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上,沈微输了游戏,被起哄亲吻男同学嘴角。
韩征看到朋友圈视频摔了手机:别人嘴边的口红印,擦干净了吗
她跪在地上收拾玻璃碎片:只是游戏……
他扯开领带冷笑:当年你说绝不玩这种下贱游戏。
第一章
傍晚六点,天阴沉得像块吸饱了水的脏抹布,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顶上。空气又黏又热,一丝风都没有,喘口气都觉得费劲。韩征扯了扯箍得他脖子发紧的领带,指尖残留着办公室里空调冷气的余温,跟外面这蒸笼似的闷热一碰,激得他烦躁地皱紧眉头。
手机在副驾驶座上嗡嗡震动,屏幕亮起,是沈微的微信头像——一张她去年在海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照片,阳光金灿灿地洒在她头发上。
老公,同学会,可能会晚点回哦,别等我吃饭啦![吐舌头]
韩征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一下,飞快敲了两个字:少喝点。
发送。他发动车子,黑色的SUV低吼一声,汇入晚高峰黏稠的车流里。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燥意,像车窗玻璃上开始凝结的细小水珠,慢慢爬了上来。他瞥了一眼副驾空荡荡的座位,沈微早上出门前喷的那点清甜的橙花香水味,早被这闷热的空气吞噬得干干净净。
此刻,城市另一头装修得金碧辉煌的悦宴包间里,正热闹得像个煮沸的锅。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圆桌中央堆满了空啤酒瓶和残羹冷炙。空气里混着酒气、饭菜香水和某种躁动的荷尔蒙。
来来来!沈微!真心话大冒险!该你了!
班长刘胖子喝得满面红光,粗着嗓子拍桌子,唾沫星子差点溅到沈微脸上。他是这次十年聚会的发起人,嗓门永远最大。
沈微被推搡到人群中央,脸颊因为喝了两杯红酒,泛着娇艳的桃粉色,眼神也有点迷离。她捋了下耳边的碎发,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又是我啊你们就盯着我欺负是吧
少废话!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另一个女同学李莉尖着嗓子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沈微环视一圈,一张张熟悉又因岁月和酒意而略显陌生的脸孔都写满了看戏的兴奋。她叹了口气,认命地笑笑:大冒险吧,真心话怕被你们扒光老底。
哦豁!爽快!刘胖子一拍大腿,看到没!还是咱们当年的班花有魄力!他眼珠一转,手指戳向坐在沈微斜对面、同样喝得有点高的体育委员赵磊,磊子!就你了!任务,和咱们沈大班花,用嘴传递这根饼干条!不许用手!不许掉!掉了罚酒一瓶!
一根细细长长的百力滋饼干被塞到了赵磊手里。赵磊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大大咧咧地站起身:行啊!微姐,得罪了!当年没敢追你,今天补上!
周围瞬间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和口哨声。
沈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这玩笑有点过火了。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可看着周围同学亢奋的眼神,尤其是刘胖子和李莉那副玩不起就别来的表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十年了,难得聚一次,别扫兴……就一根饼干而已,游戏嘛。她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有点发虚。
赵磊已经叼着饼干的一头凑了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气。沈微能看清他鼻尖上细小的汗珠。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们俩脸上。有人举起了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亮着。
沈微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微微倾身向前,小心翼翼地用牙齿咬住了饼干的另一端。太近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赵磊带着酒味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咬断饼干。就在饼干断裂的瞬间,也许是赵磊没站稳晃了一下,也许是沈微想快点结束猛地后退,赵磊的嘴唇,带着湿热的触感,极其短暂地蹭过了她的嘴角。
哇哦——!!!
亲到了!绝对亲到了!
磊子!占大便宜了啊!哈哈哈哈!
尖叫声、口哨声、拍桌子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闪光灯咔嚓咔嚓亮个不停。赵磊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沈微猛地后退一步,像被烫到一样,心脏狂跳,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她慌乱地用手背狠狠擦着自己的嘴角,指尖碰到那里残留的一丝陌生油腻的触感,胃里一阵翻腾。那点强撑的笑容彻底垮了,只剩下一片尴尬的苍白和心底涌上来的强烈不适与后悔。
没…没有!就是碰了一下!别瞎说!
