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绣衣娘 > 第一章

指尖被族谱纸页割破的瞬间,林小满听见供桌底下传来线轴滚动的细微声响。那声音很轻,像春蚕啃食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顺着青砖地缝钻进她的耳朵里。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那声音便愈发清晰,仿佛有谁蹲在供桌下,正拿着线轴慢条斯理地缠绕丝线,每绕一圈,就有细碎的线屑落在地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响。
血珠掉落在民国二十三年那页泛黄的宣纸上,晕开的桃花印记突然抽搐了一下。不是纸张受潮的自然晕染,而是活生生带着脉搏的跳动。林小满猛地按住宣纸,指腹下的纹路突然变得滚烫,那些原本平整的纤维像是突然活了过来,顺着她的指缝往外冒,在她手背上织出细密的红痕,宛如新生的血管。她用力甩手,那些红痕却像生了根一般,反而越收越紧,勒得皮肤隐隐作痛,仔细看去,红痕的走向竟与嫁衣上的盘扣纹路如出一辙。
祠堂之内,香灰已然积攒至半寸之厚,那气息与陈年朽木的味道相互交织,在鼻尖久久萦绕不散,弥漫出一股酸腐的霉味。供桌前的铜炉里,插着三炷残留的香,袅袅青烟歪歪扭扭地向上升腾,飘至横梁处,忽地拐了个怪异的弯,径直朝着她的后颈刺来。林小满不禁打了个冷战,感觉后衣领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垂在腰间的麻花辫,发梢沾着不知何时附上的香灰。她抬手将辫子甩到身后,指尖触碰到发尾时,摸到一缕冰凉的丝线缠在发丝间打了个死结,解开时带出几根脱落的黑发,落在宣纸上,与那桃花印记融为一体。
小满,三婶的嫁衣放在西厢房那樟木箱中。
二奶奶的声音裹着潮湿的气息,从月亮门溜了进来。竹杖有节奏地笃笃敲击着青砖地,每一声都仿佛是针尖狠狠扎在太阳穴上。
那声音冲破了祠堂的静谧,在梁柱间碰撞出嗡嗡的余响,惊得梁上栖息的蝙蝠扑扑棱棱地飞了起来。蝙蝠翅膀掠过牌位时,扬起了一小股细碎的灰尘。
林小满抬头朝月亮门望去,只见门框上糊着的旧纸早已泛黄卷起,显露出后面布满斑驳的木茬。二奶奶的身影被月光拉得细长,竹杖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蛇状,随着她的动作缓缓地移动。
林小满抬头的瞬间,正好看见供桌布幔下露出的猩红衣角。那红色极深,像是用陈年的血反复浸染过,针脚处泛着的油光在月光里缓缓流动,活像刚剥下来的人皮被夜风掀起边角。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后腰撞到堆放的族谱箱,发出沉闷的响声,惊得自己心脏漏跳了半拍。箱盖缝隙里掉出几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穿着旧式嫁衣,眉眼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所有人的右眼都被墨点涂黑,像两个空洞的窟窿。
老槐树的影子在窗棂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那些交错的枝桠突然变成无数根细长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湿润的黑泥。它们顺着墙根往她脚踝抓来,在青砖上拖出指甲刮擦的刺耳声响,离她的布鞋只有半寸距离时,却又突然缩回阴影里,只留下几道新鲜的划痕。林小满盯着那些划痕,发现它们排列的形状竟与绣谱上的某种针法一模一样,细密而诡异,像是谁在砖头上绣出的暗纹。樟木箱在西厢房的角落蹲了半个世纪,铜锁早被绿锈啃得不成样子,锁孔里塞满了灰白色的絮状物,凑近了看才发现是陈年的棉线。林小满刚摸到冰冷的锁扣,箱盖就自己往上弹了弹,发出
咔哒
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伸了个懒腰。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樟木特有的辛辣气味,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是从箱底深处透出来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刚一触碰到箱盖,一股混合着胭脂与腐肉气息的味道猛地冲了出来,呛得她喉头一阵发紧。灰雾在月光中翻滚涌动,形成一个个旋涡,原本飘浮着的尘埃蓦地凝聚成了一张张细小的人脸,冲着她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最底下那件苏绣嫁衣的凤冠正对着她慢慢地点头,凤凰的眼珠是用金线绣成的实心球,在暗处亮闪闪的,就像两盏鬼火,眼白的地方隐隐约约透着血丝。
林小满伸手去推箱盖,却摸到箱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每个针孔里都插着半截颜色不同的丝线,仿佛无数只小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她。
这针脚……
