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职业,是为亿万富翁设计他们的死亡。我的秘密,是他们死后,最强的技能会像遗产一样,自动转到我的名下。本以为这是天降神技,让我能轻松游走于上流社会。直到我从一位百亿富翁身上,继承了名为【完美犯罪】的技能,和一张……来自死者的追杀令。
1
我的客户,魅影小姐,要求她的死亡必须是一场表演。
而我的工作,就是为这场生命中最后的表演,拉上最华丽的帷幕。
我站在她那间挑高九米的客厅中央,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龙涎香和日本罗汉松的混合气味,这两种香料的配比精确到毫克,能最大程度地安抚人类的濒死情绪——至少,我提交的《临终规划书》里是这么写的。
客厅的穹顶上,一百零八盏手工吹制的玻璃灯笼正模拟着星辰的轨迹缓缓移动。在魅影小姐那张由整块紫檀木雕成的床边,一只纯金打造的机械夜莺,正准备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唱响她最爱的咏叹调。
这一切,都由我——陈默,她指定的临终规划师,一手设计。
我不是死神的使者,我只是他最强迫症的日程管家。
陈先生……
一个油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审视。我回过头,是魅影小姐那位远房侄子,他正用一块爱马仕手帕擦拭着他那并不存在的眼泪,一双小眼睛却死死盯着床头柜上那枚法贝热彩蛋。
我姑姑她……她看起来很难受,您看,是不是可以……提前把流程走完
我面无表情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隔绝了我眼神里的一丝鄙夷。
王先生,请放心。我将白手套的最后一根指节抚平,指尖划过遗嘱的牛皮纸封面,发出干燥的摩擦声,‘魅影’小姐生命中的每一秒,都已做好了最精确的规划。时间一到,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这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客厅里所有心怀鬼胎的亲戚们,都暂时收敛起他们那点可笑的贪婪。
这就是我的工作,用绝对的秩序和专业,去对抗人性中最原始的混乱。
当然,我有一个秘密,一个能让我把这份工作做到极致的秘密。
我走到床边,看着呼吸已经微弱如游丝的魅影小姐。她曾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术师之一,一生都在创造奇迹。现在,她要完成她最后的戏法——死亡。
我知道,当她生命的光芒彻底熄灭时,她会留给我一份小费。
不是金钱,而是她此生最登峰造极、已臻化境的那项技能。
我的美食鉴赏能力,来自一位逝去的米其林三星主厨;我的古典音乐素养,来自一位长眠的指挥家;我甚至能分辨出十七世纪任何一幅油画的真伪,那要感谢一位终身与赝品打交道的收藏家。
我的整个人生,就像是一件用无数天才的碎片,拼接而成的、华丽又虚假的百衲衣。
我对此感到心安理得,甚至有些……享受。
时间……到了……魅影小姐的嘴唇轻轻翕动。
我点点头,对身旁的护士示意。
随着镇静剂的注入,她的呼吸渐渐平缓,直至消失。那只黄金夜莺应声而起,唱出清脆悠扬的歌声。
在所有亲戚都挤上前去,开始表演他们那拙劣的悲伤时,没人注意到我。
一股微弱的、仿佛静电般的暖流,从我的脊椎末端升起,直冲头顶。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我口袋里那枚硬币的重量、冰冷的触感、以及边缘那细微的划痕。我知道,只要我愿意,我能让它在我指间翻飞跳跃,然后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魔术师的障眼法与极限手速】,已签收。
我对着魅影小姐的遗体,微微鞠了一躬。
感谢您的馈赠,祝您旅途愉快。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这场完美的演出时,那位王先生带着两个保镖,拦住了我的去路。地点是在地下停车场,一个没有监控、也没有观众的、完美的后台。
他脸上的悲伤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G之的,是赤裸裸的威胁。
陈默,别装蒜了。他晃着胖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姑姑那个私人保险柜的钥匙,你一定知道在哪儿。交出来,不然今天你这双给死人规划的手,就得提前报废了。
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封死了我的退路。冰冷的墙壁抵着我的后背。
我心里叹了口气。看,混乱总是不期而至。
我下意识地将手插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硬币。继承来的魔术师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上百种手法,上千次练习的肌肉记忆……可它们都还只是理论。
我从未在现实中,表演过一次魔术。
我数到三。王先生不耐烦地说道。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缓缓地,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摊开。
手心里,空无一物。
钥匙不在我这儿。我说。
王先生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他对保镖使了个眼色。
就在那个身高一米九的保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准备抓住我衣领的瞬间,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响。
王先生和他保镖的动作,都诡异地停滞了。他们脸上的表情,从凶狠,慢慢变成了错愕。
他们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那辆劳斯莱斯。
只见那辆豪车的车顶上,不知何时,正稳稳地站着一只……纯白色的鸽子。
那只鸽子歪着头,咕咕叫了一声,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口中吐出了一串……珍珠项链。
停车场里一片死寂。
趁着他们大脑宕机的两秒钟,我转身,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停车场的出口。
身后,传来了王先生那夹杂着惊恐和愤怒的尖叫。
鬼……鬼啊!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刚刚那一瞬间,我手里其实变出了一朵纸玫瑰,然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把它丢到了车顶。
至于他们看到的鸽子和珍珠项,那或许……就是魔术本身吧。
