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明月不照山川 > 第一章

医馆里来了个伤患,是年少时在京城认识的世家公子。
他看见坐诊的大夫是我,目光惊喜:林拾月,你来南疆寻江郢川
江郢川是六年前把我从边陲小镇带回京都的小将军,也是曾经说要与我相守一生的未婚夫婿。
可是我在京都与世家贵族格格不入,处处受冷落。
一次赏花宴,我救了中药的侯府公子,却反被污蔑下药勾引。
权贵之下,我有口难辩。
而人群外的江郢川目光冷凝,斥责我攀龙附凤,有辱门风,当场宣告解除婚约。
京都贵族无不对我鄙夷轻蔑,更有意图不轨者,险些玷污我的清白。
我狼狈离开,行至离京都最远的南疆,扎根住下,对京都是非不闻不问。
这公子也是当初的知情者,苦口婆心劝我:江郢川苦寻你多年,哪怕你当初犯下大错,他也愿意原谅你。
他现在是南疆驻军统帅,你去好好跟他认个错,往后荣华富贵,还能少了你的
认错原谅
我扶了扶头上的妇人发髻,唤来在一旁晒药的女儿。
给娘拿黄连来。
1
林琰看见胖嘟嘟的小女孩惊得目瞪口呆,指着阿羽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这,这,这是你收养的女儿
我利落的把银针扎下,在他痛呼前灌下汤药。
加了双倍黄连的药汤果然起效快,耳边的聒噪声一下子就没了。
我无视他瘫坐在地不停干呕,淡定的医嘱。
南疆气候炎热,略有些水土不服罢了,多进茶水,少食辛辣,切莫动急,小心气大伤身。
下一位!
我无意再多牵扯,只是照常给人瞧病。
可林琰却死死拽住我的衣摆,另一只手攀着桌腿爬起来,语气急切。
林拾月,六年前你不告而别,江郢川找你找的都快疯了。
他六年不曾娶妻,就是为了等你。
他还说,不在乎你之前犯的错,只要你回去,就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
他说话急得直喷口水,迫切的想让我知道这六年江郢川对我有多痴心。
直到阿羽拽了拽他的衣摆,歪头一脸困惑。
你是在给我阿娘说夫君吗可是,可是,我已经有阿爹了啊。
林琰失神的看着我,这才发现,我早已经盘起了妇人的发髻。
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阿羽,目光空洞般失神自语:你竟真嫁人了,完了,全完了……
我皮笑肉不笑的扯回衣袖。
诊费三钱,慢走不送。
林琰哆嗦着手掏出钱袋,翻出了最小的银锭,也有十两。
他放在案上,浑浑噩噩的走出店外,又猛地回头朝我喊:江郢川封侯在即,你若是踹了这对父女跟我回将军府,权势荣华唾手可得,这不是你处心积虑想要的吗
回应他的,是一镐耙,看诊的百姓抄起药锄把他赶走。
林大夫悬壶济世,才不是那等抛夫弃女,贪图富贵之人。
快滚吧,登徒子,少来污蔑人。
与我不甚相熟的百姓尚且知道我的秉性,而林琰口中对我情根深种的江郢川,却在六年前出事时毫不犹豫的指责我攀龙附凤。
若不是当初他那番话,我也不至于远走南疆。
2
京都的权贵大概都喜欢垂眼看人,居高临下,笑容中带着三分讥讽,似乎非得让人看出不屑来。
从我跟着江郢川回京都那天,迎接我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因为他是武侯世家子,虽然不是嫡长,无法承袭爵位,却也比我这山野医女高贵的多。
所有人都不信他真的会娶我,都说是我若不是碰巧救了被敌军暗算的江小将军,恐怕连京都的大门踏不进来。
那时,我坚定的认为真爱可以破除万难,真心总有一天能被看见。
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与江郢川经历了多少。
他曾在性命垂危时,握紧我的手许愿来生,亦在敌袭时,伤势未愈也要护我周全。
我们从死人成堆的战场里相携而回,共生死的情谊怎么会被外力打破。
可是我忘了,边疆不是京都,在边疆我是救死扶伤,以身报国的林大夫。
在京都,我只是个卑微粗鄙的孤女。
不懂琴棋书画,雅词小调,在世家宴会上频频出丑。
短短一年,江郢川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我待在侯府的偏僻小院,接连半月见不到他一面。
我郁闷难安,决心去找他。
精巧雅致的湖心亭,花团锦簇,曲水流觞。
沐侯府的小姐在行飞花令。
一词作罢,围坐的公子小姐无不惊叹:雅!
