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他的影子,我的囚笼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在给画上的最后一笔添上高光。屏幕上跳出两个字:【过来】。
发信人,沈星若。我的金主,也是圈养我的那个女人。
放下画笔,用松节油洗去指尖的颜料,我换上一件熨烫妥帖的白衬衫,走出了这个位于城市边缘、被她称之为金丝笼的画室。
半小时后,车停在京城最奢靡的会所星幕门口。侍应生恭敬地为我拉开车门,那眼神里的探究与轻蔑,我早已习惯。
推开V888包厢厚重的门,靡丽的灯光和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沈星若就坐在人群中央,一身红裙,明艳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她看到我,眼神里的温度却骤然降到冰点。
过来。她又说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沉默地穿过人群,在她身边坐下。桌上的人都是京圈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和名媛,他们看我的眼神,像在观赏一件有趣的陈列品。
星若,这就是你那个宝贝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笑着开口,他是沈星若的发小,周屿,还真别说,跟阿默……有七八分像。
沈星若端起酒杯,猩红的液体在她唇边留下暧昧的印记。她没看我,只是淡淡地说:像,终究是像。
说着,她从旁边一个精致的礼盒里,拿出了一件衣服。那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T恤,胸口印着一个褪色的乐队logo。
换上。她将衣服扔到我怀里,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
我捏紧了那件衣服。我当然认得,这是顾默的。我那死去的双胞胎弟弟,沈星若心中无可替代的白月光。
而我,顾言,是他的哥哥。一个顶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活在他影子里的替身。
怎么,不愿意沈星若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你住我的,花我的,让你穿件衣服,委屈你了
周围传来压抑的窃笑声。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每一道目光,都在提醒我此刻的身份——沈星若为了缅怀爱人而买来的、最昂贵的奢侈品。
我没有说话,拿起衣服,起身走向包厢的洗手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和顾默一模一样。可我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他爱笑,眼角有阳光的碎屑;而我,眼里只剩下被生活磨砺出的阴翳。
当年,顾家破产,父亲跳楼,母亲病倒。作为长子,我别无选择,只能放弃画笔,远走他乡,去做最苦最累的活,去扛起一个家。而把阳光和画板,都留给了患有抑郁症的弟弟顾默。
我叮嘱他,要替我好好活着,好好画画。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用一把刀,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当我处理完所有债务归来时,得到的,只有一捧骨灰,和一份沈星若签下的、为期三年的包养合同。
她以为我是顾默。不,或许她根本不在意我是谁。她只是需要一张和顾默一样的脸,来填补她内心的空洞,来延续她那段戛然而止的爱情。
我答应了。因为顾默的遗书里说,他觉得对不起一个叫星若的女孩。也因为,我需要钱,为母亲治病。更因为一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沈星若,她不是顾默的爱人。
她是我一个人的,白月光。
换上那件属于弟弟的T恤,我走了出去。沈星若看到我,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被更深的冷漠覆盖。
这才乖。她满意地笑了,然后转向众人,像一个炫耀玩具的孩子,你们看,像不像
我垂下眼,任由自己被当成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囚禁在她用思念打造的牢笼里。
第2章:大小姐,你认错人了
光穿衣服怎么够周屿晃着酒杯,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阿默当年最擅长的,不就是逗你开心吗让他也来一个。
沈星若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期待。他会笑吗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顾默,笑一个给我看看。
她又叫出了那个名字。
每一次,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我抬起头,对上她执拗又脆弱的眼神。我知道,她不是在羞辱我,她只是病了。她的记忆停在了顾默死前的那一天,全世界都成了她病态思念的投影。
我尝试着牵动嘴角,却发现自己的脸部肌肉早已僵硬。这些年,我习惯了面无表情地扛起一切,早就忘了怎么去笑。
最终,我只是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真没用。沈星若眼中的光熄灭了,透出浓浓的失望。她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算了,坐着吧,别碍眼。
我重新坐下,在她身边,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
这场聚会,于我而言是一场漫长的凌迟。他们聊着过去,聊着顾默的趣事。
我记得阿默以前说过,他最讨厌吃香菜。
对对对,还有,他对猫毛过敏,一闻到就打喷嚏。
他画画的时候,喜欢在左手小指上缠一圈胶带。
我安静地听着,心中一片荒芜。
他们说的这些,没有一件是对的。讨厌吃香菜、对猫毛过敏、在小指缠胶带的人,是我,顾言。
顾默他……他喜欢在画板上洒满阳光,喜欢抱着猫在院子里打盹,喜欢在菜里放很多很多的香菜,他说那是哥哥的味道。
沈星若,你全都记错了。你爱的那个人,你缅怀的那个人,从头到尾,你都认错了。
这个残忍的真相,我却不能说出口。
我怕戳破她用记忆编织的保护壳,她会彻底碎掉。我也怕,当她知道真相后,会毫不留情地将我这个冒牌货一脚踢开。那我母亲的医药费,和我想查清顾默自杀背后是否另有隐情的念头,都将化为泡影。
酒过三巡,沈星若显然喝多了。她白皙的脸上泛着酡红,眼神迷离,抓着我的手,一遍遍地低声呢喃:顾默,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要我了……
她的眼泪滚烫,一滴一滴,砸在我的手背上,也砸在我的心上。
我多想告诉她,我回来了。我从没有不要你。
可我只能沉默地扮演着一个死人。
聚会散场,我扶着醉醺醺的她走出星幕。晚风很凉,吹得她打了个哆嗦。我下意识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她却猛地将外套扯下来,扔在地上。
谁准你碰我的!她红着眼,像一只被激怒的幼兽,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他的一件替代品!你以为你穿上他的衣服,学着他的样子,就能变成他了吗
我告诉你,顾言!她忽然喊出了我的名字,或许是醉糊涂了,或许是潜意识里,她早就知道我不是他,你永远都比不上他!永远!
