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号艾拉
我在纯白房间醒来,全身插满管子。
唯一物品是口袋里的纸条:救救我,字迹是我的。
头痛发作时,我脑中闪过陌生实验室的画面。
循着记忆碎片找到地址,发现门牌写着新人类培育中心。
接待员微笑:欢迎回家,第13代完美人类。
档案显示前12代全部自杀身亡,原因成谜。
当看到第13号实验体名字时,我全身冰凉——
那正是我的名字。
而档案末尾一行小字:
注意:所有第13代实验体,都叫艾拉。
不要相信任何艾拉。
冰冷。
这是唯一清晰的感觉,如同沉没在冰川深处,每一寸皮肤都在无声尖叫。意识像一片羽毛,在浓稠的黑暗里沉浮了不知多久,才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拽回现实。
白光。刺眼、无边无际的白光,粗暴地撕开我的眼皮。我猛地抽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嗬嗬声,肺叶像是生锈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撕裂的钝痛。
我挣扎着想动,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在床上。视线艰难地聚焦,终于看清了那些束缚我的东西——管子。细的、透明的,如同某种怪异的藤蔓植物,从我的手臂、胸口蜿蜒而出,连接着床边几台闪烁着冰冷绿光的仪器。它们发出单调、规律的滴答声,像在为我的存在计数。
我在哪里我……是谁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茫然。我用力扭动脖颈,试图看得更远。房间,一个纯粹到令人窒息的白色立方体。墙壁、天花板、地板,平滑得没有一丝接缝,也没有任何装饰,连阴影似乎都被这纯粹的白吞噬了。只有头顶那片柔和却无处不在的光源,冷漠地笼罩着一切。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很淡,像消毒水,又像某种金属被加热后散发的气息,冰冷,毫无生气。
有人吗我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在绝对寂静的房间里,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间就被那巨大的空白吞没。没有回应。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固执地提醒着我这个囚徒的存在。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爪攫住了心脏。我强迫自己冷静,目光一寸寸扫过这个囚笼。白色,白色,还是白色……视线最终落在自己身上。单薄的、同样纯白色的无袖连体衣,材质奇怪,非布非革,光滑得没有一丝褶皱。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摸索着连体衣唯一的口袋——一个位于左胸下方的扁平口袋。指尖触到了一点异样。有东西!心脏猛地撞向肋骨。
我几乎是撕扯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一张纸条。很小,边缘被摩挲得有些毛糙。上面只有三个字,用深蓝色的墨水写成,笔迹潦草而急促,仿佛在巨大的恐惧中仓促写就:
救救我。
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冲撞。这字迹……我认得!不是相似,是绝对、不容置疑的熟悉!每一个字母的倾斜角度,收笔时习惯性的小勾……那是我自己的笔迹!是我在求救向谁向……另一个我这荒谬而恐怖的认知让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寒意,比这房间的白光更刺骨,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皮。
我是谁谁在求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无数个问题像冰锥一样刺入混乱的大脑。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不是钝痛,而是尖锐、剧烈的爆炸,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钢针狠狠凿进了我的太阳穴!
呃啊——!
