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帕是被剑尖挑开的。
冰冷的锋刃贴着温热的皮肤,轻轻一蹭,那方象征百年好合的赤色锦缎便飘然滑落,像一片骤然失了生命的枯叶,委顿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烛火猛地一跳,爆开一朵细小的灯花,映亮了盖头下那张骤然暴露在光影里的脸。
很年轻。这是萧令仪的第一印象。
甚至称得上过分俊秀,鼻梁挺直,唇色是偏淡的樱粉,下颌的线条收束得干净利落。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些,像初冬新雪覆盖下的玉,透着一股子易碎的冷意。他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小小的、驯顺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谢危萧令仪的声音不高,带着久居上位的惯常清冷,在这被红烛和暖香填塞得过于甜腻的新房里,像投入一池温水中的碎冰。她手中的剑并未收回,剑尖甚至向前递了半寸,几乎要触到他因紧张而微微滑动的喉结。那冰冷的金属锋芒,与他身上同样鲜红刺目的新郎喜服,形成了诡异又刺眼的对比。
青年闻声,终于抬起了眼。
烛光落进他眼里,映出的并非惊惶或屈辱,而是一种近乎温润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极柔顺的笑意。那笑意浮在表面,如同精心描画的面具,将底下所有的暗涌都遮盖得严严实实。
是,郡主。他开口,嗓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刻意压低了,放柔了,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蜜糖,顺从地流淌出来,从今日起,谢危便是郡主的…物件。全凭郡主吩咐。
物件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咬得异常清晰,仿佛在舌尖反复研磨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自我贬低。
萧令仪握着剑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她审视着他,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穿透那层温顺的表象,攫取一丝一毫的伪饰或怨恨。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被强行从流民堆里拖出来,顶着冲喜赘婿这等屈辱的名头,塞进这金丝鸟笼般的镇北王府,面对她此刻明晃晃的羞辱和剑锋,竟能平静如斯
要么是傻透了,要么…就是心机深得可怕。
她宁愿相信后者。这乱世,容不得天真。
剑尖终于缓缓撤回,发出一声细微的金属摩擦空气的轻吟。萧令仪转身,背对着他,将佩剑呛啷一声归入挂在床头的乌木鞘中。宽大的喜服袖摆拂过冰冷的剑鞘,带起一阵微不可闻的风。
记住你的本分。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像裹着冰碴,这府里的一草一木,都姓萧。你,也一样。安分守己,或许能活得长久些。
是,郡主。身后传来谢危温顺依旧的回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易察觉的沙哑疲惫,谢危…谨记。
红烛高烧,映着满室刺目的红,却透不出一丝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契约般的死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日子像被冻结的溪流,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潜藏着刺骨的寒意,缓慢地侵蚀着一切。三个月,整整三个月,谢危完美地扮演着他物件的角色。
他住在她卧房外那间狭小的耳房里,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萧令仪习惯了在清晨醒来时,看到桌上温着的、恰好入口的清粥小菜;习惯了在深夜批阅军报疲乏时,手边无声无息多出一盏温度适宜的参茶;甚至习惯了在庭院中舞剑后,转身便能看到他捧着干净的汗巾,低眉顺眼地候在一旁。他做得滴水不漏,温驯得无可挑剔,仿佛生来便是为了伺候她而存在。
他的存在感被刻意压缩到最低,像一个没有情绪、没有需求的精美摆件。只有在极偶尔的瞬间,当萧令仪因父王远在边关、战事胶着的消息而心烦意乱,无意间瞥向他时,才会捕捉到一丝极快、几乎无法确认的异样。
那眼神,不是奴仆的恭顺,更像…某种在暗处耐心蛰伏的兽,在评估着爪下猎物最脆弱的颈项。
这感觉让她脊背发凉,却转瞬即逝,快得让她疑心是自己连日忧思过度产生的幻觉。她捏了捏眉心,将那份莫名的寒意驱散。一个冲喜的赘婿,一个仰她鼻息生存的流民,能翻起什么浪
直到那个阴沉的午后。
边关的急报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镇北王府的心脏——镇北王萧衍,她的父王,中了敌军埋伏,身陷重围,生死未卜!消息是王府心腹侍卫长拼死送回的,他浑身浴血,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便气绝身亡。
巨大的恐慌和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萧令仪。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廊柱,指尖用力到发白,才勉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前阵阵发黑。父王…那个如山岳般巍峨、永远是她依靠的父王…
