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焦土黄昏
2057年,冰川消融殆尽,陆地沦为争抢的残羹。
第七次世界大战,或者被后世史学家更精确地称为焦土黄昏的那场漫长凌迟,在陈默出生前二十年就已烧尽了最后一点体面。
它留下的遗产简单而绝望：一片被过度榨取、高热烘烤的星球,以及被上升的海平面切割得七零八落、在浑浊浪涛中彼此虎视眈眈的陆地碎块。曾经的国家概念早已模糊,如今掌控人类命运的,是盘踞在各自巨大人工浮岛上的超级财阀联盟——穹顶议会。每一座浮岛,都是一个漂浮的、戒备森严的微型国度,在残存资源的尸骸上,艰难维系着内部脆弱的秩序和对外毫不掩饰的贪婪。
陈默所在的浮岛,代号磐石七号,是议会体系中最低等的存在,一个纯粹的、被压榨到骨髓里的资源采集站。它锈迹斑斑的钢铁骨架深深地扎入一片被称为旧大西洋坟场的海域,从冰冷的深海里,用巨大、轰鸣、永不停歇的机械臂,抓取着上一个文明沉没时遗落的金属残骸和稀有矿物。岛上的生活,是永恒不变的灰调：铅灰色的天空,铁锈色的空气,还有人们脸上那种被重压和匮乏磨砺出的、近乎麻木的灰败神情。
陈默就在这灰色中挣扎。他像岛上大多数青壮年一样,是深爪矿队的一名操作员,穿着厚重的、布满油污的防护外骨骼,在震耳欲聋的噪音和弥漫着金属粉尘的空气中,操纵着机械臂进行深海打捞。生活是重复的苦役,唯一的色彩是每次任务结束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拥挤的、散发着汗味和劣质合成营养膏气味的居住舱,在昏黄灯光下,用一台老旧的平板,贪婪地翻阅着从上层浮岛泄露下来的、关于方舟的零星信息。
2
方舟之谜
医学圣殿方舟宣称培育出万能生肌菌丝,能完美修复人体组织,却面临残酷抉择——修复皮肤或重建器官,不可兼得。
方舟——全称人类生物再生方舟计划,是穹顶议会联合体在战后废墟上建立的最高医学圣殿。它不在任何一座已知的浮岛上,其位置本身就是绝密。关于它的传说,是底层磐石居民们黯淡生活中近乎神话的慰藉。其中最令人心驰神往的,是近期方舟向议会核心成员展示的一项突破性成果——忒弥斯万能生肌菌丝（Themis
Universal
Mycelium）。宣传影像里,那闪烁着柔和金色光泽的菌丝网络,如同拥有神性,能精准地识别、分解坏死组织,并刺激人体细胞以惊人的速度完美再生。
但这神迹带着一道冰冷残酷的枷锁。影像中,方舟首席生物学家,一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老者,声音毫无波澜地宣布：忒弥斯菌丝的能量导向具有唯一排他性。它能在分子层面完美修复大面积皮肤创伤,或重建复杂的内脏器官。选择其一,必然彻底阻断另一条路径。生命,在此刻,被迫做出非此即彼的残酷抉择。
画面切换,一只严重灼伤、皮肤焦黑剥落的手,在菌丝的覆盖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健康粉嫩的皮肤,细腻得如同新生婴儿；紧接着,另一个画面,一颗衰竭的心脏在透明的培养舱中,被金色的菌丝温柔包裹、渗透,枯萎的组织如春雪消融,强劲有力的心肌纤维重新搏动。两个奇迹,却如同镜子的两面,永远无法共存于同一个躯体。
陈默每次看到这些片段,手指都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防护服下粗糙的皮肤。那是一种遥远的、不属于他的希望。直到灾难毫无预兆地降临。
那是一次例行深海打捞。编号深渊七号的矿点,位于一片地质极不稳定的海沟边缘。陈默的机械臂刚刚从幽暗的海底抓起一块富含稀有元素铼的巨大合金残骸。突然,整个操作平台剧烈地倾斜、震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撕裂了深海的死寂。控制面板上瞬间爆出一片刺目的红色警报！
断层撕裂！气体喷涌！所有单位紧急脱离！队长的嘶吼在通讯频道里炸开,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
太迟了。
一股混合着剧毒硫化氢和超高压甲烷的气体,如同来自地狱的狂怒之矛,从被机械臂扰动而撕裂的海床裂缝中狂暴喷发！灼热的气流裹挟着碎石和金属碎片,瞬间击穿了磐石七号脆弱的深海作业平台防护罩,也吞噬了平台上的操作员。陈默只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融化金属的灼痛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视野在千分之一秒内被炽白和绝望的黑暗交替占据,最后归于一片死寂的虚无。防护服报警的尖鸣是他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当他再次挣扎着撕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纯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冰冷、洁净、带着淡淡消毒水和某种奇特甜腥混合的气息。身体的知觉缓慢回归,带来的是地狱般的煎熬——全身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被浸泡在滚烫的岩浆里,又在下一刻被投入极寒的冰窟,剧烈的、永无止境的烧灼感和撕裂感,像无数细小的电钻,钻进他的骨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难以言喻的闷痛。他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连这个最简单的动作都成了奢望。
