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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宴会厅的水晶灯很亮。空气里有香槟的味道,还有一种更冷的东西——轻视。
宾客们低声交谈,目光扫过我廉价的西装袖口。我,林默,站在这里,像一件摆错位置的瑕疵品。
林默,苏远山的声音压过钢琴曲。他离我三步远,灰色西装笔挺。他捏着那张薄薄的婚书,脸上没有表情。苏家的门,你攀不上。
刺啦——
纸片在他手里撕裂。一道,又一道。他撕得很慢,像在完成一个仪式。
碎纸片飘落,掉在我擦亮的旧皮鞋旁边。
紧接着,一张纸片拍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上面印着很多零,还有苏远山的签名——一张二十万的支票。
拿着,他嘴角扯了一下,买你滚远点。别脏地方。
脸上发烫。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宾客们的目光像探照灯,带着嘲弄。
嗡嗡的低语像苍蝇。
我抬头,目光穿过人群,盯在苏晚晴身上。她穿着白色小礼服,被几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围着。她避开我的视线,低头看着酒杯。
侧脸线条冰冷。没有愤怒,没有愧疚,只有漠然。
心脏像被攥紧,丢进冰窟。
喉咙里有铁锈味。我咬紧牙关,尝到血的咸味。
拳头在身侧发抖,指甲掐进掌心。
目光扫过苏远山鄙夷的脸,掠过苏晚晴的侧影,停在碎纸片上。
我弯下腰,脊背僵硬。在一片寂静中,一张张捡起碎片。每一片都像刀片。
捡完最后一片,我直起身。没看任何人。攥着冰冷的碎纸和冰冷的支票,转身,走向旋转门。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身后的繁华和羞辱,被甩开。
推开家门,浓重的中药味和灰尘味扑来。这间六十平米的老房子,像个囚笼。
爸声音干涩。没有回应。
不祥的预感缠紧心脏。我冲进里间。
昏暗的光线下,父亲林国栋蜷缩在床上,身体佝偻。暗红的血点溅满枕巾。
他捂着嘴,指缝渗出新的血迹。他闭着眼,脸色蜡黄,呼吸微弱。
爸!我扑到床边,膝盖磕在地上。恐惧扼住喉咙。手悬在半空,发抖。爸!醒醒!
父亲没有反应,只有压抑的、带血腥味的咳嗽。
钱!医药费!
念头烫进脑子。我爬起来,在房间里乱转。
拉开五斗橱,只有旧衣服;翻床头柜,只有空药瓶。绝望漫上来。
目光落在床底积灰的旧皮箱上。
那是父亲的纪念品——一堆失效的合同和文件。他说,留着提醒自己,人无信不立。
管不了了!我爬过去,拖出皮箱。
灰尘呛人。我掀开箱盖,里面是厚厚旧纸。双手插进去乱翻,纸张哗啦作响。汗水混着泪水。
钱…钱…我嘶吼。
手指翻动一叠旧技术转让合同时,碰到一点异样。
冰凉、坚硬、轻薄。
我抽出来。
一张巴掌大的金箔。
薄,暗金色光泽。没有文字,光滑。边缘有细微的银色纹路。
它躺在我手心,冰冷又带一丝暖意。在绝望的房间里,格格不入。
我看着金箔,茫然。这是什么
指尖拂过银色纹路——
嗡!
微弱电流窜入指尖!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合成音在脑中炸开:
【检测到强烈守约意愿…精神波动阈值突破…】
【目标个体符合绑定条件…】
【强制执行系统…激活中…】
眼前一花!无数幽蓝光线构成的几何图形凭空出现,疯狂旋转、交织、重组!它们向内一缩,凝成一个半透明蓝色界面。
界面顶部,两个方块字:【守约】。
下方几行字:
【用户:林默(临时权限)】
【核心权限:强制缔约(初级)】
【能量储备:1/100(低)】
【警告:初级权限下,契约生成需基于‘事实违约’与‘强烈守约意愿’。强制执行消耗巨大能量。】
【守约人,审慎缔约。】
蓝光照着我惨白的脸。我僵住。强制缔约强制执行幻觉世界疯了
床上父亲又一阵呛咳,身体抽搐,更多血沫溢出。
刺目的红,像烧红的锥子,刺穿震惊和茫然!