指尖触到袖口盘扣的瞬间,林小满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似的猛地缩回手。那些乌木纽扣被打磨得圆滚滚的,表面光溜溜的泛着油光,凑近了才发现纹路里嵌着暗红的血丝,每颗纽扣的侧面都有个针尖大的洞,正往外渗着黏糊糊的淡黄色液体,滴在箱底积着的碎布上,晕出星星点点的污渍。她强忍着恶心仔细看去,那些碎布竟是由无数细小的布条拼接而成,上面还留着模糊的针脚,像是被人一片片缝起来的。
装在口袋里的手机陡然震动起来,把他自己都吓得一哆嗦,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照着她那毫无血色的脸。民俗系学长发来的消息,透着一股冷意:1934
年,你村绣娘阿月在祠堂的梁上自缢而亡。验尸时发现,她的喉咙里塞了七颗纽扣,每颗纽扣上都用朱砂绣着人脸,眼眶部位还留着刚绣不久的针脚。
消息末尾附带了一张模糊不清的老照片。泛黄的相纸上,身穿红衣的女人吊在梁上,裙摆垂落的形状好像半开的莲花,脚下散落着一地绣花针,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细碎的银色光芒。林小满把照片放大,突然发觉,女人布鞋后跟粘着的泥土里,夹杂着几根和自己头发颜色一样的黑色发丝,发丝间还缠了半缕红丝线。
穿衣镜的薄灰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猩红的指印。那指印很细,像是用绣花针的针尖划出来的,从镜面左下角一直延伸到中央,在她倒影的心脏位置打了个死结。林小满屏住呼吸转头的刹那,看见那件本该在箱子里的嫁衣,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势从衣架上立起来,红绸裙摆垂在地面的阴影里,像有条血舌头在无声地舔舐地砖,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发现倒影的嘴角正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上扬,右眼的瞳孔里映出嫁衣领口的盘扣,那些人脸纽扣仿佛在对着她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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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起嫁衣往黑色垃圾袋里塞时,指尖被残留的针尖狠狠扎了下。那针尖细得几乎看不见,却在皮肉里钻得很深,拔出来时带出根鲜红的丝线,黏在指腹上怎么也捻不掉。林小满往裤子上蹭了蹭,那丝线反而像有生命般往指甲缝里钻,顺着指骨往上爬,在手腕内侧绕出个细密的绳结,勒得皮肤发疼。她找来剪刀想剪断丝线,却发现剪刀刃刚碰到丝线就变得锈迹斑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
深夜,凉风悄然吹开窗户,裹挟着老槐树那股独特的腥气,直直扑到脸上。林小满沉沉陷入一个青灰色的梦境,天空好似一块被岁月洗褪了颜色的蓝布,几缕白云宛如棉线般悠悠飘荡。
在天井之内,青石板的缝隙间,细碎的青苔正肆意地生长着。当踩上去时,滑腻之感瞬间袭来,就连鞋底也被沾染得发黏。
有个身着鲜艳红衣的女人,背对着林小满,安静地坐在绣绷跟前。发髻上的银簪闪烁着清冷的光泽,发尾垂下的红缨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女人的手指修长且白皙,握持绣花针的姿势优雅动人,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怪异。每一针落下,绷架上的丝线便会沁出一滴血珠。
帮我找找……
女人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湿冷地缠上林小满的脖颈,带着河底淤泥的腥气。她的肩膀很窄,穿着的红绸衫被月光照得半透明,能看见脊椎凸起的形状,像串细小的算盘珠,我的眼睛掉在针脚里了,你帮我找找好不好
林小满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棉线,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舌尖触到满嘴的血腥味。
绷架上的丝线突然绷直,发出琴弦断裂般的锐响。那些五彩的丝线在素白的缎面上织出淋漓的血字,笔画扭曲得像是在挣扎的蛇。林小满刚要细看,女人缓缓转过脸
——
她的皮肤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发紫,眼眶里是两个黑黢黢的洞,血珠顺着颧骨往下滚,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像滚油。女人的脸颊上还留着细密的针脚,像是被人用线缝起来的,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找到……
了吗
女人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两排细得像针尖的牙齿。她拿起绣花针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针尖上还挂着半缕金线,在月光里闪着冷光,一点点往林小满的右眼凑近。林小满想往后退,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针尖越来越近,能看清针孔里残留的暗红色血渍,闻到上面淡淡的胭脂香。
啊!