你醒了一个清冷、平静,如同精密仪器发出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陈默艰难地转动唯一能动的眼球,看向声音来源。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象牙白研究员制服的女人站在床边。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姣好,但神情像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冰霜,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正专注地看着悬浮在她面前的一块半透明光屏,上面瀑布般流淌着陈默无法理解的复杂数据和跳动的生命体征曲线。她胸前别着一个银色的徽章,图案是一艘被橄榄枝环绕的方舟——方舟的人。
我…在哪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伊甸。女研究员的目光终于从光屏上移开,落到陈默被厚重生物敷料几乎完全包裹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审视珍贵样本的专注,方舟所属,医疗与环境适配研究浮岛。我是你的主治研究员,林玥。
伊…甸陈默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3
矿难重生
平凡青年陈默在矿难中全身90%灼伤,却意外成为唯一适配者。
一个培养皿,一个试验场,一个…为‘神迹’准备的温床。林玥的语调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物理定律,你全身表皮组织92%深度灼伤,伴有吸入性肺损伤和全身多脏器衰竭。按照常规医疗标准,你的生存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连带着全身的剧痛似乎都更加强烈了。
但是,林玥的话锋一转,那冰冷的镜片后,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奇异光芒,你的基因序列,与‘忒弥斯’万能生肌菌丝,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完美适配性。你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个,生物电信号与菌丝核心频率达到100%谐振的个体。简单说,你能完全承受并引导它的力量。
她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默被敷料覆盖的眼睛位置,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你将成为‘忒弥斯’菌丝大规模临床应用的第一个完美载体。它将修复你,或者重建你。选择权在你,但也仅此一次。
修复皮肤还是重建器官方舟宣传影像里那冰冷的宣告,此刻如同重锤砸在陈默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响声。选择他还有选择吗这具破烂的身体,连呼吸都是酷刑……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病房角落传来。陈默用尽全力转动眼球望去。
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是妹妹小雅。她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枯黄,小脸脏兮兮的,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布偶。她显然被这陌生的环境和哥哥可怕的样子吓坏了,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大声哭出来。
在磐石七号矿难中,父母当场遇难,只有小雅因为那天恰好被邻居照看而幸免于难。她是陈默在这世上唯一的、仅存的牵挂了。