哪怕我听不懂,也不得不承认,沐心柔确实是世家贵女典范。
她身份高贵,娴静温和,难得才艺皆通,行的最雅的飞花令。
江郢川坐在众人之间,看向沐心柔时眼里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灼热。
然而这份灼热在看见我时恢复如常,只剩冷淡。
你怎么来了
我像一个不速之客,打破在场优雅轻松的氛围。
其余人不着痕迹的使着眼色,不约而同挂上带上轻蔑的假笑。
沐心柔掩唇轻笑:林姑娘来了,不若跟我们一起玩
我正要回绝,江郢川已经开口:她懂什么
语气里的轻蔑和厌烦,浇的我心头冰凉。
3
那日之后,我便知晓他嫌我丢人,所以才不带我外出交际。
我和他大吵一架,嚷嚷着要回小镇。
他疲惫的抚着额头让我不要再闹,有时间不如多读些诗书。
脸上的不耐烦是那样明显,仿佛我真的一无是处。
江郢川没有发现我变得沉默,或许是发现了却无心顾及。
他有太多的事要忙,和权贵交往,陪贵女出游。
而我,无关紧要。
我心灰意冷,决心离开。
离开的前一天,侯府大摆赏花宴,一个脸色酡红的公子跌跌撞撞的走进我的小院。
他倒在我面前,拽紧了我的衣角。
医者仁心,我无法见死不救,只得把他抬到屋里。
累的我气喘不止,散了发髻。
奇怪的是,把脉时,我发现这人竟是只是误食了些气血翻涌的药物,而这药物并不会让人失去意识。
正疑惑时,房门被砰的踹开。
还不待我看清来人,就听见丫鬟尖叫。
找到沐世子了,被这医女迷晕躺在床上了。
我赶忙站起身解释,是他闯进来晕倒,我只是在给他医治。
可是沐世子悠悠转醒,却一口指认是我将他引诱至此,喝下茶水后便不省人事。
无论我怎么辩解,众人皆是神色鄙夷。
此女品行低劣,攀上小将军还不知足,竟还敢沾染侯府世子。
到底是乡野丫头,真以为下药就能踏进侯府了。
不守女德,该拉去沉塘才对。
权贵公子的一面之词便给我定了罪,所有人都认定我想攀高枝。
慌乱之中,我对上江郢川冰冷的目光。
他的眼神与其他人无异,眼里的嫌弃和厌恶让我彻底绝了辩驳的心思。
此女野心勃勃,妄图攀龙附凤,水性杨花,不堪做江家妇,婚约就此解除……
沐心柔红着眼眶走上前,抬手甩了我一个巴掌。
贱人,竟敢害我兄长。
我被打的嘴角出血,茫然的看着江郢川把摇摇欲坠的沐心柔护在怀里安慰,看都没看我一眼。
那天,我真的后悔当初为什么不任由江郢川死在雪地里。
4
江夫人并没有听别人的建议把我拉去送官,只是把我关在小院里。
深夜,江郢川推门进来。
他立在床边许久,眼里是我看不懂的陌生。
为何要下药勾引沐世子
一股无力感冲上心头,我疲惫极了,不知第几次重复。
我没有下药!
他意味不明的嗤笑,显而易见并不相信,随即拽着我的手腕逼我直视他。
若是当初,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你还会救我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不论当初倒在雪地里的是藤甲小兵还是银甲军将,我都会救。
我出生在寒冷的边疆,常年受蛮夷侵扰。
父母和亲友都在一场侵袭中死在了蛮夷的屠刀下。
唯有我外出采药,躲过一劫。
当我跪在遍地横尸的村里,心痛欲绝时。
是江郢川带领军队追上了那队蛮人,他替我报了仇,还解救了被俘虏的妇女。
无论是江郢川,还是任何一个兵将。
data-fanqie-type=pay_tag>
都是保家卫国的恩人,我怎么会不救
可是江郢川不相信,他认定我是险中谋富贵,这也就能解释的通,我为何要给沐世子下药。
他不再信任我了。
第二日,江夫人唤我。
带路的丫鬟满脸嫌弃,与我隔着老远。
一路上,鄙夷,嗤笑,不屑的议论声几乎要把我杀死。
江夫人坐在亭里,动作优雅的喂锦鲤。
林姑娘,你知道为什么我力排众议保下你吗
我摇头。
救命之恩大过天,虽说你做了下流事,可我若执意把你送官,郢川怕是会被世人戳着脊梁骨唾骂。
他这孩子重情义,不知道如何回报恩情,便只能许下终生。
可是,你现在也看到了,你们二人,并不相配。
我站在亭外,烈日下额头的汗珠流进眼里,火辣辣的刺痛。
这也是江郢川的意思吗
自然,否则他如何会日日流连在外,不愿见你。
我咬紧了牙,知道她是想赶我走。
我可以走,可我不能背负那样不清白的罪名离开。
我没有下药,我是冤枉的。
江夫人无所谓的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不重要。
她拍了拍手,拿出一根金钗,贴身侍女接过来,连同包袱一起扔进我怀里,不容拒绝的开口。
就当是给你的盘缠,慢走不送。
5
我几乎是被拖拽着赶出侯府,朱红色的大门砰的在我身后关上。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
这就是江小将军那个未婚妻吧,粗鄙村姑,还想攀附侯府世子。
水性杨花的贱人,江将军早就不要她了,现在让人撵出来喽!