苏远山!苏晚晴!苏氏科技!支票!婚书碎片!父亲呕血的专利图纸!他们得意的脸!所有被踩碎的尊严和愤怒,被父亲的血点燃,爆炸!
一股烧穿灵魂的意念,像岩浆,从心脏奔涌而出!核心只有一个:要他们付出代价!履行该履行的!十倍!百倍!千倍!
嗡!
金箔变烫!幽蓝界面爆出强光!
【侦测到超阈值‘守约’意志!请求确认!】
【强制缔约模块…权限临时提升!能量超载运转!】
【请构建‘契约’!目标:违约者!】
冰冷的电子音急促轰鸣。
契约!目标!
眼睛盯着闪烁的幽蓝光标,里面是复仇的火焰和父亲咳血的画面。不需要思考!
信息碎片——父亲专利被窃取的往事,苏氏产品结构与父亲图纸相似的证据,二十万支票的侮辱……熔铸成形!
我伸出手指,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力量要破体而出。
动作粗暴地在虚空划动,将愤怒和裁决意志,灌进界面!
一行行森冷蓝光文字,随意念狂飙,在界面生成:
【缔约方(守约方):林默】
【缔约方(违约方):苏氏科技集团(含苏远山及关联方)】
【契约标的:苏氏科技恶意窃取、非法使用林国栋(林默之父)专利技术(专利号:ZLXXXXXXXXXX)造成之全部权益损害。】
【契约条款:】
【1.
苏氏科技向林默支付侵权赔偿金:人民币壹佰亿元整(¥10,000,000,000)。】
【2.
苏氏科技立即停止一切侵权行为,销毁侵权产品及技术资料。】
【3.
苏氏科技实际控制人苏远山,收到本契约后七十二小时内,于主流媒体公开向林国栋、林默致歉,承认窃取行为。】
【4.
苏晚晴(苏远山之女,林默前未婚妻)以个人身份,无条件履行对林默‘生活助理’义务,期限:至林默解除。】
【强制执行条款(系统锁定):】
【若违约方于本契约生效后七十二小时内,未能完全履行任何条款,触发强制执行程序。】
【强制执行无视物理规则、法律程序及抵抗意志,强制提取违约方名下一切等价资产(现金、股权、不动产、有价证券、收藏品等)直至足额抵偿。】
【强制执行期间,违约方承受‘违约烙印’(金色能量约束),至契约完全履行或守约方解除。】
最后一个意念字符完成,幽蓝界面爆出太阳般的强光!条款文字流动威严。
界面底部,一个复杂几何图形构成的【缔约】按钮,闪烁红光。
我盯着按钮,眼中没有迟疑,只有被复仇之火淬炼的冰冷。指尖带着千钧之力,按下!
【契约成立!】
【基于‘事实违约’(证据链完整度87.3%)与‘超强守约意志’,契约效力确认!】
【强制执行条款已锁定!】
【能量储备:0/100(耗尽)】
【契约副本生成…发送中…】
幽蓝光芒收敛,界面消失。金箔变凉。房间剩下父亲微弱的呼吸和我粗重的喘息。
我看着空空的双手,再看昏迷的父亲,虚脱感和巨大的不真实感攫住我。刚才…是真的契约…能生效
目光扫过闹钟,凌晨三点十七分。
我冲到书桌前,打开旧电脑。邮箱页面弹开,收件箱空。
新建邮件。
收件人:苏远山公开邮箱、苏氏科技法务部邮箱、几个财经法律新闻爆料邮箱。
主题:【关于苏氏科技专利侵权及赔偿通知
-
林默】
正文,空白。
闭眼,集中精神。意念中,那份幽蓝的契约条款浮现。意念拖拽它,放进正文空白处。
电脑屏幕闪烁。
邮件正文空白处,凭空出现一份格式规范、措辞严谨的PDF附件!标题:《林默与苏氏科技集团(含关联方)之强制履约及赔偿契约书》。
没有解释。鼠标移到【发送】按钮,指尖用力发白。
苏远山,我盯着屏幕,声音嘶哑,回礼。
指尖落下。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三天后,上午九点整。
市中级法院第一审判庭,座无虚席。空气躁动。摄像机对准空原告席和被告席。
记者兴奋交谈。旁听席挤满人,苏家亲友团也在。
我坐在旁听席角落,旧外套的帽子压得很低。三天,像三年。
父亲还在重症监护室,靠机器维持。那封邮件石沉大海。
苏家没回应,像捏死一只蚂蚁。我盯着被告席入口,手心全是冷汗。契约…是梦吗
入口一阵骚动。苏远山昂首阔步走进来,深灰西装,头发一丝不乱。
苏晚晴跟在后面,米白套裙,妆容精致,表情淡漠,像来参加普通酒会。
他们身后是庞大的律师团,领头的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大状陈锋,金丝眼镜,嘴角挂着职业性的、胜券在握的弧度。
他们在被告席落座,姿态放松。苏远山甚至对旁听席的亲友团微微颔首。
法官敲槌:现在开庭。原告林默,诉被告苏氏科技集团、苏远山、苏晚晴专利侵权及索赔一案。原告代理人
一片寂静。原告席空着。我根本没请律师,也请不起。
旁听席响起压抑的嗤笑。