混乱和悲伤攫住了整个王府,人心惶惶。萧令仪强撑着精神,在议事厅召集仅存的几位心腹幕僚,沙哑着嗓子安排善后和可能的营救。焦灼的讨论声、压抑的抽泣声混杂在一起,厅内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一阵尖锐的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像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萧令仪痛苦地按住额角,脸色比纸还白。贴身侍女秋棠见状,立刻低声道:郡主,您该用药了。您这头痛的毛病,可断不得。
是了,她这头痛的宿疾,每到心绪剧烈动荡时便会发作,痛楚难当。药,是府里老大夫开的方子,每日由小厨房精心煎制。谢危…这三个月,一直是他负责按时端来。
秋棠匆匆退下。片刻后,轻微的脚步声停在议事厅侧门。萧令仪心烦意乱,并未抬眼,只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放下。
然而,就在那碗热气氤氲、散发着浓郁药味的青瓷碗被轻轻搁在离她手边不远的楠木花几上时,一阵极其微弱的风,裹挟着一缕几乎难以分辨的、极其清冽又异常熟悉的气味,拂过她的鼻端。
那气味极淡,混杂在浓重的药味里,如同游丝。像初春时峭壁上最早融化的那一捧雪水,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又像某种罕见的、只开在绝壁阴影里的毒花,初闻清幽,细品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
萧令仪的心跳,在那一刻骤然漏跳了一拍!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这味道…这味道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那个曾在她父王帐下效力、后来却因通敌叛国被秘密处决的军医!当年她随父王巡视伤兵营,那个军医为重伤的父王处理箭伤时,她就在旁边!那军医身上,就带着这种独特的、混合着雪魄草和幽昙花的诡异药香!雪魄草极寒,幽昙花剧毒,本是相克之物,却被那叛徒以秘法调和,制成无色无味、能缓慢侵蚀心脉的奇毒!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萧令仪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刺向刚刚放下药碗、正欲躬身退下的谢危!
他低垂着头,侧脸在厅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差事。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萧令仪清晰地看到,他那只骨节分明、过分白皙的右手,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在他自己深青色的衣袍下摆处,轻轻掸了一下。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在萧令仪眼中,这动作无异于惊雷炸响!她想起了这三个月来,每一次服药后那短暂的、被归咎于药效的眩晕;想起了自己近来越发容易疲乏的身体;想起了谢危每次端药来时,那看似温顺、眼底深处却毫无波澜的平静!
是他!一定是他!那衣袍下摆掸去的,根本不是什么灰尘,而是沾染的药粉!是毒粉!
滔天的怒火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烧尽了最后一丝理智!父王生死不明,王府风雨飘摇,而她身边,竟日日潜伏着一条伪装成羔羊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对她下着毒手!
站住!萧令仪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尖锐,猛地炸响在压抑的议事厅里,惊得所有幕僚和侍从都骇然抬头。
谢危的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他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温顺无辜的面具,眼神清澈,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询问:郡主
萧令仪霍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几步冲到谢危面前,胸腔剧烈起伏,眼中是淬了毒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她没有丝毫犹豫,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抓向他深青色的衣襟!
撕拉——
脆弱的布料在她盛怒之下不堪一击,应声而裂!
一大片衣襟被粗暴地扯开,露出他里面白色的中衣。就在那被撕裂的衣襟内侧,靠近胸口的位置,几点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淡黄色粉末,如同死神的印记,赫然粘附在深青色的布料纤维上!那粉末的颜色和质地,与议事厅花几上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边缘,沾染的零星药渍,如出一辙!
铁证如山!