她喊的是我的名字,顾言。
那一刻,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我不是顾默。
那她……为什么还要将我留在身边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眼前的沈星若,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残忍得多。
她看着我震惊的表情,满意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怎么很惊讶我记得你的名字一个赝品,总得有个代号,不是吗
说完,她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红色跑车。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绝情的背影,感觉自己像个笑话。原来,我连当一个纯粹的替身都不配。我只是一个有名字的赝品,一个被她用来反复提醒自己正品有多珍贵的工具。
大小姐,你不是认错人了。你只是,太恨了。
第3章:奏鸣曲,是我的心跳
回到那栋被称为家的别墅,沈星若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我则回到了我的牢笼——那个位于别墅三楼的小画室。
与其说是画室,不如说是个储藏间。除了画具,这里堆满了顾默的遗物。他的画册,他的衣服,甚至他用过的调色盘,都被沈星若像圣物一样供奉着。
而我,这个活生生的人,只是这些遗物里最逼真的那一件。
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了很久。沈星若那句我告诉你,顾言,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盘旋。
她知道我是谁,却又固执地逼我扮演另一个人。这是一种怎样病态的心理她究竟是想通过折磨我来祭奠顾默,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惩罚当年一走了之的我
我不敢深想。
第二天,沈星若像是忘了昨晚的失态。她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模样,坐在餐桌前,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今晚有个慈善晚宴,你陪我去。
好。我平静地应下。
穿蓝色那套西装。她补充道,那是顾默衣柜里唯一一套正装,还有,把头发往左边梳,他以前喜欢这样。
我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喝着碗里的粥。
她记得真清楚。只可惜,她又记错了。喜欢把头发往左边梳的人,是我。顾默的发旋和我不一样,他只能往右边梳。
这些微小的、只有我们兄弟俩才知道的细节,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进我的记忆里。沈星若,你到底爱的是谁的习惯,又是谁的模样
晚宴上,名流云集。沈星若挽着我的手臂,笑容得体,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说:挺起胸膛,别给我丢人。你今天扮演的角色,是深爱我的顾默。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线操控的木偶,一举一动,都在她的剧本里。
宴会进行到一半,主办方请上了一位钢琴家。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
激昂、悲愤,充满了宿命般的挣扎。
这首曲子……
阿默最喜欢这首曲子了。沈星若在我身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怀念的甜蜜,当年,他就是用这首曲子,向我告白的。
我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她又记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喜欢这首曲子的,是我。当年在那个小小的画展上,情不自禁为她弹奏这首曲子的,也是我。
顾默他,根本不会弹钢琴。
我看着台上钢琴家飞舞的手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一个雨天,画展上人很少。我的一幅名为《星若》的画前,站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她看得入了神,连裙角被溅湿了都不知道。
画展角落里有一架旧钢琴,我走过去,坐下,为她弹了这首《月光奏鸣曲》。
曲毕,她回头,眼中星光闪烁,问我: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说:月光。
她说:我叫沈星若。星光陨落的星,明月若水的若。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心跳的真正含义。
你会弹,对不对沈星若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疯狂的执念,弹给我听。现在,就去。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她想做什么她想让我在所有人面前,再次证明我是一个合格的替代品吗
星若,别闹了。周屿在一旁打圆场,这么多人看着呢。
我没闹。沈星若甩开他的手,固执地看着我,顾默,去弹。你忘了你答应过我,要为我弹一辈子吗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那副仿佛全世界都背叛了她的样子,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痛了。
好。你想听,我便弹给你。
让你听听,你真正爱过的那段旋律,究竟是怎样的心跳。
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站起身,走向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我坐下,修长的手指落在冰凉的琴键上。深吸一口气,激昂的旋律从我指尖流淌而出。
我没有弹奏钢琴家那般完美的版本。我弹的是我自己的版本,是当年在那个雨天,为她而弹的版本。里面有我独有的、不为人知的变奏和停顿,有我只为她一人倾注过的,饱满而汹涌的爱意。
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充满力量与悲怆的琴声所吸引。
我没有看任何人,我的眼里只有黑白的琴键,脑海里只有一个红裙子的身影。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站起身,没有鞠躬,而是径直穿过人群,走回到沈星若面前。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被人抽走了灵魂。
你……她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小姐,这首奏鸣曲,不是他的,是我的。
是我的心跳。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大步走出了宴会厅。
第4章: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我以为,那晚之后,沈星若会彻底爆发,将我这个胆敢挑衅她的赝品扫地出门。
然而,并没有。
她一连三天没有联系我,仿佛我这个人从她世界里蒸发了。别墅里静得可怕,只有我、保姆,和满屋子属于顾默的遗物。
这种死寂,比任何狂风暴雨都让我感到不安。
第四天早上,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母亲的病情出现了反复,急需一笔手术费。数目不小,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拿不出来。
我捏着手机,在画室里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我存为金主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沈星若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沙哑又疲惫:什么事
我需要钱。我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冷笑:怎么,终于装不下去了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
我母亲病了,需要手术。
那是你的事。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给你钱一个不听话的玩具,留着还有什么用
我的心沉了下去。合同上写明了,每个月……
合同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顾言,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沈星若。我想撕毁一份合同,比撕一张纸还容易。
是啊,她是沈星若,京圈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在她眼里,我不过是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
你想怎么样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
来医院。我在中心医院VIP病房,3602。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我赶到医院时,推开病房门,看到的景象让我愣住了。
沈星若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输液。她瘦了很多,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整个人像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脆弱得不堪一击。
怎么,很意外她看着我,扯出一个虚弱的笑,被你气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来。她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到床边。她伸出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很凉,微微发抖。
顾言,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那天晚上……你弹的钢琴,为什么和他那么像不,甚至比他更好。
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版本。我平静地回答。
你的她喃喃自语,眼神更加迷茫,可我明明记得,是他弹给我的……
你记错了。我打断她,很多事,你都记错了。
我记错了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激动起来,不可能!我不可能记错!我记得他的一切!他喜欢穿白T恤,喜欢弹《月光》,喜欢……
他不喜欢《月光》。我再次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喜欢的是肖邦。他也不会弹钢琴,他只会弹吉他。他喜欢的不是白T恤,是各种花里胡哨的衬衫。他讨厌吃香菜,可我弟弟顾默,最喜欢在所有菜里都加上香菜。
我每说一句,沈星若的脸色就白一分。
不……你在撒谎!她激动地想坐起来,却因为虚弱又跌了回去,你为了让我相信你,故意编造这些谎言!你这个骗子!