陈锋律师站起来,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洪亮清晰:法官大人,鉴于原告林默先生本人及代理人均缺席,且我方未收到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起诉状副本,此案程序严重瑕疵。我方请求法庭驳回起诉,或直接裁定原告败诉。
他顿了顿,转向摄像机镜头,笑容带着明显的不屑:另外,我代表苏氏科技集团,严正声明:林默先生于三日前向我方及媒体发送的所谓‘强制履约契约’,纯属无稽之谈,是一张毫无法律效力的废纸!
其捏造事实、诽谤我司及苏远山先生名誉的行为,已涉嫌刑事犯罪。我司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他坐下,苏远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旁听席的嗤笑声更大了。
法官皱眉,看向书记员:联系原告林默了吗
书记员摇头:电话无法接通,登记住址无人应答。
法官脸色严肃:原告林默,最后警告一次。若十秒内不出庭应诉,本庭将按撤诉处理。
法庭一片安静。只有倒计时的滴答声在我脑中放大。
十、九、八……
苏晚晴端起水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眼神掠过空原告席,像看空气。
七、六、五……
陈锋律师好整以暇地整理领带。
四、三……
苏远山手指轻敲桌面,像在欣赏一场闹剧的落幕。
二……
就在法官举起法槌,即将敲下的刹那——
嗡!
一种低频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瞬间席卷整个法庭!所有人身体都随之一晃!
下一秒,惊变突生!
被告席上,苏远山、苏晚晴、陈锋律师,以及他们身后所有苏氏集团高管和法务人员,手腕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圈刺目的金光!
那金光并非实体,像由纯粹能量构成,冰冷、凝实,散发着绝对的禁锢气息!它们紧贴皮肤,形成一个个完美的金色圆环——镣铐!
啊!苏晚晴尖叫一声,手里的水杯砰然落地摔碎!她惊恐地看着自己手腕上凭空出现的金环,像被烙铁烫到,疯狂甩手,但那金环纹丝不动!
苏远山脸色煞白,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掰那金环,手指却像穿过空气,根本碰不到!
他的镇定荡然无存,只剩下无法置信的惊骇!
陈锋律师的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他张着嘴,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那违反物理法则的金色镣铐,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鬼怪!他身后的人更是乱作一团,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
整个法庭,死寂一瞬后,爆发出巨大的声浪!记者们疯了似的往前挤,摄像机镜头疯狂聚焦那些诡异的金环!旁听席炸开了锅,尖叫、议论、椅子碰撞声混成一片!
肃静!肃静!法官用力敲槌,声音也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他死死盯着被告席上那非自然的金光,脸色铁青。
就在这时,法官面前的法案显示器,毫无征兆地自动跳转!屏幕亮起刺目的红光,一行行冰冷、绝对、不容置疑的文字,如同血书般浮现:
【强制执行程序启动!】
【依据《林默与苏氏科技集团(含关联方)之强制履约及赔偿契约书》条款(系统锁定),判定违约方:苏氏科技集团、苏远山、苏晚晴…未履行任何条款!】
【执行标的:人民币壹佰亿元整(¥10,000,000,000)。】
【执行方式:强制提取违约方名下一切等价资产。】
【执行开始!】
法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只能机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屏幕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
强…强制执行程序…启动…依据…契约书…判定违约…执行标的…壹佰亿元…强制提取…一切资产…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法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所有人心里!