你好大的狗胆!萧令仪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掴在谢危的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掌掴声,在死寂的议事厅里回荡,震得所有人心头一颤。
谢危被打得脸猛地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一个清晰无比的五指红痕。他维持着偏头的姿势,没有立刻转回来。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回了脸。
脸颊上的红痕刺目惊心,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极淡的血线。可他那双眼睛…方才的温顺、茫然、清澈,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幽暗。
那里面翻涌着浓稠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阴鸷和疯狂,像暴风雨来临前最沉郁的墨海。他不再掩饰,或者说,无需再掩饰了。
他抬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擦去嘴角那缕微不足道的血迹。动作优雅,却透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就在萧令仪被那眼神看得心底发寒,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时,谢危动了!
他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如同鬼魅般欺身而上!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攫住了萧令仪的手腕,猛地将她向前一拽!
天旋地转!
萧令仪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被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道狠狠掼压在冰冷的、坚硬的议事厅楠木圆柱上!后背撞得生疼,眼前金星乱冒。紧接着,一只冰冷得如同毒蛇般的手,带着铁箍般的力量,猛地扼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窒息感瞬间袭来!
呃…放…开…萧令仪奋力挣扎,双手徒劳地去掰那只铁钳般的手,双脚无助地踢蹬,却撼动不了分毫。肺里的空气被急速抽离,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轰鸣和血液奔流的咆哮。
谢危的脸近在咫尺,他那双幽暗得如同深渊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她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面容。他俯下身,温热的、带着一丝血腥气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声音低沉、轻柔,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她的耳膜和心脏:
姐姐…他唤得亲昵,语气却冷得如同九幽寒冰,你的命…很贵重的…
扼住脖颈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又收拢了一分。萧令仪眼前彻底陷入一片绝望的黑暗,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飘摇欲灭。
…只能由我…他贴得更近,唇几乎要触碰到她因缺氧而冰凉的耳垂,那轻柔的语调里,裹挟着令人灵魂战栗的疯狂占有欲和毁灭欲,…亲手来收。
郡…郡主!侍女秋棠撕心裂肺的尖叫终于刺破了死寂,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勇气冲了过来,放开郡主!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惊醒了被眼前剧变骇得魂飞魄散的幕僚和侍从们。短暂的死寂被打破,厅内顿时炸开了锅!
保护郡主!
快!拿下他!
反了!反了天了!
刀剑出鞘的呛啷声、纷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几名反应稍快的王府侍卫终于从惊骇中回神,拔出兵刃,怒吼着扑向如同恶鬼般扼住郡主的谢危。
冰冷的杀气和兵刃破空声从背后袭来。
扼在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
新鲜的、带着尘埃和恐慌气息的空气猛地涌入萧令仪灼痛的肺腑,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顺着冰冷的柱子滑落,瘫软在地。眼前依旧发黑,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只能模糊地看到几道持刀的人影正与那个深青色的身影缠斗在一起。
谢危的身手,快得如同鬼魅,飘忽不定。他并未与侍卫硬拼,只是凭借着诡异的身法在刀光剑影中游走闪避,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攻击。他的目标,似乎并非恋战。
混乱中,他幽深如潭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影,精准地、冰冷地钉在瘫软在地、狼狈喘息的萧令仪身上。那眼神,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仿佛在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漠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看好你的命,姐姐。他低沉的声音穿过混乱的打斗声,清晰地传入萧令仪耳中,如同毒蛇的嘶鸣,它…是我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扬手,一道刺目的白光从他袖中激射而出!
小心暗器!有人惊骇大叫。
围攻的侍卫下意识地闪避格挡。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谢危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猛地撞碎了议事厅侧面一扇紧闭的雕花木窗!
哗啦——哐当!
木屑与琉璃碎片四溅纷飞!
深青色的身影在众人惊怒交加的目光中,如同大鸟般投入窗外浓重的暮色里,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王府连绵的屋脊和渐起的夜雾之中,再无踪迹。
只留下议事厅内一片狼藉,惊魂未定的众人,以及瘫坐在地、颈间指痕刺目、剧烈咳嗽喘息、眼中交织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滔天恨意的萧令仪。
搜!给我搜!她扶着柱子,挣扎着想要站起,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淬着血和毒,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抓回来!我要…亲手剐了他!