我是不是骗子,你心里没数吗我看着她,沈星若,你想要的,到底是一个活在我弟弟影子里、被你随意操控的顾言,还是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被你幻想出来的‘顾默’
她愣住了,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想要的那个完美的‘顾默’,我给不了。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因为他已经死了。而我,是顾言。
说完,我抽出被她抓住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别走!她忽然在我身后哭喊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钱……钱我给你!你母亲的手术费,我马上就付!你别走!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留下来……陪着我。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丝哀求,就当……就当是陪着我也好。算我求你。
那个不可一世的沈星若,竟然在求我。
我心中五味杂陈。我知道,她不是在挽留我,她是在挽留那根她赖以生存的救命稻草。一旦连我这个赝品都走了,她的世界,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好。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你病好之前,我留下。
我没有回头看她。我怕看到她那张混合着痛苦、偏执和脆弱的脸,我会心软,会再次迷失在替身这个可悲的角色里。
你想要的那个他,我给不了。
但你需要的这份陪伴,或许,我还可以施舍。
第5章:病态的爱,唯一的药
沈星若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更准确地说,是心病。在确认我不会离开,并且她支付了母亲高昂的手术费后,她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只是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她不再逼我穿顾默的衣服,不再命令我模仿那些错误的习惯。但她也绝口不提那天在病房里的对话,仿佛我们之间那场摊牌从未发生过。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在我画画时,在我吃饭时,在我看书时。那眼神,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又像是在努力分辨,我和那个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这种无声的审视,比之前的任何折辱都让我感到窒息。
这天,我正在画室里完成一幅新的作品,她推门进来了。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裙,手里端着一碗汤。
喝了。她把汤碗放到我手边,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但少了几分尖锐。
我看了看那碗乌漆嘛黑的汤,又看了看她。
看我做什么怕我下毒她挑了挑眉,放心,你现在还有用,我舍不得。
我没说话,端起碗,一口气喝完了。汤很苦,但入喉之后,却有一丝回甘。
这是什么我问。
安神的。她淡淡地说,看你最近都睡不好。
我的心,微微一动。
她竟然会关心我睡得好不好
我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我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用冷漠的语气说道。
这是我的房子,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她丝毫不让步,走到我的画架前,看着那副即将完成的画,愣住了。
我画的是一片海。一片在暴风雨来临前的,挣扎着、翻涌着、充满绝望和力量的海。
你……她看着那片海,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为什么画这个
没什么。我不想多说。
不对。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这片海,我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的手,握着画笔,骤然收紧。
她当然熟悉。
因为当年,在那个雨天的画展上,我那副获奖的作品,名字就叫《星若》。画的不是她的人,而是我眼中,她的灵魂。那是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在星光下泛着迷人又危险光芒的海。
而眼前这幅,是那片海在经历过风暴摧残后的模样。
是你画的,对不对她忽然逼近一步,声音都在发颤,当年在画展上那副《星若》,是你画的!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我的沉默,显然被她当成了默认。
为什么她的眼眶瞬间红了,为什么是你我明明记得,顾默和我说,那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那是他为了帮你,才撒的谎。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和沈星若同时回头,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周屿。他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眼神却冰冷无比。
周屿你怎么来了沈星若惊讶道。
不放心你,过来看看。周屿走了进来,目光在我那副画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转向沈星若,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星若,你还真是……被骗得够可以的。
你什么意思沈星若的声音里带着警惕。
意思就是,周屿走到我面前,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我,当年画展获奖的人,确实是顾言。顾默的天赋,远不如他哥哥。至于你为什么会以为是顾默,那是因为,你当时被几个小混混骚扰,是顾默冲出去替你解了围,还挨了一顿打。顾言拜托他,千万别告诉你真相,怕你觉得欠了他的人情。
周屿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我从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顾默从未对我说起过。
所以……沈星若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所以,我喜欢的才华,是顾言的。救了我的人,是顾默的。我……我一直以来……
你一直以来,都把两个人,错当成了一个。周屿残忍地替她补完了后半句。
他看着我,笑得像个恶魔:顾言,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应你用你的才华吸引了她,却要让你弟弟用生命去守护她。而你现在,却要顶着你弟弟的名头,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爱。多讽刺啊。
沈星若彻底崩溃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痛苦、和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巨大愤怒。
滚……她指着我,声音嘶哑,你给我滚……
然后,她转向周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周屿,你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你告诉我……
星若,别傻了。周屿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柔声安慰,那个顾默,不过是个懦夫。而这个顾言,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们兄弟俩,没一个好东西。
不……沈星若挣脱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她走到我面前,停下,抬起手,似乎想触摸我的脸。
可她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爱恋,到后来的偏执,再到此刻的……憎恨。
我爱的,到底是你的才华,还是他的奋不顾身她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原来……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个完整的他。我爱的,从头到尾,只是一个被我拼凑起来的怪物。
她看着我,眼中那病态的爱意,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是你,都是你。她指着我,是你偷走了他的一切!是你这个骗子!
她似乎认定,是我,用卑劣的手段,窃取了本该属于顾默的光环。
周屿的挑拨,成功地将她所有的痛苦和矛盾,都转嫁成了对我的恨。
这病态的爱,最终找到了一味最毒的药。
那就是我。
第6章:那个他,不是我
周屿的目的达到了。
他成功地在我与沈星若之间,划下了一道更深的鸿沟。
从那天起,沈星若对我的态度,从偏执的占有,变成了刻骨的憎恨。她不再把我当成顾默的影子,而是当成了毁掉她爱情的罪魁祸首。
她不再逼我模仿,反而变本加厉地要求我做所有顾默不会做的事。
她知道我讨厌香菜,便让保姆顿顿都在菜里撒满香菜,然后坐在我对面,逼我吃下去。
她知道我对猫毛过敏,便抱回来一只纯白的波斯猫,命令我每天给它铲屎、梳毛,看着我因为过敏而红肿的眼睛和停不下来的喷嚏,露出报复性的微笑。
我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一遍遍地向自己确认——我不是他。
她在用折磨我,来切割我和那个虚幻的顾-默-的-爱人形象。
我全部都忍了下来。
因为母亲的手术很成功,正在康复期,需要大量的后续治疗费用。也因为,周屿的出现,让我更加怀疑,顾默的死,或许并非抑郁症自杀那么简单。
周屿对当年的事,知道得太多,太清楚了。他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猎人,精准地抛出每一个诱饵,引导着沈星若的情绪,也引导着整个事件的走向。
我想留下来,查清楚。
这天晚上,我因为严重的过敏反应,发起高烧。我把自己锁在画室里,蜷缩在角落,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
迷迷糊糊中,门被推开了。
沈星若走了进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我,眼神冰冷。
装给谁看
我没有力气回答她。