看到小雅那双充满恐惧和依赖的眼睛,陈默被剧痛和绝望冻结的心脏,猛地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不能死。他死了,小雅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皮…肤…陈默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灼烧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他需要一副能活动、能工作、能保护小雅的躯壳。没有皮肤,他连坐起来都做不到,何谈生存器官的衰竭是内部的,也许…也许还能拖一拖这是他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林玥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选择有些意外,但她的表情很快恢复了那种实验室般的精准与漠然。选择确认：体表修复。启动‘忒弥斯’一级诱导程序。她在光屏上迅速操作着,语气平淡无波,提醒你,陈默先生。你体内的菌丝一旦定向激活,其能量将永久锁定在表皮再生路径。你衰竭的器官将失去最后的机会。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瑟瑟发抖的小雅,你的时间,取决于你身体崩溃的速度。珍惜它。
冰冷的液体通过埋设在颈侧的导管注入体内。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扩散开来,紧接着是深入骨髓的麻痒,如同亿万只蚂蚁在皮肤和血肉之下疯狂地啃噬、爬行、编织。陈默痛苦地蜷缩,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鸣。小雅吓得尖叫起来,被门口的医疗机器人无声地拦住。
几天后,当第一层厚重的生物敷料被小心翼翼地揭开,连林玥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叹。陈默手臂上原本焦黑碳化的创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滑、细腻、甚至隐隐泛着健康光泽的新生皮肤！触感柔软而富有弹性,与周围未被菌丝覆盖的、依旧狰狞的伤疤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金色菌丝如同拥有生命的微光,在新生的皮下游走、编织,所过之处,焦炭化为新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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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陈默死寂的心底燃起。也许…也许他和小雅,真的能在这地狱里,偷得一丝生机他强忍着非人的痛苦,配合着林玥进行着一次次菌丝诱导治疗。每一次治疗都像是经历一次酷刑,但看着身上健康的皮肤区域一点点扩大,感受着身体重新获得一点点力量,他咬牙坚持着。
他甚至开始幻想,等他能下床了,就在伊甸找份最低等的工作,哪怕打扫卫生,只要能养活小雅…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给予他的希望,只是为了更彻底地碾碎。
伊甸浮岛,这座悬浮在碧蓝海域之上、被设计成巨大同心圆环结构的医疗圣地,突然被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宁静！不再是内部医疗事件的蜂鸣,而是最高等级的外敌入侵警报！凄厉的啸音瞬间穿透了每一个舱室。
陈默猛地从病床上挣扎着半坐起来,惊疑不定地望向病房那扇狭小的观察窗。窗外不再是宁静的碧海蓝天,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三艘庞大得如同移动钢铁山脉的巨型战舰,呈品字形,蛮横地悬停在伊甸浮岛纯净的医疗能量护罩之外,冰冷漆黑的舰体上喷涂着狰狞的、由抽象化的字母L和咆哮狮头组成的徽记——陆氏财阀（Lionhart
Consortium）！议会中最具权势、以铁血手腕和冷酷无情著称的金融与军工巨头！战舰狰狞的炮口闪烁着蓄能的幽蓝光芒,毫不掩饰地指向下方脆弱如蛋壳的医疗护盾。
4
氏围岛
富豪陆振华垂死的独子急需器官移植,他派出武装舰队围困陈默所在的医疗浮岛伊甸。
警告！未经授权舰船！立即表明身份并撤离！重复,立即撤离！浮岛主控AI冰冷的电子音在广播中回荡,试图维持秩序,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回答它的,是公共通讯频道里一个冰冷、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的中年男声,这声音通过战舰的强大扩音器,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伊甸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里是陆振华。‘伊甸’浮岛,交出你们收容的个体,编号CZ-735,陈默。立刻,无条件。
陆振华！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恐怖的符号。陆氏财阀的掌舵人,议会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顶级掠食者。