夜,深得像泼了墨。镇北王府却如同被捅破的蚁穴,彻底沸腾起来。火把的光亮撕破黑暗,铠甲和兵刃的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搜捕的呼喝声,在偌大的府邸各处此起彼伏,惊飞了栖息的寒鸦。
萧令仪裹着厚重的狐裘,独自站在父王书房外的回廊下,远离了那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喧嚣。她颈间的淤痕在冰冷空气中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她刚才那濒死的窒息和刻骨的屈辱。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比这北地的夜风更刺骨。
她需要静一静。需要想想父王,想想这风雨飘摇的王府,想想那个潜伏在她身边、心如蛇蝎的谢危。书房里,有父王的气息,有他惯用的墨香,有他批阅过的军报,有他…留下的一切。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
她推开沉重的书房门。里面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着书架和桌案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墨香和淡淡的檀木气息。她走到父王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疲惫地坐下,将脸埋进冰冷的手掌里。
父王…您在哪里女儿…好怕…
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书案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凸起。那是父王存放最机密信件的地方。萧令仪心中一动,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父王出事前,是否留下过什么关于边关关于…可能的叛徒
她摸索着,凭借记忆打开了那个精巧的机关。暗格无声滑开。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军报或密信,只有一样东西——一枚玉佩。
一枚通体莹白、触手生温的羊脂玉佩。玉质极好,在微弱的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玉佩的样式很特别,不是常见的龙凤呈祥或如意祥云,而是一只振翅欲飞、线条极为凌厉孤傲的鹰隼,鹰眼的位置,镶嵌着两点细小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红玛瑙,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萧令仪的心猛地一沉!这玉佩…她从未见过父王佩戴!它为何会被如此珍重地藏在此处
她下意识地将玉佩翻转过来。
玉佩的背面,靠近系绳孔的地方,赫然刻着一个字!
一个凌厉的、仿佛带着金戈铁马杀伐之气的篆体字——
危!
谢危的危!
嗡——
萧令仪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死死攥住那块冰冷的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尖的冰凉一直蔓延到心脏。
谢危!又是谢危!
父王贴身收藏着刻有危字的玉佩!这代表着什么是信物是某种契约还是…不祥的预兆父王被困,是否与这个谢危有关他潜入王府,处心积虑接近自己,下毒…这一切,难道都是针对父王的阴谋!
巨大的恐惧和混乱瞬间攫住了她。父王生死未卜,王府内忧外患,而那个毒蛇般的少年,不仅想要她的命,更可能…是害了父王的元凶之一!
报——!郡主!不好了!一个浑身浴血、盔甲残破的斥候,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了书房外的庭院,嘶哑的喊声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惊恐,穿透了夜色的死寂,王爷…王爷他…战死沙场了!
轰隆!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萧令仪脑中炸开!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若非及时扶住了冰冷的书案边缘,几乎就要栽倒在地。手中的玉佩啪嗒一声掉落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战…死
那个如山岳般屹立不倒、永远是她最坚实依靠的父王…死了
尸…尸身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嘶哑得不像她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
被…被敌军抢走了!连…连同王爷的帅印和…和贴身佩刀…斥候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只…只抢回来这个…他颤抖着,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高高捧起一样东西。
萧令仪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钉在那件物品上。
那是一块玉佩。同样莹白温润的羊脂白玉。
同样凌厉孤傲的鹰隼图腾。
同样在鹰眼处镶嵌着两点深红如血的玛瑙。
与刚刚从父王暗格里掉出来的那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斥候手中这块,系绳断裂,玉身上沾满了暗红的、已然凝固的…血迹!
父王的血!
冰冷的绝望如同万丈冰渊,瞬间将萧令仪彻底吞没。父王死了。尸骨无存。只留下这枚染血的玉佩,和暗格里那枚刻着危字的玉佩…
谢危!谢危!!
这个名字如同淬了剧毒的诅咒,狠狠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滔天的恨意和极致的悲痛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化作焚尽一切的烈焰!