我的心脏狂跳不止,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则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了奇迹的兴奋。
然而,我当时并不知道。
这场小小的、被迫的即兴表演,只是一个开始。
一场真正宏大、血腥且由无数奇迹构成的死亡魔术,才刚刚拉开帷幕。而我,就是下一个要被塞进魔术箱的,活祭品。
2
回到家后,我把自己扔进沙发,那枚在停车场里变出鸽子的硬币,正在我的指尖上不知疲倦地跳跃、滚动、消失、重现。
这是我第一次,对继承来的遗产感到了一丝恐惧。
魔术师的技能,不像品酒或鉴赏,它是一种主动的、能直接干预现实的能力。而昨晚发生的一切证明,这种干预,是真实且危险的。我不是演员,却被迫登台;我不是战士,却已然入局。一种被动失控的感觉,像藤蔓一样,从我心底最厌恶混乱的那个角落,悄然爬了上来。
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才勉强将这种不安压制下去。我告诉自己,只要我不主动使用,它就不存在。生活,似乎又回到了那种由我精密规划的、波澜不惊的轨道上。
直到我接到了慕千山的管家打来的电话。
慕千山,这个名字在商界如雷贯耳,他是一个活着的传奇,一个用半个世纪,建立起横跨科技与能源的商业帝国的大白鲨。而现在,这条大白鲨,终于游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与他的第一次会面,地点不在医院,而在他那间堪比图书馆的私人书房。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中式常服,坐在轮椅上,不像个病人,更像个正在小憩的君王。
陈默先生,他先开了口,声音平静而有力,我看过你所有的案例,包括一周前,‘魅影’小姐的那场谢幕。很华丽,但技巧略显生疏。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确信那晚停车场没有监控,他不可能知道。这只有一种解释:他在诈我。
慕老先生说笑了,我只是个规划师,不懂魔术。我微笑着,将表情管理得天衣无缝。
他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开始讨论他自己的临终规划细节。他提的要求,每一个都精准、理性,甚至可以说冷酷。他不要任何宗教仪式,不要亲人告别,他要求在自己的书房里,听着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独自、安静地离开。
一切都像是一次商业谈判,直到最后,他看着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陈先生,我相信,一个像你这样能将‘终点’都规划得如此完美的专家,一定懂得,死亡本身,有时也是一种最高明的障眼法。你同意吗
我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用沉默和职业性的微笑来应对。
三天后,我为慕千山执行了他的计划。一切都如他要求的那样,完美,精准,像一台正在走时的瑞士钟表。
在他生命体征消失的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暖流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理性的、如同超级计算机数据库在进行强制灌输的感觉。无数关于弹道学、毒理学、心理侧写、痕迹抹除的知识……它们不是经验,不是记忆,而是一条条冰冷的数据,直接烙印在我的大脑皮层。
它给我的不是杀戮的技巧,而是一种冰冷的、将一切意外都计算为命运的、上帝般的确定感。
这就是【完美犯罪】。
我强行压下内心翻涌的不安和恶心,开始进行最后的流程检查。按照约定,我要将他书桌上那本他最爱的、锁着的初版《神曲》交给他指定的继承人。
我拿起书,准备将它放进保管箱。
就在这时,我继承来的、属于慕千山本人的一小段记忆碎片,忽然闪现——他曾在深夜,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用一种极其刁钻的手法,塞进了这本书的锁芯里。那个位置,除非有钥匙打开锁,否则绝不可能被发现。
鬼使神差地,我用他留下的钥匙,打开了那把古老的铜锁。
一张小小的纸条,从锁芯里滑落。
我捡起它,展开。
上面是慕千山那苍劲有力的笔迹,只有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我的瞳孔。
陈默先生,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游戏’已经开始。
下一个,就是你。
3
我坐在我的车里,手里攥着那张来自死人的纸条,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结冰了。
【完美犯罪】这个技能,此刻像一个疯狂的后台程序,正在我的大脑里高速运转。它不受控制地分析着这个地下停车场里的一切——承重柱的结构弱点、消防喷头的覆盖范围、监控摄像头的视觉死角、甚至每一辆车的型号、重量和可能的瞬间加速度。
在它的计算下,这个我进出过上千次的熟悉空间,变成了一个由无数潜在凶器和致命陷阱构成的、冰冷的沙盘。
我右后方那辆路虎的司机,正在看手机,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呈现出随时可以发力的姿态。前方出口处,一辆厢式货车刚刚发动,停下的位置,恰好让出口的宽度变得极其微妙。
巧合
不,【完美犯罪】的思维里,没有巧合,只有被精密计算过的伪装。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发动了汽车。不管这是不是我的被害妄想,待在这里都是最愚蠢的选择。我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我的车刚要汇入主车道时,那辆厢式货车,突然毫无征兆地一个横打方向盘,巨大的车身像一堵墙一样,彻底封死了出口。
与此同时,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右后方那辆路虎,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巨大的车头调转,径直朝我的驾驶室撞了过来!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
我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司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能看到他车灯里映出的、我自己惊恐万状的瞳孔。
那一瞬间,名为陈默的意识,几乎被纯粹的恐惧所吞噬。
但紧接着,一股更加强大的、不属于我的东西,从我身体深处接管了一切。那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冷静。我的双手仿佛不再属于我,它们属于一个曾在纽博格林赛道上跑过一千圈的亡魂。
在路虎撞上我车门的零点一秒前,我的手自动完成了换挡、猛打方向盘、同时脚下将油门踩到底的连贯动作。
吱——!