不!不可能!这是黑客攻击!是幻象!陈锋律师失态地嘶吼,试图站起来,但手腕上的金环猛地一闪,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死死按回座位!他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苏远山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瞪向旁听席角落!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盯在我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暴怒、惊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几乎在法官念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
法庭内所有连接金融市场的电脑屏幕,同时亮起一片刺目的红色!苏氏科技(股票代码:SSKJ)的分时图,那条代表股价的生命线,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如同被无形的巨斧斩断!
不是跌停!是归零!
一条笔直的、触目惊心的绿色直线,从原本的百元价位,垂直砸向屏幕底部!
0.00元!
啊——我的股票!旁听席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瘫软在地。
这仅仅是开始!
法庭上方巨大的电子公告屏(原本用来显示庭审文字记录),画面猛地切换!变成一行行飞速滚动的、令人窒息的资产冻结和强制转让公告:
【紧急公告:苏氏科技集团名下所有银行账户(含离岸)已被强制清零,资金划转至指定监管账户…】
【紧急公告:苏远山个人及关联方名下不动产(含海景壹号别墅、CBD写字楼等总计37处)产权强制变更…】
【紧急公告:苏氏集团核心专利技术库强制锁定…】
【紧急公告:苏远山私人藏品(含明代青花瓷、毕加索素描等)强制归属转移…】
滚动的公告像死神的镰刀,一刀刀剐在苏家身上!
苏远山死死盯着屏幕,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色由白转青,再转成一种可怕的酱紫色。他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向前一扑!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血,像喷泉一样从他嘴里狂喷而出!血点溅满了面前昂贵的实木被告桌,溅到了旁边苏晚晴苍白的脸上!
爸!苏晚晴发出凄厉的尖叫,想去扶,但手上的金环光芒一闪,她也被一股力量禁锢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像一截朽木般,从椅子上滑落,重重跪倒在地!
他蜷缩着,还在不断咳血,昂贵的西装前襟一片狼藉,手腕上的金环在血泊中闪着冰冷的光。
法庭彻底失控!闪光灯疯狂闪烁,记录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尖叫声、哭喊声、法警维持秩序的呵斥声响成一片!
法官瘫坐在椅子上,满头大汗,看着一片混乱的法庭和屏幕上依旧在滚动的、仿佛无穷无尽的资产清零公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混乱的中心,我缓缓站起身,拉低了帽檐。隔着疯狂的人群和闪烁的闪光灯,我最后看了一眼被告席。
苏晚晴瘫在椅子上,精致的妆容被血点和泪水糊花,眼神空洞绝望,手腕的金环刺眼。
苏远山蜷在血泊里,咳得像破风箱,昔日威严荡然无存。
我转身,推开身后沉重的法庭大门,走进外面明亮的阳光里。
身后是地狱般的喧嚣,前方是冰冷的现实——医院,重症监护室,父亲还在生死线上。
手机震动。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一行地址和一个时间:明天下午三点,墨提斯咖啡馆。
我删掉信息,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市一医院。
车子启动。窗外城市景象飞掠。手腕内侧,皮肤下,一点极其微弱的金光,如同活物般,轻轻流转了一下,随即隐没。
市一医院重症监护室外,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我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隔着玻璃看里面。
父亲身上插满管子,连着机器,屏幕上跳动的绿色线条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明。
手机震动。一条新信息,未知号码:
【墨提斯咖啡馆。下午三点。A7卡座。】
删掉信息。
我起身,最后看一眼监护室里的父亲,转身离开。
墨提斯咖啡馆在一条安静的梧桐路上。下午三点,阳光斜照。
我推门进去,风铃轻响。店里人不多。A7卡座在最里面靠窗。
一个女人坐在那里。
她背对我,看着窗外。
黑色长发像丝绸垂落肩头。一件剪裁极简的米白色羊绒衫,勾勒出流畅的肩背线条。
仅仅一个背影,就透着一种与咖啡馆格格不入的、冰冷的距离感。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她转过头。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她的脸很美,但美得没有温度。
皮肤是冷调的白,眉眼清晰锐利,像精心雕琢的冰。
瞳孔颜色很浅,接近琥珀,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像冻结的湖面。她看着我,目光直接,带着审视。
林默。她开口,声音不高,清晰得像冰珠落玉盘。没有疑问,是陈述。
你是谁我问。她身上有种无形的压力。
她没有回答。侍者无声地过来,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在她面前。
她没碰,指尖在杯沿轻轻点了点,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契约执行得很彻底。她说,视线落在我脸上,像在分析数据,苏氏科技核心资产清零,专利库冻结,苏远山个人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强制转让完毕。
账面价值一百零三亿七千万,已足额划入系统指定监管账户。超出部分,按契约精神,自动归属守约方。也就是你。
每一个字都冰冷精准,像财务报告。我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她知道。她全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声音有点干涩。