谢——危——!一声凄厉得如同杜鹃泣血的嘶喊,从她胸腔深处爆发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撕裂了镇北王府死寂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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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令仪彻底疯了。不,或许比疯更可怕。那是一种被极致的仇恨和悲痛淬炼过的、冰冷到极致的清醒。
她像一柄彻底出鞘、饮血方休的利剑。王府的私库被打开,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撒出去,雇佣最凶悍的亡命之徒,买断最隐秘的江湖消息,目标只有一个——谢危的人头!
王府的侍卫力量被空前调动起来,精锐尽出,像梳子一样一遍遍梳理着王城及其周边的每一寸土地。通缉令上谢危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悬赏的金额高得足以让任何人疯狂。萧令仪亲自坐镇,昼夜不息,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
线索,断断续续,如同蛛网。有猎户说在城西断魂崖附近的密林里见过一个形容狼狈、但眼神异常锐利的少年。有更夫说曾在深夜看到一道快如鬼魅的影子掠过城南荒废的义庄屋顶。零零碎碎,指向同一个方向——城西,断魂崖。
那里山势险峻,密林丛生,崖下是奔腾咆哮的沧澜江,历来是亡命徒藏身的绝地,也埋葬过无数追捕者和逃亡者的尸骨。
萧令仪亲自带队。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的、冰冷的火焰。数十名王府精锐侍卫和重金聘请的江湖好手,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断魂崖附近的山林。
搜捕持续了三天两夜。如同在巨大的迷宫中与一个狡猾的影子捉迷藏。谢危似乎对这片地形了如指掌,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围堵,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痕迹,将追兵引向歧路。疲惫和焦躁开始在队伍中蔓延。
第三天黄昏,残阳如血,将断魂崖狰狞的轮廓染上一层凄厉的金红。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指着前方一片被踩踏过的、沾着新鲜泥土的灌木丛,低声道:郡主,看!刚过去不久!往崖边去了!
萧令仪的心脏猛地一缩!眼中寒光暴涨!
追!
她率先冲了出去,身形如电,玄色的衣袂在黄昏的山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只扑向猎物的复仇之鹰。身后的侍卫们紧随而上。
穿过一片乱石嶙峋的坡地,前方豁然开朗。断魂崖狰狞的崖口就在眼前!崖边怪石突兀,劲风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脚下是深不见底、雾气弥漫的深渊,隐隐传来沧澜江沉闷如雷的咆哮。
就在崖边一块向外突出的、形如鹰嘴的巨石之上,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深青色的身影。
残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孤绝的轮廓。山风卷起他破碎的衣摆和凌乱的黑发,仿佛随时要将他吹下那万丈深渊。
是谢危!
萧令仪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猛地停住脚步,抬手示意身后众人止步。所有的侍卫立刻分散开,刀剑出鞘,弓弩上弦,冰冷的杀气瞬间锁定了崖边那个孤影。
谢危!萧令仪的声音如同浸透了冰渣,在山风中清晰地响起,带着刻骨的恨意,你…无路可逃了!
崖边的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依旧是那张过分俊秀的脸,只是比三个月前更加苍白瘦削,脸颊上那道被她掌掴留下的红痕早已消失,只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然而,他看向萧令仪的眼神,却再无半分温顺伪装。
那是一种极致的疲惫之下,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痛苦、挣扎、一丝绝望,还有…一种萧令仪无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的、近乎执拗的专注。他的目光,穿透冰冷的空气,直直地钉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姐姐…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被山风吹得有些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他唤得那么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下毒、扼杀、背叛和血海深仇。…你就这么…恨我入骨
恨萧令仪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射出来,将他烧成灰烬!你下毒害我,害我父王!你害他尸骨无存!谢危,我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将你挫骨扬灰!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掷向他。
你父王谢危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掠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痛苦。他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小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死了怎么可能谁告诉你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失控的尖锐。
住口!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配提他!萧令仪厉声打断,胸中翻腾的悲愤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两块玉佩——一块染血的父王遗物,一块从暗格中寻得、刻着危字的不祥之物——狠狠砸向他脚下的岩石!
看看!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玉佩!这血!还有你刻的字!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破裂,今日,我就要用你的血,祭我父王在天之灵!