陆先生,广播里传来一个苍老但努力保持镇定的声音,是伊甸的负责人,瑞恩博士,陈默是方舟的重要适配体,正在进行‘忒弥斯’菌丝的关键治疗流程。他的转移需要方舟最高指令…
指令陆振华的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赤裸裸的威胁,直接打断了瑞恩博士,我儿子陆天宇,方舟最年轻的生命科学首席,议会未来的希望,现在躺在维生舱里,等待匹配的器官移植！他的时间,以小时计算！而你们岛上那个卑微的矿工,他的基因是唯一能承受‘忒弥斯’完美定向重建器官的载体！他破烂的皮肤,或者我儿子延续的生命和无可限量的未来这需要选择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残酷决断：听着,伊甸岛上所有无关的医生、病人、寄生虫！交出陈默,剥离他体表那些毫无价值的菌丝！把他完好的、适配的器官核心交出来！否则——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那冰冷的死寂和战舰炮口充能的嗡鸣声填满每一寸空间,我将在十分钟后,下令击穿你们的护盾。这座浮岛,连同上面所有的‘希望’和‘未来’,将和那个矿工一起,沉入海底,成为真正的坟场！选择权在你们手上。十分钟。
十分钟…冰冷的倒计时如同丧钟,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片刚刚新生、还带着奇异生命光泽的皮肤,又猛地看向角落里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哭出声的小雅。陆振华要的不是他的命,是要把他像牲畜一样活体解剖,取走他赖以生存的适配性！剥离皮肤那意味着他刚刚获得的一线生机彻底断绝,更意味着他将在剧痛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器官被摘取！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出去,想怒吼！但身体依旧虚弱,肺部的灼痛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滑开。林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穿着黑色安保制服的男人。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复杂地交织着冰冷的职责、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以及最终凝固的决然。她避开陈默喷火般的目光,径直走到病床前。
陈默,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失去了那种实验室的精确,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情况你听到了。陆振华…他做得出来。全岛…包括你妹妹…没有选择。
她挥了挥手。两名安保人员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却极其熟练地用强效约束带将陈默死死固定在病床上,同时将一个呼吸面罩强行按在他的口鼻处,带有强烈镇静作用的冰冷气体瞬间涌入他的鼻腔。
不…小雅…放开我！陈默目眦欲裂,拼命挣扎,但药物的力量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他残存的力量和意识。视野开始模糊、旋转,林玥那张冰冷的脸在晃动,小雅惊恐的哭喊声变得遥远…他感到自己被推着移动,冰冷金属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天花板上刺目的无影灯晃过…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将他吞没。
当他残存的意识在剧痛中勉强聚拢一丝清明时,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冷得如同金属坟墓的手术准备室。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和金属冷却液的味道。他被牢牢禁锢在一张倾斜的平台上,四肢、躯干、颈部都被冰冷的合金环扣锁死,动弹不得。
林玥站在不远处的主控台前,手指在光屏上飞速操作着,调试着旁边几台庞大、复杂、闪烁着冰冷指示灯的机械臂,那些机械臂的末端,是锋利的激光切割刀和高频振荡剥离器。几个穿着全套防护服、只露出眼睛的助手沉默而高效地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的眼神冷漠,如同在执行一项普通的设备维护。
目标体表菌丝活性区域标记完毕。剥离程序启动准备就绪。深度麻醉维持。林玥的声音透过防护服内置的通讯器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