我弓起身,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眼前的白光瞬间碎裂、扭曲,化作一片令人作呕的眩晕。就在这剧烈的痛楚和混乱中,一些东西……强行挤了进来。
不是回忆。更像是……碎片。冰冷的、高速闪过的画面,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刺眼的无影灯,惨白的光束下,排列着无数巨大的、圆柱形的玻璃容器,里面浸泡着模糊的、蜷缩的形体,泛着幽蓝的光泽……金属台面,反射着寒光,上面散落着细长的、闪着银光的器械,形状诡异……墙壁上巨大的屏幕,跳动着瀑布般倾泻的、无法理解的绿色数据流,发出低沉的嗡鸣……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严密的白袍,脸被某种面罩遮挡,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隔着玻璃,隔着痛苦的迷雾,冰冷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我……
不……我呻吟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料,身体在剧痛中痉挛。这些画面是什么是幻觉还是……被深埋的记忆那个地方……那个冰冷、充满器械的地方……它在哪它和我有什么关系
头痛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留下阵阵余痛和一片狼藉的精神废墟。那些冰冷的画面碎片却顽固地烙印在意识深处,每一个细节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玻璃罐里的形体,银色的器械,数据流……还有那双眼睛。它们像无形的钩子,死死勾住了我的神经末梢。
必须找到那个地方。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火种,猛烈地燃烧起来,压倒了恐惧和混乱。那张写着求救信号的纸条,那属于我自己的字迹……它们指向一个源头,一个答案。也许答案就在那些闪回的碎片里,那个实验室。
我强撑着虚脱的身体坐起来,扯掉了那些连接在身上的管子。警报声并没有响起,这寂静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毛。我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环顾这间纯白的囚笼。唯一的出口在哪里目光扫过四面墙壁,终于在正对着床的那面墙上,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门的轮廓。
我踉跄着扑过去,双手在平滑的墙壁上胡乱摸索。没有把手,没有开关。就在我几乎绝望时,指尖无意中按到了门边一个几乎与墙壁同色的、微微凹陷的区域。
嗡——
一声轻微的震动,那扇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门外是一条同样纯白的走廊,漫长、笔直,空无一人,只有头顶柔和而冷漠的光线。走廊两侧排列着无数扇一模一样的白色门扉,如同蜂巢的格子,沉默而压抑。我站在门口,心脏狂跳。该往哪里走左右那冰冷的实验室影像碎片,在脑海中再次闪烁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方位感……似乎是在右边走廊的尽头
没有时间犹豫。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迈步向右,沿着这死寂的白色通道奔跑起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跳的鼓点上。两侧一模一样的门飞速向后掠过,如同无穷无尽的复制品,令人眩晕。
恐惧并未消失,反而在奔跑中沉淀、凝聚,但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对真相的渴望,或者说,对那个发出求救信号的自我的承诺——支撑着我。我不能停下。
走廊的尽头,并非死路。它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空间。弧形的墙壁不再是纯粹的白色,而是覆盖着某种深色的、类似金属的哑光材质,上面镶嵌着无数细小的指示灯,如同夏夜的星辰,闪烁着幽蓝、暗红、惨绿的光芒,明灭不定。脚下冰冷的地板变成了厚重的、带有防滑纹路的金属格栅。空气中那股消毒水和金属加热的混合气味更加浓烈了,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的味道。
空间的正中央,矗立着几根粗大的、不知用途的金属立柱,表面光滑,反射着指示灯冰冷的光。这里空无一人。巨大的寂静压迫着耳膜,只有指示灯明灭时发出的微弱电流嘶嘶声,更添诡异。
我的目光急切地扫视着这片陌生的领域。没有明显的通道。但那些闪回的实验室画面,尤其是那种冰冷的金属质感,和这里的气息隐隐呼应。它就在这里!一定有一条路!
我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同探针,仔细搜寻着弧形墙壁的每一寸。终于,在靠近一根巨大立柱的后方,发现了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入口。入口没有门,只有一道幽蓝色的光幕垂落下来,像一道静止的水帘。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就是这里!那种源自碎片记忆的强烈直觉再次涌现,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感。我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那层幽蓝的光幕。
穿过光幕的瞬间,皮肤感到一阵轻微的静电麻痒。眼前豁然开朗,但景象却让我的血液几乎冻结。
一条宽阔的金属通道向下延伸,通道两侧不再是墙壁,而是……巨大的、透明的玻璃墙。墙内,是深蓝色的液体,像凝固的海水。而液体中,悬浮着东西!