林小满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睡衣,后背黏糊糊地贴在床板上,像是裹了层湿棉絮。台灯的光晕在墙上投出她扭曲的影子,指甲缝里的红丝线比白天更粗更韧,正缠绕着皮肉生长,在指腹间织出细密的网,网眼里还沾着细小的皮屑。她摸向自己的右眼,发现眼角沁出了几滴血珠,染红了指腹,凑近鼻尖闻时,竟有股熟悉的胭脂味。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衣柜前,镜面蒙着层白雾,像是有人用嘴哈过气。林小满颤抖着伸手去擦,掌心的温度让雾气化开一道缝隙,赫然看见那件嫁衣挂在镜子里,领口处用鲜血绣着行小字:还差一只眼。字迹的边缘还在微微蠕动,像是刚写上去的,血珠顺着衣料往下淌,在镜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她猛地回头,衣柜里空空如也,可再转回头,镜中的嫁衣却离她更近了,红绸的边角几乎要探出镜面。
奶奶的樟木箱藏在阁楼最深处,积着的灰尘足有一指厚,锁扣上的铜绿都已发黑,像是凝固的血痂。林小满搬来木凳踩上去,撬开锁扣时锈屑落在本蓝布封皮的绣谱上,扬起的灰尘里似乎还夹杂着细小的丝线,钻进鼻腔时带着尖锐的痒意。她打了个喷嚏,发现喷出的飞沫里竟缠着几缕红丝线,落在绣谱上,与封面的花纹融为一体。
绣谱的纸页脆得像饼干,翻动时簌簌往下掉渣。前面的页面画着寻常的花鸟纹样,针脚细密工整,到了后半本却突然变得潦草,绣线歪歪扭扭地在布面上纠缠,像是无数条打架的蛇。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照片:穿嫁衣的女子眉眼竟和自己一般无二,眼角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怀里抱着个蒙眼布偶。照片的边缘已经磨损,露出后面的
cardboard,上面还留着用铅笔写的模糊字迹,像是
三月初七。
布偶的左眼缝着颗莹白珍珠,在照片里泛着柔和的光,右眼却是个黑洞,线头在洞边打着七个死结,像只永远睁着的眼睛。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娟秀的小字:民国二十三年秋,与吾儿作伴,字迹被水渍晕开,模糊的墨痕里还能看见几滴褐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林小满用指尖蹭了蹭那些斑点,指尖立刻沾上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无论怎么擦都擦不掉。
民国二十三年……
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拐杖把楼板跺得咚咚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像是在敲谁的棺材板。林小满猛地回头,看见奶奶穿着深蓝色的寿衣,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指关节泛出青白,阿月被指与人私通,沉塘前用绣花针缝了自己双眼,说要看着林家断子绝孙。
她浑浊的眼球转向照片里的布偶,嘴角淌下一丝透明的涎水:她的转世每隔三代就会被唤回来,替她完成那件没绣完的嫁衣。你三岁那年突然能看见东西,我就知道……
该来的总会来。
枯瘦的手指在布偶黑洞洞的右眼上顿了顿,指甲缝里渗出的黑泥落在照片上,晕出难看的污渍。
林小满突然想起三婶总挂在嘴边的话:你出生时右眼是个窟窿,黑黢黢的吓人,接生婆说那是被厉鬼剜了去。三岁那年不知怎的,突然就长出眼珠了,就是总泛着层白翳,看着渗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右眼,只觉得那里凉得像块冰,指腹沾着层滑腻的液体,凑到鼻尖闻时,竟有股淡淡的胭脂香。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总做的一个梦,梦里有个穿红衣的女人抱着她,用绣花针在她右眼上轻轻刺绣,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祠堂的香案上摆着三牲祭品,猪肉和鱼肉的油脂已经凝固成蜡状的白块,散发出腐坏的酸臭味。嫁衣被铺得平平整整,针脚在香烛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红光,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仪式的开启。林小满坐在蒲团上,膝盖硌得生疼,右眼正往外渗血,滴在布偶的空眼眶里,晕成朵妖异的桃花,边缘还在微微颤动。香烛的火苗突然变成幽绿色,映得供桌后的牌位上的名字都扭曲起来,像是在蠕动的虫子。
