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堡的断壁残垣在永不停歇的暴风雪中呜咽,如同垂死巨兽的骸骨。冰霜浸透了每一块巨石,也渗进了凯因的骨髓。他拄着满是豁口的巨剑破晓者,沉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着冰渣。滚烫的龙血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嗤嗤作响,蒸腾起带着硫磺味的白烟,那是他刚刚终结的传奇——冰霜女王辛德拉最后的痕迹。
巨大的龙尸横亘在废墟中央,曾经覆盖着钻石般璀璨鳞片的修长脖颈,此刻被凯因的剑斩开一道巨大的、焦黑的裂口,暗红色的血液如同粘稠的岩浆,正缓慢地涌出,灼烧着身下的冰雪。那双曾让整个北境颤抖的冰蓝色竖瞳,此刻正对着凯因,空洞地映着他狼狈的身影。
凯因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结束了。龙的时代,终结在他手中。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里嵌着一块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的晶体碎片,正散发着微弱却刺骨的寒意,像一颗坠入凡尘的星辰碎片。是辛德拉碎裂的龙晶核心。它在他给予致命一击的瞬间,如同有生命般刺破了他的皮肤,钻了进来。一种诡异的、冰冷又灼烧的异样感正顺着他的手臂,丝丝缕缕地向心脏蔓延。
辛德拉巨大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濒死的龙吟低沉得如同大地深处的叹息。凯因能听懂那古老的龙语,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凿击着他的灵魂：
枷锁…已断裂…平衡…需要…新的…柱石…
龙瞳中最后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悲悯可怜…的…容器…
话语戛然而止,巨大的头颅彻底垂下,生命之火熄灭。
容器新的柱石凯因咀嚼着这充满不祥的遗言,心脏猛地一沉。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踉跄着走到龙尸旁,目光落在龙颈下方那片最大、最厚重、颜色也最深沉的逆鳞上。它上面布满了古老的符文,此刻光芒黯淡。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用剑尖撬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那片巨大的逆鳞被他硬生生剥了下来,沉重得几乎让他脱手。他快速地将它塞进身后残破的斗篷内衬里,又将龙爪旁几片带有奇异符文的小鳞片也扯下藏好。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
远处传来了模糊的欢呼和马蹄踏雪的声音。铁岩部族和风谷部族那脆弱的屠龙联军,终于赶到了战场。凯因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掌心的剧痛,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该我了。
声音被迅速淹没在震天的欢呼浪潮中。
灰鹰堡的城墙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像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横亘在铁岩部族和风谷部族世代仇视的土地上。为了庆祝这史无前例的联合胜利（尽管他们只是最后赶来收拾残局）,两族的旗帜——铁岩的咆哮黑熊与风谷的展翅银鹰——被并排插在城头,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却显得异常刺眼。
凯因骑在马上,裹着厚实的斗篷,掩盖着满身的伤痕和斗篷下那片沉重的逆鳞。他的归来受到了英雄般的迎接。铁岩的战士们用刀剑敲击着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风谷的弓箭手们也勉强举起了手中的弓,脸上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警惕。欢呼声浪里,一道身影不顾一切地冲破了人群的阻隔,像一道银色的闪电,直扑向他。
凯因！
是艾莉娅。风谷族长维拉的女儿,他的青梅竹马,他心底唯一的光。她紧紧抱住他,隔着冰冷的铠甲,凯因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那份灼热的担忧。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还有毫不掩饰的爱意。
你做到了！你活着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凯因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抬手想抹去她脸颊的泪痕,却在半途顿住。他掌心的伤口在斗篷下隐隐作痛,那块深蓝的龙晶碎片仿佛在皮肤下搏动。一种异样的、与周围热烈气氛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攫住了他。
嗯,回来了。他的声音干涩。
艾莉娅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她飞快地从颈间解下一样东西,塞进他冰冷的手心。那是一枚小巧的骨制护身符,被打磨得光滑温润,上面精细地雕刻着两只相互依偎的鹰——那是早已被遗忘的两族古老友谊的象征。
拿着它,艾莉娅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促地说,带着少女的羞涩和不容置疑的坚定,答应我,凯因,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活着回来！回来…娶我。她的脸颊飞起红霞,眼神却亮得惊人。
