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把我吵醒时,我正躺在一张能滚三圈不掉下去的大床上。天花板挂着水晶灯,晃得人眼花。
我摸索着按亮屏幕,一条短信跳出来:
墨翡女士,距离契约婚姻到期还有183天。根据协议,到期后您需偿还冷砚先生预付的500万元整。
我猛地坐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
五百……万
环顾四周,丝绒窗帘垂到地毯,衣帽间里挂着带吊牌的新衣服,梳妆台上瓶瓶罐罐闪着金光。
这根本不是我家那三十平米的出租屋。
记忆碎片猛地扎进脑子——熬夜看小说,那本叫《冷少的替身娇妻》的狗血文。女主和我同名,是个签了五年合同的工具人妻子,专门用来气男主白月光的。
结局合同到期,男主甩了五百万分手费,转头就和白月光世纪婚礼。
女主拿着钱,成了圈子里的笑柄,最后抑郁出国。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冷砚那个助理,姓陈。
冷总今晚回国,请夫人七点准时到锦园用餐。
得,工具人上岗通知来了。
冷砚进门时,带进一股深秋的凉气。他脱大衣的动作像拍奢侈品广告,肩宽腿长,可惜脸上没表情,像冻住的河。
餐厅长得离谱,我们各坐一端。
他切牛排,刀叉碰瓷盘的声音都透着精准。
合同还有半年。他开口,音色像冰镇过的金属,安分点,钱不会少你。
我叉了块西兰花:放心,我比日历本还守时。
他抬眼,目光扫过我。那眼神,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折旧率。
最好如此。白瓷下个月回国。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动作优雅得像在擦一件古董,别在她面前出现。
白瓷。
书里那个清冷高贵的白月光。女主就是照着她整的,鼻子眼睛,甚至那颗泪痣的位置。
明白。我咽下嘴里的菜,保证像人间蒸发。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么痛快,多看了我两秒,起身走了。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我放下叉子。
五百万元的债务像秤砓吊在脖子上。
靠安分守己等施舍书里女主的下场就是答案。
我得自己捞条活路。
翻箱倒柜,找出原主留下的旧电脑。桌面干净得像新买的,只角落有个加密文件夹。
试了生日、名字缩写、甚至冷砚生日,全错。
最后输入baici520,开了。
里面躺着一份详细的白瓷观察报告。发色瞳色、走路姿态、爱用的香水牌子、说话时尾音怎么拖……触目惊心。
原主是真把这当事业在搞。
文档最底下,压着个不起眼的压缩包。解压,跳出来一堆珠宝设计草图。线条潦草,但灵气扑面,几枚戒指造型独特得晃眼。
我愣住了。书里只写她是个花瓶,没提过这个。
手机突然推送本地新闻:本地珠宝设计新星‘萤火’线上拍卖首秀,神秘设计师引关注……
萤火
我点开配图。拍卖主页挂着张主打设计稿,一枚缠绕的藤蔓戒指,嵌着细碎的绿宝石。
和我刚打开的文件夹里,某张草稿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原稿更狂放,拍卖图更精致。
心脏猛地一跳。原主画了这些,却锁在不见光的文件夹里为什么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如果……这些草图能换钱呢
冷砚的书房像个禁地。但我知道,书柜第三格,暗格里放着备用钥匙。
原主的观察报告里连这都写了。
深夜,我溜进去。目标明确——书桌右边第二个上锁的抽屉。
用备用钥匙打开。里面没文件,只有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
不是什么商业机密。是张照片。
少女时代的白瓷,穿着芭蕾舞裙,脖颈修长,笑容干净得像初雪。右下角一行小字:致阿砚,愿时光永驻。
照片底下,压着枚素圈铂金戒指,内壁刻着C&W。
冷砚和白瓷。
这大概就是原主疯狂模仿的动力来源一个永远追不上的幻影。
我合上盒子,放回原处。心里那点对原主的同情,彻底凉了。
为了个心里装满别人的男人,把自己活成赝品,值吗
不值。
我的活路,必须攥在自己手里。
我注册了个新账号,ID就叫萤火。
把那些设计草图扫描,用绘图软件一点点修整、上色。原主的底子太好,稍加打磨就光彩夺目。
没敢用最惊艳的,选了张相对低调的耳坠图,线条像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
挂在了一个设计师交流平台上,标注可定制,非商用。
忐忑地等了两天。
第三天,有人私信。
你好,萤火。水滴耳坠设计很特别,请问作者有实物作品集吗
我手指有点抖:目前是线上接单,可出设计图及定制小样。
对方沉默了一会。
我们‘时光印记’工作室,有兴趣买断这个设计。方便面谈吗
时光印记!本地小有名气的原创珠宝品牌!