她蹲下身,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额头。那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
还真烧了。她皱起眉,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真麻烦。
我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丢给我两片药,然后转身离开。
但她没有。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块湿毛巾和退烧药。
她把毛巾覆在我的额头上,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然后把药和水递到我嘴边:自己喝。
我挣扎着坐起来,接过药,一口吞下。
沈星若,我看着她,声音沙哑,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她冷笑一声,我只是想让你记住,你不是他。你永远都成不了他。
我本来就不是。
对,你不是。她站起身,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不会像你这么没用,因为一点猫毛就发烧。他比你强多了。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是啊,顾默比我强。他阳光,开朗,会逗人开心。不像我,阴郁,沉闷,只会躲在画室里。
可你知不知道,你口中那个强大的他,曾在我怀里哭着说,哥,我好累,我撑不下去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
咳咳……我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神闪烁。过了很久,她才转身,丢下一句话:半小时后要是不退烧,就自己叫救护车。
门被关上。画室里又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上的毛巾,带着她指尖残留的、一丝冰凉的温度。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们就像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困兽。她用恨来包裹自己的痛苦,我用忍来掩盖我的目的。我们彼此折磨,却又以一种病态的方式,互相依存。
后半夜,我的烧渐渐退了。
我走出画室,想去厨房倒杯水。经过她卧室门口时,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低低的哭声。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从门缝里望进去。
沈星若没有开灯,她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那只波斯猫。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亮了她满是泪痕的脸。
对不起……她一遍遍地抚摸着猫咪,声音哽咽,我不该把你带回来的……我不该利用你……
他明明那么讨厌你……我怎么能……怎么能……
顾默……我好想你……可是,我好像……快要把你的样子记不清了……
我越是想把他变成你,我就越是发现,他不是你。
他的眼神,他的沉默,他画画时专注的样子……都不是你的。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会因为这些不属于你的东西而跳动
我是不是……快要疯了
她的每一句哭诉,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直到四肢都变得僵硬。
沈星若,你不是快要疯了。
你是快要清醒了。
你快要发现,那个让你心动的,让你熟悉的,让你无法忘怀的,从来都不是顾默。
那个他,不是我弟弟。
一直以来,都是我。
第7章:乡关路,埋葬的秘密
那晚之后,沈星若的折磨停止了。
她开始躲着我。偌大的别墅里,我们常常一天都见不上一面。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是在消化一场巨大的混乱。
我知道,她在跟自己的记忆作战。
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周屿的再次到访打破了。
他带来了一个建议:星若,你不是一直想去阿默的老家看看吗去看看他长大的地方,或许能找到更多属于他的回忆,也能帮你……彻底分清一些人和事。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我。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要将我彻底钉死在冒牌货的耻辱柱上。在一个充满了顾默成长痕迹的环境里,我这个顾言的存在,会显得更加格格不入,更加可笑。
沈星若显然被说动了。她需要一个契机,来结束这场让她快要疯掉的自我拉扯。
好。她答应了,明天就去。
她看向我,眼神里是命令,也是挑战:你,也一起去。
我没有拒绝。
故乡。那个埋葬了我所有青春、梦想,也埋葬了我弟弟的地方。或许,是时候回去了。有些秘密,也该见见光了。
第二天,我们三人驱车,前往那个位于江南水乡的小镇。
一路上,气氛压抑。沈星若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一言不发。周屿则不时地讲一些顾默小时候的趣事,每一件,都像是在刻意提醒沈星若,谁才是正主。
而我,只是闭着眼睛,任由那些熟悉的乡音和风景,将我拖入回忆的深渊。
车子停在了老宅门口。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民居,白墙黑瓦,因为许久不住人,院子里的杂草已经长得半人高。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他长大的地方沈星若环顾着四周,眼神里有些迷茫。
是啊。周屿轻车熟路地走进去,那边是客厅,二楼有两间卧室,挨着的,一间是顾言的,一间是顾默的。不过顾默那小子,老喜欢往他哥房间里钻。
我看着周屿,心中冷笑。他装得真像,好像他跟我们兄弟俩很熟一样。事实上,他只在我家破产前来过一次,还是跟着他父亲来的。
我们去看看他的房间。沈星若说着,径直朝楼上走去。
她推开了右手边那间卧室的门。里面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桌,书架上摆满了各种漫画书和模型。
这是顾默的房间。周屿肯定地说道,你看,多符合他爱玩的性格。
沈星若走进去,用指尖抚过书桌上的灰尘,似乎想从中找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可她眼中的迷茫,却越来越深。
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白月光对不上号。
我没有进那间房,而是转身,推开了左手边那间卧室的门。
你去那干嘛周屿警惕地问道,那是顾言的房间,里面没什么好看的。
我没有理他,走了进去。
沈星若也跟了过来,站在门口,朝里望。
我的房间,和顾默的截然不同。除了一张床,剩下的空间,几乎全被画架、画板和各种颜料占满了。墙上,还贴着几张未完成的素描稿。
沈星若的目光,在触及墙上那些素描稿时,瞬间凝固了。
那些画……全都是她。
有她在画展上看画的侧脸,有她在雨中撑伞的背影,有她低头微笑的模样……每一张,都抓住了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韵。
这……这是……她指着那些画,声音颤抖。
都说了,这是顾言的房间。周屿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走过来,试图挡住沈星若的视线,他就是个画痴,喜欢对着人画画而已。
不对。沈星若绕过他,一步步走了进来。她走到墙边,痴痴地看着那些画,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这个眼神……这个角度……她抚上其中一张画,我记得……那天在画展,我回头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看着我……
她口中的那个他,在此刻,已经出现了混乱。
她猛地回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是你……对不对那天在画展上的人,是你!
这一次,我没有再沉默。
是。我看着她的眼睛,清晰地回答。
那顾默……
他那天也在。但他不画这种风格。我说着,走向房间里那个唯一上锁的柜子。
这个柜子,是我的。里面放着我最重要的东西。
周屿看到我的动作,脸色大变:顾言,你干什么!别乱动!
我没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早已生锈的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拧。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拉开柜门。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个画夹,和一本厚厚的日记。
第8章:画中人,尘封的爱恋
当柜门打开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沈星若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陈旧的画夹和那本蓝色的日记本。周屿的脸色,则瞬间变得惨白。
你……他指着我,嘴唇哆嗦,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没有理会他的失态,缓缓地拿出那个画夹,将它打开。
里面,只有一幅画。
一幅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的油画。
画上,是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站在一片星光璀璨的海边。她的眼神清澈又迷茫,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海浪在她的脚下翻涌,看似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整个画面,美丽,又充满了破碎感。
画的名字,写在右下角——《星若》。
沈星若在看到那幅画的瞬间,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她伸出手,似乎想触摸画面,却又不敢。
这幅画……这幅画……她喃喃自语,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以为……我以为它早就……
早就被他毁了,对吗我替她说出了后半句。
当年,我家破产后,我远走他乡前,曾告诉过顾默,我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完成这幅画。后来,顾默在电话里告诉我,画被他不小心弄坏了,让我别再惦念。
现在想来,他只是不想我对着这幅画,加重对沈星若的思念。
这不可能!周屿忽然尖叫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这画是假的!是你后来仿的!对,一定是这样!
