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个普通退休工人,却总能交到小他二十岁的漂亮女友。但从我妈头七那天起,连续五年,他带回家的五个女友,没一个活过正月十五。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只有我爸,每次都红着眼说那是意外。可我没告诉他,每当一个女孩出事后,我胸口那道从小就有的、青黑色的胎记,就会变淡一分。
今年,新来的女孩叫小雅,她会笑着给我带我最爱吃的糖糕。而我爸,却在深夜,将她治哮喘的喷雾,换成了空瓶。我再也忍不住,砸开他房间那口上锁的旧箱子。里面没有钱,只有一沓厚厚的意外死亡保险单,受益人都是我爸。在保单最底下,压着一本发黄的日记。
扉页上,是我爸颤抖的字迹:以妻之命,为子借寿三十载。每年正月十五前,需一活人为‘薪’,燃其生气,否则,薪尽火灭,吾儿命绝。
......
1
回到村子的第三天,父亲陈立国给我介绍了他的新女友,小雅。
他笑得满脸褶子,像一朵盛开的菊花,热情地把那个瘦弱的女孩推到我面前。
陈默,这是小雅。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看着小雅,她有一双小鹿般清澈又惊慌的眼睛,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对我露出一个讨好的、怯生生的笑。
又一个。我心里默念。这是第六个了。
过去五年,每年春节,父亲都会带回一个这样的女孩。她们都一样,年轻,漂亮,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然后,都在正月十五前,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饭桌上的气氛压抑得像口深井,父亲的热情和我的冷漠,是井口唯一的两束光,一明一暗,却都照不透底下的黑暗。
小雅似乎有些哮喘,晚饭后不久,我就听到了她房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沉闷而绝望。
深夜,我被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惊醒。
我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她房门外,门虚掩着,一道细缝透出昏黄的床头灯光。
然后,我看到了父亲。
他像个幽灵一样,背对着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小雅的床头,拿起桌上的蓝色哮喘喷雾,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迅速调换。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还体贴地帮小雅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个慈父。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碴,从脚底一直凉到天灵盖。
我没有冲进去,而是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从工具箱里找出了一把沉甸甸的铁锤。
父亲的卧室里,那口上了锁的旧木箱,像一具黑色的棺材,静静地摆在角落。我曾无数次想打开它,却总被父亲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今晚,我不想再等了。
砰!
第一下,锁没开,木屑飞溅。
砰!
第二下,锁扣应声而断。我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他颤抖着手,拿开了那叠沉甸甸的保单,露出了压在最底下的一本深褐色封皮的日记。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沓厚厚的意外死亡保险单。
李娟,死于煤气中毒;王倩,死于洗澡时触电;张萌,死于失足坠崖……五个女孩,五份保单,受益人那一栏,清一色地写着同一个名字:陈立国。
我的手指在那些冰冷的纸张上划过,像是在触摸一座座墓碑。
我拿起那本日记,封皮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字迹。
我翻开第一页,父亲那熟悉的、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却写着让我毛骨悚然的内容。
腊月初八,妻病重,已无力回天。术士张先生言,可以命换命,为子借寿三十载。吾应允。
以妻之命,为子借寿……
我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呼吸骤然停滞。母亲不是病死的
我发疯似的往后翻,日记的内容愈发简短而诡异。
乙亥年,正月十四,李娟至。薪柴一根,可续一年。
丙子年,正月十三,王倩至。薪柴二根,火可再旺。
一页页翻过,每一个女孩的名字都赫然在列,她们不是女友,她们是……薪柴。
直到我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行血红色的字,像是用指尖蘸着血写下的,字迹扭曲而疯狂。
薪尽火灭,吾儿命绝。
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有一块从小就伴随我的青黑色胎记。
我猛地扯开衣领,冲到镜子前。镜子里,那块胎记的颜色似乎真的比我记忆中淡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青黑,边缘处甚至透出了一丝正常的肤色。
我终于明白了。
每当一个女孩死去,这块胎记的颜色就会变淡一分。那不是什么该死的治愈,而是用别人的生命,在偿还我活着的债务。
而现在,轮到小雅了。
2
我捏着那本薄薄的日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本东西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我冲出房间,客厅里,父亲正坐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悠闲地喝着茶,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他看到我,脸上立刻堆起了慈父的笑容。
阿默,醒了是不是吵到你了,我……
话音未落,我将那本日记狠狠摔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茶杯跳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泼洒一桌,发出刺啦一声响。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薪柴以妻之命,为子借寿陈立国,你他妈的告诉我,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他低头,视线落在摊开的日记上,只看了一眼,脸上那层慈爱的伪装就像劣质的墙皮一样,瞬间剥落。他慢慢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刺骨的偏执。
你都看到了。他平静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问你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我嘶吼着,胸口的胎记传来一阵灼痛,提醒着我那些女孩的死,那五个女孩,还有小雅……她们都是你为我准备的‘薪柴’你杀了她们
是!他猛地站起来,声音比我更大,更冷硬,这是你妈用命换来的!她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你活下去!你想让她白死吗
我宁愿死!我红着眼睛吼回去,我不需要用别人的命来换我活着!
