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记忆供体复仇计划 > 第一章

记忆供体
我是富人圈里最抢手的记忆供体,贩卖自己的记忆换取生活费。
每次提取记忆时,我都被迫重温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
直到有天收到匿名邮件:想知道你的记忆被用来做什么吗
点开视频链接,我浑身冰冷——我的记忆被植入富豪大脑,供他们在安全环境下体验犯罪快感。
看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享受我记忆中的杀人场景,我决心报复。
当那位富豪再次躺上记忆传输椅时,我偷偷调换了记忆输入接口。
现在,他的意识正沉溺在我最黑暗的记忆里。
而我的意识,正缓缓流入他的大脑。
每一次,当那冰凉的凝胶贴上我的太阳穴,金属探头带着细微的电流嗡鸣刺入皮肤时,我胃里那团冰冷的、凝固的恐惧就再次活了过来。它开始搅动,缓慢而沉重,如同沉在深水中的巨石被无形的缆绳强行拖拽向水面。消毒水冰冷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昂贵皮革座椅散发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像一层粘稠的油膜,覆盖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上。
放松,李维,张先生的声音平滑得如同昂贵的丝绸,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倦怠,从宽大座椅背后的阴影里流淌过来,你知道流程。配合一点,对你我都好。
我僵硬地点头,视线黏在对面那块巨大的、空洞的屏幕边缘。手指在冰冷的合金扶手边缘无意识地抠挖着,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细微的金属屑。放松这个词像一根淬毒的针,扎进我紧绷的神经。在这间位于城市最高处、能俯瞰整个灯火海洋的奢华诊疗室里,我的价值就是被榨取、被剥离、被摊开在聚光灯下,供人评鉴和消费。
准备就绪,张先生。操作台前的白大褂声音平板无波,手指在悬浮的光屏上飞快滑动。
开始吧。张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仿佛即将开启一瓶珍藏多年的佳酿。
冰冷的指令就是闸门。
嗡——
狂暴的电流瞬间贯穿头颅!我的脊背猛地弓起,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喉咙里爆发出被扼住般的嗬嗬声,眼球在巨大的冲击下不受控制地向上翻去。眼前不再是那间昂贵的诊疗室,所有的光线和声音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彻底撕碎、吞噬。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然后,光怪陆离的碎片猛烈地炸开!
是那条后巷。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腐烂的垃圾、潮湿的霉斑、还有……尿臊味。巷口昏黄的路灯灯泡坏了,滋啦滋啦地闪烁着,像垂死挣扎的眼睛。那个巨大的、扭曲的人影堵在唯一的出口,手里拎着的不是酒瓶,而是一截生锈的、沉重的铁管。他含糊不清地咒骂着,声音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恐惧,纯粹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像无数冰冷的铁爪死死抠进皮肉,攥紧心脏,挤压出肺里最后一丝空气。我猛地转身想逃,脚下却踩到湿滑油腻的什么东西,身体失去平衡,向前重重扑倒!肮脏的污水瞬间浸透膝盖和手掌,冰冷刺骨。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杀意逼近,铁管拖在地上的刮擦声,一下,又一下,刮在我的骨头上。喉咙里堵满了绝望的尖叫,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急促而破碎的喘息在死寂的巷子里回荡。铁管带起的风声!我绝望地蜷缩,双手死死抱住头……
呃啊——!