等等！林博士！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冲了进来,是瑞恩博士。他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满是焦虑和汗珠。方舟总部紧急通讯！陆天宇的生命体征在急速恶化！陆振华已经疯了！他要求我们立刻开始剥离,同时准备进行…进行活体器官摘取！他派出的陆氏医疗突击队已经在登陆艇上了！他们说…他们说时间来不及等剥离完成后再摘取,要…要同步进行！瑞恩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恐惧。
同步进行！陈默残存的意识如同被冰锥刺穿！剥离他的皮肤的同时,就要切开他的身体,摘取他的器官！这群畜生！他们要把他活生生地肢解！
林玥操作光屏的手指猛地顿住了。她霍然抬头,看向被固定在平台上的陈默。隔着防护面罩,陈默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种冰冷的、无法言喻的愤怒和一丝…荒谬的恐惧在她眼中一闪而逝。
他…他要求同步林玥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寒意。
是…是的！他说…菌丝在体表,不会影响内部器官的摘取质量…他…他只要适配的核心器官…立刻！瑞恩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被陆振华疯狂的命令彻底吓坏了。
启动剥离程序。林玥的声音陡然恢复了那种斩钉截铁的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决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猛地按下主控台上的一个猩红色按钮！
嗡——滋啦！
一道刺目的高能激光束,精准地射向陈默胸口那片刚刚再生、泛着健康光泽的皮肤区域！几乎在同一瞬间,旁边一台机械臂末端的超高频振荡剥离器,带着令人牙酸的尖啸,狠狠地压向他的腹部！那是要切开腹腔的前奏！
啊——！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陈默全身的肌肉在束缚下疯狂地痉挛、抽搐,眼球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暴突！那不仅仅是激光灼烧和物理切割的痛,更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被亵渎、被掠夺、被彻底毁灭的终极恐惧和愤怒！
就在激光束即将接触新生皮肤的千分之一秒,就在振荡剥离器即将切入腹部的瞬间——异变陡生！
陈默胸口那片即将被激光切割的皮肤之下,那些原本温顺流淌、编织着新肌的金色菌丝,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熔金般的炽烈光芒！它们不再是柔顺的丝线,而是化作了狂暴的、充满生命最原初愤怒的洪流！
噗！
激光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粘稠的液态金属墙,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竟被硬生生地折射、散射开去,在金属天花板上烧灼出几个焦黑的斑点！而那台压向腹部的超高频振荡剥离器,尖端刚接触到陈默的皮肤,覆盖其上的金色菌丝瞬间暴起、缠绕！那坚硬的合金尖端,竟然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投入强酸一般,发出嗤嗤的恐怖声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软化、变形！精密的机械结构在金色菌丝的包裹下迅速崩溃、瓦解,变成一滩冒着青烟的、暗红色的金属烂泥！
5
菌丝觉醒
这仅仅是开始！
这些狂暴的金色菌丝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凶兽,它们不再局限于陈默的体表！它们顺着束缚陈默四肢的合金环扣,疯狂地蔓延、渗透！冰冷的金属环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迅速变得滚烫、发红,然后如同融化的蜡油般软化、扭曲、崩解！束缚被挣脱！
更多的菌丝如同汹涌的金色潮水,从陈默的身体各处喷薄而出！它们顺着手术平台流淌而下,像拥有生命和意志的活物,贪婪地扑向地面、墙壁、管线！所过之处,坚固的合金地板发出滋滋的哀鸣,被蚀穿、溶解,露出下面扭曲的线缆；冰冷的金属墙壁被染上流动的、搏动着的金色脉络,如同拥有了生命；暴露的线缆和管道更是被瞬间包裹、吞噬,在金色的浪潮中扭曲、变形！
警报！警报！核心手术区结构完整性严重破坏！未知高腐蚀性生物活性物质扩散！能量管道被入侵！隔离系统失效！重复,隔离系统失效！主控AI刺耳的警报声疯狂地嘶鸣着,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音调。
不！不可能！生物活性抑制场全功率启动！林玥脸色煞白如纸,手指在光屏上狂乱地点击,试图激活预设的生物抑制程序。
