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周砚礼猛地睁开眼时,正看见堂兄周明诚举着撬棍,狞笑地砸向他的手指。
堂弟,你这金条藏得可真深啊。
仓库外传来消防车的呼啸,浓烟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
耗尽他与父亲两代人心血建起的工厂,此刻正被亲人一把火烧成灰烬。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手腕被亲舅舅死死踩着,骨头咯吱作响。
为什么表姐夫啐了口唾沫,踹翻他身边的钱箱,钞票混着泥水浸透他的衣襟,你不是大方吗这些年接济我们的还不够塞牙缝的!现在家产全是我们的了,你安心去死吧。
意识沉入黑暗前,周砚礼死死盯着那些熟悉的面孔,胸腔里翻涌的不是痛,是蚀骨的恨。
若有来生,他定要这些披着人皮的豺狼,血债血偿!
1
猛地吸气时,周砚礼呛到了喉咙里的冷汗,眼前的浓烟与火光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雕花天花板。
他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被撬棍砸中的幻痛,可低头看去,十根手指完好无损,连道疤痕都没有。
砚礼发什么呆呢
堂兄周明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惯常的热络。
周砚礼猛地转头,看见对方穿着簇新的西装,手里拎着个果篮,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
正是三年前,他刚接下父亲的纺织厂,周明诚第一次上门道贺的模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周砚礼死死攥住沙发扶手,指节泛白。
重生了竟然真的重生了他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哥,你怎么来了。他刻意让声音保持平稳,可喉结滚动的频率骗不了人。
周明诚把果篮往茶几上一放,自来熟地坐到他身边,胳膊搭在沙发背上:这不是听说你接了厂子嘛,过来看看我大老板堂弟。对了,你也知道,我那小超市最近想扩个冰柜,还差两万块周转,你看……
又是钱。
周砚礼在心里冷笑。
前世就是这两万块开了头,之后周明诚三天两头以各种名义借钱,今天是超市进货,明天是孩子学费,到最后干脆说要投资房地产,一口气卷走了他五十万流动资金。
两万块啊。周砚礼拖长了调子,看着周明诚眼里飞快闪过的急切,忽然笑了,哥,你也知道,我刚接手厂子,工人工资、原材料款压得紧,实在腾不出钱。
周明诚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又堆起来:你这话说的,咱们谁跟谁啊你爸在时,我家有难处哪回不是你家帮衬
还知道都是我家帮衬呢,帮人帮出仇来了。周砚礼压了压心中的戾气。
我爸是我爸,我是我。周砚礼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渍在杯沿留下圈褐色的印子,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咱们只是堂兄弟。
这话像针似的扎在周明诚身上,他猛地站起来,脸色沉了半截:周砚礼,你这话什么意思才当了几天老板,就不认人了
不是不认人,是不认无底洞。周砚礼抬眼,目光冷得像淬了冰,哥,你要是真周转不开,我可以帮你问问银行的朋友,正规贷款流程快得很。
周明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哪敢去银行贷款那些钱根本不是用来扩冰柜的,是被他赌球输光了。
行,你行。他撂下句狠话,抓起果篮摔门而去,走廊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周砚礼盯着紧闭的大门,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拒绝周明诚,比想象中容易,也比想象中更让人心寒
——
原来撕破脸皮,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正喘着气,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
舅舅
两个字。
周砚礼盯着那两个字,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
前世这个时候,舅舅也是打来电话,说舅妈生了重病,要他先打五万块过去救命。后来他才知道,舅妈根本没病,那笔钱全被舅舅拿去给表哥买了辆二手车。
喂,舅舅。
砚礼啊,你可得救救你舅妈!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还隐约有女人的呻吟,医生说要立刻手术,不然就……
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看看。周砚礼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在……在市一院呢,你直接打钱过来就行,我忙着照顾你舅妈……
不行。周砚礼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我得亲眼看看舅妈才放心,不然这钱花得不明不白,我爸要是知道了,肯定得骂我。
舅舅的声音瞬间变了调: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还能骗你不成
难说啊。
周砚礼轻笑,毕竟人心隔肚皮。
不等对方再嚷嚷,他直接挂了电话,顺手把舅舅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他瘫在沙发上,忽然觉得浑身无力。
前世的他总想着,都是亲戚,能帮就帮,却忘了有些人喂不饱,就像饿狼,给得越多,越想把你连骨头带肉都啃干净。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陌生号码。周砚礼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听筒里传来表姐夫王强的大嗓门:砚礼!我是你姐夫!你舅舅刚跟我说你不肯借钱你这就不对了,都是一家人……
周砚礼直接按了挂断。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这些人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得尽快想好对策,不仅要守住家产,更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2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砚礼坐在书桌前,翻开了账本。
前世他就是因为太相信亲戚,没仔细核对账目,才被他们联手做了假账,掏空了厂子。
这一世,他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账本的纸页泛着陈旧的黄,周砚礼指尖划过
原材料供应商
那一栏时,忽然顿住。
昌盛棉纺
四个字刺得他眼仁发疼。
前世就是这家厂,用掺了废棉的次货冒充一级品,害得他第一批出厂的坯布全成了残次品,赔了整整八十万。
而牵线搭桥的,正是他那位热心的表姐夫王强。
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周砚礼瞥了眼来电显示,接通时故意按下免提,王强的大嗓门立刻灌满了整个书房:周砚礼你什么意思挂我电话你舅舅都快急哭了!
