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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踏进山门,已是次日清晨。
山中雾气氤氲,松涛阵阵。
我一脚踏进门槛,所有俗世喧嚣瞬间被山风吹散。
师父正在后山松林间扫落叶。
回来了。师父的声音温和平静。
我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
师父,陆家的事情了了。
师父嗯了一声,停下手中动作,缓缓转过身来。
他望着我,早已看穿一切:
陆怀义......还是动了杀念了吧
我道:他狗急跳墙。
师父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陆家倾颓,是早晚的事。
师父说,我的师祖和陆家太爷爷本是旧交。
当年战乱刚平,他带着一家老小逃亡山下,
饿得皮包骨,仍愿意在寒冬腊月把身上仅剩的干粮供出去救人命。
那时候,他登山求符,是求平安、求清明、也求子孙能心正道直。
可惜......到了陆怀义这一代,就已经变了。
他们求符不再是敬畏天地,而是妄图逆天。
他们敬你,不是敬玄门,而是想要利用你。
玄学只可趋吉避凶,不可逆天改命。陆家今日之局,非玄学可救,是他们自己亲手葬送的陆家。
我安静地听着,不悲不喜。
他望向我,语气一转:
当初你出生时,天命离奇,人人都说你天生合道,一身玄脉纯净无杂,是我道百年来唯一的继承人。
可你师祖偏偏要将你许给陆家,说是‘体验一番俗世轮回,了结一段因果’。
他认为你若不能行走红尘、体会执念,终究难悟圆满大道。
我笑了一声,抬眼望向遥远山脚下的滚滚尘世:
我这一遭下山,见过了权谋、愚昧、贪婪、癫狂......也见了人性凉薄。只觉五味杂陈。
若这就是人间的烟火味......那我不必了。
我喜欢山上。清静,无人扰。
修行时日虽将至,我也自请继续留在山上。
师父眼中掠过欣慰,又轻轻一笑:
你能有这句话,也算不枉一趟下山。
师父望着我,眼神中有些怅然,又释然地点了点头。
你能说出这句话,也算是悟了。
陆家之祸,止于此代。
往后......你便安心守山吧。
我没有应声,只是望着山下那片滚滚尘世。
数日后,我得知了陆家人的消息。
陆晴晴疯得不轻。
她被逐出陆家那天,母亲无药医治,活活死在病床上。
她疯癫着哭喊:
我才是陆太太......是我要嫁给哥哥的......她抢了我的婚约,她是个妖女,是她害死了妈妈,是她毁了陆家!
她尖叫着、挥舞着剪刀刺伤了几个保安,最终被强行制服。
如今,她被关在海城郊外的精神病院,整日对着空气喊哥哥。
而她的宝贝哥哥陆城云,走投无路之际,竟然真的找到了山上。
守山的童子拦住他。
此地乃我玄门清修之地,凡人不得擅入。
来人却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我是陆城云......求你们通报一声......我只求见清漪师父一面!
童子眉头微蹙,瞥了他一眼。
他灰头土脸,西装褴褛。眼神空洞又疯癫,再看不出昔日高傲桀骜的样子。
他竟是爬着上的山,一路膝行,膝盖已经血肉模糊。
童子摇了摇头,将他的话禀报于我。
我正在后山煮茶听雨,闻言,只淡淡应了一句:
让他跪着。
跪够三日,若天不收他,我再看。
童子领命而去。
陆城云听后,竟不敢违抗,继续跪着,
额头一磕再磕,石阶上很快印出大片血迹。
他跪了一夜,雨水将他彻底淋透。
第二日,太阳升起,他已发高烧,嘴唇发紫,连话都说不清了。
可他仍咬着牙,撑着跪直。
请清漪师父救我......救我......
第三日,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童子冷声道:你当年冷眼看她受辱,今日自尝果报,不冤。
我自始至终未出面,只随意写下一句话,命人送出山门:
陆家之劫,始于贪念,毁于狂妄。你求天,求神,求我,都已迟了
命数已尽,劝君认命
此信贴在他胸前,与他一同被人抬下山去。
后来我得知,他不知从哪儿听了点歪门邪道的说法,竟妄图以血祭改命。
一晚,他独自一人手捧香炉,披麻戴孝地跪在陆家祖祠前,口中念念有词。
风大雨急,香灭火断。
半夜时分,一道雷正中屋脊,火光冲天,祖祠化作焦土。
他烧死在供桌前,尸身焦黑,连容貌都无法辨认。
天道昭昭,自有因果。
而山上还是一样的松涛阵阵,茶烟袅袅。
尘世倾覆,山中无波。
我坐在廊下听雨,轻抚茶盏。
这一路红尘,不过是一场虚妄。
此后——我不踏山门之外,天清地静,人间与我,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