凯因猛地攥紧了那枚小小的护身符,尖锐的骨角刺得他掌心疼痛,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他低头,看着艾莉娅眼中纯粹的信任和爱恋,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喉咙滚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好。
这个承诺,此刻重如千钧。
庆典在灰鹰堡巨大的石厅里举行。长桌上摆满了食物和烈酒,但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欢庆,而是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火药味。铁岩的战士们聚在左边,风谷的则在右边,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充满敌意的鸿沟。
凯因的养父,铁岩的老族长布伦丹,一个身形魁梧、脸上刻满风霜和仇恨疤痕的老人,用力拍了拍凯因的肩膀,声音洪亮却带着寒意：干得好,我的孩子！你是铁岩的骄傲！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彻底碾碎这些风谷的懦夫,一劳永逸！他那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对面的风谷族人,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杀意。
风谷族长维拉,艾莉娅的母亲,一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女战士,闻言冷哼一声,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她身边,一个身材高挑、面容英俊却带着阴鸷的年轻男子——风谷鹰派领袖罗兰,正死死盯着凯因和艾莉娅紧握的手,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突然,一声刺耳的碎裂声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铁岩战士不小心（或许并非不小心）撞翻了一个风谷战士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泼了对方一身。
铁岩的杂种！你找死！风谷战士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风谷的软脚虾！想打架铁岩战士毫不示弱地反推回去。
咒骂声瞬间爆发。推搡,拳脚相加。铁岩的咆哮,风谷的怒斥,武器出鞘的铿锵声混成一片。仅仅因为一杯酒,压抑了数百年的血仇瞬间点燃了整个大厅。长桌被掀翻,食物酒水飞溅,场面混乱不堪。
住手！凯因猛地站起,厉声喝道,试图冲过去阻止。他身上的斗篷在混乱中被扯开一角,露出了里面染血的绷带和那片巨大的、带着符文的逆鳞边缘。
屠龙者先管好你自己的族人吧！一个满脸血污的风谷战士朝他怒吼。
滚开,凯因！这里轮不到你装好人！风谷的懦夫没资格命令我们！一个铁岩的狂热分子用力将他推开,眼神里充满了对他软弱的不满。
凯因踉跄一步,撞在冰冷的石柱上。他眼睁睁看着昔日的战友,仅仅因为分属不同的旗帜,就挥舞着武器,像野兽般撕咬在一起。血腥味弥漫开来。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石厅阴暗的角落里。
一个只有五六岁的铁岩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木剑,正对着一个用枯草扎成的、画着简陋风谷鹰徽的草人,稚嫩的小脸上模仿着大人的凶狠表情,一遍遍用力地劈砍着,嘴里奶声奶气地喊着：杀！杀死风谷坏蛋！为爷爷报仇！杀！
那童稚的声音,那模仿仇恨的姿态,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凯因的心脏,也刺破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看到了无休止的轮回。仇恨如同跗骨之蛆,早已深入骨髓,代代相传。辛德拉的警告,逆鳞上冰冷的触感,掌心中龙晶碎片传来的诡异悸动,还有艾莉娅含泪的期盼……所有的线索和沉重的预感,在此刻轰然汇聚,指向那唯一残酷的真相。
他避开喧嚣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冲进灰鹰堡古老的藏书塔。灰尘弥漫,蛛网密布。他像疯了一样在落满灰尘的书架间翻找,凭借记忆寻找着那些被斥为异端邪说的古老羊皮卷轴。终于,在一个布满禁制符文的铁匣深处,他找到了——几卷用早已失传的龙语和古精灵语混合写成的禁忌文献。
借着昏暗的烛光,结合辛德拉的遗言、逆鳞上的符文和他身体里那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异变（体温时而滚烫时而冰寒,对金属和魔法能量的感应变得异常敏锐,偶尔闪过的暴怒几乎要冲垮理智）,凯因颤抖着手,艰难地解读着那些扭曲的文字和图腾。
真相,如同最黑暗的噩梦,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龙,并非纯粹的毁灭者。
它们是远古世界秩序的平衡者,是狂暴自然力量的镇压之锚。它们强大的龙晶能量场,无形中维系着脆弱的地脉稳定,压制着深渊裂隙的扩张,调和着躁动的魔法元素。它们展现出的领地意识、猎食行为,不过是维持这份沉重职责所必须付出的、被凡俗误解的代价。龙晶,是力量的源泉,亦是束缚它们、迫使它们履行职责的枷锁。
随着辛德拉——最后一条承载着枷锁的巨龙的死亡,维系世界平衡的力量轰然崩塌。凯因终于明白,为什么归途上大地深处传来的震颤越来越频繁,为什么天空偶尔会出现不合时令的诡异霞光,为什么连他这样熟练的战士,最近施展基础战技时魔力都变得难以控制地躁动。失衡正在加剧！
而更可怕的,是文献中揭示的第二个真相：这股因龙族灭绝而失控的、足以撕裂世界的狂暴能量,正被另一种东西强烈地吸引、污染、扭曲——那就是铁岩与风谷两大部族之间,持续了千年、早已浸透每一寸土地、浓郁到近乎实质化的血仇怨念！