她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那不重要。
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动作优雅得像教科书。重要的是契约本身。以及,它后续的履行。
后续
条款四,她放下杯子,杯底碰到瓷碟,发出清脆的一声,苏晚晴,你的‘生活助理’。
我皱眉。法庭那场混乱之后,苏家崩塌如山倒,苏晚晴这个名字几乎被我刻意遗忘。
她需要履行义务。
女人的语气毫无波澜,契约成立,条款生效。不履行,违约烙印的惩罚将持续加重。后果,你或许不想看到。
我沉默。想起苏晚晴手腕上那冰冷的金环。那东西…会杀人吗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问,你是谁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我。
距离近了,我甚至能看到她瞳孔深处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纹路,像微缩的电路。
你可以叫我‘零’。她说。一个代号,更像某种程序标识。
至于为什么…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放在桌面的左手腕内侧,系统需要一个锚点。一个在现实世界能稳定‘守约’意志的锚点。你目前…勉强合格。
锚点稳定意志她的话像密码。我还想问,她却已经靠回椅背,重新看向窗外,姿态重新变得疏离,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苏晚晴明天上午九点,会去你父亲之前的住所报到。这是契约坐标。
她从旁边一个极简的黑色手包里拿出一张纯白色的卡片,推到桌子中间。卡片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地址:林国栋旧居的详细门牌号。
至于你父亲的医药费,她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系统监管账户已预授权支付最高规格治疗所需。
他需要最好的医疗资源,这符合契约精神中对守约方权益的保障。
她站起身,动作流畅无声。米白色羊绒衫下摆垂落,勾勒出纤细却有力的腰线。
契约是规则。规则需要被敬畏,更需要被执行。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浅色瞳孔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看好你的‘助理’,林先生。她的表现,也关乎你的评分。
说完,她转身离开,黑色长发在身后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没有回头。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轻响,渐渐远去。
我坐在原地,看着桌上那张纯白的卡片,又看看窗外她走向一辆黑色轿车的背影。车子线条冷硬,没有标志,无声地滑入车流消失。
手腕内侧的皮肤下,一点微弱的金光,如同沉睡的活物,轻轻搏动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
父亲那间老旧的、不足六十平米的房子,此刻显得格外空旷和冰冷。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中药味和灰尘气息。我坐在客厅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旧沙发上,等着。
九点整。
门被轻轻敲响。两下,带着迟疑。
进。我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门被推开一条缝。苏晚晴站在门口。
她像变了一个人。昂贵的套裙不见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普通蓝色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廉价的薄外套。
曾经精心打理的卷发有些毛躁,随意地扎在脑后。
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
最刺眼的,是她纤细手腕上那个凝实的金色圆环。它安静地套在那里,像一件诡异的饰品,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身体微微发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磨损的帆布袋,指节用力到发白。
林…林先生。她的声音又细又颤,像随时会断的线。
完全没有了订婚宴上那种矜持的淡漠,只剩下被碾碎后的卑微和恐惧。
进来。我指了指客厅角落,那里有扫帚和抹布。屋子很久没打扫了。
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混合着难以置信的屈辱。你…你要我打扫…
不然呢我看着她,语气平静,生活助理。契约条款四,写得清楚。
‘无条件履行生活助理义务’。打扫卫生,是‘生活助理’最基本的义务之一。或者,你想试试违约烙印
听到违约烙印四个字,苏晚晴瞳孔骤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她惊恐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金环,那东西仿佛感应到她的恐惧,光芒似乎更凝实了一分。
她猛地咬住下唇,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肩膀垮了下来。
…是。她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角落,拿起那把塑料扫帚。动作僵硬笨拙,显然从未做过这种事。
她开始扫地。动作很慢,很生疏。灰尘被她笨拙的动作扬起,在透过窗户的光柱里飞舞。
她弯着腰,背脊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偶尔,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落满灰尘的水泥地上,裂开一小片深色印记,又迅速被她用脚慌乱地蹭掉。
我没有再看她,拿出手机,调出医院的监护系统APP。
屏幕上,父亲的心跳、血压、血氧饱和度…各项指标平稳地跳动着。
旁边显示着费用清单,一串长长的数字后面,跟着清晰的已支付(系统监管账户授权)。
冰冷的数字,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中流逝。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坚定有力。