她试图辩解,声音却淹没在鼎沸的起哄声里,显得那么无力。
她抓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试图压下那股恶心和慌乱。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脸上火烧火燎的感觉。她偷偷又使劲擦了擦嘴角,恨不得把那点微乎其微的接触痕迹彻底抹掉。同学会的热闹还在继续,震耳的音乐又响了起来,但沈微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嘈杂。她偷偷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有些失神的脸。犹豫了一下,她还是点开了那个置顶的聊天框,韩征的头像安安静静。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算了,回去再说吧。她默默地把手机塞回包里,心里那点不安,却像窗外的乌云,越来越沉。
第二章
墙上欧式挂钟的时针慢吞吞地挪过10,又爬过了11。窗外彻底黑透了,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憋不住,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瞬间拉出无数道扭曲的水痕,将外面璀璨的城市灯火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
韩征陷在客厅宽大的真皮沙发里,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上演着一出色彩斑斓的哑剧。新闻球赛他压根没看进去。空气里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窗外雨点越来越密集的敲打声,单调得令人心头发闷。手机就搁在旁边的茶几上,屏幕朝下,像一块沉默的黑石。沈微那条晚点回的信息之后,再没半点动静。
茶几上的饭菜早就凉透了,罩着防蝇罩,是他晚上回来时顺手点的外卖。他没什么胃口,就这么一直放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哒、哒、哒……每一下都敲在等待的焦灼上。他拿起手机又放下,屏幕解锁又锁上,反复几次。想打个电话,又觉得像在查岗,显得自己多小心眼似的。他韩征什么时候需要这样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心脏。他猛地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疯狂流淌,映出他自己模糊而冷硬的倒影。他摸出烟盒,磕出一支点上。尼古丁辛辣的味道冲进肺里,稍微压了压那股无名火。沈微酒量其实一般,喝多了容易晕……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随即又被他烦躁地掐灭。妈的,瞎想什么!
就在这时,被他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像被丢进滚油里的水珠,疯狂地、急促地震动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还伴随着一连串密集的微信消息提示音。
韩征皱紧眉,掐灭了刚抽两口的烟,转身走回去。多半是工作群,这个点还能这么闹腾。他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划开屏幕。
不是工作群。
是老同学闲聊吹水群。一个他加了很久但常年屏蔽的群,此刻却被顶到了最上面,消息数字还在不断跳动。谁这么无聊@所有人
他随手点开,手指不耐烦地往上划了几下,想看看是什么破事。屏幕上快速滚过几条无意义的插科打诨,然后——
一张动态图猛地跳了出来。
画面有些晃动,光线是包间那种暧昧的暖黄。背景音是震耳欲聋的哄笑和口哨声。镜头中央,一男一女的脸离得极近。男的叼着根饼干,笑得有点傻气,是赵磊。女的……韩征的瞳孔骤然缩紧。
是沈微。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颊绯红,正小心翼翼地咬着饼干的另一端。画面在晃动、哄笑中推进,然后,就在饼干断裂的一刹那,赵磊的脑袋似乎往前凑了一下,嘴唇结结实实地、清晰地蹭过了沈微的嘴角!虽然极其短暂,但那接触,在镜头下,在周围疯狂的起哄声中,显得无比刺眼!
韩征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紧接着,是几段小视频。角度不同,但内容大同小异。沈微慌乱后退擦嘴的样子,赵磊摸着后脑勺傻笑的样子,被众人围在中间起哄的样子……最后一张,是刘胖子发出来的,一个特写截图,沈微的嘴角旁边,赫然蹭上了一抹不属于她的、极淡的、暧昧的口红印!刘胖子还配了行字:磊子,技术不行啊,留印儿了![坏笑]
咱班花还是那么香![色]
群里的信息还在疯狂刷屏。
卧槽!劲爆!
磊子出息了啊!
沈微脸红了!哈哈哈!
十年不见,尺度见长啊班花!
@沈微
回家咋跟韩老板交代啊[偷笑]
每一句调侃,每一个表情,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韩征的眼球,捅进他的脑子。
嗡——
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瞬间发黑。耳朵里所有的声音——窗外的暴雨、空调的送风、群里的喧嚣——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暴突出惨白的颜色,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根根贲起。
啪嚓——!
一声脆响炸开!
手机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光洁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蛛网般的裂痕狰狞地蔓延开,零件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的困兽。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那张截图——沈微嘴角那抹刺目的、属于别的男人的口红印——在他脑子里反复闪现、放大,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神经。
窗外,暴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巨大的轰鸣。整个城市仿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吞噬了。
第三章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哒一声轻响,在深夜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厚重的防盗门被推开一条缝,客厅里明亮的光线泄了出来,刺得刚适应了楼道昏暗光线的沈微下意识眯了眯眼。一股浓烈的烟味混杂着凉透饭菜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咙发痒。她拖着有些发沉的脚步走进来,脸上还残留着应酬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老公还没睡啊
她一边弯腰换鞋,一边习惯性地问,声音带着点酒后的微哑。高跟鞋被随意踢到一边。
客厅里没开主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韩征高大的身影就陷在那片光影交界的沙发里,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像。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沈微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她换了拖鞋,脚步有些虚浮地往里走,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试图驱散这诡异的气氛:外面雨好大,差点淋着。饿不饿我给你热点……
她的目光扫过茶几上原封未动、罩着罩子的外卖盒,话头顿住了。
就在这时,韩征动了。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落地灯的光斜斜打在他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那双平日里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像两口结了冰的深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沉沉的、压抑到极致的黑。他的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铁青,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一样锐利。
沈微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酒意瞬间醒了大半,脚步钉在原地:你……你怎么了
韩征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片,缓慢地、一寸寸地刮过她的脸,最后,死死地钉在她的嘴角。那个地方,她回来前在出租车上对着小镜子仔仔细细擦过好几遍,此刻只有一点她自己唇膏晕开的淡粉色。
他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古怪、冰冷到没有一丝笑意的弧度。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磨过粗糙的石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回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着她的嘴角,那眼神,像是要剜掉她一块肉,玩得挺开心
沈微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辩解:就是……就是同学聚会,大家闹得有点疯……

韩征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像绷紧的弦骤然断裂,带着骇人的戾气,有多疯疯到让别人把嘴凑到你脸上!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逼近一步,手指几乎要戳到沈微的脸上,目标直指她的嘴角,沈微!你告诉我!别人嘴边的口红印,擦干净了吗!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声浪震得沈微耳膜嗡嗡作响,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了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玄关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终于明白了。他知道了!群里那些视频和截图!她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不是……韩征你听我说……那是游戏!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他们起哄……我没办法!就是……就是碰了一下!真的就一下!我立刻就擦了!