姐夫要是来替舅舅要钱,那就挂了。周砚礼翻着账本,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要是说昌盛棉纺的事,我倒有兴趣听听。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王强试探的声音:你咋知道……
王强,周砚礼打断他,指尖在昌盛棉纺的联系人电话上敲了敲,你收了他们多少回扣,才把这种破烂厂子介绍给我
前世他被蒙在鼓里,直到厂子倒闭都以为是自己运气差。直到最后被围在仓库里,王强喝醉了吹嘘,他才知道那笔回扣足有五万
——
刚好够给他儿子买台最新款的游戏机。
你胡说八道什么!王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穿的慌乱,我是看那家厂价格实在,才好心介绍给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血口喷人
价格实在周砚礼轻笑一声,翻到进货单,每吨比市场价低三百,确实‘实在’。实在到里面掺了三成废棉,织出来的布一扯就破。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变粗,周砚礼仿佛能看见王强攥紧拳头的样子。
前世他就是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转头就撺掇舅舅去厂里闹,说他苛待亲戚。
我看你是接了厂子就忘了本!王强的声音里混进了脚步声,像是在往什么地方走,我现在就去厂里找你,咱们当着工人的面说清楚!
好啊。
周砚礼合上账本,起身时碰倒了椅腿,发出哐当一声,我在办公室等你,顺便让质检科的老张也过来,他可是验棉的老手。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王强头上,电话那头没了动静。周砚礼等了三秒,听见那边传来忙音
——
对方挂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冷笑,随手将那个号码也拖进黑名单。
王强就是只纸老虎,最怕真凭实据。
解决了王强,周砚礼松了口气,刚想喝口水,座机突然响了。
是车间主任老李打来的,声音带着急惶:周总,不好了!仓库门口堆的那批棉花……
被人泼了柴油!
周砚礼心里咯噔一下。
这批棉花正是从昌盛棉纺进的第一批货,他本来打算今天让质检科重新检验,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先动手了。心中暗怪自己不应该逞口舌之快。
谁干的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没看清,就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背影,跑太快了……
老李的声音在电话里发颤,我已经让工人把火灭了,可棉花湿了大半,估计是不能用了。
蓝布衫周砚礼冲出办公楼时,脚步猛地顿住。舅舅最喜欢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仓库门口围着不少工人,看见周砚礼过来,都自动让开一条路。被泼了柴油的棉花堆像座黑色的小山,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老李蹲在旁边抽烟,见他来了赶紧掐灭烟头:周总,这损失……
报保险。
周砚礼蹲下身,手指捻起一点湿漉漉的棉絮,指尖立刻沾了层油膜。
他忽然笑了,顺便报个警。
老李愣了愣:报警这……
都是亲戚……
亲戚周砚礼站起身,目光扫过围观的工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谁把柴油泼我棉花上,谁就是故意破坏生产,警察该管。
人群里有人低下头,周砚礼认得那是舅舅家的远房侄子,平时总跟着舅舅混吃混喝。
看来是有人想给他个下马威,顺便把损失算到他头上。
周总,真要报警啊老李还想劝,却被周砚礼眼神里的冷意逼退了。
让财务把进货单复印一份给警察。周砚礼拍了拍老李的肩膀,再让保卫科调监控,我要知道是谁干的。
他转身往办公室走,后背却像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这些工人里,多少人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留下的多少人早就被那些亲戚拉拢了
回到办公室,周砚礼刚坐下,手机就响了。
这次是母亲的老姐妹张阿姨打来的,语气带着为难:砚礼啊,你舅舅在我这儿哭呢,说你要抓他去坐牢……
周砚礼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果然是舅舅干的。
张阿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棉花堆上有他的指纹,监控也拍到了。您让他自己去派出所自首,我可以不追究。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张阿姨的声音拔高了,他再不对也是你舅舅!你爸要是还在,肯定不会让你这么做!