两块玉佩砸在坚硬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染血的那块滚落了一下,停在他脚边不远。刻着危字的那块,则静静躺在月光下。
谢危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两块玉佩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震惊、痛苦、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恸,如同风暴般在他眼中疯狂交织、撕裂。
他猛地抬头,望向萧令仪,那双幽深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萧令仪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绝望和…一种被至深误解的疯狂痛苦。
玉佩…染血…刻字…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来的血沫,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然,原来…原来在你心里…我竟是…害他的凶手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空旷的崖顶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好…好…好得很!他猛地止住笑声,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萧令仪,那眼神,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和…深入骨髓的绝望,萧令仪!你记住!这世上…伤他最深的人…从来不是我!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
话音未落,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做出了某个决绝的决定,猛地向后一退!
脚下碎石簌簌滚落!
他要跳崖!有侍卫惊呼!
萧令仪瞳孔骤缩!不!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他必须死在自己手里!必须千刀万剐!
抓住他!她厉喝一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朝着崖边那道决绝的身影扑了过去!
就在她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破碎衣角的那一刹那——
谢危回头了。
在身体完全失去平衡、向着深渊坠落的瞬间,他竟猛地回头了!赤红的、如同泣血般的眸子,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疯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刻印进去的绝望凝视,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她扑来的身影!
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恨,有不甘,有毁灭一切的疯狂,有被误解至深的滔天冤屈,甚至…还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眷恋
然后,他竟对着她,在坠向死亡的瞬间,扯出了一个极其惨烈、极其扭曲的笑容。
姐姐…他破碎的声音被呼啸的风瞬间撕碎,但萧令仪仿佛还是听到了那最后几个字,…你会…后悔的…
不——!
萧令仪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带着自己也说不清是恨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整个人随着前扑的惯性,竟然也跟着冲出了崖边!她的指尖,只来得及擦过一片冰冷的、虚无的空气。
郡主——!
身后传来侍卫们魂飞魄散的凄厉惊呼!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冰冷的、带着水汽的狂风如同无数把钝刀,狠狠刮过她的脸颊和身体!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急速旋转、颠倒!下方是翻滚着白色浪花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墨绿色深渊!
要死了吗就这样…和那个恶魔…同归于尽
也好…也好…
父王…女儿…来陪您了…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从侧面狠狠撞上了她的身体!
呃!剧痛传来,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轻微咔嚓声!
是谢危!
他在急速下坠中,竟硬生生扭转了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她!不是为了同归于尽,而是…为了改变她下坠的轨迹!
萧令仪只觉身体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向崖壁的方向,下坠的速度骤然一缓!而谢危,则因为这一撞的反作用力,如同断线的风筝,以更快的速度向着深渊坠去!
在两人身体交错的电光火石之间,萧令仪在急速旋转的视野和呼啸的风声中,看到了谢危的脸。那张脸上,没有报复的快意,没有阴谋得逞的狰狞,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和那双赤红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清晰得让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担忧
他甚至…对她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仿佛在说…别死
噗通——!
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间将萧令仪吞没!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得移了位!冰冷的江水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带着泥沙的腥味和死亡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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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冰冷和剧痛中沉沉浮浮,像一叶随时会被巨浪打翻的小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萧令仪被一阵彻骨的寒意冻醒。不是江水的冷,而是空气的冷,一种能冻结骨髓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寒冷。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昏黄的火光。一团不大的篝火,在破庙中央的石板地上燃烧着,努力驱散着周遭的黑暗和寒冷,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光映照着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残破神像,以及四周漏风的、糊着破烂窗纸的墙壁。
破庙…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尤其是左腿,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痛得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她试图挪动一下身体,却发现自己被裹在一件宽大的、深青色的、同样湿透冰冷的外袍里。外袍上,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清冽又熟悉的、混合着雪魄草和幽昙花的药香…
谢危!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所有的记忆瞬间回笼——下毒、扼颈、玉佩、染血、断魂崖、坠江…还有最后那惊心动魄的一撞!
是他!是他把自己撞向崖壁!是他救了她!
荒谬!这怎么可能!那个一心想要她命的毒蛇!
她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这个动作却牵动了腿上的伤,剧烈的痛楚让她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别动!
