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仓促慌乱的脚步声在医院里响起!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呛得人想流泪。
许之遥只是看着来往的人群,一样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刚刚她才给林序白熨好明天要穿的白衬衫,看着城市的夜色降下,将地面都染成了一片橘色!
明明还在想着晚上要跟他去吃着什么,做着什么来纪念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
……怎么就…这样了呢!
十几分钟前,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从另外一边传来,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请问是林序白的家属吗他发生了交通事故,目前在市中心医院抢救。
许之遥手中的熨斗从手中滑落,在地板上烫出一个丑陋的焦黑印记。
她甚至来不及换掉身上的家居服,抓起玄关的钥匙就往外冲。脑中反复回响着一句话:去医院,他需要我。
坐在车里许之遥仍然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抖得厉害,每一个红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林序白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个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她冲到急诊台,抓住一个护士的胳膊,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林序白……刚刚车祸送来的,他在哪个病房请告诉我!
护士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惊惶的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和怜悯。
她查了记录,然后轻声说:您……跟我来吧。
那条走廊很长,白色的墙壁和灯光无限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许之遥的心跳得越来越慢,脚步也越来越沉。
她伸手拉住护士:护士,是不是走错了!我们不是要去急救室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拉着护士不让她继续向前。
护士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没有带她去急救室,也没有去手术室,
而是停在了一扇厚重的、冰冷的铁门前。
门上挂着三个字:太平间。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当那块白布被掀开一角,露出那张她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脸时,世界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失了。
许之遥没有哭,也没有尖叫,她只是静静地站着,
林序白他睡着了,只是脸色比平时更白一些,嘴唇也没有了血色。
她用手推了推林序白:老公,起来了,我们回家,再迟天就黑了!
而林序白再也回应不了她了!
护士有些不忍的别过脸去:请节哀。
许之遥木然的看着护士,节哀,要节哀什么为什么要节哀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出去。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去碰一碰他的脸颊,感受到的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冷。
怎么会呢今天早上出门前,他还笑着拥抱她,在她耳边说:遥遥,等我回来吃饭,今天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排骨还温在锅里呢,可等他回家的那个人,却再也等不到他了。
而在她看不见的半空中,一团模糊的、透明的影子正痛苦地扭曲着。
林序白漂浮在那里,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尸体,又看着面无表情、仿佛被抽空了的许之遥。
他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自己还在这里,可他的手却一次次穿过她的身体。
他成了这个世界上,离她最近的陌生人。
最后他将许之遥虚虚的拥在怀里一遍一遍的说着:别怕,我在,我一直在!
只是别人再也听不见了!
葬礼那天,天色灰蒙蒙的,下着不大不小的雨。
许之遥穿着一身黑裙,撑着一把黑伞,平静地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亲友。
她最好的朋友林优一直紧紧挽着她,
这个向来精致干练、雷厉风行的女人,此刻眼圈红肿,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只能笨拙地收紧手臂,一遍遍说:之遥,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许之遥只是沉默的点点头,是啊,怎么不哭啊,怎么没有眼泪呢!
其他人看着许之遥,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心疼。她太瘦了,背影像是一株随时会被风折断的芦苇。
最后许之遥都没有哭。
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一切,仿佛在处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公事。
林序白的魂魄就站在她身边,雨水穿过他虚无的身体,他却感觉到了比冰雨更刺骨的寒冷。
他一路看着许之遥浑浑噩噩的走出医院,看着她麻木的处理事情,他看着她,心如刀割。
葬礼结束后,那个被他们称之为家的地方,变得空旷而死寂。
林序白看着许之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他坐在她旁边,:遥遥,我在呢!
两个人从黄昏坐到深夜,不动,也不开灯。
他看着她夜里抱着他的枕头,他就躺在另一侧一直喊着她的名字遥遥…遥遥…
这天许之遥收拾东西翻出了一张照片!
一群小孩乱七八糟的站着,前面是几个面带微笑的大人。
许之遥空洞的眼神总算有了一丝神采,林序白也看着这张照片!这是他跟遥遥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纪念。
他们都是从福利院的里走出来的孩子。
从两小无猜步入婚姻,他们用十多年的时间,早已把彼此当成了最亲的亲人!
而这个他们共同的家,便是她的全部,是她所有勇气的来源。
一个月后,许之遥递交了辞呈,打包了行李,离开了这座承载了他们所有喜怒哀乐的城市。
林序白仍然像个摆脱不掉的影子,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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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在一个陌生的海滨城市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试图开始一种被称为新的生活。
但林序白知道,这不是新生,只是换一个地方继续枯萎。
许之遥的生活变得像一台精准的机器。
早上七点起床,晚上六点下班,三餐规律,甚至会逼着自己周末出门。
但是林序白知道,她经常对着空无一人的餐桌发呆,直到饭菜从温热到冰冷。
会一遍遍抚摸影集里他们依偎的照片,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她的世界没有了声音,她的眼睛也没了光彩!