现实的碎片强行挤入,我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在束缚带下痉挛般地弹动,冷汗瞬间浸透廉价衬衫,黏腻地贴在背上。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灼痛的肺叶。
停!张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这段情绪峰值不错,够‘真实’。但那个垃圾堆的气味……啧,太冲了。系统,记录一下,下次提取时,环境细节尤其是嗅觉部分,过滤阈值再调高30%。我们要的是刺激,不是纯粹的恶心。
白大褂沉默地在光屏上操作着,将我的痛苦和恐惧精准量化、调整、优化。
继续。张先生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
闸门再次开启。电流又一次蛮横地刺入。
场景切换。这次是拥挤、摇晃、散发着汗臭和廉价香烟味道的公交。一只油腻腻的手,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和力度,极其隐蔽地、极其熟练地在我大腿内侧狠狠掐了一把。我浑身一僵,猛地扭头,只看到一张模糊的、带着下流狞笑的男人的侧脸,迅速挤进前面的人群里。羞耻、愤怒、还有那种熟悉的、深不见底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我,像肮脏的潮水倒灌入口鼻。我想吼叫,想抓住那个混蛋,可身体却像被冻住,喉咙发紧,只有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那油腻的触感像恶心的蛞蝓,在皮肤上留下黏腻的痕迹,挥之不去……
每一次提取,都是一次凌迟。他们像挑选食材一样,精准地切割我生命中最黑暗、最屈辱、最不堪承受的瞬间,剔掉那些不够刺激的杂质,只留下最纯粹、最浓缩的痛苦精华,封装起来,贴上限量体验的标签,供云端之上的人们在安全的堡垒里,优雅地浅尝辄止,品味那份禁忌的真实。
电流终于彻底消失。束缚带自动解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我像一具被抽掉骨头的软泥,瘫在冰冷的座椅里,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灼痛和喉咙里的血腥气。
嗯,今天这几段‘素材’品质尚可。张先生站起身,昂贵的手工皮鞋踩在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被压榨过的工具。尤其是那段巷子里的挣扎,原始的求生欲表现得很到位。账户会按时打过去。
他不再看我,径直走向门口,对白大褂吩咐:处理干净,老规矩。
沉重的合金门无声地滑开,又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界。白大褂走过来,动作机械地取下我太阳穴上的贴片和探头,冰冷的酒精棉球粗暴地擦拭着残留的导电凝胶,带来一阵刺痛。我沉默地忍受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角落里一个微小的、闪烁的红色指示灯。
走出那栋直插云霄的玻璃巨塔,城市的喧嚣和尾气味扑面而来。霓虹灯的光污染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流淌,巨大的全息广告牌闪烁着诱人的光影,投射着云端生活的幻梦。我拉紧洗得发白的廉价外套领子,试图抵挡深秋的寒意和内心更深的冰冷。街角那家24小时营业的好再来便利店,是我这类人最后的避风港。推开门,廉价的暖气和食物加热过度的油腻气味混合在一起。
老样子收银台后,脸上带着疲惫雀斑的年轻店员头也不抬地问。
嗯。我掏出那张薄薄的、印着恒生生物科技的临时通行卡,在感应器上划过。微不可闻的滴声,像是对我生命又一次被切割的确认。
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一个位于城市最底层蜂巢公寓的小格子间,墙壁薄得像纸,隔壁情侣的争吵和婴儿的夜啼清晰可闻。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气息。我瘫倒在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冰冷的疲惫感深入骨髓。窗外,是这座城市庞大冰冷的钢铁骨架,更高处,是富人区永不熄灭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灯火。它们悬浮在污浊的空气之上,冷漠地俯视着这片挣扎的泥沼。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麻木深渊的前一刻,个人终端发出了一声突兀的蜂鸣。不是熟悉的转账提示音,也不是任何广告推送。一个陌生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邮件图标,幽灵般跳了出来,悬停在屏幕中央,标题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
想知道你的记忆被用来做什么吗
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一种混杂着强烈不安和病态好奇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带着细微的颤抖,最终还是点开了那封邮件。
没有署名,没有正文。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链接,像黑暗中的陷阱,静静地躺在那里。
点下去。指尖落下。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紧接着,柔和但足以照亮整个昏暗房间的光线亮起,投影在对面那面布满霉斑的墙壁上。画面清晰得可怕。
那是一个极度奢华、充满科技感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壮丽的城市天际线夜景,璀璨如星河。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造型流畅、覆盖着柔软浅灰色皮革的躺椅,一看就价值不菲。一个人影舒适地半躺在上面,头部连接着精致的银色头环,线条优雅,与我刚才被迫戴上的简陋探头天壤之别。
那张脸……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张振业。张先生。即使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陶醉的松弛表情,我也绝不会认错。
紧接着,画面切入了一个小窗,显然是从他正在体验的记忆视角同步出来的影像。
那视角……那晃动、模糊、充满了绝望和剧烈喘息的视角……正是我!是我几个小时前,刚刚被强制提取的那段记忆!是那条肮脏的后巷!是我扑倒在地,污水浸透膝盖和手掌的瞬间!是我身后那个拖着铁管、带着浓重杀意步步逼近的巨大黑影!
但视角,是张振业的视角。他在我的身体里。他在体验我的恐惧,我的绝望,我的垂死挣扎!