我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零。依旧是那身米白色的羊绒衫,黑色长发垂落,神情淡漠。她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银色金属保温箱。
苏晚晴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到零的瞬间,她脸上闪过一丝更深的恐惧和难堪,下意识地想把拿着扫帚的手藏到身后。
零的目光掠过苏晚晴手腕上的金环,又扫过她苍白的脸和沾着灰尘的裙摆,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像看一件物品。她径直走进来,仿佛这是她的领地。
苏小姐的效率,有待提高。零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把那个银色保温箱放在唯一干净的小茶几上。箱子打开,冷气溢出。
里面整齐码放着几支特殊的药剂和营养液,标签上印着我看不懂的复杂化学式和英文标识。
林先生父亲的医疗团队刚调整了方案。这些是今天需要加入的特效营养剂,对神经修复有帮助。她取出一支药剂,动作精准利落,然后看向僵立在角落的苏晚晴,去倒杯温水。
苏晚晴浑身一颤,像被鞭子抽了一下。她飞快地放下扫帚,几乎是踉跄着冲向狭小的厨房。
水龙头打开的声音传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零熟练地将药剂注入一支准备好的注射器里,动作稳定得像手术机器人。她拿着注射器,走到我面前。
手臂。
我伸出手臂。
冰冷的酒精棉球擦过皮肤,带来一丝凉意。针尖刺入,药液缓缓推入血管。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她的手指很稳,很凉。
注射完毕,她利落地处理好医疗垃圾,盖上保温箱。
苏晚晴端着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杯子里的水晃动着,映出她惊恐不安的脸。
零没接水杯,只是瞥了她一眼。放下。
苏晚晴如蒙大赦,赶紧把杯子放在茶几边缘,水又晃出来一些。
她局促地站着,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不敢抬头。
零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系统监管账户的资金流向和使用情况,每天会有明细推送给你。注意查收。
她的视线在我左手腕内侧短暂停留了一瞬,那里皮肤下的金光似乎呼应般微微一闪。
契约的维系,需要锚点的稳定。保持你的‘守约’意志,林默。
她提起保温箱,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又停住,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苏小姐,下午三点前,把这里的窗户擦干净。契约坐标内的环境整洁,也属于‘生活助理’的职责范围。
门轻轻关上。
苏晚晴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像一片风中枯叶。
她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又看看茶几上那杯还在晃动的水,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腕那个冰冷的金色圆环上。
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将她彻底淹没,她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
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老屋里低低回荡。
我没有管她。
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手腕内侧,那点金光在皮肤下持续地、微弱地搏动,像一颗冰冷的心脏。
下午,市一医院。
重症监护室外的红灯终于灭了。
穿着无菌服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是放松的。
林国栋先生醒了。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心脏像是被重锤敲了一下,又猛地沉下去,随即被巨大的力量攥紧提起,悬在半空。
醒了父亲…醒了
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但还很虚弱,需要绝对静养。你可以进去看看,时间不要太长,不能让他情绪激动。
医生交代完,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开。
换上无菌服,消毒。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浓烈的消毒水和药味扑面而来。
各种仪器的滴滴声构成单调的背景音。
病床上,父亲躺在一堆管线和白色被褥中间,显得异常瘦小。
他闭着眼,脸色依旧蜡黄,但胸膛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着。
我轻轻走到床边,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靠近,父亲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地对着惨白的天花板,过了好几秒,才慢慢聚焦,艰难地转动,最后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浑浊,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嘶哑的气音。
小…默…
爸…我抓住他枯瘦的手,冰凉,像握着干枯的树枝。是我。爸,你感觉怎么样
他的手在我手里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用力回握,却使不上劲。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努力回忆。
那浑浊的眼底,渐渐弥漫开一层深重的痛苦和……愧疚
苏家…他们…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力气,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旁边的监护仪发出急促的报警声!