她急切地解释着,声音带着哭腔,伸出手想去拉他的胳膊,试图安抚这头暴怒的雄狮。
游戏!
韩征猛地挥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沈微的手臂狠狠甩在柜角,一阵钝痛。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眼底的冰层彻底碎裂,翻涌出赤红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失望与痛楚,沈微!你他妈给我说那是游戏!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带着酒气和烟味的灼热气息喷在她惨白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她心上:
当年!是谁红着眼睛跟我说,最讨厌这种没分寸、下三滥的游戏!说觉得恶心!说这辈子绝不会玩这种下贱把戏!啊!
他死死盯着她惊恐的眼睛,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背叛的痛楚而微微发颤,现在呢为了同学会开心为了不扫兴为了合群!你他妈就把自己当个玩意儿送上去给人亲!
下贱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沈微脸上。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淹没了她,她摇着头,泣不成声:我没有……我不是……对不起……韩征,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当时……我当时就不该……
她语无伦次,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
错了
韩征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要避开什么脏东西,指着满地的狼藉——那只屏幕碎裂、零件散落的手机尸体,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一句错了就完了沈微,你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绝望,我们之间,完了。
他不再看她,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转身大步走向书房,砰地一声巨响,门被狠狠摔上,震得整个客厅似乎都在颤抖。
沈微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顺着冰冷的玄关柜,无力地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砖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着地上那只碎裂的手机残骸,看着茶几上凉透的饭菜,听着书房门内死一般的寂静,还有窗外那永不停歇的、仿佛要淹没一切的暴雨声,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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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什么完了
第四章
冰冷的、坚硬的地砖透过薄薄的居家裤传来刺骨的寒意。沈微蜷缩在玄关柜的阴影里,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颤抖。眼泪无声地汹涌流淌,在脸上留下冰凉湿滑的痕迹,滴落在手背上,也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书房那扇紧闭的门,像一道不可逾越的深渊,横亘在她和韩征之间,隔绝了所有声音,也隔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完了……
韩征最后那两个字,带着冰渣,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回响,撞得她头晕目眩。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不,不能完!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怎么能因为一个愚蠢的游戏、一个瞬间的意外就完了
悔恨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淹没。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坚决拒绝,恨自己为什么要喝那该死的酒!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绝望的呜咽。
目光触及地板上那片狼藉——手机碎裂的屏幕在灯光下反射着狰狞的寒光,细小的零件和玻璃碴散落得到处都是。那是韩征暴怒的证明,也是她亲手引爆的炸弹。
不能就这样。她得做点什么。
沈微撑着冰冷的柜子,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蜷缩和恐惧而发软,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厨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上。
她拿出扫帚和簸箕,又找了一块干净的抹布。回到那片狼藉前,她蹲下身,动作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去捡拾那些细小的碎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锋利的玻璃边缘轻易就划破了她的指尖,一丝鲜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滴落在白色的地砖上,像绽开的小小红梅。
她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木然地、更小心地继续捡。每捡起一片玻璃,都像是在捡拾他们感情破裂的残骸,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终于,大块的碎片清理干净了。她跪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擦拭着地砖上残留的细微玻璃粉末和那几滴刺目的血迹。冰冷的湿意透过薄薄的裤子渗入膝盖,让她打了个寒噤。她擦得极其认真,仿佛这样就能擦掉刚才发生的一切,擦掉韩征眼底的冰冷。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双腿已经麻木。她走到书房门口,那扇紧闭的门像一堵冰冷的墙。她抬起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门板时,又因为恐惧而蜷缩起来。她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手臂,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额头抵着膝盖,无声地哭泣,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时间在死寂和窗外的雨声中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书房的门把手,终于传来一声轻微的转动声。
咔哒。
门开了。
韩征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门框里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换下了衬衫,穿着深色的家居服,但脸色依旧铁青,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一头疲惫却依旧凶狠的困兽。他身上带着更浓重的烟味,显然在书房里又抽了不少。他看也没看蜷缩在地上的沈微,径直走向厨房。
沈微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跟在他身后,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韩征……老公……你听我说,好不好就五分钟……不,三分钟!