父亲……
周砚礼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
前世他就是被这句话捆住了手脚,一次次退让,直到把整个家都赔了进去。
我爸要是在……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只会打得他满地找牙。
挂了电话,周砚礼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他知道,报警这件事会彻底撕破脸。那些亲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只会更难缠。
桌上的账本突然被风吹得哗哗响,停在某一页。
周砚礼看过去,那是父亲生前记的最后一笔账
——
借给堂叔周建国的十万块,备注里写着建厂启动资金。
堂叔周建国,那个永远笑眯眯,说要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人。
前世就是他,拿着周砚礼的钱建了个小厂,最后却联合外人掏空了他的纺织厂,还把所有债务都推到了他头上。
周砚礼盯着那行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
好戏,才刚刚开始。
3
派出所的人走时,天已经擦黑了。
周砚礼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警车尾灯消失在街角,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缩回手。烟灰落在衬衫上,像朵灰白的花。
周总,这是警察那边的回执。老李把一张薄薄的纸放在桌上,欲言又止,他们说……
监控拍得不太清楚,估计很难找到人。
周砚礼没回头,声音裹在夜色里:我知道。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舅舅在这片地界混了几十年,早就把关系网织得密不透风。警察来走一趟,不过是做做样子。
老李叹了口气,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周砚礼一人,寂静像潮水般涌来,漫过脚踝,漫过胸口。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张回执,指尖在故意毁坏财物几个字上摩挲。
前世,他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敷衍,直到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堂叔两个字。
周砚礼盯着那两个字,眼底的寒意像冰碴子。
接起电话,周建国的声音像裹了蜜:砚礼啊,听说厂里出事了怎么不跟叔说一声
小事,已经解决了。周砚礼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小事周建国在那头笑起来,我刚从你张阿姨那儿听说,你舅舅把你棉花泼了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周砚礼没接话。他在等,等周建国说出真正的目的。
果然,没等几秒,周建国的声音就低了下来:砚礼啊,叔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他毕竟是你舅舅,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是这样,明天我做东,把你舅舅叫上,咱们一起吃个饭,这事就算过去了,行不
吃饭周砚礼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叔觉得,泼我棉花的人,配跟我坐在一张桌子上
电话那头的呼吸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热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叔也是为你好。你刚接厂子,正是需要人帮衬的时候,把亲戚都得罪光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周砚礼拿起桌上的账本,翻到借给周建国那一页,就像当初我爸借给你十万块,让你建厂,结果你转头就把技术工人挖到自己厂里
周建国的声音瞬间变了调:你胡说什么!我那是……
是什么周砚礼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是趁我爸病重,趁火打劫还是觉得我们周家好欺负
前世,周建国就是用这招,一点点掏空了父亲留下的技术骨干。等周砚礼发现时,厂里的核心技术早就成了周建国的囊中之物。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电流滋滋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周建国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砚礼,话可不能乱说。当初要不是我,你爸那批货早就砸手里了。做人,得讲良心。
良心周砚礼猛地挂断电话,手机被他扔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也好意思跟我提良心在这些人眼里,良心能值几个钱良心不过是用来换钱的筹码。
他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威士忌,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胸腔里的怒火。
就在这时,座机突然响了,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是财务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周总,不好了!我们的账户……
被冻结了!