价格谈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对方负责人是个干练的中年女人,姓秦。
设计很有灵气,市场缺这种新鲜感。她爽快地签了电子合同,一笔定金打到我新开的卡上。
看着手机银行的短信提示,数字后面那几个零,我长长吐了口气。
第一步,成了。
钱不多,但足够租个远离市中心的小工作室。三十平米,旧但干净,有扇朝西的窗。
我买了基础的金工工具:小焊枪、镊子、锉刀、一小块银料。照着书和视频学。
第一次点火,手抖得像帕金森。焊个小银圈,烧糊了三个。
手指头烫出几个泡。
但看着第四个歪歪扭扭、终于闭合的圈,我咧着嘴笑了。
真疼,也真踏实。
萤火账号开始稳定输出。偶尔接定制单,更多是卖设计稿。价格不高,但细水长流。
冷砚依旧很忙,一个月见不到两次。碰上了,也是那句:安分点,钱不会少。
我点头如捣蒜:冷总放心,绝对安分。
他大概觉得我这替身越发识趣,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
挺好。
我的时间全泡在小工作室里。设计、打磨、烧制。银屑沾满脸,手指磨出薄茧。
做出第一对能见人的耳钉那天,我在夕阳里举着它们看。粗糙的银托,嵌着廉价的淡水珍珠,光晕温柔。
比衣帽间里那些冷冰冰的大牌珠宝,顺眼多了。
平静在三个月后被打破。
秦姐突然联系我,语气兴奋:萤火!有个大机会!‘匠新’设计大赛知道吗他们今年搞了个线上新秀赛道,冠军能和‘灵犀’珠宝联名!
灵犀!国内一线珠宝品牌!
我们工作室想推你的‘藤蔓之语’参赛!秦姐发来大赛链接,就是最早那张藤蔓戒指图,我稍微优化了下细节,报名需要设计师实名……
我心里咯噔一下。实名。
墨翡这个名字,在冷砚那个圈子里,就是个顶着白瓷脸的花瓶。一旦曝光……
秦姐,我……能用化名吗或者工作室名义
不行啊,大赛要求必须设计师本人真实信息,后期有宣传和签约的。秦姐不解,怎么有什么难处
奖金五十万。和灵犀联名的机会。这是萤火真正起飞的可能。
我盯着屏幕上那枚缠绕着绿意、仿佛在呼吸的藤蔓戒指设计图。
原主画它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也渴望挣脱什么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报。
初筛、复评、网络投票。
藤蔓之语像匹黑马,一路冲进决赛前十。投票通道开启那天,我的实名信息——设计师:墨翡也被挂上了官网。
我关了手机,埋头在工作室赶一个定制订单。
焊枪喷着蓝色火焰,银丝在镊子下弯曲。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点灼热和光亮。
直到——
工作室的门被嘭地一声推开。
冷冽的空气裹着昂贵的雪松香水味涌进来。
我手一抖,焊歪了。
抬起头。
冷砚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光。他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手里攥着手机,屏幕还亮着,正是匠新大赛的投票页面。
他一步步走进来,皮鞋踩在满是银屑的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目光扫过工作台上散落的工具、半成品、设计图纸,最后钉在我脸上。
墨翡,他开口,每个字都淬着冰,解释一下
焊枪还喷着火苗,在我手里滋滋作响。空气紧绷得能崩断。
解释什么我放下焊枪,关掉火。蓝色的火焰噗地灭了,留下一缕青烟。
解释你顶着这张脸,他走近,手指几乎要戳到屏幕上墨翡两个字,在这里玩这种把戏,想干什么
把戏我扯下口罩,脸上肯定沾着灰,挣钱而已。合同里没写不准我兼职吧
他冷笑一声,视线扫过逼仄的工作室,落在那对刚做好的珍珠耳钉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缺钱还是想用这种方式,他拿起那对耳钉,指尖冰凉,提醒我你的存在提醒我合同还有三个月
珍珠在他指间显得廉价又脆弱。
我一把抢回来:冷总想多了。纯粹个人爱好,挣点零花钱,不劳您费心。
爱好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用模仿白瓷的脸,去画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模仿我也笑了,故意凑近一点,让他看清我额角的薄汗和鼻尖的银灰,冷总,合同只要求我‘扮演好冷太太’,没规定我私下里不能有张自己的脸,不能有双手吧
我举起自己伤痕累累、带着薄茧的手。
还是说,冷总怕我这个赝品,不小心弄脏了您心里那幅完美的‘白瓷画像’
他瞳孔猛地一缩,下颌线绷紧。我的话显然戳中了某个地方。
你调查我他声音更冷,带着危险的意味。
不敢。我退开一步,拉开距离,只是不小心,在您书房抽屉里,瞻仰过白小姐的舞姿。刻着‘C&W’的戒指,挺别致。
他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被人撕开了最隐秘的伤疤。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几秒钟的死寂。
很好。他几乎是咬着牙,眼神像刀子,看来五百万,是买不来真正的安分。
他转身就走,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小工作室里,灰尘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光线里飞舞。
我看着手里那对差点被他捏碎的珍珠耳钉,心口怦怦直跳,手心却一片冰凉。
撕破脸了。
也好。