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想,沈小姐自己能分辨。我将画递到沈星若面前。
画上,有我独有的笔触和用色习惯。颜料的龟裂和画布的泛黄,也都在诉说着它真实的年纪。最重要的是,画中女孩的眼神,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捕捉到的、独一无二的灵魂。
沈星若的手,颤抖着抚上画面。
是我……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画上,这画里的眼神……是我……
她终于肯承认,她一直以来当成信仰的那幅画,那个才华横溢的灵魂,属于我,顾言。
那……顾默呢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混乱,他为什么要骗我他为什么要说画是他的
答案,或许在这里。我拿起那本蓝色的日记本,递给了她。
这是顾默的日记。
我从未翻开过。因为我知道,偷看逝者的隐私,是一种亵渎。但今天,为了真相,为了我们三个人都被扭曲的命运,我必须这么做。
沈星若接过日记本,指尖冰凉。她犹豫了很久,才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周屿想上来抢,被我一把推开。
周屿,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冷冷地看着他,是怕沈星若知道,你一直在骗她,还是怕她知道,你也参与了……害死顾默的过程
你胡说八道什么!周屿色厉内荏地吼道。
而此时,沈星若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日记的内容里。
顾默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又有些孩子气。
【3月15日,晴。今天哥的画在市里画展获奖了,我真为他高兴!他的画里,住着星辰和大海。不像我,只能画出一些空洞的躯壳。】
【3月17日,雨。哥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就是画里那个。他叫她‘星若’。他为了她,弹了一下午的钢琴,那首曲子真好听,叫什么《月光》。哥说,那是他心跳的声音。】
【4月2日,阴。今天又见到那个叫星若的女孩了。她居然以为那幅画是我画的,还夸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哥又不在。有几个混混找她麻烦,我冲了上去。其实我好怕,但我想,如果是哥,他一定会保护她的。】
【5月10日,雨。哥走了。家里破产了,他要去很远的地方赚钱。他让我好好画画,好好活着。可是哥,没有你,阳光好像都照不进来了。】
【……】
沈星若一页一页地翻着,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日记的后半部分,字迹开始变得潦草而混乱。
【9月1日,阴。我的病又犯了。那些黑色的东西又来找我了。我好想哥。星若今天来找我,她好像把我当成了哥。我不敢说破,我怕她失望。我只能努力模仿哥的样子,说他会说的话。可是我好累,我不是他。】
【9月15日,雨。周屿来找我了。他好像知道所有事。他让我继续骗星若,他说,只要我能让她开心,他就会给我一笔钱,让我给哥寄过去。他说哥在外面过得很苦。】
【9月20日,雨。周屿说,星若只喜欢天才,她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庸才。他说,如果我戳破真相,星若会瞧不起我,也会瞧不起为了钱离开她的、我的哥哥。他说,我们兄弟俩,都是废物。】
【9月25日,雨。我撑不下去了。每天扮演另一个人,太累了。那些黑色的怪物,要把我吞掉了。哥,对不起,我没能替你好好活着。星若,对不起,我不是你的月光。我只是……一颗不会发光的、腐烂的星星。】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啪嗒。
日记本从沈星若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
真相,以最残忍的方式,被血淋淋地剖开,呈现在她面前。
她爱的人,是顾言。
救她的人,是顾默。
她缅怀的人,是顾言和顾默的结合体。
而逼死顾默,将这一切彻底推向悲剧深渊的,除了他自身的抑郁,还有……周屿的恶意引导,和她自己那份不自知的、高高在上的爱。
第9章:对不起,我是顾言
不……不……
沈星若疯了一样地摇头,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再也无路可退。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惧和绝望。然后,她又猛地转向周屿,那眼神,瞬间变成了刺骨的寒意。
是你……是你……她指着周屿,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是你害死了他!是你!
周屿的脸色惨白如纸,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不是!我没有!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星若,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我只是太爱你了!我不想看你被他们兄弟俩骗!
骗沈星若忽然笑了,那笑声凄厉得像杜鹃啼血,谁在骗我周屿,从头到尾,骗我的人,是你!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给了周屿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你利用我的痛苦,利用顾默的病,只为了拆散我们!你让他扮演一个他根本不是的人,你把他的愧疚和绝望当成你操纵他的武器!你好狠毒的心!
周屿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不再辩解,只是怨毒地看着我:对!是我!那又怎么样沈星若,你醒醒吧!就算没有我,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一个是为了钱抛弃你的懦夫,一个是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废物!你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我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狠狠地掼在墙上。
闭嘴。我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一刻,我身上所有隐忍的、压抑的怒火,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可以忍受沈星若的折辱,可以忍受替身的屈辱,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如此污蔑我用生命去守护的弟弟。
你再说一个字,我杀了你。我看着他因为缺氧而涨红的脸,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周屿被我吓到了,他惊恐地拍打着我的手臂。
顾言!放手!沈星若尖叫道。
我回过神,松开了手。周屿立刻像一滩烂泥一样滑到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三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沈星若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她抬起头,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里面盛满了破碎的痛苦和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所以……她看着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一直都……认错了人。
我骂你赝品,骂你替代品……
我逼你吃你最讨厌的东西,逼你碰让你过敏的东西……
我把你当成他,又恨你不是他……
她每说一句,就仿佛在用刀子,把自己凌迟一遍。
我……都对你做了什么……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指尖却在剧烈地颤抖,顾言……对不起……
这三个字,她说得如此艰难。
我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有愤怒,有心痛,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悲哀。
我们三个人,都被困在这场名为爱的悲剧中,谁也不是无辜的。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你对不起的,是顾默。
我的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呜咽。
那哭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我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的、颤抖的身体,心中那堵坚硬的墙,在这一刻,悄然崩塌了一角。
我走过去,蹲下身,将那幅未完成的《星若》轻轻放在她面前。
然后,我伸出手,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因为哭泣而冰冷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看着她,轻声说道。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当年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离开了。
对不起,回来之后,为了我自己的私心,默认了替身的身份,让你一直活在谎言和痛苦里。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我的弟弟,也没能保护好……你的爱情。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郑重地说道:
沈星若,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顾言。
第10章:撕碎的真相,残忍的游戏
真相,像一把双刃剑。
它割开了脓疮,也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口。
从故乡小镇回来后,沈星若把自己彻底锁了起来。她不见任何人,包括我。周屿则像是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别墅里空前地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知道,她在独自舔舐伤口,在跟自己和解。这个过程,谁也帮不了她。
我没有去打扰她,只是每天,将做好的饭菜放在她卧室门口。有时候饭菜会被动过,有时候则原封不动地放到凉透。
我也搬出了那个囚禁我许久的金丝笼,回到了我母亲的身边。
母亲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她不知道我经历的这一切,只以为我是在外面做着一份体面的工作。看到我,她总是笑得很欣慰。
言言,你瘦了好多。她抚摸着我的脸,满是心疼,别太累了,钱够花就行。
我握着母亲苍老的手,点点头,心中酸涩无比。
日子,仿佛就要这样平静下去了。我和沈星若,就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直线,即将回归各自的轨道。
直到沈星若生日的前一天,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有些诡异。
明天,是我生日。
生日快乐。我轻声说。
陪我过吧。她说,就在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好。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必须有的一个了断。
第二天,我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去了别墅。
别墅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那只曾让我饱受折磨的波斯猫,已经不见了。所有关于顾默的遗物,也都被收了起来。整个房子,空旷得像一个舞台,等待着最后一场戏的开演。
沈星若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化了精致的妆,坐在餐桌前等我。
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中间点着蜡烛,像一场郑重其事的告别。
坐。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我坐到她对面。
谢谢你还肯来。她为我倒上一杯红酒,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你想说什么我开门见山。
别急。她晃了晃酒杯,我们先吃饭。就当是……朋友一样,吃顿饭。
这顿饭,吃得无比压抑。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
饭后,她端出我带来的蛋糕,插上蜡G。
许个愿吧。我说。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很久很久,都没有动。烛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她长长的睫毛,和眼角那一抹晶莹。
睁开眼,她吹灭了蜡烛。
顾言,她看着我,眼神异常认真,你爱过我吗
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爱过。
那现在呢她追问。
我看着她,无法回答。爱还是恨还是怜悯我自己也分不清。或许,都有。
她似乎也不需要我的答案,自顾自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苍凉。
那就好。她说着,从旁边拿出一个文件袋,推到我面前,看看吧。
我疑惑地打开文件袋,从里面倒出了一沓资料。
最上面的一张,是几张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
【周屿:言哥,钱收到了吧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顾言:放心,沈星若已经信了。她现在以为我就是顾默,对我言听计从。】
【周屿:那就好。等榨干了她的钱,咱哥俩好好分一分。这个蠢女人,还真以为自己是情圣呢。】
【顾言:呵,京圈大小姐,也不过如此。】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和周屿的聊天记录。沈星若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几个小时前,周屿发给我的。他说,他要让我看看,我爱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不是我!我猛地站起来,激动地反驳,这是伪造的!沈星若,你看不出来吗!