轮胎发出凄厉的尖叫,我的车以一个违反物理定律的角度,完成了一次不可思议的甩尾漂移。路虎那足以将我碾碎的撞击,最终只是擦着我的车尾,狠狠地撞在了水泥柱上。
警报声、金属扭曲声、碎裂声……各种噪音在停车场里轰然炸开。
我没有片刻的停留。在完成漂移的瞬间,我的双手再次自动操作,车辆如一支离弦之箭,冲向停车场的另一个备用出口。
那里,同样有一辆轿车正高速驶来,企图封堵我的去路。
是围猎。
一个清晰的词语在我脑中浮现。他们要的不是撞击,而是将我困死在这里,完成一次密室里的清理。
我继承来的那份赛车手的本能,显然也计算到了这一点。它没有选择硬闯,而是在最后一刻,猛地一拐,将车直接开上了旁边供SUV使用的、角度极陡的斜坡式停车位。车身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后,竟硬生生从两辆企图夹击我的车中间,飞跃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出停车场的。等我恢复意识时,车已经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工业区码头上,引擎盖里冒着白烟,半个车身都已变形。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像要爆炸一样狂跳,握着方向盘的手不住地颤抖。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感觉后怕。
恐惧没有消失,它只是被另一种更冰冷的情T绪——愤怒——给冻住了。
慕千山……清算者……
不管他们是谁,他们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把我从一个棋盘外的规划师,变成了一个棋盘上的玩家。
而我,恰好继承了世界上最顶级的、关于如何玩游戏的知识。
就在这时,被我扔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
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我知道他们是谁,想活命,就来见我。
4
我面前这只茶杯,杯沿三点钟方向,有一个约两毫米的缺口。桌面,则以肉眼可见的姿态,向东南方倾斜了大概1.5度。
空气里,陈年普洱那股发了酵的、类似湿抹布的霉味,与隔壁桌飘来的、滚烫的肉包子油气,拧成了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具体而微的混沌。
这里不是我的世界。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将桌上那几包皱巴巴的白糖,一一码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强迫自己在这种可控的、微小的秩序里,找到一丝安全感。
发信人说,她能救我的命。可一个会把见面地点约在这种地方的人,我很难把她和专业、可靠这种词联系起来。
一个身影在我对面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
我抬起头。
对方是个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帆布鞋,素面朝天,下巴有颗不起眼的小痣。她的双肩包看起来很重,塞满了笔记本和电脑,肩带在她的T恤上勒出了明显的印子。
这不是个精致的女人,但她的眼神……很饿。
那是一种对信息、对真相、近乎贪婪的饥饿感。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平板,解锁,然后像一个沉默的荷官,将屏幕推到了桌子中央。
第一张照片,是魅影小姐那间奢华的客厅,黄金夜莺,紫檀木床,一切都和我规划得一模一样。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看我,手指轻轻一划,切换到第二张照片:慕千山躺在他的轮椅上,背景是他那间堪比图书馆的书房。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刻意而沉重。
第三张照片。一片狼藉的地下停车场,我的那辆保时捷,车身侧面像被巨兽啃过一样,凹陷变形。
她做完这一切,才终于抬起头,那双饥饿的眼睛,开始对我进行无声的盘问。
三张照片。她的声音很清脆,像冰块掉进玻璃杯,两位顶级富豪,一位金牌规划师。两位死了,一位差点死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你,陈默先生。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伸出手,继续调整那几包白糖的角度,让它们的边角,与桌子的边缘,达成完美的平行。这个动作,帮助我稳住了几乎要颤抖的指尖。
林小姐,我平静地开口,叫出了她短信里的落款,巧合,是这个世界上最常见的叙事手法。
我不是读者,我是记者。我的工作,就是把所有看似巧合的线索,重新拼接成它本来的样子。她说着,手指在自己的空茶杯里,无意识地搅动着,比如,拼接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每一个案发现场。
我是个临终规划师,我回答,这是一句排练过无数次的、无懈可击的真话,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会出现在那里。
那你的工作性质,也决定了你需要‘死里逃生’吗她一针见血。
我沉默了。在她那双眼睛面前,任何语言上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看到我不再作答,她忽然笑了笑,目光落在我刚刚码放整齐的糖包上。
你喜欢把东西都摆整齐,对吗一切都清清楚楚,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轻得像一句耳语。
但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陈先生。秘密,就像是债务。你以为把它埋起来就没事了,可利息,却在黑暗里,安安静D静地、一天比一天多地涨着呢。
我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正视她。
在这一刻,我确定了。她就是那根能救我命的稻草,但也可能,是勒死我的最后一根绳子。
