第一位。
我点开短信界面,空白的输入框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
这十年里,我给他发过多少条短信
提醒他按时吃饭,叮嘱他天冷加衣,分享看到的趣事,倾诉细微的思念……绝大部分都石沉大海,偶尔得到一两个字的回复,就能让我雀跃半天。
那个聊天框,曾经承载了我全部卑微的欢喜和无望的期待。
现在,看着空白的输入框,那些曾经汹涌到几乎要冲破胸膛的话语,那些积压的委屈、绝望、不舍……最终都凝固在指尖,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我其实也病了
告诉他我也在忍受着病魔的啃噬
告诉他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告诉他我看着他为林清清鞍前马后时心口的绞痛
没有意义了。
他不在乎。
在他心里,宋晚的命,远不如林清清的骨髓值钱。
我颤抖着手指,点开草稿箱。
那里,静静地躺着上千条未曾发出的短信。
时间跨度长达一年,从我第一次察觉身体不适开始。
陆执,今天去体检了,医生说指标有点异常,让我下周复查。
有点害怕,你能陪我去吗——发送失败,他没有回复。那天,他正陪林清清在巴黎看秀。
今天复查结果出来了……不太好。
医生怀疑是……血癌。我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好冷。
——这条短信在草稿箱里停留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被我删掉了。
那天,他发了一条朋友圈,照片里是林清清在高级餐厅切牛排的笑脸,配文:清清胃口终于好了些,开心。
又吐了,吃下去的药好像都白费了。
骨头好疼,像被针扎一样。
陆执,你说清清生病了更需要止痛药,所以把我的份额都给了她……可是,我也很疼啊……——这条短信写写删删无数次,最终还是留在了草稿箱最深处。
一条条,一页页。字字句句,都是无声的血泪。
记录着我独自对抗病魔的恐惧、疼痛、绝望,也记录着我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倾尽所有的卑微爱恋和心碎。
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滑动,那些曾经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和卑微的爱意,此刻像一把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早已麻木的心脏。
我沉默地看着,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可怜又可笑的陌生人的故事。
最后,我的手指停在新建短信的图标上。
光标在空白的输入框里一下下闪烁,像垂死的心脏在微弱地跳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
窗外,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病房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我枯槁的轮廓。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将我彻底淹没。
身体里的力量,连同那点微弱的、不甘的火苗,都在迅速流逝。
也许……就这样吧。
用这残破的身躯,最后成全他一次。也彻底……放过自己。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我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敲下:
用我的命换你幸福,值了。
光标停在最后一个了字后面,固执地闪烁着。我没有按下发送键。
就让这条短信,和我这荒唐可笑的一生,一起埋葬在这里吧。
我将手机屏幕按灭,随手丢回冰冷的床头柜上。
金属外壳碰到桌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随着这个动作被抽走了。我疲惫地闭上眼,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仿佛要隔绝这世间所有的声音和光线,沉入永恒的黑暗。
……
4
手术室外的等待
手术室外的走廊,冷得像太平间的延伸。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泼洒下来,照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晕。
陆执靠墙站着,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
昂贵的西装面料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却掩不住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烦躁。
他低头看着腕表,昂贵的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术室门上那盏手术中的红灯,像一只沉默的、充血的眼睛,固执地亮着。
怎么这么久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他抬眼看向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仿佛想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清里面的情形,眼神里却没有半分对里面那个正在被抽取骨髓的人的担忧,只有被等待消磨的焦躁。
林清清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裹着陆执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一副柔弱不能自理、需要被精心呵护的模样。
她不时地抬头看向陆执,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不安。
阿执……
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我……我有点害怕……晚晚姐她……不会有事吧
她说着,身体还配合地瑟缩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陆执立刻走到她身边坐下,伸出手臂,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动作自然而熟练,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安抚。
别怕,清清。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但细听之下,那力量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笃定,手术很成熟,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至于宋晚……她身体一向不错,抽点骨髓而已,死不了人。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理所当然,甚至隐约的轻蔑,况且,这是她欠你的。
欠我的
林清清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陆执,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显得无比脆弱又惹人怜爱。
当然。
陆执的眼神沉了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画面,语气也冷硬了几分,当初要不是她……他话没说完,但未尽之意已然明了。
他将林清清搂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别想那么多了,清清。很快,你就能彻底好起来。
等手术结束,我们就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好好休养,重新开始。
林清清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描绘的未来,嘴角终于弯起一个满足的、带着甜蜜憧憬的弧度。
她轻轻嗯了一声,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温暖的胸膛,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独属于她的安全感。