毫无作用！那些狂暴的金色菌丝仿佛无视了所有物理和生物能量的阻隔,它们如同流淌的熔岩,顺着被溶解的管道缺口、顺着通风系统、顺着一切缝隙,狂野地向外奔涌、扩散！整个手术准备室在几秒钟内变成了一个疯狂搏动的、由金色菌丝和融化金属构成的恐怖巢穴！
撤退！立刻撤退到次级隔离区！瑞恩博士发出绝望的嘶吼,连滚爬爬地向门口冲去。
林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主控台旁边一块最大的监控屏幕。那屏幕上原本分割显示着手术室各个角度的画面,此刻,所有画面都被疯狂蔓延的金色菌丝覆盖、扭曲,但其中一个画面,恰好捕捉到了手术平台的中心。
6
因果逆转
监控画面里,陈默缓缓坐起,灼伤处涌动着金色菌丝：你们搞错了因果。
在一片疯狂扭动、吞噬一切的金色浪潮中心,那个本该深度麻醉、濒临死亡、被固定在平台上等待肢解的矿工——陈默——缓缓地、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身上覆盖的破碎病号服被菌丝溶解,露出下面健硕流畅、毫无瑕疵的躯体。那些曾狰狞可怖的灼伤疤痕,此刻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如同完美玉石般、隐隐流转着生命光晕的肌肤。这绝非普通的再生皮肤,它更像一层活着的、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物装甲。
最令人灵魂冻结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睁开了,瞳孔深处不再是痛苦和绝望,而是燃烧着两簇冰冷、纯粹、如同熔炼黄金般的烈焰！那火焰里蕴含着一种非人的、古老而威严的意志,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存在,终于被亵渎者的愚蠢彻底唤醒。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金属舱壁,穿透了混乱的监控镜头,直接落在了控制室里林玥和瑞恩惊恐万状的脸上。他的嘴唇没有动,但一个冰冷、平静、带着金属共振质感的声音,却清晰地、如同直接在每个人的大脑深处响起,盖过了所有刺耳的警报和崩塌的轰鸣：
你们搞错了因果。
他抬起一只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自己光洁无瑕、如同神祇造物般的胸膛。指尖过处,皮肤下金色的脉络随之明亮地搏动,呼应着整个房间、乃至整个浮岛深处传来的、越来越响亮的、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低沉嗡鸣。
不是菌丝选择了我。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整个金属空间都为之震颤的磅礴力量。那些疯狂蔓延、溶解金属的金色菌丝,如同听到了君王的号令,瞬间变得更加汹涌澎湃,如同金色的海啸,冲破了手术室厚重的隔离门,向着伊甸浮岛更深、更核心的区域,势不可挡地席卷而去！
是我在培养皿里…
…生出了它们。
7
浮岛哀鸣
整个伊甸浮岛在哀鸣。
那不再是机械故障的警报,而是钢铁骨架在巨大力量撕扯下发出的、如同濒死巨兽般的呻吟。金色的菌丝如同拥有意志的瘟疫,沿着错综复杂的能量管道、通风系统、数据光缆,甚至直接溶解穿透厚重的合金舱壁,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渗透。它们所过之处,冰冷的金属被赋予了诡异的生命——墙壁上流淌着搏动的金色脉络,地板变得柔软、起伏不定,天花板上垂下金色的、脉动着的菌丝藤蔓。灯光疯狂闪烁,忽明忽灭,在流淌的金色上投下光怪陆离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臭氧、熔融金属和某种奇异生命甜腥的气息。
浮岛主控中心,巨大的环形光屏上,代表结构完整性的红色区域像瘟疫般疯狂扩散,刺耳的警报声连成一片绝望的尖啸。瑞恩博士瘫倒在指挥椅上,面如死灰,双手神经质地颤抖着,嘴里无意识地念叨：完了…全完了…方舟…陆振华…
他眼前晃动着陆振华那张冰冷残酷的脸,以及他那支悬停在护罩之外、炮口幽光闪烁的舰队。这座浮岛的毁灭,恐怕就在下一秒。
林玥却像一尊冰雕,死死地盯着主屏幕上那个被金色菌丝环绕的身影——陈默。他悬浮在原本是手术室的、此刻已化为金色巢穴的中心。他赤裸的上身如同最完美的雕塑,流转着非人的光泽。那双熔金般的眼眸,穿透了屏幕,穿透了空间,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冷漠。他之前那句话,如同魔咒,在林玥精密如同仪器的大脑中反复炸响：是我在培养皿里…生出了它们。
不是适配…是源头
一个被刻意尘封、连她这个核心研究员也只窥见过零星碎片数据的绝密项目名称,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思绪——普罗米修斯之种（Project
Prometheus