辛德拉临死所说的枷锁断裂,指的就是这双重灾难的降临！这股被怨念污染的毁灭能量流,如同不断膨胀的毒瘤,随时可能爆发,将这片土地连同所有生灵彻底湮灭！
冷汗浸透了凯因的后背。他冲出藏书塔,站在灰鹰堡最高的箭塔上,俯瞰着下方依旧灯火通明、却处处透着紧张对峙的营地。布伦丹正在集结铁岩最精锐的战士,眼神狂热；维拉则在与部下密谈,脸色凝重；罗兰在风谷营地中穿梭,慷慨激昂地煽动着对铁岩的仇恨……
寻求合作公开真相
凯因绝望地闭上眼。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公开真相后的景象：被斥为疯子、异端,被两族共同唾弃。甚至,这真相本身就会成为点燃更大规模仇杀的导火索——看！铁岩的屠龙英雄说龙是好的！他果然被龙蛊惑了！他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或者
风谷人想用这种鬼话麻痹我们,趁机偷袭！
在根深蒂固的血仇面前,在即将到来的毁灭面前,人类的本能,只会是猜忌、攻讦、加速毁灭。合作和解那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辛德拉悲悯的眼神和那句可怜…的…容器…再次浮现。
容器…
凯因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最后一丝犹豫和属于凡人的软弱被彻底碾碎,只剩下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冰冷决绝。
唯一的解法,残酷而清晰。
他,凯因,这个亲手斩断枷锁的人,必须成为新的柱石。他必须主动拥抱那失控的、被怨念污染的能量,将其容纳于己身！唯有如此,才能暂时阻止它的爆发。而容纳的结果,文献记载得清清楚楚——他将不可逆转地被龙化,他的外在形态,将因承载着世间最深的血仇怨念,必然呈现出最符合世人认知的恶龙姿态！
他将不再是英雄。他将成为比辛德拉更可怕、更明确的终极之恶。一个足以让铁岩和风谷这两个不共戴天的死敌,在共同的、迫在眉睫的生存威胁下,被迫停止内斗,甚至…不得不短暂地联合起来对抗的目标。
用他自身的堕落、污名和最终的牺牲,强行斩断这仇恨的链条,让这延续了千年的血债,连同那毁灭的能量,一同终结在他这一代！
为了…和平。凯因对着冰冷的空气,低语出这沉重如山的四个字。他将艾莉娅送的骨制护身符,紧紧贴在心口的位置,那一点微弱的温暖,是他堕入深渊前,唯一能抓住的人间灯火。
凯因的行动,在布伦丹和所有铁岩鹰派看来,无异于叛变。
在灰鹰堡中央的校场上,面对着依旧壁垒分明、互相敌视的两族战士,凯因站在高处,声音因用力而沙哑,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放下武器！看看你们周围！大地在震动,天空在异变！辛德拉的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更大灾难的开始！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彼此,是这失衡的世界！放下仇恨,共享资源,我们才能活下去！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是爆发的狂潮。
懦夫！凯因,你被龙吓破胆了吗铁岩的战士们怒吼,眼神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
虚伪！这是铁岩想用嘴皮子征服我们的新把戏风谷的战士嗤之以鼻,根本不信。
听听！屠龙英雄在说什么灾难我看是他被龙的力量腐蚀了心智！罗兰的声音极具煽动力,他排众而出,指着凯因,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或者,他和风谷达成了什么肮脏的交易艾莉娅,我的未婚妻,是不是就是你的筹码！他阴毒的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艾莉娅。
住口,罗兰！艾莉娅厉声反驳,却被维拉死死拉住。
凯因的呼吁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只激起了更大的涟漪。一次由他竭力促成、两族高层勉强同意的和平集会,在灰鹰堡外的中立山谷举行。双方战士隔着一片空地,手都按在武器上,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凯因站在中间,试图用他屠龙的威望压制躁动。然而,就在他劝说一位风谷长老时,一支淬毒的吹箭,极其阴险地从风谷阵营后方射出,目标直指布伦丹！
保护族长！铁岩战士瞬间炸锅。
风谷狗贼！竟敢暗算！怒吼声中,铁岩的战士如同潮水般涌向对面。风谷战士也立刻拔刀相向。
不是我们！有诈！风谷阵营中有人惊怒大喊,但混乱中无人听得清。
凯因目眦欲裂,他看到了罗兰嘴角一闪而逝的阴冷笑意！是他！是他挑起的！
停下！凯因爆发出怒吼,不顾一切地冲进混战的人群中心,试图用身体隔开双方。刀剑无眼,一道寒光劈向一个被撞倒在地的铁岩少年。凯因想也没想,猛地扑了过去,将少年护在身下！
滚开！一个杀红了眼的风谷战士的钉头锤,裹挟着恶风,狠狠砸向凯因的后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狂暴、冰冷、带着硫磺与血腥气息的力量,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不受控制地从凯因体内炸开！深蓝色的光芒从他掌心、从他胸口剧烈迸发！
轰——！