韩征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继续走向饮水机。
我错了!我真的真的错了!
沈微冲到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不敢再靠近,眼泪又涌了出来,是我脑子进水了!是我犯浑!我不该怕扫他们的兴,不该喝那么多酒!我……我当时就该掀桌子走人!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离那些人远远的!我……
韩征接了一杯冷水,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冷的水流似乎丝毫没能浇灭他心头的怒火。他重重地把杯子砸在料理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打断了沈微的哭诉。
他终于转过身,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向她,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更深的痛楚:不会了沈微,你告诉我,什么不会了是不会再让别人亲你还是不会再让我像个傻逼一样,守着凉透的饭等你回来,结果等来朋友圈里你跟别人亲热的视频!
他往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沈微连连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冰箱门。
信任!
韩征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显压抑和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把我对你的信任,当成了什么当成你玩这种下三滥游戏的底气吗!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被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些东西……我他妈……
他哽住了,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屈辱和暴怒,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最终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脏了。
他盯着她,眼神冰冷而陌生,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不是咆哮,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沈微如坠冰窟,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脏了他说她……脏了
巨大的羞辱感像海啸般将她淹没,让她瞬间失声,只能睁大眼睛,泪水无声地汹涌滑落,绝望地看着他。
韩征不再看她一眼,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转身大步走向卧室。
这一次,沈微没有再跟上去,也没有力气再发出任何声音。她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顺着冰冷的冰箱门,无力地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板上。韩征最后那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留下两个焦黑溃烂、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她蜷缩在厨房冰冷的地砖上,窗外是永无止境的暴雨轰鸣。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片冰冷的绝望。
第五章
厚重的遮光窗帘将卧室隔绝成一片绝对的黑暗,密不透风,连窗外那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轰鸣都被削弱成了沉闷的背景音。韩征仰面躺在宽阔的大床上,身体绷得像一块僵硬的铁板。眼睛睁着,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毫无睡意。
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反复闪回着那些画面:沈微闭着眼咬着饼干的样子,赵磊凑上去的嘴唇,那瞬间的触碰,群里刺眼的调侃,还有那张特写的、带着陌生男人口红印的嘴角截图……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像慢镜头一样反复播放,每一次播放都像用钝刀子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脏了。
这两个字,是他吼出去的,却更像是在他自己心口捅了一刀。痛,尖锐而麻木的痛,混杂着被彻底背叛的愤怒、屈辱,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他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沈微,她穿着简单的白裙子,在图书馆的阳光下安静看书,干净得像一泓清泉。他想起他笨拙地追求她,她红着脸答应时,眼底闪烁的羞涩和喜悦。他想起婚礼上,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对他说我愿意时,那无比郑重和纯粹的眼神。
那些画面,和手机里那些刺眼的视频、截图,疯狂地交织、碰撞、碎裂。他曾经视若珍宝的纯净,被蒙上了一层他自己都无法直视的污秽。信任的基石,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底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彻底地、冰冷地死掉了。
黑暗中,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因为压抑的愤怒而显得有些粗暴。他一把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径直走向书房。没有开灯,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映亮了他布满血丝、线条冷硬的侧脸。
打开文档。新建。页面上方,离婚协议书五个宋体黑字,在屏幕光下显得格外冰冷、刺目。
韩征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微微颤抖。胸口像是堵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十年……三千多个日夜……
手机里那些刺眼的画面再次蛮横地挤占了他的脑海。哄笑声,口哨声,沈微嘴角那抹不属于他的红色……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头。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不。过不去。这道坎,他韩征过不去。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决绝。手指落下,敲击键盘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冰冷。哒、哒、哒……像是在敲打着自己的心脏。
财产分割。他名下那套婚前全款买的房子,归他。婚后共同购置的这套大平层和车,归沈微。他韩氏科技的股份,大部分是婚前持有,婚后增值部分,他划出了可观的比例给她。存款,二八分,她八。他敲得很冷静,条理清晰,甚至称得上慷慨。物质上,他不想亏欠她。
敲到最后一条子女抚养时,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们还没有孩子。这一栏,空着。一片空白。
打印机的嗡鸣声在寂静中响起,一页页带着油墨味的纸张被吐出来。韩征拿起那叠还带着机器余温的离婚协议,纸张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很轻,又很重。他走到窗边,猛地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哗啦——
天光乍泄。
窗外的世界被一夜的暴雨洗刷得异常干净,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亮白色。雨还在下,但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冲刷着巨大的落地窗,留下纵横交错的水痕。楼下街道湿漉漉的,反射着清冷的天光,行人车辆稀少,整个世界都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冷和疲惫。
韩征就站在落地窗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冰冷的标枪。他手里捏着那份协议,指节用力到发白。他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而冷硬的倒影,也看着窗外那场似乎永不停歇的雨。
客厅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动静。是沈微。她大概也醒了,或者根本就没睡着。
韩征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湿漉漉的世界,转身,拿着那份协议,像拿着一份审判书,走向客厅。
沈微果然在客厅里。她蜷缩在沙发的一角,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听到脚步声,她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鹿,仓惶地抬起头看向韩征。
当她的目光触及他手中那叠明显是刚打印出来的、还散发着油墨味的纸张时,她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绝望。
韩征没有看她惊恐的脸。他径直走到沙发前的茶几旁,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冷酷的决绝,将手中那份《离婚协议书》,用力地、重重地拍在了冰冷的玻璃茶几面上。
啪!