那是一个个人形的物体。或者说,胚胎接近成型的胚胎他们蜷缩着,如同在母体中沉睡,周身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细管,如同怪诞的脐带。微弱的、有节奏的幽光在他们半透明的皮肤下脉动。数量……数不清!一排排,一层层,在深蓝的光晕中沉默地漂浮着,像被封存的标本,又像等待唤醒的士兵。
啊……我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金属通道壁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就是……培育新人类那纸条上绝望的救救我,是指他们吗还是……也包括我自己
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席卷全身。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沿着通道向下跑去,不敢再看两侧那些在蓝色液体中永恒沉睡的同胞。通道的坡度越来越陡,最终通向一扇厚重的、布满铆钉的金属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边镶嵌着一块小小的、同样冰冷的金属铭牌。
铭牌上的字迹清晰、简洁,用的是某种我似乎天生就认识的文字:
新人类培育中心
–
深层基因优化区
新人类培育中心!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炸开。那张纸条,那求救的信号,那些闪回的冰冷实验室画面……一切线索都死死地缠绕在这几个字上!恐惧和一种近乎宿命的预感,像藤蔓一样勒紧了我的喉咙。深层基因优化区……这是核心中的核心是我被制造出来的地方还是……那个发出求救信号的地方
门是虚掩的。里面透出更加明亮、更加冷白的光线。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门内,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空间。高耸的穹顶下,无数巨大的、形态各异的精密仪器无声地运转着,指示灯如繁星般闪烁。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臭氧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几条传送带在低处无声滑行,上面载着一些被透明材料包裹着的、看不清内容的矩形盒子。
这里并非空无一人。不远处,一个穿着浅蓝色制服的人正背对着我,低头在一个悬浮的光屏上操作着什么。
我的闯入显然打破了这里的秩序。那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操作的动作顿住了。他(或者她)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面容干净,甚至可以说得上英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我的出现完全在意料之中。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标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的、弧度完美的微笑瞬间浮现。
欢迎回家,艾拉。
他的声音温和、悦耳,像最专业的服务人员,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彻底的平静。
第13代完美人类。他微笑着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如同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家完美人类第13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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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词像三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我的意识。那温和的语调,那完美的微笑,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比这培育中心的金属墙壁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意。他认识我他叫我艾拉这就是我的名字一种被彻底看穿、被完全掌控的恐怖感瞬间攫住了我。
你……你是谁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这里的引导员,编号K7。你可以叫我凯。他的微笑纹丝不动,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审视,至于这里,正如你所见,是新人类诞生的摇篮。而你,艾拉,你是我们最新、最杰出的作品,第13代完美人类序列中的一员。你的苏醒,标志着我们技术的又一次重大突破。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程式化的骄傲。
完美人类我重复着这个词,感到一阵荒谬的眩晕,我不明白……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知道……我醒来时……我下意识地想去摸口袋里的纸条,却在凯那平静得可怕的注视下,硬生生停住了动作。
记忆初始化是必要的程序。凯的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在解释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为了确保你们纯净的认知基础,不受旧人类时代那些……混乱、错误信息和原始情感的污染。你们拥有最优化的基因序列,最强大的学习能力,最完美的生理结构。你们是未来,艾拉。他向前走了一步,动作流畅而优雅,跟我来,你的适应期需要一些指导,并完成必要的登记。
他的靠近让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那完美的笑容像一张精致的面具,后面隐藏着什么那个发出求救信号的我,是否也曾面对过这张笑脸我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因为强烈的抗拒而尖锐起来:不!等等!你说……第13代那……前面呢前面的12代呢他们在哪
凯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停滞。那完美的弧度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干扰了零点几秒,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初。但就是那一瞬间的僵硬,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递出了某种东西——回避,或者说是……禁忌。
前代产品……他开口,声音依然平稳,但语速似乎放慢了一丝,他们的存在,为第13代的技术完善提供了宝贵的数据支持。他们的生命周期已经圆满结束。这是自然规律,也是技术迭代的必经之路。他的措辞极其官方,极其抽象,像在读一份冰冷的实验报告。
圆满结束我死死盯着他,他们死了,是不是怎么死的
那个死字,从我颤抖的唇间吐出,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这片冰冷的空间里。
凯沉默了。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第一次避开了我的直视,目光落向旁边一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仪器。那短暂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回答。
前代产品,他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沉重,在达到预设的生理巅峰后,均选择了……自我终止程序。原因属于核心研究机密,不在我的权限告知范围之内。但请相信,他们的牺牲具有非凡的意义,为第13代的完美奠定了无可替代的基础。他抬起眼,重新看向我,那完美的微笑再次浮现,却显得如此空洞而残忍,你无需忧虑,艾拉。第13代的技术壁垒已被彻底攻克,你们将拥有前所未有的稳定性与适应性。你的未来,是星辰大海。