活该!
人群里哗声一片,有几个流里流气的街痞目光放肆的在我身上流连。
小娘子长的不错,不如跟了我。
这么缺男人,咱们兄弟几个不用下药也能满足你。
我被海水般的嘲讽和恶意压的喘不过气,狼狈的躲进一家客栈。
就在我思索着今后该何去何从时,官兵冲了进来。
江侯夫人报官,首饰遭窃,跟我们去官府。
府尹不信我的说辞,冷笑吩咐打我二十大棍。
盘缠江侯府家大业大,为何不直接给你银两。
满口谎言,江夫人心慈,赃物追回也不追究,打几个板子惩戒一番就算了,你可要记得这份恩情。
府尹心中明白,我根本无法从戒备森严的江夫人寝居偷窃,若是偷窃,又怎会只拿一根金簪。
可是他不在乎,只是道貌岸然的吹捧权贵宽容。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江夫人那句这不重要是什么意思。
是非真假,无人在乎,只要掌权者说是真,便是真。
她要我看清自己与江郢川之间的阶级鸿沟,再也不敢动一丝妄念。
那一天,我拖着断腿,一步一个血脚印,狼狈的离开京都。
这场教训差点要了我的命,让我时刻谨记要远离江郢川。
我不敢回边疆小镇,因为它和京都一样,都变成了我的噩梦,再也不敢踏足一步。
直到今日,又见故人。
心中的坦然提醒我早已经放下那些旧事。
如今的林拾月再也不是那个一腔赤忱的无知少女。
所以我一针封了林琰的哑穴。
公子若是不会说话,这嘴就闭上吧。
他瞪大了眼睛,指手画脚的比量,气愤极了。
我嘲讽笑了笑。
这里不是京都,可不是权贵说的算,想做什么,最好考虑清楚再说。
南疆各族混居,信仰大于天命,是以,权贵在这里的话,甚至还不如我这个悬壶济世的大夫有分量。
我没想过林琰能替我隐瞒,只是没想到江郢川能这么快找上门。
那日我照常开门问诊,阿羽忙前忙后的帮我递药磨墨,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
我正含笑夸她,等候一旁的病人喊我,指了指门外。
林大夫,你认识那个人吗他盯着你看了很久了。
我抬头,笑容不由淡去,嘴角慢慢扯平。
6
江郢川一身劲装,眸光眨也不眨的盯着我,眼里涌动的情谊看得我脊背发凉。
见我看向他,他嘴唇嗫嚅的喊:拾月。
我见他情绪激动的走过来,不禁皱起眉头,拿起药杵抵住。
江郢川垂下眼眸,视线定格在胸前的药杵上,有些失落。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警惕的把阿羽拉到身后,毫不客气的驱逐道:好不好与你何干,将军若是无事,烦请出去,不要打扰我看诊。
他失神的看着阿羽,恍若未闻。
这是你的养女倒是跟你长得有些像,她……
不是养女!