转机出现在一个寻常的午后。
公司里,一个同事神秘兮兮地聊起家里的怪事,说长辈去城西一条巷子里找了个神婆求了平安符,很是灵验!
那个神婆可厉害了,同事夸张地说,据说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之遥死水般的心湖,第一次被投下了一颗石子。
她走过去,语气客气的问道:你好,可以……告诉我那个神婆的地址吗
她想去问问,能不能通灵。
她只想再见他一面,就那么一面。
神婆的店铺藏在一条蜿蜒曲折的老巷深处,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布幡,随风轻摆。
许之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檀香混杂着干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神婆是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妇人,满脸皱纹,眼神却异常清明,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人的灵魂。
林序白紧跟在许之遥身后,他看到神婆的目光越过了许之遥的肩膀,直直地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双浑浊又清亮的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一丝了然。
许之遥的声音很轻,婆婆,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我想问问……人死之后,还能再见到吗
神婆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缓缓开口:姑娘,过去的人已经过去了,活人要向前看。沉溺于过去,执念太深,会伤了自己。她没有点破,只是给了她一个慈悲而残忍的答案。
许之遥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来时那一点点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火苗,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
在她转身之后,神婆看着她身旁那个焦急万分、不断试图解释的透明魂体,轻轻叹了口气。
本就不同路了,再继续纠缠只会徒增烦恼!
希望的落空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之遥的精神状态急转直下。
一个晚上,窗外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她站在阳台上,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全身。她看着楼下被雨水模糊的车河,忽然觉得,这个没有他的世界,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慢慢地、麻木地爬上栏杆,像一只准备飞向深渊的蝴蝶。
不要!遥遥!不要!林序白在旁边疯狂地嘶吼,可她听不见。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冲过去,用自己虚幻的、由意念构成的双手,覆盖在她撑着栏杆的手上,拼尽全力想要拦住她。
他触碰不到实体,但他所有的爱、不舍、恐惧和祈求,都凝聚在了那一刻。
就在她身体前倾的瞬间,许之遥猛地停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传来了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暖意。
老公……无意识的呢喃出声。
那是他的温度,是每次他握住她手时的温度。
许之遥用手朝着空中抓了抓,他在这里。他一直都在。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混沌的世界。
她从栏杆上退下来,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压抑了数月的悲伤终于如山洪般决堤。老公,你在哪呀!老公…呜呜呜…
她抱着膝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思念都哭出来。
从那天起,许之遥变了。
上班的路上看到一明一暗的光界线,她径直向着阴影的地方走去,并会嘟囔着:这太阳也太大了,不能晒着!
下班后会开车找个可以看夕阳的地方,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身旁总会空出一个位置。
晚上做饭时,许之遥在厨房嗯唱着小调,不一会,一道糖醋排骨还有别的菜品摆好,拿出两副碗筷,哼哼两声:今天有糖醋排骨,不过肯定没你做的好吃。
连睡觉,都固执地只睡床的半边,另一半整整齐齐的留着!
林序白看着她这些怪异的行为,从最初的困惑,到后来的明了,心中是无尽的酸楚与心疼。
他不知道,她的这种体贴,正在加速消耗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气。
他不能再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沉沦下去。
林序白用尽了所有的意念,再次找到了神婆。
还是同样的小巷和木门!
这一次,他的形态比上次凝实了许多,足以让神婆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
求求你,帮帮她。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神婆看着这个执念深重的魂体,再次叹息:她是你的心结,你也是她的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能帮的,只是为你们系上一条临时的线。
最终,神婆还是答应了。她把许之遥请了过来。
当许之遥再次走进这家小店,她的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问:他是不是一直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
神婆点了点头,从来都是情深不寿,你不愿意放手,到最后伤害的也不只有你!
许之遥不懂问道:什么意思
神婆没有回答,只是点燃了一炷香,烟雾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微弱的光幕。
林序白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许之遥面前。他还是那样温文尔雅,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他的身影有些虚幻,周身萦绕着一层黑白世界的萧索。
他们隔着薄薄的烟雾对视着,千言万语,却都堵在喉间。
许之遥看见后不可置信般的向前扑去,
老公只是却触碰不到任何。
神婆指着那注香: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最好了了自己的尘缘,否则…
她指了指林序白:他可能魂飞魄散,后又指了指许之遥:而你则不得善终
林序白先开了口:遥遥……
他的声音里满是思念,
许之遥看着他眼泪簌簌的往下流!
林序白心疼坏了,他想用手给她擦去眼泪,但手却径直穿透她的面庞,
林序白颓废的垂下手!
许之遥见到不再哭,只是将头轻轻的靠在林序白的怀里!很久很久!
之后林序白告诉许之遥:遥遥,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许之遥不说话,只是倔强的看着他
林序白告诉她:死者的世界一点都不好,
这里没有颜色,所有的东西都是黑白灰。
这里也没有味道,食物也尝不出滋味。
我不想你来这里,遥遥。这里很痛苦!