屏幕右下角,清晰地显示着一行不断跳动的数据流和一行小字提示:
体验者:张振业(VIP-1)
正在沉浸式体验:街头极限生存挑战(供体:L-W-07)
实时生理反馈:肾上腺素激增,愉悦度峰值:89%
愉悦度……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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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冻结了。身体里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牙齿无法控制地剧烈磕碰起来,咯咯作响。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他……他们把我的记忆,把我最不堪回首、如同炼狱般的痛苦瞬间……当作娱乐项目!当作一场付费的街头极限生存挑战!
画面中,张振业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放松,嘴角甚至无意识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极其享受的弧度。他仿佛不是在经历一场可能致命的袭击,而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演出,或是在品尝一杯顶级的红酒。他甚至惬意地调整了一下躺姿,让自己更舒服些。
哦……这感觉……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来,带着慵懒的颤音,真够劲儿……这种原始的恐惧,这种被逼到绝境的战栗……比打猎刺激多了……嗯……就是这垃圾堆的味道……模拟得还不够逼真……
他闭着眼,眉头微皱,似乎在挑剔着某种感官细节的不足。
我的视线死死钉在墙壁上那张享受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证明我还活着的证据。那些被强行提取时的羞辱,那些被迫重温的痛苦,那些账户里冰冷的数字……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作呕的真相。我不是什么记忆供体。我是他们圈养在泥潭里的体验兽,我的血泪和绝望,是他们精心调制、用以佐酒的珍馐。
屏幕里,张振业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充满了餍足。
嗯…猎物要挣扎,才有趣……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回味着什么绝世美味。
这声低语,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刺穿了我最后那层名为麻木的壳。冻结的血液瞬间被点燃,化为滚烫的、咆哮的岩浆,在血管里疯狂奔涌。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地方,传来清晰的、带着腥甜气息的锐痛。视野边缘开始发红,一种原始的、毁灭性的冲动在胸腔深处炸开。
报复。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匕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扎进我的意识。
不是愤怒的嘶吼,不是无力的控诉。是报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他最享受的方式,把他拖进真正的地狱。
行动快于思考。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几步冲到墙角,粗暴地掀开一个积满灰尘的旧纸箱。里面堆满了杂物:过期的速食包装袋、坏掉的电子元件、几本卷边的旧杂志……在最底层,手指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坚硬的物体。我把它拽了出来。
是一块老旧的、边缘有些磨损的便携式数据板。屏幕裂了一道细纹。这是我当年在废弃电子垃圾场捡到的,里面装着一些早就过时的底层维护程序。其中有一个,是我自己胡乱捣鼓出来的、用来绕过简单安保扫描的小工具,粗糙得可笑,但曾经帮我躲过几次公寓管理员的搜查。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的伤口。需要计划。需要细节。需要运气。需要……一个机会。
我知道张振业每次体验后,为了追求极致的新鲜感,隔天晚上必定会再次进行记忆提取和优化。那是他固定的狩猎时间。地点,就在那间云端之上的诊疗室。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我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机器,在极度的疲惫和冰冷的亢奋中疯狂运转。我反复回忆着那间诊疗室的每一个细节:操作台的布局,传输椅的位置,那些连接线的颜色和接口形状。张振业每次来去的时间,那个白大褂操作员的习惯动作……每一个微小的片段都被我从记忆的垃圾堆里翻出来,反复审视、拆解、组合。
一个极其冒险、成功率渺茫的方案,在绝望和恨意的催化下,渐渐成型。
第二天黄昏,城市再次被冰冷的霓虹点燃。我裹紧外套,像一滴水融入浑浊的河流,再次走向那座象征财富与权力的玻璃巨塔。这一次,目的截然不同。
避开正门华丽的水晶旋转门和穿着笔挺制服的安保,我熟门熟路地绕到大厦后方。这里连接着庞大的地下管网系统,是整座城市光鲜表皮下的排泄通道。巨大的通风口像怪兽的呼吸孔,源源不断地吐出混合着食物残渣、机油和化学清洁剂味道的温热废气。锈蚀的铁梯隐藏在阴影里,通往更深处的黑暗。
我攀爬着冰冷、油腻的铁梯,手掌很快沾满污垢。下方,是城市排泄系统的巨大轰鸣。推开一扇虚掩着的、布满油污的沉重铁门,里面是迷宫般的管道走廊,弥漫着浓重的潮湿铁锈味和臭氧味。巨大的管道在头顶和身旁纵横交错,如同钢铁的血管,输送着维持这座巨兽运转的血液和废物。穿着深蓝色连体工装的维护人员偶尔走过,步履匆匆,无人留意阴影中的我。