你没得选!他逼近一步,那张熟悉的脸此刻显得无比陌生和狰狞,你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比我的命,比她们的命,都重要!
我看着他疯狂的样子,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我不想再跟他废话,这个男人已经疯了。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带小雅离开这个地狱。
我转身冲进小雅的房间,她被我们的争吵声惊醒,正抱着被子,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别怕,收拾东西,我带你走!我抓起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下床,快!
我们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子,冲向停在院子里的那辆旧车。我用最快的速度发动了汽车,车子咆哮着冲出院门,向村口开去。后视镜里,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他没有追,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像一尊雕像。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车子刚开到村口那座石牌坊下,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剧烈地抖动了两下,然后噗地一声,彻底熄火了。我拧了无数次钥匙,引擎再无半点声息。
该死!我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怎么了小雅怯生生地问。
别怕,车坏了而已。我安慰她,同时掏出手机,我打电话叫拖车。
我划开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格,是空的。一个鲜红的叉,嘲弄着我的天真。我不死心,重启,搜索网络,可手机就像一块废铁,除了时间,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恐慌像藤蔓一样,开始缠绕我的心脏。
下车,我们走出去!我拉着小雅,弃车而逃。只要能走到镇上,一切就还有希望。
然而,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村子通往外界的唯一那座石桥前时,我彻底绝望了。桥,断了。巨大的山石和泥土堵住了整个桥面,看那痕迹,分明是昨夜刚发生的山体滑坡。
太巧了。车子抛锚,信号消失,桥梁被毁。所有通往外界的路,都在一夜之间被精准地切断。
我站在断桥边,冰冷的河风吹得我浑身发抖。我回头看向村子,那些平日里对我笑脸相迎的邻居,此刻都像约好了一样,三三两两地站在自家门口,或坐在田埂上,远远地望着我们。
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空洞而诡异,像是在监视两个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牲畜。整个村子,就是一座巨大的、无形的囚笼。
而我的父亲,那个用扭曲的爱将我囚禁于此的男人,不是这场阴谋的主谋。他更像这个邪恶规则最忠诚,也最疯狂的狱卒。
3
硬碰硬,是找死。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一点。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栋令人窒息的房子,小雅被父亲锁在了她的房间里,我能听到门后传来她低低的啜泣声。
父亲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嘎吱作响,像在碾磨我的骨头。他看着我,眼神里是胜利者的审视。
我想通了。
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盘核桃的手停了下来,抬眼看我,眼神里的戒备慢慢松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意的、看待所有物的眼神。
想通了就好。他点点头,语气恢复了慈父的温和,阿默,爸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没再说话,转身回了房。关上门,我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笑了。笑得肩膀不住地颤抖,笑得胸口那块胎记又开始隐隐作痛。
从那天起,我成了这个家里最顺从的儿子。我帮父亲干活,陪他喝茶,甚至会主动关心小雅的身体状况,提醒她按时吃药。
我的顺从麻痹了陈立国。他开始不再时时刻刻地盯着我,这给了我机会。我以整理旧物为借口,翻遍了整个老宅,尤其是他的书房。
在书房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我找到了过去五年那几个女孩的资料。几张薄薄的纸,记录了她们的生辰八字,家庭背景。无一例外,全都是在特定阴时出生的孤女。
这不是随机的意外,这是长达数年的、精准的筛选。
线索查到这里,似乎又断了。父亲做得很干净,除了那本日记,没有留下任何指向幕后黑手的证据。我开始将目标转向另一个疑点:母亲的死。
日记里说以妻之命,为子借寿,如果母亲的死也是这场交易的一部分,那她一定会留下什么。
我向父亲提出,想去地窖里整理一下母亲的遗物,给她烧点纸钱,祭拜一下。这个孝顺的理由,陈立国无法拒绝。他甚至亲手把地窖的钥匙交给了我,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地窖里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腐朽的味道。角落里,母亲那个陪嫁的樟木箱静静地放着,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我打开箱子,里面都是些母亲生前的旧衣服和首饰。
我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直到箱底。我的手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
箱子最深处,压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盒。盒子被一把小铜锁锁着,锁眼上还贴着一张画着诡异符号的黄纸符咒。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我没有钥匙,也顾不上那道符咒,从地窖的工具堆里找了把榔头,对着那把纤细的铜锁狠狠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锁应声而断。
我颤抖着手打开铁盒,里面没有遗书,也没有任何关于借寿的线索。
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的纸。
我慢慢展开它,最上面的三个印刷黑体字,像三枚烧红的钉子,狠狠地钉穿了我的眼球——婴儿死亡证明。
姓名那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陈默。
死亡原因:先天性心力衰竭。死亡日期,就是我户口本上的出生之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像被抽走了灵魂。死亡证明的下面,还压着另一张纸,或者说,一张用血写成的契约。
那上面的字迹,是父亲的,却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疯狂和绝望:以陈立国之命,换陈默之命,借阳寿三十载。若无‘薪’续,父子同焚。
轰!