伪装了这么久,真他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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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得诡异。
冷砚再没出现。陈助理倒是按时联系,提醒我作为冷太太需要出席的慈善晚宴、品牌活动,语气公式化得像机器人。
我成了最配合的工具人。穿上他送来的高定礼服,戴上价值不菲的珠宝,挽着他的手臂,在闪光灯下微笑、点头、扮演恩爱。
镜头一移开,我们之间立刻隔开一道冰墙。
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连眼神都吝于给我一个。
我乐得清净,心里默默盘算着工作室的订单和大赛的最终评审。
决赛作品需要制作实物小样。秦姐帮我联系了靠谱的加工厂,用的是我账户里攒下的所有钱。
那枚藤蔓之语戒指小样做出来的那天,我请秦姐在小工作室见面。
夕阳把屋子染成暖金色。
戒指躺在黑色丝绒上,纤细的银藤蔓缠绕指环,叶片脉络清晰,几颗小小的、切割成水滴形的橄榄石点缀其间,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秦姐小心翼翼地拿起它,对着光看:天……比设计图还美!这工艺……
厂里师傅手艺好。我笑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萤火,秦姐放下戒指,看着我,眼神复杂,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大赛赞助方……是冷氏集团旗下的艺术基金会。
我脸上的笑僵住了。
决赛评审,冷氏高层肯定会出席。秦姐声音很低,你和他……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
我懂了。
难怪他摔门而去后没了动静。原来在这儿等着。
他是大赛的幕后金主。我的作品,我的萤火,我的实名参赛,在他眼里,恐怕早成了跳梁小丑的把戏。
只等决赛那天,当众揭穿,或者,随手碾死。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秦姐,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如果……我现在退赛……
来不及了。秦姐摇头,作品和设计师信息都公示了。退赛等于承认有问题,对你以后……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白。设计圈很小,名声臭了,就别想混。
我看着丝绒布上那枚倔强生长般的藤蔓戒指。
退,是死路一条。进,前面可能是万丈悬崖。
冷砚会怎么做当众揭穿我冷太太的身份,嘲笑我的不自量力还是直接动用资本的力量,让我的作品合理落选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不。
不能坐以待毙。
决赛暨颁奖典礼,在一家顶级酒店的宴会厅。
水晶灯晃得人眼晕。衣香鬓影,空气里浮动着香水、香槟和金钱的味道。
我跟着秦姐,穿着用最后一点积蓄租来的简单黑裙,混在一群设计师和业内人士中间,像个误入的灰姑娘。
萤火一个穿着时髦的男人端着香槟过来,眼神带着审视,久仰。你那枚‘藤蔓’,灵气是有,就是匠气了点,细节经不起推敲。他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指点。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是啊,新人嘛,难免的。不过能进决赛,运气不错了。
秦姐想开口,我拉住了她。
谢谢前辈指点。我微笑,下次争取让匠气少点,灵气多点。
那人碰了个软钉子,讪讪走开。
秦姐低声说:别理他们,酸葡萄。你的设计我看好。
我捏紧了手包,手心全是汗。不是因为这些人。
我在找冷砚。
终于,在会场最前方,贵宾席的中心。
他一身墨黑高定西装,正侧头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交谈,姿态矜贵从容。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像雕塑。
他似乎感应到视线,抬眼,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像在打量一件即将被处理的物品。
我后背瞬间绷直。
他看到了。他没动。只是那么看着。
这比任何威胁都让人心慌。
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决赛评审开始。巨大的屏幕上轮番展示十件入围作品实物。
当藤蔓之语——设计师:墨翡的字样和戒指特写出现时,我听到了几声清晰的嗤笑。
来自刚才那个时髦男人那圈人。
名字有点耳熟有人嘀咕。
好像是……冷总那位声音压低了,带着八卦的兴奋。
啧……难怪能进……
议论声像细小的针,扎在耳膜上。
我挺直脊背,盯着台上。评委们在交头接耳。那个和冷砚说话的老者,是评审主席,国内泰斗级的设计大师。
冷砚依然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素圈——那枚刻着C&W的戒指。
他面无表情。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不需要做什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最大的否定和嘲讽。
主持人开始宣布名次。
优秀奖、铜奖、银奖……一个个名字念过,没有我。
秦姐紧张地抓住了我的手。
只剩下金奖和最高奖项匠新之星。
获得本届‘匠新’设计大赛金奖的是——主持人拖长了音调。
灯光在入围者脸上扫过。
时髦男人已经整理西装,准备起身。
——墨翡!作品《藤蔓之语》!