至于手术室里那个正在经历什么的人,似乎早已被他们遗忘在冰冷的角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爬行。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低低的絮语和陆执腕表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突然,手术中那盏刺目的红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陆执和林清清同时抬头看向手术室大门。
沉重的金属门缓缓向两边滑开。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一边摘下口罩,一边快速向这边走来。
医生的脸色异常凝重,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一种……沉重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疲惫和……某种不祥的预兆。
陆执松开搂着林清清的手,下意识地站起身。
他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感,但很快就被即将结束等待的烦躁和一种终于完成的松懈感压了下去。
医生走到他们面前,脚步沉重。
他的目光扫过陆执,又看向他身后依偎着的林清清,最终定格在陆执脸上。
医生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沉重感压得难以开口。
陆执的心头猛地一跳。那股细微的异样感再次浮现,并且迅速扩大,变成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强迫自己压下那点不适,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带着一丝催促的语气开口:医生,手术结束了骨髓提取顺利吗他的目光越过医生,下意识地看向他身后缓缓推出来的手术推车。
推车上盖着刺眼的白布,勾勒出一个瘦削的、了无生机的轮廓。
陆执的目光一凝,随即皱紧了眉。
他以为会看到宋晚那张苍白但可能带着怨怼的脸,或者至少听到她虚弱的呻吟。
但此刻,那推车上的人,安静得可怕。
白布从头盖到脚,透着一股死寂的冰冷。
陆先生……
医生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手术……出现了突发情况。
陆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厉声问道:什么突发情况骨髓呢清清的移植手术……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清清,只见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摇晃,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陆先生,请冷静。
医生的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安抚,但眼神里的沉重却丝毫未减,病人在手术过程中,突发……心脏衰竭。
我们……我们全力抢救了……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沉重地落在陆执脸上,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缓慢而清晰地砸落下来,很遗憾……抢救无效……病人宋晚,已于……十五分钟前,确认死亡。
5
死亡真相
死……亡
这两个字,像两颗炸雷,毫无预兆地在陆执耳边轰然爆开!
他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
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又猛地冲向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
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后面说了什么,林清清惊恐的抽泣声,周围的一切声音都瞬间被拉远、模糊,只剩下那两个字在脑海里疯狂地、一遍遍地回荡。
死亡宋晚死了
怎么可能!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完全无法理解的冲击力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失控的情绪而扭曲变形:你说什么
不可能!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猛地一步上前,粗暴地一把揪住了医生手术服的领子,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死死地盯着医生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撒谎的痕迹:
抢救无效死亡开什么玩笑!她身体一向很好!
只是抽个骨髓而已!怎么可能死!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狂暴的不信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深入骨髓的恐慌。
医生被他揪得踉跄了一下,脸上露出痛苦和无奈的神色,但眼神依旧沉重而肯定:陆先生!
请您冷静!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这是事实
!病人本身有严重的……基础疾病,身体极度虚弱,手术应激加上麻醉反应,诱发了急性心衰……我们真的尽力了!医生试图掰开陆执的手,语气带着恳求。
基础疾病她有什么病她从来……陆执的怒吼戛然而止。
有什么东西,冰冷而尖锐,猛地刺穿了他狂暴的否认。
宋晚苍白的脸,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咳嗽,她总是恹恹的神色,日渐消瘦的身体……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甚至归咎于她装可怜、博同情的细节,如同无数碎裂的冰片,在此刻疯狂地涌入脑海,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深处。
她……真的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
不,他知道过,只是他从未在意,甚至……嗤之以鼻
揪着医生领口的手,力道无意识地松开了。
陆执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
他脸上的狂暴和愤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空白的、巨大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钉在了那张被白布覆盖的手术推车上。
白布下,那个曾经鲜活、固执、纠缠了他十年的人,此刻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死了
宋晚……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冰冷的、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进他的心脏深处。
一股从未有过的、尖锐到窒息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将他整个人冻僵在原地。
林清清早已吓得瘫软在长椅上,捂着脸发出压抑的、恐惧的呜咽声。
医生无奈地站在一旁,护士们推着那张冰冷的推车,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正缓缓地、无可挽回地向着走廊尽头的方向移动——那是通往太平间的路。
陆执的目光死死地追随着那张移动的推车,看着那刺眼的白布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不……一个破碎的、嘶哑得不成调的单音,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了出来。
下一秒,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力量,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医生和护士,赤红着双眼,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朝着推车消失的方向,疯狂地追了过去!
宋晚!你给我停下!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