自我终止……自杀。前12代完美人类,全部自杀了。
凯的话语像冰冷的毒液,缓慢地注入我的血管。牺牲意义这些空洞的词汇在全部自杀这个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苍白得可笑,甚至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虚伪。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攫住了我。完美这就是完美完美的基因,完美的生理结构,却最终导向了完美的自我毁灭
恐惧没有消失,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燃烧般的愤怒和质疑冲了上来。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缺陷或者真相,能让12代完美的生命都选择了自我终结而我这第13代……真的就攻克了吗那张求救的纸条,那些痛苦的闪回记忆……难道不是警钟
我要看档案。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冷硬,目光紧紧锁住凯,前代的档案。还有……我的档案。现在。
凯脸上的微笑终于彻底消失了。那层温和的面具剥落,露出了底下程序化的冰冷内核。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带着审视和评估,不再是面对完美产品的引导员,更像是在评估一个……异常变量。
艾拉,他的声音失去了所有温度,初始阶段产生认知混乱和情绪波动是可能的。但查阅核心档案库,需要更高的权限等级,这不在你当前的适应流程内。你的首要任务是……
我要看档案。我打断他,向前逼近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现在。否则,我无法理解我的‘完美’究竟意味着什么,也无法信任你口中的‘未来’。告诉我,凯,你们在害怕什么
我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脸上。通道两侧那深蓝液体中漂浮的胚胎群,此刻仿佛都在无声地凝视着这场对峙。空气凝固了,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在背景中持续。
凯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像是在进行一场复杂的内部运算。最终,他微微颔首,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权限验证中……特殊状况处理协议启动……他的声音变得平板,毫无起伏,像是机器在复述指令,请随我来,艾拉。访问将仅限于你的个体序列档案。请保持冷静。
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向空间深处。我立刻跟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穿过庞大而冰冷的仪器阵列,来到一面光滑的、没有任何缝隙的墙壁前。凯伸出手掌,按在墙壁某处。一道红光扫过他的手掌。
墙壁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个更小的、光线幽暗的房间。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操作台。
上前,将手掌置于感应区。凯站在门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波动的平板,系统将调取你的专属序列档案。访问时间有限制。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走到操作台前。冰冷的台面散发着微光。我缓缓抬起右手,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感,将掌心按在了台面中央一个微微凹陷的区域。
嗡——
操作台光芒大盛。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在台面上方迅速汇聚、排列。几秒钟后,一份结构清晰的档案在光幕中立体地呈现出来。标题赫然在目:
新人类培育计划
–
第13代优化序列
–
个体档案
我的目光急切地向下扫去。
序列号:Prime-13-Alpha-7
基因母本溯源:……(权限不足)
培育周期:标准优化流程
生理指标:全部峰值,无异常波动
认知初始化状态:完成
适应性评估:……(进行中)
这些信息冰冷而抽象,并未触及核心。我的目光继续下移,心跳如雷。
前代参考信息:
第1-12代序列:全部个体已于各自生理巅峰期(平均培育后第365地球日)启动并完成自我终止程序。
终止原因分析(核心机密):……(权限不足)
备注:第13代序列已成功规避前代所有已知逻辑陷阱与情感冗余干扰,稳定性评级:终极(Ultimate)。
全部自我终止那几个字,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再次看到时,依旧像冰锥刺入心脏。365天……一个精确到天的死亡倒计时逻辑陷阱情感冗余干扰这些术语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令人绝望的真相我的稳定性,真的是终极吗
档案还在向下滚动。我的目光紧紧跟随,心脏悬到了嗓子眼。终于,来到了档案的最底部,标识着个体身份的核心区域。
个体标识:
序列代码:Prime-13-Alpha-7
指定识别名:
光幕上的字符清晰、稳定地浮现出来:
艾拉(Ella)
是我的名字。凯没有骗我。可为什么……一丝冰冷的颤栗,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椎爬升。这个名字本身,似乎就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就在艾拉(Ella)这个名字下方,档案似乎滚动到了尽头。但紧接着,一行极其细小的、颜色暗淡的灰色文字,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出来。它的位置非常不起眼,字体也比其他内容小得多,仿佛生怕被人看见:
注意:所有第13代实验体,均被指定识别名为‘艾拉(Ella)’。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这行字的意义。
所有……第13代……都叫艾拉
光幕并未结束。在那行灰色小字下方,紧跟着又浮现出最后一行文字,字体更小,颜色是刺目的、警告般的暗红色,仿佛是用鲜血写成:
警告(最高级):不要相信任何艾拉(Ella)。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全身的血液瞬间褪去,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撞!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到头顶,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所有的艾拉……都不值得相信
包括……我自己
呃……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濒死般的呜咽。我猛地抽回按在感应台上的手,仿佛那冰冷的台面突然变成了烧红的烙铁。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眼前的光幕档案瞬间熄灭,房间陷入一片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幽暗。
不要相信任何艾拉。
不要相信任何艾拉……
这行血红的文字,像最恶毒的诅咒,带着绝对零度的寒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更刻进了每一根颤抖的神经里。
凯!那个引导员!他叫我艾拉!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猛地抬起头,充满惊惧和疯狂质疑的目光射向门口——那里空空如也。凯的身影,消失了。
只有那扇打开的、通往外面庞大培育区的小门,像一个沉默的、咧开的黑色洞口。
他走了什么时候为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这空无一人的档案室,这刚刚揭示的恐怖真相,还有那个神秘消失的引导员……这里不再是什么家或培育中心,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冰冷的陷阱!