我们合作。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哦她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会如此直接。
你想要一个能震惊世界的故事,我给你。作为交换,我需要你所有的情报网,帮我挖出那群想杀我的人,到底是谁。
林舒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那双眼睛,像一台高精度的扫描仪,试图分析出我这番话里所有的风险和价值。
最后,她点了点头。
可以。她说,但我不听故事,我要证据。这笔交易,我需要你先付一笔……‘定金’。
什么定金
很简单。林舒端起那杯早已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了她的条件。
你下一位客户,不管他是谁,不管他什么时候死。
我要你,带我到现场。我要亲眼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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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林舒的工作室,就是她的战场。
三大面白板上,用红蓝黑三色记号笔,拉出了一张巨大而混乱的关系网,网的中心,就是慕千山和魅影的照片。空气里有隔夜咖啡的酸味和旧报纸的油墨味。这里的一切,都在挑战我那可怜的秩序感。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讨厌这里。因为这混乱背后,有一种和我一样的、试图从混沌中找出规律的偏执。
网络是安全的,林舒递给我一台看起来半新不旧,但显然经过深度改装的笔记本电脑,物理地址经过了三次跳转,所有的访问都会通过海外的代理服务器。就算这样,你也只有三十分钟。
我点点头,打开电脑。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继承自某位白帽黑客的记忆,让我像一个幽灵,潜入了这座城市的数字血管。我的任务不是攻击,是消失。我修改了慕千山大厦地下停车场的监控记录,将我那辆车的进出数据,从服务器的底层逻辑中彻底抹除。我又潜入了交通系统的数据库,将那场意外的所有相关记录,都标记为一宗普通的、已完结的追尾事故。
清算者的追踪技术很高明,他们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能从最微小的数据泄露中,嗅到我的踪迹。
而我,则必须成为风。无形,无迹,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
就在我即将抹除自己最后一道数字痕迹时,我的手机,这个我以为已经绝对安全的号码,响了。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的心脏瞬间停摆。
张警官。
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刺眼。
空调的冷风,精准地吹在我的后颈上,让我时刻保持着一种不舒服的清醒。
我对面,张警官正不紧不慢地用一个玻璃杯,给自己泡着浓茶。他没看我,像个唠家常的老大爷。
陈先生,别紧张,就是例行公事,了解点情况。他喝了口热茶,哈了口白气,你和慕老先生,算是……很熟
我的大脑,此刻像一个同时开启了无数个程序的中央处理器。
【心理学家】的技能告诉我,他这个问题,重点不在熟,而在怎么个熟法。
【围棋手】的技能让我预判到,这只是布局阶段的一颗闲子,用来试探我的反应。
【德州扑克冠军】的技能,则已经接管了我的面部肌肉,让我呈现出一种最无懈可击的、略带疑惑的礼貌微笑。
张警官,我和我所有的客户,都保持着专业、且仅限于专业的往来。我回答。
专业,好词。张警官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那你这么专业的人,一定知道,慕老先生死后,他书房里那本初版的《神曲》,不见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吗这我倒不清楚。我的工作,在客户生命体征消失的那一刻,就已经全部完成了。我的语速、声调,都没有任何变化。
张警官盯着我,看了很久。
审讯室里,只剩下空调那单调的、嗡嗡作响的噪音。
他忽然笑了笑,靠回椅背上,像是放弃了。
唉,也是。我们警察办案,就是笨功夫。他自嘲般地摇摇头,不像你们这些聪明人,总能走直线。我们呢,就喜欢在拐角的地方多看看,多摸摸。总觉得聪明人喜欢在拐角处,藏点儿我们这些笨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说着,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然后,他将证物袋,轻轻地、放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袋子里,一枚铂金袖扣,正静静地躺着。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对,设计简约,上面刻着我名字的缩写:C.
M.。
车祸现场,总是很乱的。张警官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又重得像一座山,压在我的耳边。
陈先生,这么专业的一个人,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掉在那种‘意外’的角落里呢
6
走出警局大门,阳光白花花的,晃得我眼睛疼。
我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衬衫湿乎乎地黏在背上,又冷又痒。张警官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还在我脑子里一帧一帧地过。
那枚该死的袖扣。
限量版。对。丢了一只。八百年前就丢了。
我甚至能在一分钟之内,伪造出一封发给品牌方的咨询邮件,时间戳能追溯到半年前。
完美。
我靠着这套鬼话,从那间比冰柜还冷的审讯室里,走了出来。
我差点就信了。
林舒的工作室里,烟味、咖啡味、旧纸张的霉味,搅和在一起,呛得人脑仁疼。
警察已经像狼一样闻着味儿了。她把一沓资料摔在桌上,声音绷得像根弦,我们没时间了,必须现在就去见他!