一声脆响,在清晨寂静的客厅里,如同惊雷炸开!
纸页散落开几页,最上面那行离婚协议书的黑体字,像五把黑色的匕首,直直刺向沈微的眼睛。
签了它。
韩征的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没有再看沈微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折磨。他转身,重新走向书房,只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和那句没有任何温度的话,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
我下午回来拿。
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他,也隔绝了所有的可能。
沈微像是被那一声啪和那三个字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她呆呆地看着茶几上那份刺目的协议,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终于彻底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她猛地扑倒在冰冷的茶几旁,抓起那份协议,纸张在她颤抖的手中哗哗作响。她看也没看上面的条款,只看到那五个字,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不……不要……韩征!不要离婚!我求求你……求求你……
她终于崩溃地哭喊出声,声音嘶哑凄厉,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手中的纸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别不要我……求你了……
她瘫软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茶几,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像一个被遗弃在荒野里的孩子。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冰冷,连绵,看不到尽头。
第六章
书房的门隔绝了客厅里崩溃的哭嚎,但那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呜咽声,依旧像无形的细针,穿透厚重的门板,一下下扎在韩征紧绷的神经上。
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感觉呼吸不畅。房间里还残留着浓重的烟味,混合着打印机油墨的微臭,令人窒息。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一扇窗。
冰冷的、带着浓重湿气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夹杂着细密的雨丝,扑打在他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雨丝如织,将远处的高楼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雾里。楼下湿漉漉的街道空荡荡的,偶尔有车辆驶过,溅起一片水花。
他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这个曾经被他称为家的地方,此刻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痛苦和背叛的气息。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更失控的事情。
他迅速抓起书桌上的车钥匙和钱包,没有再看那份打印好的协议第二眼——那东西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他拉开门,客厅里的景象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了他一下。
沈微瘫软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沙发,怀里死死抱着那份散开的离婚协议书,哭得浑身抽搐,几乎背过气去。她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红肿得只剩下一条缝,泪水鼻涕糊了一脸,整个人狼狈不堪,像一朵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残过的花。
韩征的脚步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闷痛。但随即,手机里那些刺眼的画面再次蛮横地冲入脑海,那屈辱的感觉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不忍。
他硬起心肠,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她那副绝望崩溃的模样。他大步走向玄关,换鞋,开门,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
砰!
沉重的防盗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门内那个濒临破碎的世界。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沈微的哭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歇。她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一片死寂的空洞。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带着那份冰冷的协议,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瞬间包裹了她。她像是被抽掉了脊椎,整个人瘫软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然而,这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沈微像一具失去生命的躯壳,一动不动地趴在冰冷的地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背脊证明她还活着。
目光空洞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碎裂的手机残骸已经被她清理干净,但那份刺目的离婚协议书还散落在茶几和地上。她的视线最终落在电视柜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本厚厚的、蒙了些许灰尘的旧相册。
那是她前几天整理旧物时翻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收好。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她。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动作笨拙而迟缓。冰冷的地砖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经。她伸出颤抖的手,够到了那本硬壳相册的边角,用力将它拖了出来。
封面是深蓝色的绒布,边角已经有些磨损。她靠着冰冷的电视柜,艰难地坐起身,将沉重的相册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灰尘被蹭开,露出下面清晰的烫金字——时光印记。那是他们结婚那年,她特意定制的。
手指颤抖着,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翻开那厚重的封面。
第一页,就是一张放大的婚纱照。照片上的她穿着洁白的曳地婚纱,笑得幸福而明媚,头纱在风中轻轻扬起。韩征穿着笔挺的黑色礼服,站在她身边,英俊的脸上带着少见的、温柔而满足的笑意,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阳光从教堂彩绘玻璃窗透进来,在他们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晕。
那时的他们,眼睛里只有彼此,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韩征……
沈微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男人温柔带笑的眉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滚烫的泪水再次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照片的塑封膜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她继续往后翻。一页页,都是他们共同走过的时光。甜蜜的旅行合影,搞怪的日常抓拍,纪念日的烛光晚餐……每一张照片,都定格着一段鲜活的记忆,都无声地诉说着他们曾经有多相爱。
翻到相册中间靠后的一页时,沈微的手指猛地顿住了。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像素不算高。背景是郊外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照片的主角是年轻的沈微。她穿着一身浅色的运动服,坐在地上,裤腿高高卷起,露出右边的膝盖。膝盖上明显有一大片新鲜的、血肉模糊的擦伤,旁边还沾着泥土和草屑。她疼得龇牙咧嘴,眼眶红红的,但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而蹲在她旁边的,是同样年轻的韩征。他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焦急,正小心翼翼地用矿泉水冲洗着她膝盖上的伤口,动作笨拙却无比专注。
沈微的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拂过照片上自己受伤的膝盖。冰冷的泪水滑过下巴,滴落在相册上。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是他们刚确定关系不久后的第一次郊游。她为了追拍一只漂亮的蝴蝶,没注意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狠狠绊倒,整个人扑在粗糙的山路上。膝盖瞬间就见了血,火辣辣地疼。她当时疼得直掉眼泪。
韩征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冲过来,脸色比她还白。他二话不说就把她背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嘴里还不停地自责:都怪我!没看好路!疼不疼忍忍,马上就到车上了!