爸!别想!别说话!我立刻按住他,心脏狂跳,都过去了!没事了!真的!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我按响了呼叫铃。护士很快进来,检查仪器,调整点滴。
父亲急促地喘息着,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痛苦、愤怒、担忧,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他嘴唇翕动着,最终只是无声地吐出几个口型。
我看懂了。
是对不起。
这三个无声的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心上。该说对不起的,从来不是他!是那些豺狼!
护士示意我离开。
我用力握了握父亲的手,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爸,你好好睡。我在外面守着。等你好了,我们回家。
我退出监护室,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发觉自己后背全是冷汗。父亲醒了,这巨大的喜悦被那沉重的对不起和监护仪的警报声冲得七零八落。
苏家…这笔账,远没有结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不是医院的推送。
我拿出来看。是零发来的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加密链接。
点开。
链接跳转到一个内部监控系统的界面。画面被分割成几个小格。
其中一个格子,画面晃动。
背景是嘈杂的马路,霓虹闪烁。镜头似乎固定在某个人的胸前。
一只冻得通红、微微发抖的手正笨拙地擦拭着一辆豪车的挡风玻璃。
动作生涩,带着明显的屈辱和不甘。
镜头微微上移,捕捉到一张侧脸。
是苏晚晴。
她穿着廉价的、不合身的荧光色保洁马甲,头发被寒风吹得凌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麻木和一种被彻底打碎后的空洞。
她机械地重复着擦玻璃的动作,手腕上,那个金色的圆环在车灯反射下,闪烁着冰冷刺目的光。
另一个小格子,似乎是某个医院的高档病房。苏远山躺在病床上,身上也连着仪器,脸色灰败,比几天前在法庭上更加枯槁。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身体痛苦地蜷缩,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波形剧烈起伏。
一个护工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数据。
最后一个格子,是滚动的数据流和图表。
标题清晰:【苏氏科技集团资产清算状态(持续更新)】。下面列着密密麻麻的项目:股权强制转让完成(100%)、不动产变更登记完成(100%)、核心专利技术库永久冻结(状态锁定)、海外账户清零(确认无误)……最后一行鲜红的加粗字体:【目标清偿额:壹佰亿元整。当前完成度:100%。执行状态:结束。】
执行状态:结束。
但惩罚,才刚刚开始。
我关掉手机屏幕。
走廊尽头有一台壁挂电视,正在播放晚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字正腔圆:
…最新消息,曾风光无限的苏氏科技集团,因日前法庭上爆发的离奇‘资产清零’事件,已正式进入破产清算程序。前董事长苏远山突发重病入院,情况危急。其女苏晚晴,据传为维持生计,已辗转多处从事低端工作…
画面切到一段模糊的手机拍摄视频。
正是监控里那个场景:苏晚晴穿着保洁马甲,在寒冷的街头,麻木地擦拭着车窗。
手腕上那个金色的圆环,在镜头特写下,异常醒目。
她似乎察觉到了拍摄,猛地转头看向镜头,眼神里瞬间爆发出被剥光示众的羞愤和绝望,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麻木覆盖。
新闻还在继续,报道着苏家如何从云端跌落泥潭,如何成为全城茶余饭后的谈资和警示。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
手腕内侧,皮肤下那点微弱的金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无声地流转起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愉悦的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