以凯因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冲击波呈环形猛然扩散！冲过来的风谷战士如同被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砸倒一片。靠近的铁岩战士也被震得东倒西歪。凯因身下的少年毫发无损,但他自己后背的衣物瞬间化为飞灰！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凯因裸露的后背上,一片片暗沉如凝固血块、边缘却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鳞片,如同活物般刺破皮肤,疯狂地蔓延开来！他的双眼,在深蓝光芒的映衬下,瞳孔骤然收缩,拉长,变成了冰冷、暴戾的——龙之竖瞳！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鳞片迅速隐没,竖瞳也恢复了人形,但那非人的景象,那狂暴的力量,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目击者的眼中。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随即,是炸开锅的惊恐尖叫和愤怒指控。
龙！他变成龙了！
他被诅咒了！被辛德拉污染了！
凯因堕落了！他成了新的恶龙！
杀了他！快杀了他！
布伦丹看着凯因,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张了张嘴,最终在族人的怒吼声中,痛苦地别开了脸。维拉则紧紧护住艾莉娅,眼神复杂地看着凯因,充满了警惕。
看到了吗艾莉娅！你还要相信这个怪物吗罗兰的声音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和恶毒。
艾莉娅脸色惨白如纸,她死死盯着凯因,看着他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暴戾和深不见底的痛苦与绝望,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生生撕裂。
凯因缓缓站直身体,环视着周围一张张充满恐惧和憎恨的脸,看着布伦丹的沉默,看着维拉的戒备,看着罗兰的狂喜,最后,目光定格在艾莉娅那双破碎的、带着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希冀的蓝眸上。
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英雄之路,彻底断绝。剩下的,只有那条通往黑暗深渊的、唯一的救赎之途。
他没有辩解,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艾莉娅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身,撞开挡路的士兵,在漫天的唾骂和抓住他！的怒吼声中,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冲进了灰鹰堡外茫茫的风雪与黑暗之中。通缉令,如同雪片般,迅速覆盖了北境的每一个角落。
凛冬堡废墟深处,辛德拉陨落的核心之地。这里比外围更加寒冷,空气中残留着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刀刃切割着皮肤。巨大的龙骸半埋在冰雪和崩塌的巨石下,散发着最后的威严与悲凉。
凯因靠在一块冰冷的巨石上,剧烈地喘息。逃亡的艰辛、族人的背叛、艾莉娅最后那破碎的眼神,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但更强烈的,是体内那股力量的躁动。深蓝色的龙晶碎片在他掌心皮肉下发出幽光,与藏在怀中的巨大逆鳞产生强烈的共鸣,嗡嗡作响,牵引着他的血液,灼烧着他的神经。脑海中,铁岩和风谷千年战争的杀戮画面、死者的哀嚎、无尽的诅咒,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彻底吞噬、同化。
他从怀中取出那片沉重的逆鳞。上面的古老符文,此刻正随着他体内龙晶的脉动,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微光。他依照在禁忌文献中破译的古老仪式图纹,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将混合着龙晶之力的鲜血,艰难地涂抹在逆鳞特定的符文凹槽里,然后在冰冷的龙骸旁,用剑尖在坚硬的冻土上刻画出一个复杂而邪异的法阵,将逆鳞置于阵眼。
为了终结…凯因喃喃自语,声音嘶哑。他最后看了一眼紧紧攥在手心、已经被他体温焐热的双鹰骨符,艾莉娅含泪的脸庞清晰浮现。他将这枚小小的护身符,无比珍重地、深深地按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紧贴着皮肤。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如同走向断头台的囚徒,一步踏入了法阵中心,盘膝坐在了那片巨大的逆鳞之上。
呃…啊——！！！
仪式启动的瞬间,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席卷了凯因的每一寸神经！那不是单纯的肉体之痛,更像是灵魂被撕裂、被投入熔炉又被投入冰窟！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哀鸣、变形、拉伸；皮肤被无形的力量寸寸撕裂,暗红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鳞片如同最残酷的刑具,硬生生从血肉深处钻出,覆盖全身！深蓝色的能量乱流,夹杂着无数暗红色的、充满怨毒气息的光丝——那是弥漫在天地间、被血仇污染的狂暴能量——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疯狂地从四面八方涌来,顺着法阵的纹路,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身体！
艾莉娅…在非人的痛苦和几乎将他淹没的杀戮幻象中,凯因死死咬住牙关,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心口那一点微小却坚定的温暖上,集中在护身符粗糙的触感上。那是他作为凯因存在的最后灯塔,是他对抗这无边怨念侵蚀的唯一锚点！恍惚中凯因仿佛看见了艾莉娅含泪的承诺,阳光下的笑容,护身符塞入他掌心的瞬间！