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我早就死了,在我出生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是父亲,用他自己的命作为抵押,从那个所谓的懂行的人手里,换回了一个会呼吸、会心跳的我。
他每年杀人献祭,续的根本不是我的命!那一个个鲜活的女孩,是用来偿还他抵押给魔鬼的寿命的利息!一旦停止献祭,契约上的三十年阳寿耗尽,他会先死!
而我,这个靠着契约被复活的怪物,会像影子一样,随之陪葬。
我瘫坐在地上,手里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纸,却感觉有千斤重。我恨他,恨他草菅人命,恨他用谎言编织了我的人生。
可这份恨意,此刻却变得无比复杂而荒唐。那个我最恨的杀人凶手,竟然是和我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份所谓的父爱,不是救赎,而是一个从我出生起就套在我脖子上的、最沉重、最恶毒的枷锁。
4
我没有再砸东西,也没有再嘶吼。我拿着那两张薄薄的纸,走进了客厅。
父亲正坐在藤椅上,闭着眼,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甚至都没有睁开,只是嘴角勾起一丝疲惫的笑意。想明白了阿默,只要小雅……
我把那张泛黄的婴儿死亡证明,和他用血写的契约,轻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我早就死了,对不对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陈立国猛地睁开眼,视线触及那两张纸的瞬间,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猛地一颤。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前一刻,他还是那个掌控一切、偏执冷酷的狱卒。这一刻,他只是一个被揭穿了所有谎言的可怜虫。
你每年杀人,续的不是我的命,是你自己的。我看着他,眼神里再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陈立国,你用自己的命做抵押,换回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般的声音,像是想辩解,又像是想哀求。
最终,所有的伪装和强硬都土崩瓦解。这个在我面前扮演了三十年严父和慈父的男人,突然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绝望的哭声从他指缝间溢出,他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涕泗横流,毫无尊严。
不是我……不是我……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嘶喊,我也不想的!我只是个傀儡!一个被线牵着的傀儡!
我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是张家!是村东头的张家!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怨毒,那个‘懂行的人’,就是张家的老太爷!是他找到了我,是他给了我这份契约!
张家村里那个世代受人敬仰,逢年过节还会给村里人发米发油的乡绅望族
他们才是吃人的魔鬼!陈立国彻底崩溃了,将所有的秘密都倾泻而出,那些女孩的‘生气’,我只能分到一丁点,勉强吊着这条狗命!大部分……大部分都被他们引走了!用来供奉他们祠堂里那个不死的怪物!
他们说,那是他们的老祖宗,靠着这些才能‘不老’!他们才是真正的债主!我……我只是他们养的一条狗,一条专门为他们寻找‘薪柴’的狗!
原来是这样。我,陈立国,五个死去的女孩,还有即将被献祭的小雅,我们所有人的命,都只是供给那个所谓老祖的养料。而我的父亲,这个杀人凶手,不过是这场血腥盛宴里,一个负责端盘子的、同样朝不保夕的工具人。
恨意变得可笑,绝望变得滑稽。我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第一次觉得,他和我一样可悲。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微弱的、像是石头敲击玻璃的叩叩声。我警惕地望过去,只见村口那个总念叨着天要塌了的疯老头,正扒在窗沿上,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对我勾了勾手指。
我安抚住崩溃的父亲,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疯老头把我拉到院子的角落,他身上那股酸臭味依旧,但眼神却清明得吓人。
你妈……是个好人。他声音沙哑,说得很快,她当年接济过我。她死前发现了,发现了这个契约的破法。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个契约,怕怨气。疯老头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薪’若自愿赴死,其冲天的怨恨和不甘,会像毒药一样,污了整个契约!所有靠契约活着的东西,都会遭到反噬,不得好死!