镜中的红衣女人越来越近,银簪子上的珍珠映出她扭曲的笑。那笑容很怪,嘴角咧得极大,却丝毫不见笑意,反而像是在无声地哭泣。她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能看见底下青黑色的血管,像绣在皮肉里的丝线:就差把你的眼珠缝进去了,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亲昵,像是在对多年未见的亲人说话,可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林小满的耳朵。
绣花针带着寒光刺来的瞬间,林小满猛地扯下嫁衣盘扣。那些人脸纽扣在掌心炸开,腥臭的液体溅了她满脸,露出里面裹着的眼珠
——
有的浑浊不堪,有的还带着鲜活的血丝,虹膜上残留着惊恐的纹路,分明是历届转世者的眼睛!它们在她掌心滚动,发出细微的呜咽,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林小满感到一阵恶心,用力将它们甩出去,那些眼珠却在空中转了个圈,又飞回她的掌心,紧紧吸附在上面,像是长在了皮肉里。
你根本不是要找自己的眼睛!
她将眼珠砸向镜面,声音因恐惧而嘶哑,喉咙里像是卡着团滚烫的棉线,你是要每个转世的我,都变成你的新眼睛!你要我们替你看着这个世界,替你承受这永无止境的诅咒!
她的声音在祠堂里回荡,震得香烛的火苗剧烈摇晃,牌位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像是在为她的话作证。
镜面
哗啦
一声碎裂,无数锋利的碎片飞溅开来,在她手臂上划出细密的血痕。那些碎片里突然涌出数不清的眼睛,有的大如铜铃,有的小似绿豆,瞳孔里映着不同时代的景象
——
有穿着旗袍的女人在沉塘,有梳着麻花辫的姑娘在自缢,有襁褓中的婴儿睁着空洞的右眼……
它们在地上滚成黏稠的河,散发出甜腻的腥气,像是腐烂的樱桃。林小满踩在上面,脚下传来黏腻的触感,像是踩在无数只眼睛上,每一步都能听见眼珠破裂的脆响。
红衣女人的脸像受潮的纸一样层层剥落,露出底下三婶的脸。她的嘴角还沾着未干的血迹,牙龈泛着不健康的紫红,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闪着寒光的剪刀:乖侄女,阿月是我太祖母。当年她偷的人,就是你林家的老祖宗啊。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从你右眼能看见东西那天起,就注定要继承这门手艺了。
三婶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是用指甲刮过玻璃,这手艺传女不传男,每代都要出一个绣娘,把那些负心汉的眼睛绣成纽扣,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右眼突然传来钻心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林小满伸手去摸,指尖触到一颗冰冷坚硬的物体,残镜的碎片映出她的脸
——
右眼变成了颗没有瞳孔的珍珠,表面光滑如镜,却在中心位置有个针尖大的孔,正往外渗着鲜红的血珠,和布偶的左眼遥遥相对,在烛光里泛着冰冷的光。她感到一阵眩晕,无数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沉塘时的窒息感,缝住双眼的剧痛,绣花针穿透皮肉的冰凉……
整面墙的牌位都在震颤,木头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有无数人在里面挣扎。牌位后的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眼睛,眼皮眨动间带出潮湿的腥气,仿佛整个祠堂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眼窝。三婶举着绣花针扑过来,针尖上缠着五彩丝线,每根线上都串着颗眼珠,在她眼前晃出迷离的光晕:现在该你继承衣钵,把林家男人的眼睛都绣成纽扣了!这样他们就再也不能背叛我们了!