周砚礼手里的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琥珀色的液体溅了一地,像一滩凝固的血。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银行刚才打来电话,说有人举报我们偷税漏税,他们已经冻结了公司所有账户。财务的声音里满是绝望,这个月的工资……
怕是发不出去了。
偷税漏税
周砚礼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酒柜上,瓶瓶罐罐噼里啪啦掉下来,碎了一地。
怎么来的这么快前世,周建国就是用这招整垮了他。
伪造的账目,虚假的发票,做得天衣无缝。等税务局找上门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
但距离案发的时间明明还有一年。
周总周总您在听吗财务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着。
周砚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了。你先稳住员工,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蹲下身,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像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人生。
原来,不管他怎么挣扎,都逃不过命运的掌心。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周砚礼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周砚礼,没想到吧电话那头传来周建国得意的笑声,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上慢慢割,你以为重生了就能改变一切告诉你,只要我想,你随时都能回到原点。
周砚礼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他知道!周建国竟然知道他重生了!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我什么周建国笑得更欢了,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我拒绝周明诚,拉黑王强,报警抓你舅舅……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
周砚礼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周建国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把纺织厂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不然,我会让你尝尝比前世更痛苦的滋味。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像针一样扎进周砚礼的耳朵里。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玻璃碎片,第一次感到了绝望。原来,他所有的努力,在周建国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表演。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城市都罩了起来。周砚礼知道,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4
手机从掌心滑落,在地板上磕出一道白痕。
周砚礼盯着那道裂痕,像是在看自己此刻的人生——布满碎纹,稍一用力就会彻底崩解。
周总您没事吧门外传来老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周砚礼猛地回神,喉咙动了动才发出声音:没事,让我静会儿。
脚步声渐远后,他缓缓抬手按住胸口。那里的心脏跳得又急又乱,像被困在铁笼里的野兽,撞得他肋骨生疼。
周建国知道他重生了。
这个认知像块冰砖,死死压在他的肺叶上,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为什么前世的周建国明明只是个贪婪的蠢货,怎么会……
指尖突然触到一片温热,低头才发现是掌心的血珠顺着指缝滴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竟浑然不觉。
前世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周建国工厂的账目总有些说不清的进项,张阿姨总在背后说他门路广,还有舅舅被抓那天,周建国递给他的那杯水里,似乎有奇怪的沉淀……
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全是指向真相的路标。
周砚礼撑着桌沿站起来,膝盖因为蹲太久发出咯吱的响声。
他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窗帘。夜风灌进来,带着纺织厂特有的棉絮味,吹散了些许酒气。
远处的车间还亮着灯,隐约能看见工人走动的影子。他们大多是跟着父亲干了十几年的老伙计,家里等着这份工资交房租、供孩子上学。
如果账户一直冻结,这些人会怎么样像前世一样,被周建国用更高的工资挖走还是在流言蜚语里渐渐疏远
周砚礼的手指抠进窗框的木纹里。
不行,不能重蹈覆辙。
他转身抓起外套,走到门口时又顿住,回头看向满地的玻璃碎片。
弯腰捡起最大的一块,锋利的边缘划破指尖,痛感异常清晰。
痛就好。他低声对自己说,痛着才不会再犯傻。
驱车赶往财务部的路上,周砚礼拨通了陈律师的电话。
这是父亲生前的法律顾问,为人严谨,前世却在周建国的威逼利诱下,偷偷修改了工厂的股权转让书。
陈律师,我是周砚礼。
周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陈律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需要你帮我查件事。周砚礼看着后视镜里不断缩小的工厂轮廓,三年前,我爸借给周建国那笔钱,转账记录和借条还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怎么突然问这个周建国最近找你了
周砚礼心里一动:陈律师知道他会找我
他上个月就来问过我,说想把工厂扩产,能不能从你这儿再挪点资金。陈律师的声音沉了下来,我当时就劝他别打歪主意,你爸走前特意嘱咐过,周建国的账要算清楚。
父亲早就防着他周砚礼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借条还在吗
他追问。
在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陈律师顿了顿,不过砚礼,你要当心周建国。他最近和税务局的李科长走得很近,我前几天在酒局上碰到,听见他们在聊你的厂子。
税务局李科长周砚礼的瞳孔骤然收缩。前世负责查他偷税漏税的,正是这个人!