身体在崩溃,在异化。痛苦如同永无止境。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溶解,又被强行重塑成一个陌生的、恐怖的容器。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狂暴的能量洪流涌入他的身体,当最后一片暗沉如血、边缘锐利如刀、布满诡异黑色裂纹的鳞片覆盖了他最后一点人类皮肤……
凛冬堡废墟深处,响起了一声撕裂风雪、撼动大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新生的恐怖咆哮！
一头前所未见的巨龙,缓缓站了起来。它的体型比辛德拉更加庞大、更具压迫感。全身覆盖着暗红如凝固血液、又夹杂着黑曜石般不祥裂纹的厚重鳞甲,嶙峋的骨刺从脊背、关节处狰狞突起。巨大的龙翼展开,遮天蔽日,投下死亡的阴影。唯有那双巨大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龙瞳深处,在无边的暴戾与毁灭欲望之下,还残存着一丝属于人类的、极致的悲伤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新生的血祸之龙——凯因,诞生了。
恶龙的暴行,迅速传遍了北境。
它的目标异常明确：袭击两族边境的哨所、劫掠运送军械和粮草的补给车队、摧毁那些刻满仇恨符文的古老祭坛和战神殿堂。它行动迅捷如风,力量恐怖绝伦,每一次出现都带来毁灭。然而,诡异的是,它从不靠近纯粹的村庄,对妇孺似乎视若无睹。它的破坏,精准地打击着两族战争潜力和仇恨象征,如同一个冷酷的园丁,在修剪着可能引发更大规模冲突的火苗。
在每一次袭击的现场,都会留下清晰得无法忽视的痕迹：巨大的、深深嵌入冻土的爪印,指向凛冬堡的方向；地面上残留的暗红色、带着硫磺与血腥焦糊味的诡异龙息灼痕；以及那回荡在群山之间、充满了无尽威压与挑衅的、宣告自身存在的恐怖咆哮。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但很快,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了：铁岩和风谷边境上,持续了数百年的大小摩擦和流血冲突,骤然停止了。在共同的、迫在眉睫的生存威胁面前,布伦丹和维拉这两位宿敌族长,不得不放下血仇,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惧下,开始了极其艰难、充满了猜忌与试探的接触谈判。
必须联合！布伦丹在议事厅里咆哮,脸色铁青,这头新生的恶龙比辛德拉更狡诈！更强大！它想一个个吃掉我们！
维拉紧抿着嘴唇,眼神锐利如刀：联合可以。但铁岩必须首先交出靠近风语峡谷的三个前哨站作为诚意！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在背后捅刀子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的争执依旧,但至少,刀剑相向暂时被唇枪舌剑取代了。
只有艾莉娅,在最初的绝望和痛苦之后,心中那微弱的火苗并未完全熄灭。她不顾母亲的禁令,不顾罗兰的劝阻,甚至不顾族人的非议,独自一人,执着地追寻着恶龙的踪迹。她翻越雪山,穿过冰谷,仔细检查每一个被袭击的哨所废墟。
她发现,被彻底摧毁的,往往是存放武器和记录仇恨誓言的石柱；而简陋的营房,有时只是被龙翼掀翻了屋顶。在一处被袭击的补给车队旁,她看到巨大的爪印旁,散落着几袋完好的粮食,旁边雪地上,还有一串小小的、惊慌逃窜的雪兔脚印——恶龙似乎刻意避开了这些。
最让她心悸的,是在一处被龙息焚毁的战神殿废墟前,她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的能量残留,冰冷、狂暴,却夹杂着一丝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刻骨的悲伤。那感觉…像极了凯因最后看她的眼神。
凯因…是你吗真的是你吗艾莉娅跪在冰冷的雪地上,望着凛冬堡方向翻涌的铅云,泪水无声滑落。希望与恐惧,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心。
凛冬堡废墟上空,阴云密布,铅灰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垮那些残破的塔楼。沉闷的号角声穿透风雪,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肃杀的回音。黑熊旗与银鹰旗,在联军阵地上猎猎飘扬,虽然依旧泾渭分明,但矛头,共同指向了废墟深处那弥漫着恐怖威压的源头。
两族联军,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终于放下了部分猜忌,组成了这支史无前例的屠龙大军。铁岩的重甲步兵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风谷的轻骑兵和精锐弓箭手则如同灵活的银色溪流。布伦丹和维拉并骑在阵前,脸色同样凝重,眼神深处是对彼此的警惕和对巢穴内未知恐怖的忌惮。
为了生存！屠灭血祸之龙！罗兰作为联军先锋官,身披亮银甲,高举长剑,声音激昂,充满了表演般的悲壮。他目光扫过风谷阵营中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艾莉娅,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凯因已死（在他心里）,障碍扫除,今日若能屠龙,他的威望将达到顶峰。
震天的战吼响起。联军如同两股汹涌的洪流,在将领的指挥下,开始谨慎地、坚定地向着凛冬堡废墟深处推进。巨大的攻城弩被推上前沿,闪烁着寒光的弩箭对准了那些残破的拱门和窗口。
就在大军逼近核心区域时,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暴戾与威严的龙吼,猛地从废墟最深处炸响！如同实质的音波冲击,震得前排士兵耳鼻流血,阵型一阵骚动。
轰隆！