我希望你能看到五彩的夕阳,感受拂面的春风,品尝热气腾腾的佳肴。
替我……好好地活着,把我没能看够的风景,都看一遍。好不好…
许之遥看着他那双充满期盼和痛苦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好,她哽咽着,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许之遥不知道,灵魂每一次在阳间显形,都是对魂体巨大的消耗。
这次见面,几乎耗尽了林序白所有的力量。他以后也无法跟在她身边了。
光幕散去,眼前只剩下神婆和袅袅的青烟。许之遥知道,他走了。
然而许之遥不知道,要在之前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的时刻,他便求神婆将自己的魂魄收起来,等到她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他要去接她。
之后,许之遥遵守了她的诺言。她开始了一场盛大而孤独的正常生活。
她开始交朋友,下了班会去聚餐,也会偶尔抱怨领导的不是!
周末,她会去热闹的集市。人群熙熙攘攘,食物的香气和人们的笑语交织在一起。她会买一杯奶茶,慢慢地走。
夜晚,她会放下满身的疲惫,在沙发上静静的看着结婚时的录像带,任由回忆将自己淹没。
从福利院的初见到大学时的单车后座,从他笨拙的求婚到婚礼上郑重的誓言……一幕一幕,清晰如昨。
只是却不再哭泣。也不再一整个晚上不眠不休的枯坐。
她开始到点睡,到点起!
甚至最后她辞掉了那份清闲的工作,开始旅行。
她的社交媒体上,更新着世界各地的风景照: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圣托里尼的蓝白小镇,京都的樱花……照片里的她,永远带着浅浅的微笑。
她还会去最高档的餐厅,点最精致的菜肴,然后拍下照片,配文:替你尝过了,很美味。
林优特地飞来看看她,看到她朋友圈里积极生活的样子,又看到她本人虽然清瘦但气色尚可,都由衷地为她高兴,以为她终于走出了阴霾。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林优抱着她说。
许之遥微笑着回应她,:嗯!我会好好的!我答应他的
然后和她聊着旅途遇见的人和一些趣闻。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场盛大的表演,一场演给那个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他看的戏。
风景再美,在她眼里也只是失焦的色块;
食物再可口,在她嘴里也味同嚼蜡。
她只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用相机和文字,完成他交给她的任务。
身体的正常,和心灵的正常,是两回事。
她的心,在那天答应他之后,就已经死了。
日复一日,心情的郁结反映在身体上。
她的身体以一种温和却不可逆转的方式衰败下去。
她开始频繁地生病,从最初的感冒,到后来的体力不支。
医生做了各种检查,都说不出具体的病因,只能归结为心气郁结,生机自断。
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她最后一次去见了神婆。
她平静地向神婆讲述着这些年她看过的风景,吃过的美食,仿佛一个学生在向老师做着完美的总结报告。
婆婆,我遵守了约定,她微笑着说,眼神却像一潭死水,我好好地活过了。
神婆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戳破她苍白的谎言。
在她转身离开时,神婆在身后轻声问了一句:值得吗
许之遥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值得吗这个问题,她问了自己无数遍。没有答案,或者说,答案早已注定。
在最后的岁月里许之遥每天都需要吃很多的药,林优会在她的病房里焦急的徘徊,愤怒的大吼!: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这个时候许之遥总是会弱弱的反驳她:我好好生活了的
迎接她的却是林优更暴躁的大喊:我也以为你好了,会向前看了,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是在演给谁看
许之遥没再反驳,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林优,我想他了,我想去见他了
林优哽咽看着她道:遥遥,就真的非去不可吗
许之遥什么都没说,静静的看着窗外!
她最后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安详离世的。
当灵魂脱离肉体的那一刻,她感觉无比轻松。
眼前的世界瞬间褪去了所有色彩,变成了熟悉的黑白灰。
没有五彩的风景,也闻不到消毒水的味道。但她却很高兴,因为她要去见他了。
她去了他们一起长大的福利院,去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公园,去了他们那个小小的家……所有熟悉的地方,都没有他的身影。她开始慌了,心急如焚。
最后,她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飘向了那条老旧的巷子。
神婆看到她,并不惊讶,仿佛一切早已注定。她从里屋取出一个古朴的瓦罐,轻轻打开了它。
一缕温柔的魂魄缓缓浮现,凝聚成林序白的模样。他看着她,眼中是跨越了生死的温柔和心疼。
我来接你了,遥遥。
对不起……许之遥扑进他怀里,这一次,她能真实地感受到拥抱的温度,哪怕这温度是虚无的。
她抬起头,泪水划过她透明的脸颊,我爱你,所以我听了你的话,好好地活着。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轻声说:但是,对不起,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没有全部听你的。
林序白笑了,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一起看了一场没有颜色的烟花,吃了一顿没有味道的饭。最后,两人相携着手,走向了远处那道柔和的、接引亡魂的光。
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