我知道了,谢谢陈律师。
挂了电话,周砚礼猛地打方向盘,车子在路口来了个急转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没去财务部,而是往市中心的方向开。
他要去找一个人。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栋老旧居民楼前。周砚礼仰头看着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烟盒里最后一根烟被他咬在嘴里,却没点燃。
那是赵梅的家。前世工厂倒闭后,这个曾经被他资助过的女孩,偷偷塞给了他一张周建国伪造账目的证据,结果被周建国的人打断了腿。
咚咚咚。
开门的是个穿着围裙的年轻女人,看见周砚礼时愣了愣:周先生
赵梅,我有话问你。周砚礼的目光落在她缠着绷带的左手上——那是昨天帮人搬东西时被砸的,前世她也是因为这个伤,没能去参加周建国设的鸿门宴。
赵梅把他让进屋,局促地擦了擦手:您找我……
是不是为了钱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不过我可以先……
不是为了钱。周砚礼打断她,目光扫过墙上那张优秀员工奖状——那是她在周建国工厂里得的,你在周建国的厂里,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赵梅的脸色瞬间白了,手里的水杯晃了晃,水洒在桌面上。
周先生,您……
我知道你看到了假发票。周砚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也知道你在账本上做了记号。赵梅,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女孩的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我不敢……
周建国说,如果我敢说出去,就让我爸妈在老家待不下去……
我可以保证你家人的安全。周砚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放在桌上,这里面有五万块,你先带着你爸妈去邻市避避。等事情结束,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开始。
赵梅盯着那张卡,又看看周砚礼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却多了种让人信服的坚定。
周先生,你真的能赢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建国他……
他连税务局的人都认识……
能。周砚礼站起身,窗外的月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因为他欠我的,欠周家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离开居民楼时,周砚礼的手机响了。是财务发来的短信,说工人已经开始议论工资的事,有人在车间里说要去找他讨个说法。
他捏紧手机,指腹在屏幕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周建国这是想逼他动手,逼他把事情闹大,好坐实他苛待工人的罪名。
车子重新驶回工厂时,门口已经围了十几个工人,为首的正是舅舅家的远房侄子。
看见周砚礼的车,那人立刻喊道:周总回来了!大家问问他,工资到底什么时候发!
周砚礼推开车门,迎着十几道或愤怒或疑惑的目光,突然笑了。
工资明天发。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不仅发工资,这个月每人加两百块奖金。
人群瞬间安静了,连风吹过棉堆的声音都听得见。
周砚礼走到那个远房侄子面前,看着他错愕的脸:但前提是,谁在背后挑唆生事,现在站出来。我可以当没发生过。
月光下,男人的眼睛亮得吓人,那侄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周砚礼没再看他,转身对着众人朗声道: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账户冻结是暂时的,明天一早,我会带着证据去税务局。相信我,周家的厂子,不会倒。
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接着掌声越来越响,像潮水般漫过整个厂区。
周砚礼站在人群中间,抬头看向夜空。乌云不知何时散了,露出几颗疏朗的星子。
他知道,这只是反击的第一步。但至少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5
凌晨五点的税务局门口,周砚礼看着手里的牛皮纸袋,指腹把边缘摩挲得发皱。
袋里是赵梅偷偷抄录的假发票编号,还有陈律师连夜整理出的银行流水——每一笔都像烧红的烙铁,能烫穿周建国伪善的面具。
周总,真不等陈律师了司机小李攥着方向盘的手沁出细汗,后视镜里能看见远处驶来的黑色轿车,车牌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周砚礼拉开车门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扫过那辆车的车型,嘴角勾起冷弧:不等了,有些人怕是等不及要送上门。
他刚走到税务局台阶下,周建国的声音就从身后追来:砚礼!你怎么不跟叔打声招呼就来了
周砚礼转身时,正看见周建国快步走来,油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个精致的礼盒。晨光落在他脸上,把皱纹里的精明照得无所遁形。
我来办正事,就不劳烦叔特意跑一趟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笑意,倒是叔,这时候来税务局,是要交罚款吗
周建国脸上的笑僵了瞬,随即又堆得更厚:你这孩子,真会开玩笑。我是来给李科长送点家乡特产,顺便……
帮你说说情。
说情周砚礼往前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说你伪造发票偷税漏税的情还是说你拉拢公职人员陷害亲戚的情
周建国的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后退半步,手里的礼盒啪地掉在地上,露出里面两条金灿灿的香烟。
你……
你胡说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掩不住底气不足的颤抖。
周围已经有工作人员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探头张望。
周砚礼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我胡说那要不要请李科长出来,咱们当着大家的面,算算你这三年虚开的发票有多少
就在这时,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从办公楼里快步走出,看见周建国时脸色一沉:建国,我说过别在这儿喧哗!