伴随着巨石崩塌的巨响,一道庞大得令人窒息的暗红色身影,撞破了废墟中央最高处残存的穹顶,冲天而起！血祸之龙！它展开遮天蔽日的巨翼,投下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大半个战场。暗红如血、布满狰狞裂纹的鳞甲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不祥的金属光泽。幽蓝的龙瞳,如同地狱的入口,冰冷地俯瞰着下方蝼蚁般的人群。
它张开巨口,一道暗红色的、夹杂着黑色闪电的毁灭龙息,如同天罚之矛,狠狠轰向联军左翼的铁岩重步兵方阵！
举盾！顶住！布伦丹目眦欲裂地嘶吼。
轰——！！！
龙息撞击在密集的塔盾阵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坚固的塔盾瞬间扭曲、融化,狂暴的能量将数十名重甲战士连同盾牌一起掀飞、撕裂！惨叫声和焦糊味弥漫开来。
放箭！维拉厉声下令。
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射向天空中的巨龙,但大部分撞在厚重的鳞甲上,只迸溅出点点火星便无力坠落。只有少数附着破甲魔法的重箭,勉强刺入鳞片缝隙,却如同蚊虫叮咬,根本无法撼动这庞然巨物。
巨龙在空中盘旋,发出挑衅的咆哮,再次俯冲,目标赫然是联军中军帅旗所在！巨大的阴影和恐怖的龙威,让身经百战的战马都惊惶嘶鸣,阵脚大乱。它成功地将联军主力,包括布伦丹和维拉,全部吸引向它刻意选择的、远离凛冬堡核心祭坛区域的广阔战场。
就在这惊天动地的混乱和厮杀声中,一道纤细敏捷的身影,如同融入风雪的幽灵,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凯因曾告诉过她一条废弃的密道）,绕开了主战场,从一处崩塌的城墙裂缝,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凛冬堡废墟的最深处。
艾莉娅的心跳得像擂鼓。越靠近核心,空气中那股混杂着硫磺、血腥、焦糊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就越发浓烈。她握紧了手中的家传屠龙剑——风语,剑身狭长,闪烁着青色的魔法光辉,剑柄上缠绕的皮革,似乎还残留着凯因当年帮她强化魔法阵时留下的温度。
她穿过布满冰凌和焦痕的甬道,踏入核心祭坛。这里曾是辛德拉的王座所在,如今只剩下巨大的环形破碎石台和中央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紊乱能量气息的坑洞。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浓烈的硫磺气息。
然后,她看到了它。
那头巨大的、暗红色的恶龙。它没有盘旋在外面的战场,而是静静地匍匐在祭坛中央的深坑边缘,巨大的头颅低垂着,龙翼收拢在身侧,幽蓝的龙瞳正望着她闯入的方向。它的身上布满了新的伤痕——箭矢的擦痕,魔法的灼痕,甚至有巨大的攻城弩撕裂的伤口,暗红色的龙血正缓慢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它看起来疲惫不堪,甚至带着一种…濒死的沉重
当艾莉娅闯入的瞬间,巨龙庞大的身躯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如同深渊入口般的巨大竖瞳,穿越弥漫的尘埃和冰冷的空气,牢牢地锁定了她。
艾莉娅瞬间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她,血液仿佛凝固。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太近了！这恐怖的生物只需要一个吐息,就能让她灰飞烟灭！
然而,预料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巨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巨大的龙瞳里,那毁灭一切的暴戾和冰冷似乎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痛苦悲伤…还有一丝…艾莉娅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一丝她曾在凯因眼中无数次看到过的、刻骨的温柔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悠长的嘶鸣。那声音不像威胁,更像是一声沉重的、饱含着无尽话语的叹息,直接穿透了物理的距离,在她灵魂深处回荡起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呼唤
这瞬间的熟悉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艾莉娅混乱的意识！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浑身血液倒灌、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可怕猜想,如同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的全部思维！
不…不可能…她失神地低喃,握着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祭坛入口处传来罗兰焦急又带着狂喜的呼喊：艾莉娅！你在里面吗快！快动手！杀了它！机会！伴随着呼喊的,是更多联军士兵逼近的脚步声和喧嚣！
这喊声如同惊雷,将艾莉娅从巨大的惊骇和混乱中炸醒！她看着眼前这头伤痕累累、眼神复杂的巨龙,看着它胸口那片颜色最深、形状也最独特、仿佛心脏位置守护的厚重逆鳞,看着它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悲伤…
战士的本能在尖叫：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刺穿逆鳞！
心中的那个荒谬猜想在泣血：不要！那可能是他！
巨大的困惑、恐惧、以及一种被命运逼到绝境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混合着所有情绪的悲鸣！