她的脸上露出狂热的笑容,嘴角的血迹随着她的动作飞溅,落在嫁衣上,与那些针脚融为一体。
林小满抓起供桌上的烛台砸向嫁衣。火焰腾起的瞬间,她看见所有针脚里都钻出细小的人影,赤身裸体地在火里挣扎,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凄厉尖叫。那些人影的面孔都和她一模一样,只是右眼嵌着颗珍珠,在火中闪闪发亮。我不是她的转世,
她摸着右眼的珍珠笑起来,血珠顺着嘴角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细小的血滴,我是当年被她偷藏在柴房的私生子后代,是来讨债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那些涌入脑海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
——
原来当年阿月偷藏的不是私情,而是一个刚出生的男婴,那个男婴就是林家的祖先,她的太爷爷。
珍珠突然炸裂,溅出的血珠在青砖地上连成诡异的阵符。那些图案扭曲缠绕,像是无数条交织的红线,将整个祠堂圈在中央。所有眼睛同时闭上,眼皮合拢的瞬间发出整齐划一的轻响,三婶的尖叫被无数丝线缠绕,身体像被抽走了骨头般越缩越小,最终变成颗核桃大的纽扣,滚落在林小满脚边,上面还留着三婶惊恐的脸,眼睛瞪得滚圆,永远凝固在那一瞬间。祠堂里的牌位停止了震颤,火苗恢复了正常的橘红色,空气中的腥气被檀香取代,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她将纽扣塞进族谱民国那页,桃花印记终于完整闭合,像是一个罪恶的句号。布偶的眼眶突然渗出黑色的液体,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顺着门缝往外淌。林小满推开祠堂大门时,晨光刺得她左眼生疼,右眼的珍珠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门外的老槐树上,不知何时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纽扣,风一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无数只眼睛在眨眼。
天井里站着的村妇们齐刷刷转头,她们的表情平静得诡异,嘴角都挂着相同的微笑。所有女人的右眼,都变成了没有瞳孔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像是谁精心绣上去的饰品。最前面的二奶奶缓缓抬起手,露出掌心缠着的红丝线,线上串着颗新鲜的眼珠,虹膜的颜色和村东头王木匠的一模一样。好孩子,
二奶奶的声音温柔得可怕,现在你是我们的一员了,该学学怎么绣出最漂亮的纽扣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在阳光下亮得刺眼。是民俗系学长发来的消息:查到了,阿月当年怀的是双胞胎,另一个孩子的后代……
消息戛然而止,紧接着弹出张照片。屏幕里,学长站在图书馆古籍部,身后的书架摆满了线装书,他的右眼嵌着颗莹白的珍珠,正对着镜头微笑,那笑容和镜中的红衣女人如出一辙,嘴角还沾着半缕鲜红的丝线。照片的背景里,隐约能看见书架后露出的一角红衣,和那件嫁衣一模一样。
林小满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不知从何时起,指甲缝里的红丝线变得愈发粗壮坚韧,在掌心勾勒出半朵桃花的形状。
远处传来阵阵唢呐声,村里又有新人要办喜事了。那原本欢快的曲调,在清晨的雾气中变得扭曲怪异,听起来就像无数根丝线被拉紧时发出的那种尖锐刺耳、让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她抬起头,朝着村外的方向凝望。那里,更多的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仿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眼睛海洋。
她清楚,这场已经延续了近百年的诅咒,才刚刚开启新的一轮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