什么
阿羽是我亲生的女儿。
江郢川闻言脸色瞬间苍白,甚至维持不住笑容,好似受到极大伤害。
你,你嫁人了
他嘶哑着嗓子质问:你曾说过要和我一生一世不分离,为什么又嫁人生子
医馆里的病患听到这话神色各异,开始议论纷纷。
我有些烦躁,他和林琰像苍蝇一般跟上来,严重扰乱了我的生活。
我们的婚约早在六年前就解除了,是你亲口说,我不堪你江家门风,你难道失忆了不成
他张了张嘴,怔愣着反驳:我,我那是只是气话,并不是真的要解除婚约。
等我去找你时,你却不告而别。
你这一走就是六年,不曾给我留下只言片语,你知道这六年我找你找的有多苦吗
难道不是你把我赶走的吗
我笑了笑。
江郢川,你的母亲众目睽睽之下的把我赶出江府,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品行不堪,攀龙附凤。
他想反驳,被我直接打断。
这这番话出自你的嘴里,一个被未婚夫当众羞辱水性杨花的女子会遭遇什么你不清楚
我该庆幸是白天被赶出去,若是晚上,指不定被哪个地痞拖进小巷。
还有你母亲,扔给我只金簪说是盘缠,扭头却报官告我行窃。
我浑身是血的从京兆尹牢房出来,甚至不敢在京都多待一刻,否则下一刻又不知道会被冠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可是我没有做错,我没有下药勾引,更没有行窃,你甚至查都不查就给我定了罪。
若是非要说我做错了什么……
我红着眼睛,仇恨的看向江郢川,一字一句,无比厌恶。
那就是救了你,这六年,我每天都在后悔,当初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死在雪地里。
江郢川彻底崩溃,眼眶猩红的伸出手,语气绝望。
我不知道母亲赶你走,那日我接到圣旨去江城平寇,天不亮就走了。
等我回来,你已经不见了,母亲说你是不告而别,我发了疯的找你……
当初那件事,我冷静下来之后已经想明白了,不是你下的药……
呵……
我忍不住嗤笑,所以不冷静的时候就可以看着我被污蔑,甚至帮着别人一起往我身上泼脏水
江郢川还在喋喋不休的道歉,诉说他的悔意。
拾月,我会替你洗清冤屈,也会劝说母亲接纳你,只要你跟我回京,我发誓以后全心全意信任你,再不会受他人挑拨。
最后视线落在阿羽身上,声音艰难。
我会对她视如己出,只要你跟我回京。
我拉着阿羽往后退,躲开他伸出的手。
身着蜡染服饰的病患亲属围上来,把我们隔开,警惕的盯着江郢川。
京城来的,别想在南疆欺负人。
我隔着人群冷笑着直视他。
做梦!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7
那日之后,江郢川仿佛听不懂人话一般,每日都来医馆,在门口整日的站着。
他碍于百越族人对我的袒护,不敢再像上次那样闯进来,只能站在门口看着身着各异服饰的人进进出出。
在不知几次对付走隐晦打探我和江郢川是什么关系的族人后,我终于坐不住了。
让阿羽把他叫了进来。
江郢川有些不敢置信,惊喜的坐到我的对面。
拾月,你答应跟我回京了
我努力平息心里的怒意,低声道:你别再来了,我已经成亲生子,你这样纠缠,难道是见不得我好吗
他左右看去,果然见周围百姓目光闪烁,眼神探究。
他磕磕绊绊的解释:不,不是,我只是担心你,这几日我见你独自一人,又要问诊又要带着孩子,实在辛苦。
随后又试探的开口:你夫君呢他就看着你吃苦,难不成已经过世了
你才死了
一道饱含怒意的冷斥从不远处传来,我抬头望去。
身穿藏蓝蜡染的短发男人背着药箱,一脸冷意的盯着江郢川,在看见我安然无恙后眼神逐渐柔和。
爹爹!
阿羽兴奋的跑过去,一把扑到古越怀里,叽叽喳喳的开始告状。
这个奇怪的叔叔要带娘亲去京城,还说要当阿羽的爹爹。
古越听了,冷哼一声,大步走上前,牵住我的手,这才看向江郢川。
你们汉人不是最重伦理纲常觊觎别人的妻子,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江郢川脸色难看,僵硬的忍受奚落,无法辩驳。
只是他向来心高气傲惯了,怎么能忍受一介平民压在头上。
你算什么东西我和拾月多年的情分,岂是一个你后来者可以评说的
拾月这些日子看顾医馆照顾孩子,你又在哪若是不能好好待她,便识相滚开。
住口!