是李科长。周砚礼心下冷笑,来得正好。
李科长!他上前一步,将牛皮纸袋递过去,这是周建国在你辖区内工厂的偷税证据,还有他贿赂公职人员的录音,麻烦您过目。
李科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忙脚乱地想推开纸袋:你什么意思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周砚礼拿出手机,按下播放键。里面立刻传出周建国谄媚的声音:李科长,那批货的发票就按我说的开……
少不了您的好处……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周建国看着李科长瞬间铁青的脸,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指着周砚礼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你……
你算计我!
算计周砚礼俯身捡起地上的礼盒,塞进李科长怀里,比起你联合外人掏空周家产业,比起你让赵梅差点被打断腿,我这点手段算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像出鞘的刀:三年前你借我爸的钱建厂,转头就挖走技术骨干;我爸病重时,你伪造借条想吞掉工厂;现在又冻结我的账户,煽动工人闹事……
周建国,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周建国张着嘴想辩解,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已经掏出手机开始录像,刺眼的闪光灯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带走!李科长突然厉喝一声,脸色狰狞地指着周建国,把这个诬告陷害公职人员的家伙抓起来!
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却被周砚礼拦住:慢着。
他看向脸色煞白的李科长,嘴角噙着抹冰冷的笑:李科长急着抓人,是想销毁证据吗刚好陈律师带着公证人员也到了,不如让他们做个见证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陈律师带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快步走来,手里还提着个黑色的公文箱。
周建国看到那箱子,眼睛猛地瞪圆——里面是他当年写给父亲的借条原件。
周建国,陈律师走到他面前,将公文箱打开,这是你三年前亲笔签名的借条,上面写着借款十万,年息一分,至今未还。按照法律规定,你不仅要偿还本金,还要支付逾期利息共计五万六千块。
周建国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还有这个。陈律师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纺织厂技术专利的转让记录,你未经允许使用周家的专利技术生产产品,已经构成侵权,法院的传票应该已经寄到你家了。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骚动。
周砚礼看着周建国瘫软在地的样子,心里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一片冰凉的平静。
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周砚礼抬头望去,看见老李带着几个工人站在警戒线外,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激动的红潮。
周总!老李隔着老远喊道,账户解开了!财务说工资能发了!
周砚礼朝他用力点头,转身看向被警察带走的周建国。
男人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发疯似的挣扎起来:周砚礼!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爸妈的死……
话没说完就被警察堵住了嘴,但周砚礼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爸妈的死有蹊跷
他刚想追问,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赵梅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周先生,我在周建国的文件里找到这个,也许有用。
附件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周建国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工厂门口,两人身后的货车上印着
昌盛棉纺
的字样。而那个男人的侧脸,竟和周建国死去多年的弟弟一模一样。
周砚礼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来,这盘棋从一开始就布下了。
但他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把所有的真相都挖出来。
阳光穿透晨雾,洒在税务局的台阶上,将周砚礼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转身走向人群,那里有等待他的工人,有信任他的伙伴,还有一个需要他重新守护的家。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失望。
6
晨曦漫过纺织厂的烟囱时,周砚礼正在核对最后一份报表。
车间里传来机器启动的嗡鸣,像沉睡的巨龙睁开了眼,震得窗玻璃微微发颤。
周总,这是新到的棉花质检报告。老李推门进来,手里的文件夹上还沾着棉絮,这次的货比昌盛棉纺的好太多,工人们都说织出来的布手感都不一样。
周砚礼接过报告,指尖划过合格率
100%的字样,嘴角终于有了真实的弧度。这是他换掉周建国介绍的供应商后,第一批进厂的原材料。