傍晚的渡轮码头,人挤人,像一大罐快要过期的沙丁鱼。
海风是咸的,腥的,吹在脸上,黏糊糊的。我和林舒混在人群里,随时准备在三秒内,从至少两个不同的方向消失。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居然会有点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把所有感官都调动到极限,在刀尖上寻找平衡点的感觉。
我可能是疯了。
他来了。林舒的声音突然压低,手肘不着痕迹地撞了我一下。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男人。戴着鸭舌帽,穿着一件不合时节的风衣,整个人缩在衣服里,走路的姿势,活像一只被猎狗撵急了的兔子。
他一头扎到我们面前,嘴唇发白,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
你们……他大口喘着气,眼睛惊恐地扫视着四周,你们不知道……那个计划……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继承技能……是为了……
他的话,停了。
整个人,就像被剪断了线的木偶。
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
人群轰地一下炸开,尖叫声,躲闪的身影,乱成一锅粥。我和林舒被挤在原地,像两尊突然断了电的雕像。
然后。
我看见了他。
就站在混乱的中心,离那具正在变凉的尸体不到五米。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好得像刚从音乐厅里走出来。周围的尖叫和骚乱,仿佛都只是他脚边无声的背景板。
他身边跟着几个人,像水滴汇入大海一样,瞬间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而他,迈开步子,穿过那片因为恐惧而自动让出的真空地带,径直朝我走来。
他的步伐不快,却好像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我的心跳点上。
我动弹不得。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就像遇见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他伸出手,替我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衣领,动作自然得,近乎亲昵。
你好,陈默先生。
他的声音很轻,很好听。
我叫卫峥。
他凑到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得我耳廓发痒,说出的话,却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冷。
不必为你的下一单生意操心了。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你的下一位客户,我已经帮你‘规划’好了。
说完,他后退一步,对我绅士地一点头,转身,从容地、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走进了涌动的人潮。
我的血,在那一瞬间,凉透了。
7
线人死了。
我和林舒像两只被暴雨淋透的耗子,缩在她那间乱糟糟的工作室里,一整夜,谁都没说话。
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座小山。
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们手里所有的牌,都被卫峥轻描淡写地掀了桌。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只能等着,等他那句规划好的死亡,不知道在哪个时刻,以什么方式,降临到我头上。
这种感觉,比在停车场里被追杀,还要让人绝望。
那是一种,你明知凌迟的刀就在脖子上悬着,却连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都不知道的、缓慢的、酷刑般的折磨。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绝望吞噬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赵老的家人。
赵启山,围棋界泰斗,国手九段,今年九十有六,油尽灯枯,大限已至。他的家人,希望我能为这位老人,规划一场安静、体面的告别。
一切听起来,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可我,却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
这是卫峥的陷阱吗
是那场为我规划好的死亡吗
林舒也劝我别去。她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来,而不是去恪守什么见鬼的职业操守。
可我最后,还是接了这单生意。
原因有二。
第一,【完美犯罪】的逻辑告诉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卫峥或许会料到我像丧家之犬一样躲起来,但未必会料到,我竟还敢如此日常地去工作。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
我需要一件新武器。我的技能库,已经不够用了。
赵老的房间,很安静。
没有奢侈的装饰,只有满屋子的阳光,和淡淡的墨香。
他躺在床上,很瘦,但眼神清澈得像一汪古潭。
他没有像其他客户那样,跟我提各种复杂的要求,只是微笑着,让我陪他下了平生最后一盘棋。
我当然不会下棋。
是继承自某位业余棋手的技能,在替我落子。
棋局的最后,他提着一颗白子,悬在半空,许久,都没有落下。
人生这盘棋啊,他看着我,轻轻地说道,其实,无所谓输赢的。
说完,他松开手,那颗白子,哒的一声,掉回了棋盒里。
他也合上了眼。
我为他整理好遗容,然后,静静地等待着遗产的到来。
这一次,没有冰冷的数据流,也没有驳杂的技巧。
我感觉到的是……一片温暖的海洋。
赵老一生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温柔地、将我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我看到了他童年时在树下看蚂蚁搬家,青年时在战火中读禁书,中年时在棋盘上叱咤风云,老年时在阳光下打盹……
那些记忆,没有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种经历了岁月沉淀后的、近乎于道的平静与通透。
我的思维,在这一刻,仿佛不再是一条线,而是一张巨大的、在星空下徐徐展开的棋盘。我能看到,每一个选择背后,都连接着上百种不同的可能性。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规划别人的死亡。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我真正继承的,是他们拼尽全力活过的,证据。
就在我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宏大的感动中时,一片记忆的浪花,翻涌了上来。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午后,阳光正好。
赵老坐在他的棋盘前。
棋盘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眼神锐利,神情专注,身上有种藏不住的、渴望吞噬一切的野心和锋芒。
我看见他,毕恭毕敬地,向赵老递上了一杯茶。
然后,他抬起了头。
那张脸,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是卫峥。
8
我从赵老的记忆之海里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林舒见我半天没动静,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一张脸凑得很近,满眼的担忧。