聚光灯猛地打在我身上!
刺目的白光让我瞬间失明,掌声和惊呼声潮水般涌来,夹杂着难以置信的议论。
谁
墨翡冷太太!
搞错了吧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秦姐激动地推了我一把:萤火!是你!快上去!
我像个木偶,被掌声和灯光推着走上台。脚下发飘。
主持人把金色奖杯递给我,沉甸甸的。
恭喜墨翡女士!请谈谈获奖感言
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好奇的、探究的、质疑的、等着看笑话的……
我握着冰冷的奖杯,看到了台下贵宾席。
冷砚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正静静地看着我。隔着炫目的灯光,看不清他眼神。
他为什么没阻止
我……话筒有点回音,我吸了口气,声音发颤,谢谢评委。谢谢‘萤火’这个名字下,每一个熬过的夜,烫过的泡,磨出的茧。
台下有瞬间的安静。
这枚戒指,我举起奖杯旁展示的藤蔓之语小样,它不完美,但它属于我,墨翡。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我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
谢谢。
我鞠躬,逃也似的想下台。
请留步!主持人拦住我,笑容满面,还有一个惊喜!本届大赛特设‘匠新之星’特别奖,由赞助方冷氏艺术基金会主席,冷砚先生亲自颁发!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灯光骤然聚焦到贵宾席。
冷砚站起身,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一步步走上台。
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声音像敲在我心脏上。
他走到我面前。聚光灯下,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我,带来无形的压迫感。雪松香水和一种冰冷的距离感扑面而来。
他从礼仪小姐的托盘里,拿起一枚小小的、水晶质地的星形奖杯。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
闪光灯疯狂闪烁。
他看着我,眼神深得像寒潭。然后,他微微倾身,靠得很近,近到我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
他伸出手,却不是把奖杯递给我。
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拂过我的眼角下方——那颗和白瓷一模一样的泪痣的位置。
动作看似亲昵。
只有我听到他压得极低的声音,冰冷地钻进耳朵:
赝品,永远只是赝品。这场戏,该收场了。
他的手收回,指尖离开我的皮肤,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
同时,那枚小小的水晶星星奖杯,被随意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塞进我因为紧张而汗湿的手心。
冰冷的奖杯硌着掌心。
聚光灯烤得皮肤发烫。
台下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兴奋的议论。
看!冷总亲自颁奖!
还摸了脸!好宠!
谁说感情不好谣言!