Seed）！那个传说中试图从零创造生命、最终引发灾难性泄露而被方舟最高层紧急封存、抹除一切记录的禁忌项目！难道…陈默就是那个泄露的种子那个在培养皿中诞生了忒弥斯菌丝的…母体
她猛地扑向旁边一台尚能操作的数据终端,手指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颤抖,却以惊人的速度输入一串串最高权限的指令,试图调阅被多重加密的普罗米修斯档案碎片。
屏幕疯狂闪烁,大量乱码和红色的访问拒绝警告弹出,但几幅模糊的、被刻意损毁过的影像碎片还是强行挤了出来：一个巨大的、充满营养液的培养舱…舱内隐约悬浮着一个蜷缩的、幼小的人类胚胎轮廓…胚胎周围,漂浮着几缕极其微弱的、闪烁着淡金色的丝状物…记录时间…二十多年前！恰好与陈默的年龄吻合！
啊！林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控制台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们不是在拯救一个适配者,他们是在亵渎、在试图肢解…一个行走的、活着的生命源头！一个被他们亲手创造又抛弃的神！
就在这时,主控中心巨大的观察窗外,那三艘悬停在护罩之外的陆氏巨舰,有了动作。中央旗舰狮心王号腹部巨大的主炮口,幽蓝色的光芒陡然变得刺目无比！显然,浮岛内部失控的灾难性景象和骤然失效的对外通讯,让陆振华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不再等待剥离的结果,他要直接摧毁整个伊甸,抹除一切痕迹和可能的威胁！
不！瑞恩博士发出绝望的嘶吼。
8
金色反击
毁灭的光芒在炮口凝聚到了极致！就在那足以将整个浮岛气化的恐怖能量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
悬浮在金色巢穴中心的陈默,缓缓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五指张开,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要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嗡——！
整个伊甸浮岛,猛地一震！不是被炮击的震动,而是从它最核心的能源心脏——那巨大的核聚变反应堆深处,爆发出的、如同星球脉动般的低沉轰鸣！覆盖在浮岛表面的、原本用于维生和防御的能量护盾,瞬间改变了性质！
不再是温和的蓝色光膜,而是化作了一片沸腾的、纯粹由狂暴金色菌丝构成的怒海！它们层层叠叠,疯狂增殖,瞬间变得无比厚重、凝实,表面翻涌着液态金属般的光泽和无数尖锐的、不断生长的金色棘刺！
狮心王号的主炮,那足以洞穿山脉的毁灭光束,狠狠地轰击在这片沸腾的金色菌盾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沉闷得让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噗嗤！
那道凝聚了人类顶尖科技力量的毁灭光束,如同泥牛入海,竟被那片翻涌的金色菌丝之海硬生生地吞了进去！光束的能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金色的菌丝网络疯狂地吸收、分解、转化！菌盾表面被轰击的部位剧烈地凹陷、波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但仅仅波动了几下,就恢复了原状,甚至因为吸收了庞大的能量,光芒变得更加炽盛、更加狂暴！那些金色的棘刺疯狂生长、延伸,如同无数根挑衅的、带着生命意志的矛锋,直指苍穹外的巨舰！
不可能！这…这是什么怪物！旗舰狮心王号的舰桥内,陆振华第一次失态地咆哮起来,他惯有的冰冷和掌控感荡然无存,脸上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精心打造的毁灭武器,竟然被一个浮岛上涌出的、如同活物的菌毯给吃掉了
紧接着,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吸收了毁灭光束能量的金色菌丝,并未停止。它们顺着光束轰击残留的能量轨迹,如同拥有智慧的反击者,猛地向上反卷、喷射！无数道金色的、由纯粹活性菌丝构成的能量流,如同神话中巨人投掷的金色长矛,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跨越了护盾与战舰之间的距离！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三道金色的长矛,精准无比地命中了陆氏舰队三艘战舰舰体最脆弱的引擎喷射口和能量传输节点！
旗舰狮心王号的巨大引擎阵列首先爆出一团刺目的火光和浓烟,庞大的舰体剧烈地倾斜、翻滚,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钢铁巨鸟！另外两艘护卫舰同样未能幸免,引擎部位被金色的菌丝流贯穿、侵蚀、引爆,瞬间失去了动力,冒着滚滚浓烟和电火花,在惯性的作用下翻滚着撞向狮心王号,引发了一连串殉爆的火球！漆黑的宇宙背景中,三朵巨大的、混合着金属碎片和金色菌丝的火球无声地绽放,宣告着人类顶尖武力的脆弱与毁灭。