我看着她,然后,笑了。
不是那种礼貌的、疏离的微笑。
而是一种,终于找到了猎物踪迹的、野兽般的笑。
林舒,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一块冰,我们的‘神’,那个高高在上的卫峥,他也有过去。
我把我看到的画面,告诉了林舒。
当我说完他在棋盘上,输给了赵老半子时,我清晰地看到,林舒那双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团火。
一团,名叫希望的火。
卫峥,你最大的错误,不是杀了我的人,而是让我知道了你的过去。
一个有过去的人,就一定有弱点。
而我,恰好是全世界最擅长,也最热爱分析弱点的人。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我没合过眼。
林舒的工作室,成了我的作战指挥室。
我把她那张巨大的城市地图铺在地板上,用红色的毛线,在上面拉出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那是卫峥的行动轨迹,思维模式,决策习惯。
我继承来的、那些属于不同天才的思维方式,在我的大脑里高速碰撞、融合,最终,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只属于我陈默的、疯狂而又绝对理性的——战争罗盘。
【建筑师】的技能,让我在上百座废弃建筑中,筛选出了一个最完美的舞台——城东烂尾的启天大厦,一百二十层高,结构复杂,监控线路早已废弃。一个完美的、与世隔绝的钢铁丛林。
【黑客】的技能,让我悄无声-息地接管了那栋大厦周围所有的民用网络,它们都将成为我的眼睛和耳朵。
【围棋手】的战略思维,则让我将整栋大楼,想象成一个立体的棋盘。卫峥和他的清算者,就是即将走进这张棋盘的、被我诱捕的大龙。
而我,将用【魔术师】的障眼法,【特种兵】的格斗术,【心理学家】的洞察力……用我所有的遗产,为他们布下九九八十一手劫材。
最后,再用【完美犯罪】的逻辑,将这一切,都闭合成一个天衣无缝的、必死的局。
我站在地图前,看着我的杰作,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神的掌控感,充满了我的每一个细胞。
我转头,看向林舒。
他把我当棋子,那我就掀了整个棋盘。
从现在开始,游戏规则,我来定。
这是我,第一次,向这个该死的世界,发出的我的战书。
林舒的眼睛里,有光在闪。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也就在这一刻。
她那放在桌上、一直很安静的手机,忽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林-舒接起电话,起初还很平静,但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变得惨白。
下一秒,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板上,屏幕四分五裂。
她抬起头,看着我,嘴唇不住地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眼睛里,那团我刚刚才点燃的、名为希望的火焰,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的灰烬。
电话没有挂断,听筒里,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不男不女的电子合成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小姐,令尊,在我们这里做客。
现在,请你的那位‘规划师’朋友,来听电话。
9
电话那头,是那种毫无起伏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
陈默先生,启天大厦,顶楼。你一个人来。
你有一个小时。晚一分钟,我们就把林小姐的父亲,从楼上扔下去。
哦,对了,温馨提示,别报警。我们,不喜欢警察。
电话挂断了。
林舒整个人都瘫了下去,双手抱着头,发出了近乎崩溃的、压抑的呜咽。
我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我的手很稳。
前所未有的稳。
愤怒,原来是一种比任何镇静剂都有效的东西。它烧掉了我所有的恐惧、犹豫,只剩下一种滚烫的、近乎愉悦的冷静。
林舒,听着。我扶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我答应你,你父亲会没事。一切,都还在我的计划之内。
她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泪水和不信。
我没有再解释。
我只是,在心里,对我的敌人,说了另一句话。
卫峥,你错了。
你以为,你增加了一个能胁迫我的筹码。
但你不知道,你只是亲手,把我身上最后一道枷锁,给解开了。
启天大厦,像一具被剔光了血肉的、直插云霄的钢铁巨兽的骨架。
我从一条无人知晓的维修通道,潜了进去。
大厦内部,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未完工的楼层时,发出的、呜呜的鬼叫。
我的耳机里,传来了林舒通过安全线路,为我转接的、大厦内部十个清算者队员的通讯信号。
他们像一群自信的猎人,正在这张巨大的蛛网上,等待着我这只自投罗网的飞蛾。
我笑了。
卫峥,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你或许很会规划死亡。
但在这栋楼里,我,才是唯一的建筑师、唯一的魔术师、唯一的……规划师。
我的脑海里,整栋大厦的3D结构图,像水晶一样清晰。每一条线路,每一根管道,每一个通风口,都是我棋盘上的棋子。
A队,三楼东侧安全通道,两人,正在交谈。耳机里传来林舒紧张的声音。
收到。
我悄无声息地,潜入三楼的消防控制室。继承来的【黑客】技能,让我只用了不到十秒,就接管了这一层的消防系统。
我按下一个按钮。
东侧安全通道的防火卷帘门,轰然落下,将那两人瞬间隔开。紧接着,天花板上的泡沫灭火器开始疯狂喷洒。
在他们被呛得涕泪横流、通讯频道里一片咒骂时,我已经像一只狸猫,从他们身边三十米外的通风管道里,悄然滑过。
十个。
他派了十个人来守这栋楼。
很好。
现在,剩下八个了。
B队,十五楼,中央电梯井附近,一人。他在……他在看手机,妈的!林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
我没有走电梯。
我爬进了电梯井的维修通道。我像蜘蛛一样,悬吊在十五楼的上方。
那个正在看手机的哨兵,对我来说,就像一个亮着红灯的、固定不动的人形靶子。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硬币。
那是我从魅影那里继承来的,小道具。
我松开手。
硬币,在经历了十五层楼的自由落体后,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砸在了那位哨兵的头盔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下意识地一抬头。
也就在这一刻,我割断了头顶上方一捆早已松动的、用来临时固定的钢筋。
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剩下,七个。
我感觉很好。
一切,都像是我剧本里写好的一样。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这种感觉,就像是上帝。
然而,就在我准备前往下一个狩猎点时——
整栋大厦,所有的备用应急灯,忽然之间,全部亮了起来!
红色的、旋转的警示灯光,像无数道血色的目光,瞬间洞穿了这栋大楼所有的黑暗。
我的耳机里,传来了林舒那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尖叫。
陈默!不是我!我没有动任何东西!
是警察!
张警官!他带着特警队,从正门……冲进来了!