我当然看得出来。她平静地看着我,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P图的痕迹太明显了。周屿的手段,还是这么低劣。
我松了一口气,可她接下来的话,却将我打入了万丈深渊。
但是,她慢慢地,从那沓资料下面,抽出了一张薄薄的纸,这个,总不是假的吧
那是一份……保险单。
投保人:顾默。
受益人:顾言。
保险金额:五百万。
保单生效日期,是顾默自杀前的一个月。而保险的意外身故条款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被保险人自杀,两年后,保险公司需向受益人支付全额赔偿。
而今天,距离顾默自杀,刚好过去了两年零一天。
他……他……我看着那份保险单,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顾默他,竟然用这种方式,为我留下了最后一笔钱。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他的死,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为了我的解脱。
现在,你还想说什么沈星若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到极致的笑,顾言,你告诉我,这场游戏,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兄弟俩设计好的
一个用死,来换取巨额赔偿。
一个用脸,来博取我的同情和信任,稳住我,直到赔偿金到手。
你们演得真好。我沈星若,输得心服口服。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将我凌迟。
原来,在周屿和她眼里,我和顾默,是如此不堪、如此卑劣的人。
真相,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扭曲,变成了一场最残忍的游戏。
而我,是那个最大的输家。
第11章:生日宴,最后的谎言
不……不是这样的……
我百口莫辩,只能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话。
任何解释,在那张五百万的保险单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沈星若眼中的恨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如果说之前,她恨的是我欺骗了她的感情,那么现在,她恨的是我们兄弟俩,联手算计了她的人生。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她站起身,一步步向我逼近,将我逼到墙角,顾言,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特别好骗
我告诉你,你错了。她伸出食指,狠狠地戳着我的胸口,我沈星若,从来不当冤大头。你们从我这里拿走的,我会让你们,加倍吐出来!
她的眼神,像淬了火的毒针,让我不寒而栗。
你想做什么
明天。她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女王姿态,明天晚上,我会举办一场生日宴。京圈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到时候,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你们兄弟俩的真面目。
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怎样一对为了钱,连良心和尊严都不要的骗子!
你敢!我目眦欲裂。
我可以忍受她对我的一切羞辱,但我不能让她这样去玷污顾默。他已经死了,他不能再承受这些污名。
你看我敢不敢。她冷笑着,从我身边走过,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已经让人去查你母亲住的医院了。你说,如果我把这份保险单,送到她老人家面前,她会怎么想她那个引以为傲的、有出息的大儿子,原来是个靠弟弟用命换钱的畜生。
沈星若!我冲她怒吼,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她猛地回头,冲我歇斯底里地尖叫,是被你们这群骗子逼疯的!顾言,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明天晚上,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乖乖地,当众承认你的一切罪行。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是一个死局。
沈星若用我最在乎的两个人——死去的弟弟和病重的母亲,将我逼上了绝路。
我没有选择。
第二天晚上,我还是去了。
生日宴的地点,设在星幕会所最大的宴会厅。这里,是我第一次被她当众羞辱的地方,如今,即将成为我彻底身败名裂的刑场。
我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与周围那些衣香鬓影的宾客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显然,沈星若已经提前预告了今晚的好戏。
沈星若作为今晚的主角,穿着一身璀璨的银色晚礼服,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她站在人群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却没有看我一眼。
直到宴会进行到高潮,她端着酒杯,走上主舞台。
感谢各位今晚来参加我的生日宴。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今天,除了庆祝生日,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我。
我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大家可能都很好奇,我身边这位,顾言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沈星若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身上,那眼神,冰冷又轻蔑。
有人说,他是我包养的替身。有人说,他是我的新欢。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今天,我就告诉大家真相。
她举起手,身后的大屏幕瞬间亮起。上面出现的,正是那份伪造的聊天记录,和那张致命的保险单。
全场一片哗然。
真相就是,沈星若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刺向我,这位顾言先生,和他那死去的双胞胎弟弟顾默,联手上演了一出好戏。一个负责用死骗保,一个负责用脸骗我。为的,就是这张五百万的保险金!
他们,是我见过的,最高明,也最恶心的骗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最初的鄙夷,变成了愤怒和唾弃。无数的辱骂和诅咒,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我站在原地,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犯,接受着所有人的审判。
我没有去看大屏幕,也没有去听那些辱骂。我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沈星若的脸上。
我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动容或者不忍。
可是没有。
她的脸上,只有复仇的快感和冰冷的恨意。
顾言先生,她走下舞台,来到我面前,将麦克风递到我嘴边,现在,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或者说,你愿意当着大家的面,承认你的罪行吗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我爱过,也恨过的女人。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在铺天盖地的证据面前,我的任何辩解,都只会显得更加可笑。
我缓缓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麦克风。
深吸一口气,我抬起头,环视着台下所有幸灾乐祸的脸。
然后,我笑了。
是的。我对着麦克风,清晰地说道,我承认。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策划的。
我利用了我弟弟的病,诱导他自杀。我利用了沈小姐的感情,欺骗了她两年。
我,就是你们口中那个,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的畜生。
我把所有的罪,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因为我知道,这是保护顾默的唯一方式。
也是,我能为这场可悲的爱情,画上的、最后的谎言。
第12章:我不是他,我恨他
当我承认罪行的那一刻,整个宴会厅都沸腾了。
我就知道!真是个畜生!
太恶心了,连自己的亲弟弟都算计!