伊甸主控中心一片死寂。瑞恩博士瘫在椅子上,彻底晕厥过去。其他操作员们呆若木鸡,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只有林玥,脸色惨白如雪,身体微微颤抖,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悬浮在金色核心的身影。屏幕上跳动着的数据流,疯狂地捕捉着那金色菌盾吸收、转化、反击的能量图谱,其效率和方式完全颠覆了人类已知的物理法则。恐惧之外,一种更深的、源自科学本能的好奇与战栗攫住了她。
浮岛深处,那由手术室转化而来的金色核心。
9
归途启程
一股柔和、温暖、带着安抚力量的金色微光,如同有生命的薄纱,瞬间跨越空间,轻柔地笼罩住惊恐的小女孩。
陈默缓缓放下了手。摧毁那支舰队,对他而言,似乎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尘。他熔金般的眼眸微微低垂,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甲板,落在了下方某个拥挤、混乱的舱室。那里是低级医疗人员的临时安置区。在混乱的人群角落,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紧紧抱着破旧的布偶,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正是小雅。她周围的舱壁,也开始渗透出丝丝缕缕的金色菌丝。
陈默眼中那非人的冰冷光芒,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指,朝着小雅的方向,极其轻微地一点。
一股柔和、温暖、带着安抚力量的金色微光,如同有生命的薄纱,瞬间跨越空间,轻柔地笼罩住惊恐的小女孩。那些试图靠近她的、狂野生长的菌丝,如同温顺的宠物般退开,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安全的、温暖的小小空间。小雅惊惶的抽泣声渐渐平息,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周围流转的温暖金光,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懵懂的安心,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布偶。
做完了这个细微的动作,陈默重新抬起头。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伊甸浮岛厚重的合金外壳,穿透了浩瀚的海洋,投向了某个极其遥远、隐藏在大洋最深沟壑之下的位置——方舟真正的核心所在地。
该回家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林玥的脑海中响起,如同宣告。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伊甸浮岛再次剧震！这一次,震动源自浮岛最底层的巨大推进阵列！但此刻推动这座庞然大物的,不再是可控的核聚变喷流,而是从浮岛内部每一个角落喷涌而出的、如同金色火焰般的活性菌丝洪流！
轰隆！
巨大的反冲力让整个浮岛的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这座巨大的医疗浮岛,竟然硬生生地挣脱了它锚定多年的海床！它像一头被金色烈焰包裹的钢铁巨兽,撕裂了海面,激起滔天的巨浪和震耳欲聋的轰鸣,缓缓地、无可阻挡地抬升！海水如同瀑布般从它巨大的底部倾泻而下！
浮岛,在沸腾的金色菌丝推动下,脱离了海平面！它悬停在半空,底部喷射着如同太阳耀斑般炽烈的金色光焰,然后猛地调整方向,朝着大洋深处某个坐标,化作一道撕裂天际的金色流光,狂暴地加速而去！只留下海面上一个巨大的旋涡,和远方海天之间,那三团仍在燃烧、坠落的战舰残骸,如同文明黄昏中最后的、凄凉的注脚。
主控中心在剧烈的加速中疯狂摇晃,设备火花四溅。林玥死死抓住控制台边缘,透过剧烈震颤的观察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模糊的云海。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悬浮在金色核心、如同神祇般的身影。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但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却在科学家灵魂的深处,如同那颗在培养皿中诞生的种子,悄然萌发。
方舟…你们释放的,到底是什么
呵呵………真是有趣,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那笑声并非声音,更像某种粘稠的、腐败的液体,从喉咙深处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