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林深握着方向盘,吹起了不成调的口哨,是《乡村爱情》里那首咱们屯里的人。
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带着点昂扬的斗志。
这与他两年前初到清河镇办公室时,那种谨小慎微、处处碰壁的憋屈感,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想起自己当初作为省选调生,初来清河镇时,改天斗地的情怀与现实残酷相撞的往事。
第一次去边远山区的村里蹲点,干了十来年的老支书,在村部那间低矮的泥瓦房前,叼着旱烟袋,眯缝着眼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最后从鼻孔里哼出一句:
大学生知识分子种高粱米,念书念傻了吧懂咱山里人咋活别给俺们添乱就烧高香了!
那烟袋锅子差点戳到他鼻尖上,呛人的旱烟味儿混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像根针扎进他心里。
当时那份憋屈和茫然,现在想起来还硌得慌。
在办公室,他熬夜查资料、搞调研,好不容易鼓捣出个发展生态农业大棚和生态散养鸡的扶贫项目方案,兴冲冲拿给办公室主任。
王德发眼皮都没抬,一边慢悠悠地剔着牙,一边用那油乎乎的胖手把他的方案推回来:
小林啊,想法挺好,就是............啧,不切实际。钱,从哪来再说了,清河镇这破地方,路都修不利索,搞啥产业净整些没用的!年轻人,踏实点,别老想着放卫星!
再后来,他联系了市农科院蔬菜所的师母,人家答应免费下来给村民讲讲科学种植。
结果消息刚放出去,就被镇长宋国栋一个电话给摁死了:
搞什么名堂专家是你随便请的经过组织批准了吗出了问题谁负责净他妈瞎胡闹!
电话那头不容置疑的训斥,像盆冰水,把他心里那点刚燃起来的火花彻底浇灭了。
他甚至能想象对方撂电话时那不耐烦的表情。
还有那回,一个贫困村的几户人家,用了镇上农技站推广的新农药,结果苞米苗全烧死了,欲哭无泪。
他跑断了腿给镇上反映,想给乡亲们要点补偿。
结果呢
被镇信访办和农技站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信访办那个满脸横肉的老李把眼一瞪:
林深!你还有完没完再闹腾,信不信我告你个煽动群众闹事懂不懂规矩一边凉快去!
那威胁的眼神,像刀子一样。
直到那时,林深才意识到,自己怀揣的那个当红薯的朴素理想,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和985的文凭就能干出点实事的美好愿望,在残酷的事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接下来的事实是,每天画不完的表格,跑不完的腿,挨不完的训斥。
王德发那泡着枸杞的搪瓷缸,仿佛永远悬在他头顶;
宋国栋那间空调开得很足的办公室,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齐晓雯那条钱人两讫的短信,更是将他对爱情和未来的憧憬彻底埋葬。
他就像一只被关进玻璃瓶的蜜蜂,看得见光明,却处处碰壁,嗡嗡挣扎,徒劳无功。
他又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黏稠的泥潭里,浑身的劲儿没处使,每动一下都被死死地缠住、往下拽。
那份憋闷,那份有力无处使的绝望,能把人逼疯。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林深躺在镇宿舍的硬板床上,听着老鼠在顶棚上窸窸窣窣,真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怀疑自己那点所谓的情怀是不是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是不是真的只配在这穷山沟里无声无息地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