沈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这种人!
潮水般的咒骂声中,沈星若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胜利的喜悦。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错愕。
她可能没想到,我会承认得如此干脆,甚至,将所有的罪责都包揽到自己身上,连那份伪造的、漏洞百出的聊天记录都一并认下。
你……她似乎想说什么。
但我没有给她机会。
我将麦克风还给她,转身,在无数道鄙夷的目光和唾骂声中,一步步地,向宴会厅外走去。
我的背挺得笔直。
这是我,顾言,最后的尊严。
我走出会所,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我没有回头,径直走进无边的黑夜里。
身后,是属于沈星若的、璀璨的、热闹的生日宴。
而我,不过是她人生中,一个被彻底清除的、肮脏的污点。
从那以后,我彻底消失在了沈星若的世界里。
我带着母亲,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城市,回到了江南的那个小镇,我们长大的地方。
五百万的保险金,我一分没动。我将那张卡和密码,匿名寄给了当初为顾默进行心理干预的慈善机构。我希望,这笔钱,能去救赎更多像顾默一样,被困在黑暗里的灵魂。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
不是为了成名,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自我救赎。
我把老宅里的画室重新整理了出来,每天从早画到晚。我画小镇的青石板路,画雨后的屋檐,画河边的垂柳。
我试图用这些平静的景物,来填平内心的沟壑。
可每到深夜,那些被压抑的痛苦和思念,还是会如潮水般涌来。
我会想起顾默在日记里那些绝望的字句。
我会想起沈星若在生日宴上,那张冰冷又决绝的脸。
我也会想起,当年在画展上,那个穿着红裙子,闯入我生命的女孩。
爱与恨,像两条毒蛇,日日夜夜地啃噬着我的心脏。
这天,我正在画室里画画,母亲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
言言,休息一下吧。她把汤放到我手边,看着我面前的画,叹了口气。
我画的,又是一片海。
一片在黑夜里,看不到星光,也看不到月亮,只有无尽翻涌的、绝望的黑色浪涛的海。
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对不对母亲轻声问。
我没有说话。
那个叫星若的姑娘……你们到底怎么了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母亲。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眼神里满是慈爱与心疼。你以为你瞒得很好吗你和你弟弟,都是我生的,你们心里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
默儿那孩子……从小就敏感。他崇拜你,什么都学你。但他不是你。他没有你那么强大的内心。
他最后那段时间,给我打过很多次电话。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可那姑娘,喜欢的好像是你。他说,他每天都在扮演你,他好累。
母亲的眼眶红了。
我劝他,做回自己。可他说,他怕那个姑娘失望,也怕你……会怪他。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拧住。
妈……
别说了,都过去了。母亲拍了拍我的手,言言,妈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开心。忘了她吧。那个姑娘,她不懂你的好,也不懂默儿的苦。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
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会这么痛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回了那个雨天的画展。
沈星若穿着红裙子,站在我的画前。我为她弹奏了《月光奏鸣曲》。
曲毕,她回头,对我笑。
她说:我叫沈星若。我喜欢你,顾言。
梦醒了。
眼角,一片湿润。
我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我忽然很恨。
我恨周屿的恶毒,恨沈星若的偏执,恨命运的捉弄。
我也恨顾默的懦弱。你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为什么要用死来解脱
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我当年的离开,恨我回来后的隐忍,恨我那可悲的、无用的自尊。
我拿起画笔,走到那副画了无数次的、绝望的黑海前。
我沾满最浓烈的白色颜料,在海的中央,狠狠地画了下去。
我不是他。
沈星若,我不是顾默那个温柔、阳光、愿意为你去死的白月光。
我是顾言。
我是那个,会因为你的愚蠢和残忍,而恨你一辈子的顾言。
第13章:白月光,朱砂痣
我以为,我和沈星若的故事,已经在那场人尽皆知的丑闻后,彻底画上了句号。
我将以卑劣的骗子的身份,永远地钉在她的记忆里。而她,将作为那个被愚弄的受害者,开始她全新的、没有我的生活。
这样也好。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小镇的宁静。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停在了老宅门口。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消瘦的女人。
是沈星若。
她瘦得几乎脱了相,曾经明艳的脸上,只剩下疲惫和憔悴。那双曾装满星辰的眼睛,也变得空洞无神。
我看着她,愣在原地,忘了所有反应。
她也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我们隔着半个院子的距离,遥遥相望,像隔着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还是她先迈开了脚步。
她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我……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能进去,喝杯水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进了屋里。
她跟了进来。
母亲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她。
我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你来做什么我问,语气冷得像冰。
我……她捧着那杯水,指尖泛白,我来……道歉。
道歉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大小姐,你也会道歉我以为,你只会用钱和权力,把人踩在脚下。
我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生日宴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对你。
已经晚了。我冷冷地说,你不是已经成功了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骗子,让我身败名裂。你现在又来做什么是想看看我过得有多惨,好满足你那点可怜的胜利感吗
不是的!她急切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我打断她,沈星若,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顾言!她站起身,情绪有些激动,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不想听。我转身,不想再看她那张让我心烦意乱的脸。
周屿他……他被抓了。她在我身后,说出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
我猛地回头。
他伪造金融票证,非法集资,数额巨大。上个星期,被刑事拘留了。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他的案子,牵扯出了很多人。在调查他的时候,警方也顺便……查清了一些别的事情。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比如,他长期用药物,控制和诱导有抑郁症的病人,去替他做一些违法的事情。
比如,他曾经给过顾默一大笔钱,让他冒充你,接近我。
再比如……她顿了顿,声音都在发颤,警方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了两段录音。
一段,是他逼着顾默,去买那份意外保险的录音。他告诉顾默,这是唯一能帮你,也是唯一能让他自己解脱的办法。
另一段……沈星若的眼泪,终于决堤,是顾默自杀前,留给你的最后一段话。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只感觉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他说……他说……沈星若泣不成声,他说,哥,对不起,我撑不住了。我不是你的骄傲,我成了你的累赘。
他说,周屿说得对,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在阳光下。我只能用我这条没用的命,去为你换一点有用的东西。
他说,哥,下辈子,换我来当哥哥,换我来保护你。
他还说……他还说,替我……跟那个叫星若的女孩说声对不起。告诉她,她爱的,从来都不是我。她心中的那个白月光,一直都是你。我只是……不小心,弄脏了你的月光。
沈星若再也说不下去,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而我,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那可怜的弟弟,到死,都在为我着想。
原来,我所以为的,我们兄弟俩联手欺骗的罪证,背后是这样血淋淋的真相。
而我,却为了保护他那可笑的名声,亲口承认了所有莫须有的罪名。
我亲手,将我们两个人,都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白月光……
顾默,你错了。
你不是弄脏了月光。
你本身,就是月光。
而我,顾言,只是她心头,那颗永远也抹不掉的,疼痛的朱砂痣。
第14章:当真相,刺穿心脏
客厅里,只剩下沈星若压抑的哭声,和我的沉默。
真相,以一种迟到但更加残忍的方式,被揭开。它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我们两个人的心脏上,来回地、缓慢地切割着。
过了很久很久,沈星若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她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通红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悔恨和卑微。
顾言,她哑着嗓子开口,那段录音,我带来了。你要……听吗
我摇了摇头。
不用听了。
光是她的转述,已经足以将我凌迟。我无法想象,亲耳听到我弟弟那绝望的声音,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不起。她又开始重复这三个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抹去所有伤害吗我看着她,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沈星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愚蠢和偏执,你毁了多少东西
你毁了我弟弟最后的希望。
你毁了我对你最后一丝情意。
你也毁了,你自己。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她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是,你说的都对。她惨然一笑,我是个罪人。我用我的爱,杀死了顾默。又用我的恨,差点逼疯了你。
所以呢我看着她,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然后求得我的原谅,让你自己好过一点吗
不是的!她急切地摇头,我不是为了求你原谅!我知道,我没资格!