贴着冰冷的管壁,我像幽灵一样在巨大的阴影里穿行。记忆中的路线还算清晰——这是以前一次特殊供体任务后,被允许离开的应急通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汗水浸湿了内层的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终于,在拐过一个巨大的、轰鸣不止的冷凝机组后,一扇不起眼的、刷着灰漆的小门出现在眼前。旁边墙壁上,一个几乎被灰尘覆盖的铭牌上,隐约可见B7-备用的字样。门上方,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微型摄像头如同毒蛇的眼睛。
就是这里。通往诊疗室上层专用维护通道的入口。
我屏住呼吸,背贴着冰冷的墙壁,从怀里掏出那块老旧的数据板。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划开屏幕,调出那个简陋的、界面粗糙的小工具。它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启动。屏幕上跳动着混乱的字符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老旧的数据板发出低微的嗡鸣,屏幕上的字符疯狂滚动。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落在屏幕上。头顶通风管道的震动声,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突然,摄像头那点微弱的红光,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了。成功了还是触发了别的警报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豁出去了!我猛地拧动门把手。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死寂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闪身挤了进去,反手迅速而无声地将门关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大口喘着粗气。
门内是一条狭窄、陡峭的金属楼梯,盘旋向上,淹没在幽暗的光线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消毒水和昂贵皮革混合的气味。没错,就是这里。
我蹑手蹑脚地向上爬,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楼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隔音门。门缝底下,透出一线柔和的光。我把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里面传来张振业那熟悉的、带着慵懒满足感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对,还是昨天那段巷子的‘素材’,基础情绪张力很好。不过,结尾的濒死体验部分,冲击力可以再强化15%左右……那种彻底绝望的窒息感,要更‘浓郁’一点……嗯,还有视觉清晰度,巷口的灯光闪烁频率调快些,增加点眩晕感……
接着是白大褂平板无波的回应:明白,张先生。系统正在优化。优化完成需要约十分钟。您可以先休息。
嗯。十分钟后开始。张振业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似乎走向了房间另一侧的休息区。接着是细微的衣物摩擦声,然后归于寂静。
机会!
我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刚好能窥见室内一角。张振业果然靠坐在角落一张宽大的休息沙发上,闭目养神。那个白大褂操作员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俯身在主控台前,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进行着所谓的优化。
我的目标——那张覆盖着浅灰色皮革的豪华记忆传输椅,就静静地躺在房间中央。椅背上,复杂的线路如同银色藤蔓般延伸下来,连接着两个并排的、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接口舱。
就是现在!
我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贴着墙壁的阴影滑了进去。诊疗室内部空间很大,摆放着各种昂贵的仪器,提供了绝佳的掩体。肾上腺素飙升,让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我利用设备的遮挡,一步步接近那张椅子,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终于,我摸到了冰冷的椅背。那两个接口舱就在眼前。一个接口舱的指示灯是稳定的蓝色,连接着一条粗壮的、泛着金属光泽的主线缆,延伸向操作台——那是通往张振业那头环的输入端口。另一个接口舱的指示灯是柔和的绿色,连接着一条相对纤细的线缆,通向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银色手提箱——那是供体记忆的输入端口。箱体侧面,清晰地印着L-W-07的编码。那是我的编号。我的地狱。
没有丝毫犹豫。我的手指冰冷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捏住了那两根通往不同命运的线缆插头。
拔下。
交换位置。
插入。
两个插头在接口舱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完美吻合。蓝色的指示灯依旧在输入端口闪烁着,绿色的指示灯也依旧在供体端口亮着。从外表看,一切如常。只有我知道,地狱的入口,已经悄然调转。
优化完成,张先生。白大褂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