啊——！！！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选择。她双手紧握风语屠龙剑,将全身的力量、所有的绝望和那一丝微弱的求证渴望,灌注于双臂,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匍匐的巨兽,剑尖直指那片象征着致命弱点的——巨大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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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
噗嗤！
剑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那片看似坚不可摧的逆鳞！没有预想中金铁交鸣的巨响,反而像是刺入了一层坚韧又带着奇异弹性的能量屏障,发出沉闷的撕裂声。
巨大的龙躯猛地一震！幽蓝的龙瞳骤然收缩！
艾莉娅因为巨大的前冲惯性,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剑柄向前扑去。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本能地顺着冰冷的剑身向前探去,想要确认是否造成了致命的贯穿伤…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被剑锋刺入的逆鳞创口边缘时…
她摸到了。
在破碎的、温热的逆鳞之下,在龙鳞与血肉的缝隙之间,她的指尖,清晰地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棱角分明、此刻却被粘稠温热的龙血（或者说…人血）完全浸透的…小小的、熟悉的骨制物件！
那粗糙的雕刻纹路…那两只相互依偎的鹰的轮廓…那是她亲手一刀一刀刻出来,亲手挂在他脖子上,含着泪要他活着回来娶她的——双鹰护身符！它被凯因,用最后的人性,无比珍重地深藏在了这致命的逆鳞之下,紧贴着心脏之前！
时间,在艾莉娅的感知中,彻底凝固了。
触觉带来的真相,比任何语言、任何画面都更直接、更残酷地轰入了她的灵魂！所有的线索——龙刻意回避村庄的行为、那熟悉的悲伤气息、这致命的逆鳞下守护的信物——瞬间串联,拼凑出这世间最绝望、最心碎的图景！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那双近在咫尺的、巨大的幽蓝龙瞳。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她张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嘶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最终凝聚成一声绝望到极致的悲鸣：
凯因！…是…是你！…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你…你答应过…要活着回来…娶我的…
巨龙的瞳孔,在听到她声音的刹那,那最后一丝属于龙的暴戾与毁灭欲望,如同潮水般彻底退去。只余下无边无际的、令人心碎的温柔,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终于等到了的、彻底的解脱。
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无比清晰地直接在艾莉娅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带着凯因最后的气息和全部的眷恋：
艾莉娅…对不起…
…我爱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巨龙——凯因,缓缓地、无比温柔地,闭上了那双巨大的龙眼。
然后,艾莉娅感觉到一股力量。
不是反抗的力量,而是一种温柔的、坚定的、带着无尽眷恋与释然的引导之力。这股力量顺着她手中的剑身传来,轻轻地、却不可抗拒地引导着她刺入逆鳞的剑尖,让它更深、更彻底地、义无反顾地贯穿下去！
噗——！
那是血肉被彻底洞穿的声音！温热的、带着奇异腥甜气息的龙血（人血）瞬间喷涌而出,溅满了艾莉娅的脸颊、手臂和衣襟！
与此同时,凯因体内,那被强行束缚了太久、庞大到足以毁灭世界的、混合着失衡能量与千年血仇怨念的暗红色洪流,失去了核心的锚定,开始疯狂地躁动！但并未如灾难般爆发！
在凯因最后意志的引导下,在这贯穿心脏的致命一击引发的能量连锁反应中,这股毁灭性的洪流,遵循着他预设的最终轨迹——不是毁灭,而是加速地、温和地消散！暗红色的怨念碎片如同燃烧殆尽的余烬,深蓝色的纯净能量则化作无数闪烁的光点,如同逆流的星辰,升腾而起,穿透凛冬堡残破的穹顶,温柔地洒向铅灰色的天空,然后无声无息地融入天地之间。
昂——！！！
巨龙凯因,发出了最后一声震彻整个凛冬堡废墟、甚至压过了外面战场喧嚣的悠长悲鸣！这声音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卸下万钧重担的、最深沉的疲惫和解脱！
庞大的、暗红色的龙躯,如同风化的沙堡,从被贯穿的逆鳞心脏处开始,迅速崩解！没有血肉横飞,而是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尘埃,夹杂着点点暗红色的怨念碎片,如同亿万只暗红色的萤火虫,在凛冬堡祭坛的寒风中盘旋、升腾、消散…
艾莉娅依旧保持着前刺的姿势,手中紧握着那柄贯穿了爱人心脏的风语剑。剑身,从刺入逆鳞的地方开始,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最终在她手中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只剩下半截染血的剑柄,还被她死死攥着。
她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祭坛地面上,跪倒在那正在消散的光尘之中。另一只手,却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攥着那枚从龙躯消散处落下、沾满了温热粘稠龙血（凯因之血）的——双鹰骨制护身符。