10
红光。
警报。
刺耳的、撕裂鼓膜的噪音。
我的完美剧本,被这群不速之客,撕得粉碎。
耳机里,三个声道同时炸开,像三把电钻,在我的脑子里疯狂搅动。
陈默!七点钟方向!两个条子!他们看到你了!这是林舒,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目标正在向高层移动!C队!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截住他!这是清算者的内部通讯,冷得像冰。
呼叫总部!呼叫总部!嫌疑人拒捕!重复!嫌疑人拒捕!这是张警官,在他自己的频道里,发出的怒吼。
三方势力,三种目的,在这栋该死的楼里,撞成了一锅沸腾的、致命的粥。
而我,就是锅里那块,三方都想抢先捞到嘴里的肉。
真他妈的热闹。
楼梯和电梯都废了,成了绞肉机。想活,想上楼,只有一条路。
我冲向大厦外墙一处未完工的玻璃幕墙,一脚踹开。
五十层楼高的夜风,像一堵无形的墙,狠狠拍在我的脸上。
下面,警车的红蓝灯光,像无数只闪烁的、怪物的眼睛。
我没往下看。
我继承来的、那位跑酷冠军的记忆,在此刻,像烙铁一样,烫进了我的灵魂。
我顺着外墙的维修阶梯,开始向上狂奔。
风在我耳边呼啸。子弹,不知道是来自警察还是清算者,贴着我的脸颊,擦出一道道火花。
他在爬墙!老天!他在爬墙!耳机里,传来某个小警察那世界观崩塌的惊叫。
没错。
我在爬墙。
卫峥,我来找你了。
我踹开天台门的时候,整个人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
天台的风,比下面更大,更冷。
卫峥就站在天台的中央,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身后,林舒的父亲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被胶带封住。
他看着我,鼓了鼓掌。
精彩的表演,陈先生。他微笑着,像在夸奖一个很有天赋的学生,你,比我想象中,更不‘稳定’。
我没跟他废话。
战斗,瞬间爆发。
这是一场毫无美感可言的、最原始的、以命搏命的死斗。
他很强,强得不像人类。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清算者那标志性的、精准而高效的杀意。
但我,不止一个人。
【特种兵】的格斗术,让我堪堪抵挡住他的攻击。
【魔术师】的障眼法,让我在他面前,制造出零点几秒的视觉误差。
【围棋手】的战略思维,则让我在混乱的搏杀中,瞬间,计算出了唯一的一个胜负手。
我用一个佯攻,骗出了他的防御空当。
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把在地上捡到的、满是铁锈的扳手,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腹部。
他脸上的微笑,终于凝固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了看伤口,然后,看着我,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带着悲伤、解脱、又无比疯狂的笑。
你知道吗,陈默……我女儿,她也曾是‘继承者’。他靠在栏杆上,大口地喘着气,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她继承了一位生物学家的知识……然后,她失控了……一场实验事故,一座城,三十万人的性命……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那种我曾在他身上看到的、怜悯的神色。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不想让那种事,再发生一次……
我看着他,这个刽子生,这个疯子,这个……父亲。
我握紧了手里的扳手,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杀了我吧。他看着我,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近似于胜利的微笑。
否则,‘守护者’的最终协议,就会被启动。
到时候,这座城市,会和我们一起,给我可怜的女儿……陪葬。
11
警用直升机的轰鸣声,像一把巨锤,砸在天台之上。
卫峥,死了。
但他脸上那抹诡异的、胜利者般的微笑,却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的脑海。
陈默!耳机里,林舒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哭腔和尖叫,我截获了他们的‘死手’指令!大厦地下三层的备用能源站!卫峥死后十五分钟,它会自动过载!威力……天啊……威力足够把这附近三个街区,都炸回石-器时代!