我猛地一缩,像受惊的壁虎,迅速而无声地滑到最近一台巨大生命体征监测仪的阴影后,蜷缩起来,屏住了呼吸。
张振业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餍足的笑容,仿佛即将开始一场愉快的游戏。他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向传输椅,舒适地躺下。白大褂走上前,动作娴熟地为他戴上那个精致的银色头环,仔细检查着连接。
开始吧。让我看看优化后的效果。张振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兴奋。
沉浸式体验启动。供体记忆源:L-W-07(优化版)。倒计时:3…2…1…白大褂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机械。
嗡——
熟悉的电流启动声响起,但这一次,它带给我的是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战栗。我躲在仪器的阴影里,透过缝隙,死死盯着那张豪华的传输椅。
张振业脸上的惬意和期待,在电流启动的瞬间凝固了。
紧接着,那表情像摔碎的瓷器般崩裂开来。他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剧烈的抽搐让昂贵的躺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喉咙里爆发出一种非人的、被彻底扼住气管的嗬嗬声,嘶哑、绝望、充满了原始的恐惧。他紧闭的双眼眼球在眼皮下疯狂地转动、凸起,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双手猛地抬起,指甲疯狂地抓挠着头环和椅子的皮革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昂贵的丝质衬衫瞬间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嗬……嗬……不……不!他终于从窒息的间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灭顶的恐惧。
白大褂被这剧烈的反应惊呆了,他猛地扑到主控台前,手指慌乱地在光屏上点击:警告!体验者生理指标异常!肾上腺素失控!神经递质风暴!强制退出程序启动失败!系统……系统被未知程序干扰!无法中断!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恐的颤抖。
干扰是我那块老旧数据板在离开时,被我留在通风管道接口处,仍在微弱运行着的那个粗糙小工具它竟然还在起作用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意在我嘴角扭曲地蔓延开。
张振业的挣扎更加剧烈了。他不再是优雅的猎食者,而是落入了自己亲手挖掘的陷阱、被滚烫烙铁灼穿的困兽。他的身体在昂贵的皮革上疯狂扭动、撞击,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可怕声响。喉咙里的嘶吼变成了断续的、意义不明的呜咽和哀嚎,混合着唾液和血沫,从嘴角喷溅出来,染污了领口。昂贵的西裤下摆,深色的污渍迅速洇开、扩大——他失禁了。
他正在经历的,不再是被精心剪辑、过滤掉纯粹恶心的街头极限挑战。他正在被强行塞入的,是我记忆深处那座真正的、完整的、散发着血腥和绝望气息的地狱熔炉。是那条后巷里冰冷刺骨的污水浸透骨髓的寒意,是铁管带起的风声贴着后脑勺刮过的死亡触感,是油腻手掌掐在大腿内侧带来的、令人作呕的黏腻和羞耻,是公交车上无法动弹、无法呼救的窒息感,是无数个日夜累积起来的、足以压垮灵魂的贫穷、绝望和尊严被碾碎的剧痛……所有被剥离、被优化掉的杂质,所有被当作不够刺激而剔除的、真正属于痛苦的重量,此刻如同万吨海啸,毫无保留地、狂暴地冲垮了他精心构筑的精神堤坝。
杀……杀了我……求……他在又一次剧烈的抽搐间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出来,眼球布满了血丝,几乎要爆裂开。
就在这时,我脑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吸力的漩涡,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意识深处。它旋转着,拉扯着,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这具疲惫不堪的躯壳里硬生生抽离出去。视野开始晃动、模糊,身体的感觉——冰冷的地板、仪器外壳的触感、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都在迅速褪色、远去。
不!不是现在!我拼命挣扎,试图抓住自己正在消散的意识。剧痛!仿佛大脑被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撕扯、挤压!无数破碎的、尖锐的记忆碎片像高速飞溅的玻璃渣,在意识的风暴中疯狂旋转切割:后巷污水冰冷的触感、铁管刮地的刺耳声、公交车上令人窒息的汗臭味、张振业那张享受的脸、匿名邮件冰冷的标题、老旧数据板屏幕的裂纹……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击着我存在的边界。
坚持住!我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来一丝短暂的、残酷的清明。眼睛透过仪器缝隙,死死锁定在传输椅上那个剧烈抽搐、濒临崩溃的身影上。他的挣扎正在减弱,喉咙里的嘶吼变成了断续的、无意义的嗬嗬声,眼球上翻,只剩下眼白。
就在我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那冰冷的漩涡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刹那,我看到传输椅上,张振业那疯狂抓挠着空气的手,猛地垂落下来,软软地搭在昂贵的皮革扶手上,不再动弹。
成功了他……陷进去了
这个念头闪过,如同最后的信号。
那股冰冷的吸力骤然增强到极致!