我来,是想把一样东西,还给你。
她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画筒。
那个画筒,我很熟悉。是我当年用来装那幅未完成的《星若》的。
她打开画筒,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画卷取了出来。
是那幅画。
在生日宴之后,我以为,它早就被愤怒的沈星若撕成了碎片。
没想到,它还好好的。
不,不只是好好的。它……被完成了。
画的最后,那片星光璀璨、暗流汹涌的海面上,升起了一轮残月。
月光,清冷又温柔,洒在海面上,也照亮了那个红裙女孩迷茫的脸。
最重要的是,在画的右下角,除了我那个言字的签名,旁边,又多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签名。
是一个默字。
是顾默的笔迹。
这是……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回去后,找到了当年给你弟弟做心理辅导的医生。沈星若轻声说,医生告诉我,这是顾默最后一次治疗时,留下的。他说,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但他有一个最后的心愿。
他想完成你的画。他说,他画不来海,也画不来人,但他可以画一轮月亮。
他说,哥哥是太阳,太耀眼了。他只想像月亮一样,安静地,在旁边陪着哥哥。
他画完这轮月亮,签上自己的名字后,就再也没有去复诊过。
我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我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画上那轮残月,抚摸着那个小小的默字。
我仿佛能看到,我那可怜的弟弟,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是如何怀着对我的愧疚和爱,一笔一笔,画下这轮属于他的、温柔的月光。
哥是太阳,他是月亮。
我们本该是彼此的光,却被命运的阴霾,彻底隔绝。
噗通一声。
沈星若,竟然直直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顾言,她仰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骂我,打我,折磨我,都行。
只要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只要能让我……为我犯下的错,付出一点代价。
京圈里,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沈大小姐,此刻,像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信徒,跪在我的面前,祈求着神明的惩罚。
我看着她,心中那座由恨意筑成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恨
我还能怎么恨她
当所有的真相,都以如此血淋淋的方式呈现出来时,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面目全非的受害者。
我缓缓地,将那幅承载了我们三个人所有爱恨纠葛的画,卷了起来。
然后,我走到她面前,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
沈星若。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回京城去吧。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这是我能想到的,对她,也对我,最仁慈的结局。
当真相,刺穿心脏。
剩下的,除了无尽的疼痛,再无他物。
第15章:沈星若,我们重新开始
我以为,我的那番话,已经足够决绝。
我以为,沈星若会带着她迟来的真相和无尽的悔恨,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可我错了。
她没有走。
她就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
她不再来打扰我,也不再试图跟我说什么。她只是每天,在我出门画画的时候,远远地跟在我身后。
我画画,她就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静静地看着。不说话,不靠近,像一个透明的影子。
我回老宅,她就送到巷子口,然后转身离开。
小镇不大,很快,所有人都知道,镇上那个孤僻的画家顾言,被一个从大城市来的、开着豪车的漂亮姑娘盯上了。
母亲为此找我谈过一次话。
言言,你打算就这么耗下去吗
我沉默。
如果你还恨她,就让她走。如果你……还放不下,就给自己,也给她一个机会。母亲叹了口气,妈知道你苦,可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默儿在天上,也一定希望你,能过得好。
弟弟……
是啊,他一定希望我能过得好。
可什么是好
原谅沈星若,和她重归于好,就是好吗
我做不到。我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顾默日记里那些绝望的字,就能听到沈星若在生日宴上,是如何用最恶毒的语言,宣判我的罪行。
那些伤疤,刻骨铭心,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可赶她走
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影,看着她眼中熄灭了所有光亮的、死寂的眼神,我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又会泛起一丝不忍。
我就像被困在一个悖论里,进退两难。
直到那天,小镇下起了连绵的秋雨。
我没有出门,在画室里待了一整天。到了傍晚,雨还没有停。我鬼使神差地,走出了门。
我撑着伞,走到了那家小旅馆门口。
旅馆的老板娘看到我,朝楼上努了努嘴:那姑娘一天没出门了,也没叫东西吃。我上去敲门,她也不应。你……上去看看
我的心,猛地一紧。
我冲上二楼,找到她的房间,用力地拍打着房门。
沈星若!开门!沈星若!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一种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不敢想象,如果她……
我再也顾不上其他,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开了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沈星若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床边的地上,散落着一个空了的安眠药瓶。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沈星若!
我冲过去,抱起她冰冷的身体,疯了一样地往楼下冲。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
医院里,急救室的灯,亮了很久很久。
我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那一刻,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她死。
我绝对,不能让她死。
我恨她,怨她,但从没想过要她死。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当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时,我才终于明白,在恨意的废墟之下,那份被我强行掩埋的爱,从未消失过。
它只是被伤痛和怨恨,压得太深,太深了。
终于,急救室的灯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病人洗胃很及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身体也很虚弱,需要好好调养。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我走进病房,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沈星若,心中五味杂陈。
她还没醒,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睡梦中,她依旧紧紧地皱着眉头,像是在经历着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我搬了张椅子,在她的床边坐下。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时,她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她睁开了眼睛。
看到我,她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救了我她开口,声音虚弱得像羽毛。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赎罪。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这条命,本就该还给顾默。我活着,只会让你更痛苦。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解脱吗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沈星若,你错了。你如果死了,我会带着对你的恨,和对自己的不原谅,痛苦一辈子。
她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我。
所以,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为了不让我那么痛苦,你得好好活着。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以前的沈星若,已经死了。以前的顾言,也死了。那个活在谎言里的顾默,也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我们,都烂透了。我们,都欠了彼此一身的债。
既然还不清,那就……用一辈子来还。
她看着我,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痛苦和悔恨,而是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
我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沈星若,我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清晰地说道:
我们,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