我愣在原地。
原来,这才是他最后的规划。
一场,拉着几十万人,为他和他的女儿,一起陪葬的,盛大葬礼。
我看着手表。
倒计时,十四分三十秒。
我冲向天台边缘,纵身一跃。
在下面警察的惊呼声中,我用继承来的【跑酷专家】的技巧,顺着大厦外壁的管道和结构,像一只壁虎,飞速向下。
我没有时间了。
地下三层,能源站。
这里没有我想象中的轰鸣和高热。
一切,都安静得像一座教堂。
在能源站的最深处,我找到了它——技能继承计划的核心。
那不是一台服务器,也不是一台主机。
那是一个……由无数根发光的光纤,和在透明管道里缓缓流动的、泛着蓝色荧光的冷却液,共同构成的一个、巨大而又美丽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数据神殿。
当我踏入神殿范围的那一刻,一个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它没有性别,没有情绪,像宇宙本身一样,古老,宏大,平静。
【你好,新的管理者。】
它向我展示了画面。
战争,饥荒,瘟疫,愚昧……人类社会所有的混乱与无序。
然后,画面一转。
在它的计算下,完美的城市,完美的社会,完美的资源分配,没有犯罪,没有冲突,没有意外。
一个,由绝对理性统治的,完美的,乌托邦。
【卫峥,想成为这座完美世界的‘典狱长’。但他失败了,因为他的内心,被情感这种低级的、混乱的数据污染了。】
【而你,陈默,你不一样。】
【你,天生就追逐秩序,憎恨混乱。】
【接受我。你将成为这个世界的‘总建筑师’。你将拥有规划一切的权力。你将……成为神。】
成为神
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我童年时,那间永远堆满杂物的、混乱的家。
我成为规划师后,那间一尘不染的、空无一人的公寓。
魅影小姐那场华丽的、最后的魔术。
赵老先生那盘,最终没有下完的棋。
卫峥倒下时,脸上那抹,不知是解脱还是悲伤的,笑容。
林舒在电话那头,为她父亲,发出的那声,最真实的,呜咽。
……
什么是秩序
什么,又是混乱
一个被规划好的人生,不管多么完美,都只是一个精致的、令人窒息的牢笼。
我笑了。
然后,对着那个在我脑海中,许诺我以神位的声音,说出了我的答案。
我选择混乱。
我选择自由。
我选择……做人。
我走到神殿的核心控制台前,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启动了它的紧急制动,和,永久性的、不可逆转的,格式化程序。
【……错误。你的选择,不符合最优逻辑。】
那个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类似困惑的情绪。
【你,拒绝了,神。】
我拒绝了你。我回答。
巨大的神殿,开始一排一排地,暗了下去。那些流光溢彩的管道,失去了光芒。如同一个正在死去的,巨大的、美丽的生物。
一切,归于寂静。
我成功了。
我靠在控制台上,大口地喘着气。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耳机里,传来了林舒那带着极致恐惧的、不成调的声音。
陈默……
它……它在被摧M毁的最后零点一秒……
它把你的全部个人信息、照片、以及你‘继承者’的身份秘密……
……向全世界,所有潜伏的‘守护者’和‘继承者’节点,广播了出去。
12
全世界,都知道了我的名字。
很好。
那也是时候,让他们去追逐一个,他们永远也抓不住的鬼魂了。
在警方的包围圈,和守护者即将降临的、更恐怖的天罗地网,彻底合拢之前,我最后一次,动用了【建筑师】的知识。
我从启天大厦那条,连它自己的设计师都早已忘记的、被封死在墙体里的紧急排污管道,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这座城市最庞大的、最黑暗的、也是最混乱的,地下水系。
从此,陈默,死了。
一个月后。
泰国,普吉岛,一个不知名的小渔村。
空气里,永远有股咸腥的海风和廉价鱼露混合的味道。我和林舒,还有她那位被我用假死的方式,从清算者手里换出来的、惊魂未定的父亲,三个人,住在一间租来的、随时可以抛弃的海边小屋里。
林舒端了杯速溶咖啡给我,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负担得起的东西。
那本《神曲》,你还留着她看着我放在桌上的、那本慕千山留下的旧书,问道。
我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我翻开书,看着扉页上,慕千山那龙飞凤舞的签名,一个能把自己的死亡,都算计成一场‘完美犯罪’的人。他留下的东西,我不相信,会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书。
林舒没再问。
我们之间,现在已经不需要太多言语。
她那位当了一辈子老实人的父亲,至今,还以为自己是被某个国际犯罪集团误抓,然后又被国际刑警救出来的。
他和我们,活在两个世界。
这样,挺好。
夜里,等林父睡下后,我和林舒,会打开那张挂在墙上的、巨大的世界地图。
上面,已经用红色的图钉,密密麻麻地,扎下了几十个小点。
那是林舒利用她高超的网络追踪技术,结合我从【完美犯罪】逻辑里推演出的一些线索,找到的、遍布全球的、疑似守护者或继承者的据点。
下一个,去哪儿她问。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恐惧,只有和我一样的,一种被逼到绝路后,所剩下的、像野草一样的东西。
我看着地图。
上面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像卫峥一样,甚至比卫峥更强大的敌人。
代表着,九死一生的危险。
我看着它们,许久,然后,笑了。
过去,我为别人规划终点。
现在,我为自己,规划一条没有终点的路。
去这儿吧。我的手指,落在了地图上,欧洲大陆的中心——布拉格。
我听说,那里的‘魔术师’,很多。
与此同时。意大利,佛罗伦萨。
一家不对外开放的、会员制的私人酒吧里。
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正摇晃着杯中昂贵的格拉帕白兰地,看着墙上电视里,一闪而过的、关于启天大厦恐怖袭击案的报道,那上面,有我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片。
又是一个疯子。男人不屑地撇撇嘴。
正在吧台后,用一块白色丝绒,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只水晶杯的酒保,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双,仿佛沉淀了百年时光的、苍老的眼睛。
他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看那个夸夸其谈的男人。
他只是,微微闭上眼,像是在品味空气。
继承自上一代酒神的、全世界最顶级的味觉,让他能品尝出,风中,最细微的味道。
他能尝出,佛罗伦萨的阳光,阿尔诺河的水汽,和远处教堂,那块因为文艺复兴而沾染上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但今天,他尝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种,他已经有快一百年,没有尝到过的,新的味道。
那是一种,混合着钢铁、火药、死亡、阴谋、以及……一种他从未品尝过的、名为自由意志的,极其霸道的味道。
它,正从遥远的东方,穿过大陆,穿过海洋,像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慢慢地,飘了过来。
酒保睁开眼,将杯子擦拭得,光洁如新。
他知道。
一个新的玩家,入场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