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的思绪。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凯的消失意味着什么,也来不及消化所有艾拉都不可信这个颠覆性的恐怖认知。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疯狂尖叫:离开这里!马上!
我像离弦之箭般冲向门口,冲过那条狭窄的通道。重新回到那个布满巨大仪器、闪烁着冰冷指示灯的庞大空间,我惊恐地环顾四周——凯确实不见了。巨大的空间里只有机器永恒的低鸣和我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该往哪里跑来时的路那条有着蓝色胚胎罐的通道不!那里只会通向那个纯白的囚笼!一定有别的出口!一定有!
我的目光在庞大的金属仪器森林中疯狂扫视。突然,眼角余光捕捉到远处,靠近巨大穹顶边缘的阴影里,似乎有一道不起眼的、狭窄的金属楼梯,盘旋着向上延伸。那里!直觉在尖叫!
不再犹豫,我拔腿狂奔。赤脚踩在冰冷的金属格栅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啪嗒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如同惊雷。穿过传送带,绕过沉默的仪器巨兽,冲向那道盘旋的楼梯。
楼梯陡峭而狭窄,金属台阶冰冷刺骨。我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肺部火烧火燎。身后,一片死寂。凯没有追来这诡异的平静反而更让人心胆俱裂。他去了哪里他在做什么
终于爬到楼梯顶端。这里是一个狭窄的平台,紧贴着巨大的穹顶内壁。一扇厚重的、布满铆钉的金属气密门嵌在墙壁上。门边有一个红色的、巨大的手动转轮。
出口!这一定是通向外界的出口!
希望像微弱的火苗瞬间燃起。我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双手抓住那冰冷的、沾着些许油污的红色转轮,用尽吃奶的力气,死命地向下扳动!
嘎吱——嘎吱——
转轮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沉重得如同在转动一座山。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白色连体衣,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撕裂般疼痛。每一寸的转动都异常艰难。
快!快啊!
就在我几乎力竭,转轮终于松动了一些的时候——
艾拉。
一个平静、温和,此刻听来却如同地狱召唤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下方的阴影中传来。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我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向平台下方望去。
凯站在盘旋楼梯的中段,仰着头。光线从他头顶上方照射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那原本英俊的面容显得阴森而模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再是那完美的微笑,也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而是一种……彻底的、非人的漠然。他的眼睛在阴影中,平静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出了故障等待回收的零件。
你要去哪里,艾拉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绝望的笃定,你属于这里。回到你的位置。你的适应期才刚刚开始。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几乎让我窒息。但绝望深处,一股更原始的蛮力爆发出来。回到那个位置那个等待365天自我毁灭的位置还是像那些深蓝液体里的胚胎一样,永远沉睡
不——!一声嘶哑的、混合着恐惧和狂怒的吼叫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我放弃了缓慢的转动,整个人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厚重的气密门!
砰!
肩膀传来剧痛,金属门发出沉闷的巨响,却纹丝不动。门缝处只震落了些许灰尘。
没用的,艾拉。凯的声音依旧平静,他甚至没有向上移动一步,只是那样站着,宣告着命运,外部的气压和内部安保协议,不是你能对抗的。放弃吧。接受你的序列,接受你的完美。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下方,跟我回去。这是唯一的逻辑路径。
唯一的逻辑路径自我毁灭的逻辑吗
撞击的剧痛和彻底的绝望,反而像一盆冰水浇头,带来一种诡异的清醒。我背靠着冰冷刺骨的气密门,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恐惧的泪水滑落。我死死盯着楼梯中段那个如同死神代言人般的凯。
完美我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嘲讽和刻骨的恨意,前12代‘完美’的艾拉们,都死了!都自杀了!这就是你们的完美第13代……我们所有艾拉……都叫艾拉!都不可信!包括我自己!这他妈的就是你口中的‘逻辑路径’!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穹顶下回荡,带着崩溃边缘的歇斯底里,告诉我!凯!你们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那个‘逻辑陷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们都必须死!