没有人听到他的话。没有人看懂他眼底的冰寒。
他维持着完美的绅士微笑,对着台下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留给我一个冰冷挺拔的背影,走下台。
我僵在原地,手里那枚匠新之星奖杯,像个讽刺的烙印。
他赢了。
用最体面、最残忍的方式,当众宣告了我的本质——一个靠模仿白瓷存在的赝品。连这点微小的成就,也成了他恩赐的一部分。
掌声像潮水,拍打着我的耳膜,却只觉得刺骨的冷。
秦姐冲上台扶住摇摇欲坠的我:萤火你脸色好白……
我看着冷砚走回贵宾席的背影,淹没在向他道贺的人群里。
灯光刺眼。
手里的奖杯和星星,沉得快要拿不住。
契约还剩最后一个月。
我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捧着两个奖杯回到那个空旷冰冷的家,像捧着一堆烫手的垃圾。
金奖的五十万奖金,和灵犀珠宝的联名合约。
曾经梦寐以求的跳板。
现在,上面却盖着冷砚无声的羞辱。
我把奖杯扔在客厅昂贵的羊毛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手机震动。是秦姐。
萤火!你太棒了!看到没!冷总亲自颁奖!这下看谁还敢嚼舌根!她声音激动,灵犀那边对接人联系我了,约明天谈合同细节!还有几家媒体想采访……
秦姐,我打断她,声音干涩,联名的事……能不能先缓缓
缓缓为什么这是黄金机会啊!秦姐急了,萤火,我知道今天场面有点吓人,但结果是好的!冷总的态度说明一切了!有他……
和他没关系!我猛地拔高声音,随即又疲惫地压下去,秦姐,让我想想。明天再说。
挂了电话,世界安静得可怕。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地毯上那两个折射着吊灯光芒的奖杯。
像两个华丽的囚笼。
冷砚轻蔑的眼神,冰冷的指尖,那句赝品……在脑子里反复回放。
不行。
不能要。
如果接受这一切,就真的坐实了。我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会变成他默许甚至施舍下的笑话。萤火的光芒,永远会被笼罩在冷氏的巨大阴影下。
我抓起手机,颤抖着手指登录萤火的账号。
后台塞满了祝贺和合作邀请。
我点开编辑页面,光标在空白处闪烁。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按不下去。
五十万。灵犀。翻身的机会。
真的要放弃吗
就在指尖几乎要触到屏幕的瞬间——
大门传来电子锁开启的轻响。
冷砚回来了。
他脱下大衣,随手递给无声出现的佣人,径直走到客厅。
目光扫过地毯上的奖杯,没有任何停留,像看到两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收拾干净。他对佣人说,声音没什么温度。
然后,他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清脆又冰冷。
他端着酒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渺小如尘。
闹剧结束了。他喝了一口酒,声音透过玻璃传过来,带着夜色的凉,明天,搬出去。
我猛地抬起头:合同还有一个月。
他转过身,倚着玻璃,晃着酒杯。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违约金,翻倍给你。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一千万。足够你玩那些小玩意儿玩到腻。
玩血液冲上头顶,你觉得我是在玩
不然他挑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用这张脸,顶着冷太太的名头,去拿个野鸡奖,证明你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
我站起来,指尖掐进掌心:那是我的设计!我的名字挣来的!
名字他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放下酒杯,一步步走近。
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笼罩下来。
墨翡。他念我的名字,带着一种玩味的残忍,没有这张脸,没有冷太太的身份,没有冷氏赞助的比赛,你以为,谁会多看你那点‘设计’一眼
他抬起手,冰冷的指尖再次拂过我眼下那颗泪痣。
认清自己的位置。你的价值,只在这里。
他收回手,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
明天中午之前,搬走。陈助理会处理后续。
他走向门口,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哦,对了。他在门边停住,没有回头,那堆破烂,别留下碍眼。
门轻轻合上。
死一般的寂静。
地毯上,两个奖杯在灯光下闪着冰冷刺眼的光。
我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他撕下了最后一点遮羞布。
我在他眼里,自始至终,就是一个顶着白瓷脸、待价而沽、还妄想挣扎一下的货物。
一千万。
买断我的五年,买断我刚刚萌芽的挣扎,买断萤火这个名字下所有的汗水和渴望。
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扫地出门。
我看着落地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苍白的脸,眼下那颗该死的泪痣。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愤怒、屈辱和绝望的力量,猛地攥紧了心脏。
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能带着这一千万,和他施舍的耻辱,灰溜溜地滚蛋。
他想要我认清位置
好。
那我就用他给我的这张脸,这个身份,和他最看重的价值,送他一份永生难忘的临别赠礼。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成了最安分的冷太太。
按时出席他需要的所有场合,笑容完美,举止得体。衣帽间里那些昂贵的行头被我利用到极致。
私下里,我联系了秦姐。
秦姐,帮我个忙。灵犀的联名,我签。但有个条件……
我压低声音,说出计划。
秦姐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萤火!你疯了这……这风险太大了!万一……
没有万一。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眼下那颗泪痣,赌一把。赢了,萤火才有真正的活路。输了……我顿了顿,最坏不过回到原点,或者更坏。但我认。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行!秦姐咬牙,我帮你!灵犀那边我去谈!但‘匠新之星’那个奖杯……你真要……
捐了。我毫不犹豫,以‘萤火’的名义,匿名捐给儿童艺术基金会。备注:给买不起画笔的孩子。
……好!