他的后背宽阔而温暖,汗水浸湿了他的T恤。
到了山下,他把她小心地放在副驾驶座上,然后翻遍整个后备箱,才找到半瓶喝剩的矿泉水。他就那样蹲在车门外,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冲洗着她膝盖上的泥沙和血污。冰凉的矿泉水刺激着伤口,沈微疼得直抽气。
疼就咬我!
韩征把胳膊伸到她嘴边,眼神里全是心疼和不容置疑。
沈微哪里舍得咬,只是红着眼睛摇头。
他仔细地冲洗干净,又笨手笨脚地用干净的纸巾擦干,最后撕开随身携带的创可贴(他后来总会在包里备着),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狰狞的伤口上。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额头上全是汗。
他抬起头,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和惨兮兮的膝盖,眼神异常郑重。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创可贴的边缘,声音低沉而清晰:
微微,别怕。这条疤,以后就是勋章。
他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是我没保护好你的勋章,也是……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下去的勋章。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
那时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脸上,他眼底的郑重和心疼,像烙印一样刻进了沈微的心里。后来,膝盖上的伤口慢慢愈合了,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月牙形的白色疤痕。每次看到,她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暖流,那是韩征笨拙却滚烫的爱意证明。
勋章……
沈微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泪水汹涌得更厉害了。她低下头,颤抖的手指用力卷起自己右边家居裤的裤腿,一直卷到大腿。
灯光下,她白皙的膝盖上,那道月牙形的旧伤疤清晰可见。经过岁月的沉淀,疤痕已经变得很浅,颜色也比周围皮肤略白一些,但形状依旧分明,像一个小小的、沉默的句号,烙印在她的身体上,也烙印在他们感情最纯粹的开端。
她伸出手指,带着无尽的眷恋和刻骨的悔恨,一遍又一遍,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道冰凉的疤痕。每一次触摸,都像是在触摸当年那个蹲在车门外,心疼得手足无措的韩征;每一次触摸,都像是在触摸那句滚烫的誓言;每一次触摸,都像是在触摸自己亲手摔碎的、再也无法复原的珍宝。
勋章……我的勋章……
她抱着冰冷的旧相册,蜷缩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抵着那道承载了太多回忆的疤痕,像个迷路的孩子,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
窗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冰冷入骨。客厅里,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和相册塑料膜被泪水打湿的细微声响。
第七章
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最终在楼下戛然而止。轮胎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韩征推开车门,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风瞬间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雨比下午出门时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雾,无声地浸润着夜色。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所在的楼层,客厅的灯还亮着,在雨夜里晕开一片模糊昏黄的光团。
他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和那份协议带来的沉重感。一下午,他像个游魂一样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去了公司,却只是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那些刺眼的画面和沈微绝望的哭声在脑子里反复拉锯,让他精疲力竭。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他走进楼道,按下电梯。金属门上映出他模糊而疲惫的身影,眼底的血丝更加明显。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每跳一下,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叮——
电梯门滑开。楼道里感应灯应声而亮。他走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哒。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凉气、雨腥味和……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的灯亮着,光线惨白。预想中的哭泣或者哀求并没有出现,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细密雨丝敲打玻璃的沙沙声,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毛。
韩征的心猛地一沉。他皱紧眉头,反手关上门,目光迅速扫过客厅。
没有人。
那份他下午拍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还散乱地摊在那里,几张纸页滑落到了地上。沙发空着。厨房空着。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
他心头掠过一丝极其不好的预感,像冰冷的蛇信舔过。他放轻脚步,往里走了几步。
然后,他看到了。
在客厅与玄关交界处,电视柜旁边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是沈微。
她背靠着冰冷的电视柜,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试图回到母体寻求庇护的幼兽。她怀里紧紧抱着一样东西——是那本厚厚的、深蓝色绒布封面的旧相册。她的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膝盖里,凌乱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右边裤腿被高高卷起,一直卷到了大腿根,露出整条白皙的小腿和……膝盖。
灯光清晰地照在她右膝上。
那道月牙形的、颜色略浅的旧伤疤,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在惨白的灯光下,那道疤痕像一道沉默的烙印,一个被时光尘封却从未真正愈合的印记。
韩征的呼吸,在看清那道疤痕的瞬间,骤然停滞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清晰地看到沈微的身体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她抱着相册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死白。几缕被泪水浸透的发丝黏在她光洁却冰凉的小腿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尖锐的酸楚,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撞上了韩征的心脏!比下午看到她崩溃痛哭时更甚!