凯仰视着我,阴影中的脸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对于我的嘶吼质问,他仿佛没有听到。他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感。
情绪冗余干扰阈值正在急速升高。他的声音平板地响起,像是在播报系统参数,检测到强烈的认知偏差与逻辑紊乱。启动一级干预协议。
话音刚落,他那只抬起的手并未放下,反而轻轻挥动了一下,像是在空气中操作一个无形的界面。
呜——呜——呜——
刺耳而尖锐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整个空间的死寂!红色的警示灯在穹顶、在四周的仪器阵列上疯狂地旋转闪烁,将冰冷的金属空间瞬间染成了血腥的地狱!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我头顶上方、侧面的金属墙壁上,无声地滑开了几个隐蔽的孔洞。几支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细长的机械臂从中无声而迅捷地探出,前端是闪烁着幽蓝电火花的约束装置,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而致命地向我袭来!它们的目标明确——我的脖颈和四肢!
陷阱!这就是他的目的!所谓的引导,不过是麻痹!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等待我情绪冗余干扰阈值升高,然后名正言顺地启动干预!
不——!
在机械臂电光火石般袭来的瞬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不再试图撞门,身体猛地向旁边扑倒!冰冷的金属地面撞击着身体,带来剧痛,但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一支抓向我脖颈的机械爪。幽蓝的电火花擦着我的头发掠过,发出噼啪的轻响和焦糊味。
但我还在平台上!空间太狭窄了!另外两支机械臂如同跗骨之蛆,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再次锁定了我的位置!
完了!绝望如同黑色的巨浪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庞大的空间!
这震动是如此剧烈,如此突然,以至于整个金属穹顶、所有庞大的仪器、脚下的平台都在猛烈地摇晃、呻吟!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疯狂闪烁的红光警报灯,在这剧烈的震动中变得明灭不定,甚至有几盏直接爆裂开来!
那些精准袭来的机械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动作瞬间扭曲变形,僵在了半空中,幽蓝的电火花狂乱地跳跃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
怎么回事!
我蜷缩在冰冷的平台上,惊魂未定,茫然地看向四周。地震还是……别的什么
凯!我猛地看向楼梯中段。
凯脸上的那种掌控一切的漠然第一次被打破了。他身体在剧烈的震动中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旁边的金属栏杆才稳住。他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他猛地抬头,不是看我,而是死死地盯向穹顶的某个方向,仿佛能穿透厚厚的金属和岩石,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接收某种我听不见的紧急信息。
震动还在持续,如同巨兽的脉搏,一阵强过一阵。仪器尖锐的警报声被这沉闷的轰鸣彻底压制、扭曲。空间里弥漫起一股更浓烈的、类似电路过载烧焦的刺鼻气味。
凯终于收回了望向穹顶的视线,他那震惊的目光,极其复杂地、深深地投向了平台上方蜷缩着的我。那眼神里,有未散的惊愕,有急速的评估,有冰冷的程序化考量,甚至……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难以捕捉的……动摇
他没有再试图命令机械臂,也没有说出任何安抚或威胁的话语。他只是那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仿佛要将我的样子刻进某种核心程序里。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我,不再理会平台上失控的机械臂和刺耳的警报。他以一种近乎冲刺的速度,沿着盘旋楼梯向下奔去!他的身影在闪烁不定的红光和弥漫的烟尘中迅速消失,冲向了庞大空间深处那些更核心的区域,仿佛那里正发生着比失控的13号艾拉重要一万倍的紧急事件!
平台在震动中呻吟。冰冷的金属门紧贴着我的后背,每一次震动都像巨锤敲打着我的脊椎。
凯消失了。像一道投入深渊的影子,奔向这庞大培育中心更黑暗、更核心的巢穴。那里发生了什么那撼动整个空间的震动是什么他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又意味着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爆炸,但此刻,唯一清晰的是:机会!一个凯被更重要的事情引走、机械臂暂时瘫痪的机会!