我握紧古越的手,气愤不已。
你凭什么骂我夫君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你懂什么
古越被我维护,顾不上生气,赶忙安慰我。
娘子莫要动气,你身子不好,不能太激动。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厌恶的盯着江郢川。
当初若不是古越救了我,我早就失血过多死在京郊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情谊,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我的夫君,句句站在道德制高点,你以为你是谁
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罢了。
当初我在京兆尹被打的没了半条命,瘸着腿好不容易离开京都。
可是刚走到京郊就撑不住倒下了,浑身发冷,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是去京都献药的古越救了我,他把我带回南疆精心养了半年,身体才恢复。
即便如此,身体也落下了病根。
这么多年,是古越一直照顾我,爱护我。
而江郢川,口口声声心里有我,可是我当初的劫难,还不是拜他所赐。
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看见你就倒霉。
江郢川无言以对,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他心里明白,我已嫁人生子,与他再无可能了。
8
傍晚医馆打烊,我和古越相依偎着坐在桌旁。
是我不好,没有陪在你身边。
我见不得他自责的模样,捧着他的脸安慰。
不怪你,你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不能一直陪着我开医馆,我都明白的。
他是百越族的大祭司,近期南疆疫病蔓延,几个族的族长聚到一起商量对策,古越也得参加,迫不得已才离家多日。
族地那边如何了
古越把我揽得更紧。
找到解药了,只是其中有一味五边莲,稀少难得,族地那边想办法大量种植,这才回来的晚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现在的生活安稳和乐,我生怕被破坏。
那日之后,江郢川不再出现。
倒是古越开始忙着收拾行装,准备上京。
疫病已经开始传播,百越族擅长医理,陛下召我们进京救人。
我陪你去!
拾月,你不必陪我,在家等我,我会尽快回来。
他知道我的旧事,不愿我再去那伤心地。
我要去!
我握住古越的手,只要和他在一起,曾经给我无数噩梦的京都仿佛也没那么可怕了。
最终他还是磨不过我,我把阿羽托付给族长,跟着古越和其他族人一同前往京都。
江郢川作为驻军统帅负责护送我们进京,他时常目光哀伤的看着我,却碍于古越不敢上前。
这一切我看在眼里,却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疫病太严重了,沿途全是呻吟哀嚎的百姓。
每到一座城池,就要有一部分族人留下救人。
等到了京都,只剩下寥寥几人。
京都的疫病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古越作为大祭司必须进宫保障陛下的安全。
而我则带着其余族人分散到各处,好巧不巧,由我负责的那一片,刚好包含江家。
一别多年,江夫人不复从前那般优雅。
江侯爷和长子相继病倒,她心力交瘁,无法再保持从容。
她见到我时怔愣着打碎了手里的药碗,目光颇有些记恨,只是在看到一旁随行的内监时又慌忙低下了头。
我无暇顾及,忙着安排府里还康健的丫鬟侍从,划出隔离区,并在院子里支起一座座药炉。
熬夜的间隙得以片刻休息,我坐在石阶上,抬眼环顾这座曾带给我黑暗和痛苦的府邸,心里竟然意外的平静。
江夫人的贴身侍女扭捏着上前给我递茶:林姑娘,喝点水吧。
我接过,喝了几口,干涸的嘴唇和喉咙些许缓解。
多谢!
她接过茶杯站在原地不动,我疑惑的看去。
侍女不敢直视,脸色涨红:原先,是奴婢对不住姑娘。
我这才发现,她竟是六年前把我推搡出府的那个侍女。
曾经的事对我来说恍若隔世,所以未曾发觉江府众人看我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惊异到如今的敬畏。
9
百越族培育的五边莲一批一批的运往各地,得亏南疆温热的气候,五边莲成长的很快,各地的疫病都得到了控制。
这些日子,江郢川跟在我身边忙前忙后,指挥随从搬药,安置病患。
他沉默了很多,空闲了也只是站在不远处盯着我发愣。
江夫人远远看见了,走上前温和笑道:许久不见林姑娘,竟然有了这等好本事,想来也是洗心革面,不会再做那行窃之事……
周遭空气静了一瞬,她仿佛没有察觉,故作歉意一般用帕子捂住嘴:瞧我这多嘴,还提这等旧事做什么。
知道多嘴就把嘴闭上!
江侯爷拄着拐杖,大病初愈脸色本还苍白,此刻却被气的铁青。
你这愚妇,年纪大了头也昏了不成,哪有什么行窃,你自己做下的恶事还要污蔑古夫人
滚回屋里好好反省!