我又联系了时光印记工作室的几位老客户,都是真心喜欢萤火设计的独立女性。
王姐,李总,有个私人小展,想请你们帮个忙,捧个场……
一切都在水面下悄然进行。
冷砚对我异常的安分似乎很满意。他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偶尔回来,也是深夜,带着酒气,径直去书房或客房。
我们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契约到期的前一天。
陈助理送来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墨翡女士,这是一千万支票,以及您名下那间工作室的产权过户文件。冷总交代,请您明日中午十二点前,搬离此处。他语气刻板,递过一支笔,请签收。
我接过文件袋,没看支票,目光落在产权文件上。
那间三十平米、朝西、堆满工具和梦想的小工作室。
他居然知道。还把它买了下来。
是补偿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圈禁提醒我永远只配待在那个小格子里
我拿起笔,在签收单上,一笔一划写下墨翡。
替我谢谢冷总。我把笔还给他,笑容无懈可击,礼物,我明天会亲自送到他公司。
陈助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没多问,躬身离开。
大门关上。
我打开文件袋,抽出那张薄薄的、能买下很多人生的支票。
然后,拿起剪刀。
咔嚓。
清脆的声响中,支票一分为二,再分为四……变成一堆无用的碎纸片。
纷纷扬扬,洒落在光洁昂贵的地板上。
像一场小小的、无声的葬礼。
第二天上午十点。
冷氏集团总部,顶层总裁办外的休息区。
我坐在舒适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个朴素的牛皮纸盒。穿着昨天刚送到的当季高定连衣裙,妆容精致,眼下那颗泪痣被修饰得恰到好处。
像个准备赴宴的贵妇。
秘书小姐眼神复杂地看了我几次,欲言又止。
墨小姐,冷总还在开视频会议,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没关系。我端起骨瓷杯,抿了口咖啡,姿态优雅,我等。
十一点。
厚重的总裁办公室门终于打开。
冷砚和几个高管模样的人走出来,边走边低声交代着什么。他穿着挺括的铅灰色衬衫,袖口卷起,露出腕表和一小截结实的小臂,气场强大。
看到我,他脚步顿住,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像凝了冰。
高管们识趣地迅速离开。
秘书小姐也悄然退开。
空旷的顶层休息区,只剩下我们两人。
你来干什么他声音冷硬,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我放下咖啡杯,拿起桌上的牛皮纸盒,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和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息。
来送礼物。我仰起脸,露出练习过无数次、最接近白瓷那种清冷又脆弱的笑容,契约到期礼物。
他眉头蹙起,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我,像在判断我又要耍什么把戏。目光扫过我手里的纸盒,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不需要。他转身欲走。
需要。我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冷总忘了合同最后一条:甲方有权在合约结束时,要求乙方履行一次额外的、合理的社交义务。
他身形顿住,缓缓转回身,眼神像淬了毒的刀锋,刮过我的脸。
墨翡,别挑战我的耐心。
最后一次。我迎着他的目光,笑容不变,将纸盒往前递了递,一个小小的人情往来。冷总收了,我立刻就走,永不出现。
空气紧绷得快要断裂。
他死死盯着我,仿佛要用目光将我钉穿。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顶层的空调发出低微的嗡鸣。
终于,他极其不耐地、带着一种碾死蚂蚁般的倨傲,伸出手,一把抓过那个轻飘飘的纸盒。
动作粗暴,几乎要碰到我的手指。
他看也没看,随手就要扔给旁边的秘书台。
冷总不看看是什么我轻声提醒,笑容加深,或许,是惊喜呢
他手指捏着纸盒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低头,极其嫌恶地、像打开什么脏东西一样,撕开了纸盒的封口。
从里面,扯出了一件东西。
一件衣服。
柔软的,奶白色的,带着精致蕾丝花边的——
婴儿连体衣。
衣服小小的,躺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手里,显得无比脆弱又无比刺眼。
冷砚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像一张完美的面具,被重锤狠狠击中,寸寸龟裂。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后,全部化为一种被愚弄的、火山爆发前的铁青。
他猛地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暴怒的火焰,几乎要将我吞噬。
你、找、死他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骇人的戾气。
整个顶层的气温骤降。
秘书台那边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看着他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手里那件小小的、无辜的婴儿衣,心里涌起一股近乎残忍的快意。