求生的欲望再次压倒一切。我挣扎着从冰冷的金属平台上爬起来,不顾身体的疼痛和眩晕。出口!那扇厚重的气密门!凯刚才说过,外部气压和安保协议锁死了它……但震动呢那恐怖的、仿佛要将整个地下堡垒撕裂的震动,是否动摇了某些锁死的结构
我再次扑向那红色的巨大转轮。这一次,不再仅凭蛮力。我调动起所有属于完美人类的、或许连我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力量——那力量似乎蛰伏在每一块肌肉纤维中,在求生本能的刺激下轰然爆发!双手死死扣住转轮冰冷的边缘,肩膀抵住厚重的门扇,全身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带着孤注一掷的嘶吼,狠狠向下压去!
嘎——吱——嘎——嘣!!
比之前更刺耳、更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猛然炸响!伴随着一声沉重的、仿佛来自门框深处的断裂声!那扇沉重如同山岳的气密门,在震动和这极限力量的共同作用下,竟然被硬生生撬开了一条缝隙!
冰冷、带着浓重尘土和未知气息的风,瞬间从那缝隙中狂灌而入,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缝隙!虽然只有一掌宽,但足够了!
希望如同闪电照亮绝望的深渊!我不再试图完全打开它。身体侧向,像一条滑溜的鱼,不顾一切地挤向那道狭窄的、通向未知的门缝!
粗糙冰冷的金属边缘刮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我咬着牙,拼命地收缩身体,将自己硬生生地从那狭窄的缝隙中塞了出去!
身体重重地摔落在门外坚硬粗糙的地面上。顾不上疼痛,我立刻翻身爬起,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不是地面。
眼前是一条更加古老、更加粗糙的通道。墙壁不再是光滑的金属或纯白材质,而是凹凸不平的、深褐色的岩石,布满了开凿的痕迹。空气浑浊不堪,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潮湿的岩石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铁锈般的血腥味头顶只有几盏昏黄、接触不良的矿灯在闪烁,光线极其昏暗,投下摇曳不定的、如同鬼魅般的巨大阴影。
身后,那扇被我撬开缝隙的气密门,在持续的震动中发出痛苦的呻吟。门内,培育中心那刺耳的警报声和机器轰鸣,被厚重的门板阻隔,变得沉闷而遥远,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回响。
我逃出来了暂时……逃出了那个冰冷的白色地狱和凯的控制
可这里是哪里培育中心的地下深层还是某个早已被遗忘的、更古老的所在那剧烈的震动源头又在哪里
通道前方,是无尽的、被昏黄灯光和浓重阴影分割的黑暗。它蜿蜒着,不知通向何方,如同巨兽的肠道。
我靠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尘土、还有肩膀被金属门刮破渗出的血迹,混合在一起,黏腻而狼狈。口袋里的那张纸条,似乎正紧紧贴着我的皮肤,提醒着那最初的求救。
救救我……
那是我自己的笔迹。
我抬起手,看着掌心上沾染的灰尘和暗红的血渍。我是艾拉。第13代艾拉。一个被警告不要相信的艾拉。
凯那最后复杂的眼神,和那撼动一切的震动,交织在混乱的脑海里。这庞大的培育中心,这隐藏在地底深处的罪恶摇篮,它的根基似乎正在被某种力量撼动。而我,一个被制造出来的、不被信任的完美瑕疵品,却成了唯一逃出来的见证者
不,不是唯一。我猛地想起档案里那句话:所有第13代实验体,均被指定识别名为‘艾拉(Ella)’。
还有其他的艾拉!她们在哪里也在苏醒也在逃跑或者……已经被干预了
昏黄的灯光在头顶滋滋作响,明灭不定。前方的黑暗通道深处,仿佛有无数的低语在回响,又或许只是风声那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一些。
我该去哪里哪里是安全的
我低头,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掌。汗水、尘土、血渍……还有属于艾拉这个名字的、无法摆脱的烙印。
一个念头,带着冰冷的寒意和决绝,在混乱中逐渐清晰:
如果不要相信任何艾拉是这个地狱的规则……
那么,我就去找到她们。
找到所有的艾拉。
在凯,或者这震动背后更可怕的东西找到我们之前。
我深吸了一口浑浊而冰冷的空气,挺直了仍在颤抖的身体。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扇在震动中呻吟的气密门缝隙,然后,义无反顾地,迈步走进了前方那吞噬一切的、未知的黑暗之中。
脚步声在粗糙的岩石通道里,发出孤独而坚定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