让财务把尾款结了。他抬头时,看见老李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事
警局刚才来电话,说周建国全招了。老李搓着手,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兴奋,不仅承认了伪造发票,还说……
还说当年你爸妈的车祸,是他弟弟找人做的手脚。
钢笔在报表上洇出个墨点。周砚礼盯着那个黑点,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过了很久才低声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老李往地上啐了口,他弟弟赌钱欠了一屁股债,想让你爸帮忙还,被你爸骂了顿。后来见你家厂子越做越大,就起了歹心,觉得把你爸妈除掉,家产早晚是你的,他们再从你手里骗……
后面的话周砚礼没听清。他走到窗边,看着阳光下晾晒的布匹,那些洁白的棉线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手机响了,是赵梅打来的。
女孩的声音带着轻快的雀跃:周先生,我爸妈在邻市租到房子了,房东人很好,还送了我们一筐新鲜的橘子。
那就好。周砚礼的声音柔和下来,厂里给你留了个会计的位置,等你处理好家里的事,随时可以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压抑的哭声:谢谢您……
周先生,我真的……
该说谢谢的是我。周砚礼打断她,是你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愿意相信正义。
挂了电话,陈律师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份判决书:都结束了。周建国偷税漏税加故意伤人,数罪并罚判了十五年。他弟弟畏罪潜逃,已经发了通缉令。李科长也被双规了,纪检委正在查他的关系网。
周砚礼接过判决书,纸页边缘被陈律师的指温焐得温热。
最末页的签名栏里,法官的字迹铁画银钩,像给这场漫长的复仇画上了句点。
对了,你舅舅他们托张阿姨来说情,想让你高抬贵手。陈律师看着他的脸色,说愿意把侵吞的财产都还回来,只求你别再追究。
周砚礼想起仓库里那把烧黑的撬棍,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
要好好活着,突然笑了:让张阿姨告诉他们,法院怎么判,就怎么执行。至于财产,按市价折成现金,捐给市里的孤儿院。
陈律师愣了愣,随即点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送走陈律师,周砚礼走到父亲的老办公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里面放着个褪色的铁皮盒,打开时,一股樟木的香味漫出来——那是母亲生前绣的平安符,还有他小时候画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父亲笑得一脸严肃,母亲搂着他的肩膀,背景正是这栋办公楼。
那时的烟囱还冒着白烟,天空蓝得像块透明的玻璃。
爸,妈,都结束了。他用指腹轻轻擦过照片上的笑脸,厂子保住了,那些坏人也得到了报应。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的。
7
宁静的午后,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周砚礼探头看去,只见赵梅带着几个孤儿院的孩子在厂区里放风筝,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举着的风筝上画着纺织厂的图案,飞得比烟囱还高。
周总!赵梅抬头看见他,朝他用力挥手,孩子们说想来看看,是谁帮他们建了新教室!
周砚礼下楼时,小姑娘们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像群小麻雀。其中一个胆子大的拽住他的衣角:叔叔,赵姐姐说你是大英雄。
他蹲下身,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叔叔不是英雄,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这时,老李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份报纸,头版的照片正是周砚礼在税务局门口的样子,标题写着良心企业家揭露行业黑幕,纺织厂重获新生。
周总,市里的记者要来采访呢!老李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说要把你的事写成报道,让大家都学学你!
周砚礼接过报纸,目光落在角落的小字上——周明诚因参与挪用公款被判三年,舅舅因故意毁坏财物罚了款,王强早就卷着铺盖跑路了,据说在邻市被人追债打得鼻青脸肿。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采访就不必了。他把报纸递给老李,让食堂多做点菜,中午请孩子们吃饭。
阳光穿过厂房的天窗,在地上投下金色的光斑。
周砚礼看着忙碌的工人,看着奔跑的孩子,看着赵梅脸上绽放的笑容,突然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说厂子是有生命的。
它不仅是机器和棉线,更是无数人生活的依靠,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希望。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陈律师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手里捧着那份未被修改的股权转让书。
周砚礼握紧手机,转身走向车间。
机器的轰鸣声里,他仿佛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好好干,别让人看不起。
他会的。
这一次,他不仅要守住家业,更要让它像门前的老槐树一样,扎下深根,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