惊喜吗,冷总我微微歪头,学着他惯有的那种冰冷腔调,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合约期间,我可是非常‘安分守己’,只做好‘冷太太’该做的事。
至于这孩子……
我故意停顿,欣赏着他眼中翻腾的怒火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慌乱。
放心,不是您的。
他瞳孔猛地一缩。
毕竟,我扬起下巴,笑容灿烂又恶毒,像淬了毒的罂粟,赝品,怎么配怀上正主的男人的孩子呢
这只是个小小的临别赠礼,提醒您——
我凑近一步,几乎贴着他因愤怒而起伏的胸膛,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您花五百万租来的赝品,到期了。下次想用,记得先验货。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干脆利落地转身。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稳定、一声声叩击的回响。
走向电梯。
身后,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是东西被狠狠掼在地上发出的碎裂声!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
电梯门缓缓合上。
将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彻底隔绝在外。
电梯下行。
我看着镜面轿厢里自己映出的脸。妆容精致,眼下泪痣清晰,笑容却冰冷麻木。
结束了。
墨翡。
不。
从现在起,我只是萤火。
走出冷氏巍峨冰冷的玻璃大门,阳光有些刺眼。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
我拿出来。
秦姐的几十个未接来电,还有数不清的微信消息。
萤火!快看热搜!!
我点开微博。
热搜榜第一,后面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
冷氏总裁疑被戴绿帽神秘契约妻携子现身
下面紧跟着:
冷砚
婴儿服
赝品妻的反杀
点开话题。
置顶的是一个刚注册的、没有任何信息的微博小号,发了几张照片。
第一张:冷氏总裁办休息区,冷砚手里死死攥着那件小小的白色婴儿连体衣,脸色铁青,眼神暴怒。
第二张:我转身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第三张:放大的婴儿服特写。
配文只有一句:
【契约到期,赠君一礼。赝品退场,江湖不见。】
评论炸了。
卧槽卧槽卧槽!信息量太大!!
婴儿服契约妻怀孕了谁的
肯定不是冷总的啊!没听人说‘赝品不配’吗惊天大瓜!
冷砚那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年度最佳打脸现场!
这姐们儿牛逼啊!忍辱负重五年,最后绝杀!
只有我觉得这婴儿服是假的吗但冷砚那反应……绝了!
管他真假!这波操作我服!给姐姐跪了!
手机还在震,是灵犀珠宝公关总监的电话。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
墨翡女士!不,萤火设计师!对方声音激动得快劈叉,热搜我们看到了!您和冷总……
我和冷砚先生没有任何关系。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合约昨天已经到期。
明白!明白!对方连声道,我们灵犀珠宝,非常看重与您的合作!之前的联名计划照旧!并且,我们想追加一个特别企划——以‘新生’为主题,围绕您的‘藤蔓之语’设计一个全新系列!不知您……
阳光晒在脸上,暖洋洋的。
可以。我说,具体细节,请和我的代理人秦女士沟通。
挂了电话。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冷氏大厦。
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我抬手,轻轻擦过眼下那颗曾经是赝品标志的泪痣。
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萤火工作室’。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将那座象征着牢笼和屈辱的冰冷大厦,远远抛在身后。
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通。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一个有些熟悉、带着点迟疑的温厚男声传来:
请问……是‘萤火’吗我是檀木。‘匠新’大赛那天,坐在你后面一排……那个做木艺设计的。他似乎有点紧张,我……我工作室就在你隔壁街。热搜……我看到了。你……还好吗
我愣了一下,想起决赛那天,身后确实有个穿着棉麻衬衫、气质温和的男人,作品是一组融合了木纹肌理的茶具。
还好。我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谢谢关心,檀木先生。
那就好。他像是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些,那个……不知道方不方便我这边刚到了一批不错的非洲黑檀,纹理很特别。想着……或许对你的新系列设计能有点启发
阳光透过车窗,落在我的手上。那些曾经为了模仿白瓷而精心保养的指甲,如今边缘带着打磨银料留下的细微划痕。
粗糙,却真实有力。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在阳光下微微蜷了蜷。
好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久违的笑意,地址发我。
窗外,车水马龙。
城市巨大的喧嚣声里,一个崭新的、只属于萤火的故事。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