那道疤……
记忆的洪流在瞬间冲垮了他筑起的冰冷堤坝。
山路上她惨白的小脸,疼得直抽气的呜咽,血肉模糊的膝盖……他背着她时,她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颈窝里的灼热感……他笨拙地用矿泉水冲洗伤口时,她疼得攥紧他衣角的手……还有他贴好创可贴,抬起头,看到她红红的眼眶时,心底那份汹涌而笨拙的心疼……
——微微,别怕。这条疤,以后就是勋章。
——是我没保护好你的勋章,也是……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下去的勋章。我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
当年他说的每一个字,他说话时郑重的眼神,她忍着疼努力对他挤出的笑容……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温度,所有的承诺,如同被这道冰冷的疤痕瞬间激活,排山倒海般涌来,清晰得毫发毕现!
十年了。这道疤一直留在她身上,像一枚无声的勋章,铭刻着他年少时最滚烫的誓言。他曾视若珍宝,发誓要守护的纯净……他今天,却用最肮脏、最伤人的字眼,亲手将她践踏进泥里!
脏了
到底是谁脏了是他被嫉妒和愤怒烧毁的心还是他亲手撕毁的、曾经视若生命的承诺
韩征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沈微膝盖上那道浅白色的月牙,盯着她蜷缩在冰冷阴影里、抱着他们过往回忆瑟瑟发抖的身影。手机里那些刺眼的画面、群里的调侃、他暴怒的咆哮、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所有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东西,在这一刻,在这道沉默的疤痕面前,轰然崩塌,碎成了可笑的粉末。
一股巨大的、灭顶般的悔恨和痛楚,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彻底淹没!那痛楚比愤怒更甚,比嫉妒更烈,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四肢百骸,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下午摔门而去时那份自以为是的决绝和冰冷,此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卑劣!
第八章
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韩征,也凝视着他心底那片被愤怒烧灼出的焦土。
韩征的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踉跄着向前一步,又一步,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走到茶几旁,目光死死地锁在散落的那几页离婚协议书上。离婚协议书那几个冰冷的黑体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下午他拍下它时,那份自以为是的解脱和冰冷的慷慨,此刻都变成了最辛辣的讽刺,狠狠抽打在他脸上。
他猛地弯下腰,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急切,一把将茶几上、地上散落的所有协议纸张都抓了起来!厚厚的一叠,纸张的边缘划过他的掌心,留下细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他直起身,双手紧紧攥着那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轻响。他低下头,看着纸面上那些冰冷的条款,那些他亲手敲下的、自以为公平的分割……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笑他,嘲笑他刚才的愚蠢、冷酷和背叛——背叛了他们之间最珍贵的东西,背叛了十年前那个蹲在山路上,发誓要守护她的自己!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韩征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吼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和自我憎恶!
下一秒,在沈微惊愕抬头的目光中,韩征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狠狠地向两边撕扯!
嘶啦——!
刺耳的、令人心悸的纸张撕裂声,在死寂的客厅里骤然炸响!如同惊雷!
第一下!纸张从中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像是疯了一样,赤红着眼睛,完全失去了理智,双手疯狂地、反复地撕扯着!将那叠厚厚的、承载着冰冷决断的纸张,撕成两半!再撕!再撕!
嘶啦!嘶啦!嘶啦——!
破碎的纸片如同冬日里惨白的雪花,从他剧烈颤抖的双手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在地板上,落在茶几上,落在他脚边……更多的,是落在他面前,那个蜷缩在阴影里、抱着旧相册、泪眼朦胧、完全呆住了的沈微身上。
一片,两片……破碎的纸片像冰冷的雪花,落在她凌乱的头发上,落在她沾满泪痕的脸颊上,落在她卷起裤腿露出的、带着那道月牙疤痕的光洁小腿上,也落在她怀里那本深蓝色的、承载着过往温暖的旧相册上。
沈微彻底懵了。她甚至忘了哭泣,只是睁大了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看着那个像困兽一样撕扯着纸张的男人,看着漫天飘落的纸屑,看着他赤红的、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巨大痛苦和悔恨的眼睛。
韩征撕碎了手中最后一点纸片,任由它们如同残败的枯叶般从指缝滑落。他胸口剧烈起伏,撕扯的动作耗尽了他的力气,也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支撑。他高大的身影晃了晃,像一座即将倾颓的山岳。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微膝盖上那道浅白色的疤痕。
最终,他在沈微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冰冷的、散落着纸屑的地砖,硌着他的膝盖。他的视线,与那道沉默的月牙疤痕齐平。
他伸出双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捧住了沈微那只带着伤疤的右腿。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带着微微的汗湿,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道疤痕,仿佛捧着的是世间最易碎、最珍贵的琉璃。
他的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法言说的战栗,极其轻柔地、无比珍重地拂过那道疤痕的边缘。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充满了迟来的心疼和无尽的悔恨。
沈微的身体在他触碰的瞬间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腿,却被他的双手牢牢地、却又无比温柔地捧住。
韩征抬起头。
四目相对。
沈微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眶里,那层迅速弥漫开来的、无法抑制的水光。他眼底翻涌的,不再是冰冷的怒火和鄙夷,而是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痛苦、悔恨、心疼,还有……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好半天,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不堪、带着浓重鼻音的字:
对……对不起……
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处硬生生剜出来的,充满了血淋淋的痛楚。
我的勋章……
他低下头,滚烫的额头,带着无尽的悔意和失而复得的虔诚,轻轻地、颤抖地抵在了那道冰凉的、月牙形的旧伤疤上。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沈微光洁的小腿上,顺着肌肤的纹理蜿蜒滑下。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冰冷,却似乎不再那么刺骨。
第九章
滚烫的泪滴砸落在小腿肌肤上,那灼热的触感,像火星溅入了沉寂的冰湖。沈微浑身剧烈地一颤,从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中惊醒过来。
她低下头,看着韩征抵在自己膝盖疤痕上的额头。他宽阔的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从他喉咙里断断续续地逸出,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揪心。那滚烫的泪水,正透过薄薄的布料,浸湿了她的膝盖,也烫穿了她的心防。
他哭了。
这个在她印象里,天塌下来都未必皱一下眉头的男人,这个下午还暴怒如雷、用最伤人的字眼将她打入地狱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捧着她腿上的旧疤,泣不成声。
那句带着血泪的对不起,还有那声饱含了太多复杂情感的我的勋章,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开了她冰封的绝望和委屈。心口那块坚硬的、被屈辱和恐惧冻结的冰,在这一刻,被这滚烫的眼泪和迟来的悔恨,骤然融化、崩塌。
呜……
一声压抑已久的、混合了无尽委屈、心酸、痛苦和一丝微弱希冀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沈微的喉咙。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丢开怀里沉重的旧相册,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向前方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
她的手臂紧紧地、用尽了全身力气环抱住韩征的脖子,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淡淡烟草味和雨水泥土气息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衣领。
韩征……韩征……
她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悔恨都喊出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
韩征在她扑上来的瞬间,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那双捧着她伤腿的手猛地收紧,将她更紧地、更用力地拥进怀里!他的一条手臂紧紧箍住她颤抖的背脊,另一只手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死死地按在自己胸前,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下巴抵着她凌乱的发顶,同样哽咽着,破碎地回应:别说了……微微……别说了……是我的错……是我混蛋……
他收紧手臂,感受到怀里这具身体的颤抖和冰凉,巨大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冲击着他,让他抱得更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不该……
他声音哽咽,满是悔恨,我气疯了……我……我看到那些……我受不了……
他艰难地承认着自己的嫉妒和失控。
没有!真的没有!
沈微在他怀里急切地摇头,泪水蹭湿了他的胸膛,就是碰了一下!我恶心死了!我回来擦了好多遍!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发誓!韩征,你别不要我……别离婚……
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祈求。
不离!傻子!不离了!
韩征捧住她的脸,用指腹慌乱地擦拭着她脸上源源不断的泪水,眼神急切而郑重,是我混账!是我口不择言!那两个字……我收回!我该死!
他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心口疼得像被撕裂,我们不离婚!死也不离!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带着无尽的歉意和怜惜,笨拙地、急切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咸涩的泪水沾湿了他的唇,却让他抱得更紧。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哭得通红的鼻尖,最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地、颤抖地印上她依旧带着凉意的嘴唇。
这个吻,没有了下午的暴怒和冰冷,只有劫后余生的颤抖、深入骨髓的疼惜和无尽的悔恨。唇瓣相贴,传递着彼此的体温、泪水的咸涩和那份差点彻底失去的恐惧。沈微闭上眼睛,泪水依旧从眼角滑落,但手臂却更紧地回抱住他,生涩而急切地回应着这个迟来的、充满救赎意味的吻。
窗外,连绵了一天一夜的暴雨,不知何时,悄然停歇了。
沉重的乌云终于散开了一些缝隙,清冷的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如同薄纱般温柔地洒落下来,静静地笼罩着这座被雨水洗刷得湿漉漉的城市。水珠从树叶尖、从屋檐上滴落,发出清脆悦耳的滴答声,像一首舒缓的夜曲。
客厅里,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紧紧相拥,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散落着破碎的纸片和那本摊开的旧相册。婚纱照上,他们幸福的笑容在灯光下依旧明媚。
韩征终于稍稍松开沈微,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彼此的气息交融,带着泪水的湿意。他看着她依旧红肿、却不再空洞绝望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微微,我们……
沈微伸出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阻止了他后面的话。她红肿的眼睛里,泪水已经止住,漾开一片清澈的、带着无尽疲惫却又无比安宁的水光。她看着他,看了很久,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了这场风暴过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暖意的笑容,虽然虚弱,却无比清晰。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坚定地说出了三个字:
回家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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