呃——!
一声短促的、仿佛灵魂被连根拔起的闷哼从我喉咙里挤出。视野彻底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所有的声音、感觉、痛苦……瞬间消失。
绝对的虚无。
仿佛过了亿万年,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
一丝微弱的感觉如同沉入深海的探针,触碰到了坚硬的海床。
冰冷。
光滑。
一种细腻的、昂贵的皮革触感,正贴合着身体的轮廓。
接着,是重量。一种沉重而舒适的包裹感,从背部、臀部、腿部清晰地传来。与那张廉价沙发硌人的冰冷触感截然不同。
然后,是气味。消毒水那标志性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依旧存在,但被另一种更复杂、更深沉的气息所覆盖、调和——是昂贵雪茄残留的淡淡烟草香,是某种顶级皮革护理剂的幽微芬芳,还有一种……一种属于个人领域的、洁净而疏离的男性气息。这气息……陌生又熟悉。
最后,是声音。不再是隔壁的争吵和婴儿啼哭,不再是窗外城市底层的喧嚣。而是一种极低沉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环境白噪音,如同深海的水流,营造出一种绝对的静谧。在这片静谧之上,一个惊恐的、带着哭腔的年轻男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沉寂:
张先生!张先生!您醒醒!系统…系统完全锁死了!我…我联系不上任何紧急支援!张先生!
是那个白大褂操作员。他的声音就在很近的地方,充满了绝望的颤抖。
我……听到了。
不是用耳朵,而是某种更直接的感知。
意识如同沉船后上浮的碎片,艰难地拼凑、凝聚。沉重的阻力感开始消退。一点一点,缓慢地,我试图……睁开眼睛。
眼睑异常沉重,仿佛粘合了太久。我用尽意志力,驱动着这具陌生躯壳的肌肉。
一线模糊的光,艰难地刺破了黑暗。
视野由一片朦胧的光斑,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一片柔和、均匀的穹顶光源,散发着昂贵而毫不刺眼的光芒。视线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下移动。
光滑的、深灰色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上方流线型设备的冷光。
一台巨大、充满科技感的操作台,悬浮光屏上布满了疯狂跳动的、代表系统崩溃的刺眼红色警告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脸色惨白如纸,正徒劳地在光屏上疯狂点击,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他每一次徒劳的点击,都让屏幕上的红色更加刺目。
再往下……
视线终于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条笔挺的、质料极其考究的深灰色西裤,覆盖着双腿。裤线锋利得像刀。裤脚下,露出一小截纯黑色的、手工制作的丝质袜子。脚上,是一双锃亮的、一尘不染的深棕色手工皮鞋,鞋头反射着头顶的冷光,亮得晃眼。
这不是我的裤子。不是我的袜子。更不是我能想象的鞋子。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狂喜,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在我(或者说,这个新的意识核心)的深处轰然炸开!它沿着陌生的神经通路奔涌,冲击着这具刚刚接管的、曾经属于猎人的躯壳。
成功了!那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赌注!
我用尽这具新身体里残存的、或者说刚刚开始凝聚的力量,试图抬起一只手。这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手腕上,一只造型简约却充满机械美感的铂金腕表,指针无声而精确地走动。
它缓缓地、带着一种初生的滞涩感,抬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
这只曾经优雅地端起水晶酒杯、漫不经心地签署文件、冷酷地决定他人命运的手,此刻,正被我操控着。
手指微微弯曲,指关节在冰冷的、昂贵的空气里发出轻微的、如同生锈齿轮开始转动的咔的一声轻响。
它悬停在半空,像一面无声的、宣告权力更迭的旗帜。
操作台前,那个徒劳挣扎的白大褂操作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惊恐万状地看向传输椅的方向。
他的视线,正好撞上我刚刚抬起的、属于张振业的手。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我(张振业李维)的目光,穿透这具昂贵躯壳初生的、尚不稳定的感知,冰冷地、带着一丝刚刚苏醒的、极度陌生的力量感,穿透空气,落在他惊恐扭曲的脸上。
诊疗室里,只剩下仪器疯狂报警的尖啸,和操作员牙齿剧烈磕碰的咯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