他塞给我一个冰冷的东西,然后又恢复了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一边念叨着要下雨了,一边跑远了。
我摊开手心,那是一枚磨得发亮的铜制子弹头,上面刻着一个默字。是我小时候,母亲给我做的护身符。
我捏紧了那枚子弹头,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前所未有地清醒。
自愿献祭……
滔天怨气……
反噬所有受益人……
我抬起头,望向村东头张家祠堂的方向,那里飞檐斗拱,在夜色中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原来,打破这囚笼的钥匙,一直在我自己身上。
5
正月十五,月色如霜,将张家祠堂的飞檐斗拱照得惨白,像一头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祠堂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那些跳动的烛火,映着一张张麻木或贪婪的脸。小雅被粗麻绳绑在祠堂中央的太师椅上,嘴里塞着布团,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灭顶的绝望和泪水。
以张家族长为首的张家人,穿着体面的长衫,神情肃穆,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典礼。我的父亲陈立国,就站在族长身侧,他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是一种狂热和期待交织的诡异神情,眼神死死地盯着小雅,像是在看一捆即将投入熔炉的、最上等的薪柴。
就在张家族长拿起一把泛着青光的匕首,准备念诵祭文时,祠堂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平静地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把从厨房拿来的尖刀,刀刃在烛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惊讶、愤怒、不解。
陈默你来干什么!滚出去!父亲最先反应过来,对着我厉声呵斥。
我没有理他,只是将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为首的张家族长身上。张老爷子,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祠堂,演了这么多年的大善人,不累吗
张家族长脸色一沉:陈默,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不,恰恰相反,这里只有我最有资格说话。我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尖刀换到左手,右手猛地扯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胸口那块青黑色的胎记。你们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我身上这个东西吗
我看着彻底愣住的父亲,又转向惊疑不定的张家人,一字一句地,将那个用人命堆砌的、肮脏的秘密彻底撕开:一个用自己命换儿子命的父亲,一个用无数女孩的命给自己续命的父亲。一个早就该死,却靠着邪术苟活的‘怪物’,还有一群躲在背后,吸食人血,供奉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伪君子。
我的话像一把重锤,砸碎了祠堂里虚伪的平静。张家人的脸上开始出现恐慌,而我的父亲,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你们都想要我活着,对不对我冷笑着,看着他们,父亲,你需要我活着,才能让你自己不被契-约反噬。张家,你们需要我这个‘契-约核心’活着,才能源源不断地为你们的老祖宗提供‘养料’。
我缓缓举起右手的尖刀,在张家人惊恐的目光中,猛地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刀尖刺破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顺着刀刃流下。
我对早已吓傻的小雅吼道:跑!快跑!
别动!
住手!
两声怒吼同时响起。一声来自我的父亲陈立国,他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想要夺下我手里的刀,脸上满是恐惧。另一声来自张家族长,他厉声对族人下令:拦住他!快!不能让他死!绝对不能!
原本牢不可破的盟友,在这一刻瞬间反目。陈立国死死抱住我的胳膊,而几个张家的壮丁则冲上来,试图从我父亲手里抢夺我的控制权。祠堂之内,瞬间乱成一锅粥。
他们谁都不能让我以这种自愿的方式死去。
我看着他们为了争抢我这件祭品而撕扯、咒骂,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这片混乱,就是我为小雅创造的,唯一的生机。
在父亲和张家人的撕扯中,我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被他们推来搡去。他们的眼中只有我这个契-约核心的死活,早已忽略了被绑在椅子上的小雅。
小雅趁着混乱,拼命挣脱了已经松动的绳索,连滚带爬地向着祠堂外跑去。
我的目的达到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挣脱了他们的钳制,身体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后仰。就在这片刻的空档,我将全部力量汇聚于手臂,把那把沾着我鲜血的尖刀,用尽全力掷了出去!
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目标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祠堂正中央,那个供奉着张家老祖的、漆黑如墨的牌位。
噗的一声闷响,刀身深深地没入了牌位之中。
死寂。一瞬间的死寂。
紧接着,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至极的惨叫,从祠堂最深处的黑暗中猛然爆发!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毒,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
整个祠堂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烛火瞬间熄灭,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一股阴冷的狂风凭空出现,卷起地上的祭品和符纸,发出呜呜的悲鸣。
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那些张家族人,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一个个惨叫着倒在地上。有的抱着头疯狂打滚,有的七窍流血,眼神涣散,彻底疯了。那个道貌岸然的张家族长,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间就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而我的父亲陈立国,他没有疯,也没有遭受那种暴戾的反噬。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
失去了契-约的支撑,他抵押出去的生命,正在被飞速地收回。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那持续了三十年的偏执和疯狂终于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悲哀。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他看着安然无恙的我,嘴唇翕动,流着泪,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迟到了整整三十年的话。
对……不……起……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彻底化作一捧飞灰,被阴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活了下来。
我低头,扯开衣领。胸口那块纠缠了我三十年的青黑色胎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皮肤光洁如初。
当第一缕晨光从破碎的祠堂门口照射进来,落在我身上时,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真实的温度,暖洋洋的。
我走出祠堂,小雅正等在外面,眼睛红肿,却倔强地没有离开。
我拉起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埋葬了太多罪恶和谎言的村庄。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一天。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才真正地、自由地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