光尘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微弱的暖意,却让她感觉如坠冰窟。巨大的、空洞的悲伤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像一尊石像般跪在那里,任由温热的泪水混着凯因冰冷的血,在脸颊上肆意流淌。
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他不是堕落。他是献祭。
用他所有的一切,换来这残酷的终结。
祭坛入口处,喊杀声和嘈杂声戛然而止。
布伦丹、维拉、罗兰,以及大批冲进来的联军士兵,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没有激烈的搏斗,没有巨龙的尸体。只有祭坛中央,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平复的能量深坑边缘,跪着一个浑身浴血（龙血）、失魂落魄的少女。她手中,紧紧攥着半截断剑,和一枚沾满暗红血污、却依稀可见双鹰轮廓的——骨制护身符。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和血腥味,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属于血祸之龙的恐怖威压,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奇异的是,脚下大地的震颤彻底平息了,天空中翻滚的铅云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透下几缕久违的、苍白却宁静的阳光。躁动的魔法元素,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世界失衡的危机,解除了。
布伦丹和维拉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艾莉娅手中那枚染血的护身符上。他们认得那东西！那是艾莉娅亲手做的！它本应在凯因身上！两位族长脸上的震惊、茫然,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沉重的猜测和深切的羞愧所取代。他们或许无法立刻拼凑出全部的真相,但这消散的巨龙、这消失的灾变、这护身符的出现,还有艾莉娅那心死般的悲痛,如同无声的控诉,狠狠砸在他们心头。凯因用生命换来的和平,像一个无形的巴掌,火辣辣地扇在他们脸上。
罗兰冲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屠龙未成的懊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凯因彻底死了）。他想去扶起艾莉娅：艾莉娅！你没事吧那恶龙…
他的手刚碰到艾莉娅的肩膀。
艾莉娅猛地抬起头。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泪水已经干涸,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哀伤,以及一种让罗兰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冰冷与疏离。她的目光扫过罗兰,如同看着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然后越过他,望向了祭坛入口外,那片被苍白阳光照耀的、依旧被仇恨分割的广袤土地。
罗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清了艾莉娅手中紧握的护身符,看清了她脸上那属于凯因的血迹,再对上她那死寂的眼神,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寒风卷起祭坛上的灰烬和尚未完全消散的暗红光尘,打着旋儿,掠过死寂的人群,掠过两位沉默的族长,掠过僵硬的罗兰,最后拂过跪在尘埃与血泊中的艾莉娅。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动作僵硬,仿佛每一根骨头都承受着千钧之重。她将手中那枚沾满爱人鲜血的护身符,无比珍重地、紧紧地贴在了自己同样沾满血污的心口位置,仿佛那是她仅存的、破碎的世界。
她不再看任何人。沾染着凯因暗红色龙血的脸颊上,泪痕已干,只留下冰冷的血痂。那双曾经灵动如冰湖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凝固的、深沉的哀伤,以及一种穿透了所有痛苦后、沉淀下来的、近乎虚无的决绝。
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过冰冷的祭坛碎石,踏过凯因消散的光尘,向着祭坛的出口,向着那片苍白阳光下的、未知的世界走去。人群下意识地为她分开一条道路,无人敢阻拦,无人敢出声。
寒风呜咽,卷起她的发梢和染血的衣角。她的背影,在巨大的废墟和沉默的联军映衬下,渺小,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与孤独。
艾莉娅的内心想这：
他成了龙,背负了世间所有的罪与恨,然后…死在了我的剑下。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有握着护身符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终结了龙的时代,也终结了他自己…
她微微低下头,目光似乎落在心口那冰冷的骨符上,声音轻得像一声散在风里的叹息,却重重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现在…火焰熄灭了…
寒风卷起她话语的余音,吹过死寂的战场,吹过沉默的士兵,吹过布伦丹和维拉羞愧的脸庞。
但灰烬之下,真的能长出和平的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