江夫人颐指气使惯了,哪曾这样丢脸过,脸色又红又白,被侍女扶着掩面低泣走了。
江侯爷转头跟我道歉。
古夫人医者仁心,不要跟内子一般见识。
听说古越祭司如今在宫中为贵人调养身体,一手好医术连陛下都是称赞的……
我看着江夫人狼狈仓皇的背影和江郢川愈加黯淡的神色,终于体会到,权利确实是个好东西。
10
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我和古越等百越族人也该回南疆了。
践行的宫宴上,我遇见沐心柔。
她和兄长沐世子坐在一起,看见我时,眼神有些躲闪。
宴席过半,我去廊下吹风。
沐心柔端着茶杯走了过来,她神色纠结,见我没有主动寒暄的意思,叹了口气。
我该与你道歉。
六年前的赏花宴上,兄长为了让我能嫁给江郢川,所以陷害了你。
我笑了笑:猜到了。
她犹豫一会,红着脸低声说道:其实,江夫人也知道这件事,如果没有她,兄长也不会在侯府后院畅通无阻。
毁了你和江郢川的姻缘,我很抱歉。
我失笑摇头:责任不全在你。
那件事破绽百出,他若有心,自会为我证明清白。
可是他没有,甚至迫不及待的和别人站在一起审判我。
我走之后,你和江郢川定亲了吗
沐心柔脸色僵了一瞬,颓然的回答:没有,我等了他六年,什么都没得到。
她面上苦涩,机关算尽,到头只是一场空,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
这场谈话勉强愉快,反正我知道害我的人过得不好,心里也算出了口气。
沐心柔只是来图个心安,古越现在是御前红人,她也怕我旧账重算。
见我没有报复的想法,她便转身回了宴会。
不过一息,茶杯落地,砰的一声碎裂开。
我听见沐心柔惊慌的声音:你,你怎么在这
转头望去,却见江郢川立在廊下,神色阴暗,不知道听到多少。
他红着眼眶,情绪激烈的把住沐心柔的肩膀。
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失去了心爱之人有多痛苦!
江侯爷闻声急匆匆赶来,把他拉开,赔笑着说道:犬子酒后无状,我这就把他带走。
侍卫强硬的把江郢川拉走,他的眼神却执着的落在我的身上,是那样的苍凉无助。
拾月,对不起……
这声道歉或许是替江夫人,或许是替他自己,只是来的太迟,我已经不需要了。
11
离京前一日,江夫人上门拜访。
我不想见,她强硬的带人闯进来。
朱红的箱子摆了一地,装满奇珍异宝。
一张泛黄的婚书摆在最上面,上面是我和江郢川的名字。
只要你和离,我同意你嫁进侯府。
江夫人扬着脖子,居高临下的施舍。
我觉得好笑,像看傻子一样看她。
江夫人真是年老头昏,我已经嫁人生子,如何还能与你侯府结亲
她气急败坏,干脆也装不下去。
好你个狐媚子,郢川为了你回府与我大闹一场,现在闹着要去驻守边疆,此生不回京都,你祸害完我家竟想拍拍屁股走人,哪有这么好的事。
婚约聘礼在这,今天你必须跟我回侯府!
话音刚落,进宫请辞的古越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一刀劈碎那纸婚书,转头吩咐禁卫军。
强抢一品朝臣之妻,以下犯上,诸位大人都看见了,把她捆起来,随我进宫面圣。
江夫人闻言一脸慌张,眼看着禁卫军毫不留情的拔刀,色厉内荏的质问。
你敢,我可是侯夫人……
古越冷笑。
有什么不敢,陛下赐我国师之职,侯夫人又算什么。
当朝国师虽然没有实权,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品大员。
江夫人被捆在地上,仇恨的看着我,还不忘跟古越挑拨离间。
这个女人三心二意,水性杨花,早些年与我儿定亲时就下药勾引沐世子,你被她骗了……
话还没说完,接二连三响起嗤笑声。
禁卫军统领忍不住讥讽:谁人不知江夫人当初嫌贫爱富,伙同沐家算计古夫人,恩将仇报,这京中都传遍了,连沐世子都默认了。
江夫人不敢置信:不,不可能,谁说出去的,是谁
这场闹剧,看得我想笑。
恶人不会传自己做的恶事,那只能是知情者了,夫人忘了,江郢川这些日子同你闹什么呢
不,不会的……
江夫人闻言面如死灰,嘴里喃喃:我都是为了他好啊,都是为了他啊,他怎么就不懂呢!
她又哭又笑的被押走了,陛下斥她跋扈,发送回侯府让江侯严加看管。
江侯也是受够了这个祸家的妇人,把她送到家庙,青灯古佛,偿还罪孽。
回南疆那一天,有一路人马与我们一同出城。
不过我们走南边,江郢川走北边。
我忽略他悔恨痴恋的视线,挽着古越大步向前,从此天南海北,再不必相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