一个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极度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惊惶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萧令仪浑身一僵,猛地扭头看去。
就在篝火旁,离她不过几步远的地方,谢危正跪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他身上只剩下单薄的、同样湿透的白色中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精悍的轮廓。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间,还在往下滴着水珠。
他正低着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受伤的左腿。那条腿的裤管被撕开,露出小腿处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肿胀发紫,皮肤表面布满擦伤和淤痕,更可怕的是在小腿中段,一处明显不自然的扭曲,断裂的骨头茬子几乎要刺破皮肤!
他捧着她伤腿的手,在微微发抖。那颤抖的幅度很小,却异常清晰,透过冰冷的皮肤传递到萧令仪身上。不是冷的,更像是一种极力压抑却无法控制的…恐惧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骨折处,用撕扯下来的、他自己的中衣下摆,沾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似乎用雪水化开的冷水(篝火上架着一个破瓦罐,里面煮着雪水),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她腿上的污泥和血迹。
他的动作专注得近乎虔诚,每一个细微的挪动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捧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宝,稍有不慎就会碎裂。火光跳跃着,映亮了他低垂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因为寒冷和失血而呈现出一种青紫色,紧抿着,下颚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疼的还是累的,抑或是…紧张的
萧令仪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极度专注而显得异常幽深的眸子,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双手,看着他苍白脸上隐忍的痛苦…心头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恨意、愤怒、不解、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荒谬的动摇,如同冰与火在她胸腔里疯狂交织、撕扯!
你…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刺痛,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假惺惺…做什么
谢危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没有抬头,只是捧着她伤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片刻,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细微的颤抖,似乎更明显了。
过了好几息,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火光映照下,萧令仪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苍白,疲惫,眼下一片浓重的青影,嘴唇干裂。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她心惊。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和后怕,有刻骨的疲惫,有被误解的痛楚,还有一种…几乎要将她灼伤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执拗。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疯狂:
假惺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直刺她的心底,萧令仪…你给我听清楚…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如同淬血的誓言,狠狠砸在破庙冰冷的空气里:
你的命…是我的!
只有我能收!
没我的允许…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眸子逼近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癫狂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你敢死一个试试!
他死死盯着她惊愕的眼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冰渣,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我让这整座城…都给你陪葬!
破庙里死寂一片,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粗重压抑的喘息。那疯狂的宣言,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萧令仪的心上,让她一时竟忘了言语,忘了腿上的剧痛,只剩下满心的惊涛骇浪和荒谬绝伦。
陪葬整座城他凭什么他以为他是谁!
然而,对上他那双燃烧着不顾一切火焰的赤红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毁灭性的认真。
寒意,比这破庙外的冰雪更刺骨,瞬间攫住了她。
谢危吼完那句疯狂的话,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不再看她,只是重新低下头,更加专注地处理她腿上的伤。动作依旧轻柔,但捧着她腿的手,那细微的颤抖却始终未曾停止。
他撕下自己里衣最后相对干净的布条,在冰冷的雪水里浸透,拧得半干,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骨折处上方紧紧扎住,试图减缓肿胀。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让萧令仪痛得浑身一颤,冷汗直流。他像是能感知到她的痛苦,动作会立刻僵住,直到她压抑的抽气声过去,才敢继续。
时间在寒冷和剧痛中变得无比漫长。篝火的热量似乎越来越微弱,无法驱散从四面八方缝隙里钻进来的刺骨寒风。萧令仪裹在谢危那件湿冷的深青色外袍里,依旧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失血、寒冷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她意识又开始模糊,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
好冷…好困…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滑向黑暗的深渊时,一个冰冷得让她瞬间惊醒的身体,猛地贴了上来!
是谢危!
他处理完她腿上的伤,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边。他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裹在她身上的那件湿冷外袍,然后,在萧令仪惊愕的目光中,他迅速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湿透冰冷的白色中衣!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他裸露的上身。
少年人的身体,清瘦却并不单薄,线条流畅,蕴含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但此刻,萧令仪的目光却被牢牢钉在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上!有新有旧,有刀剑留下的狰狞裂口,也有鞭笞烙烫的陈年旧疤,如同盘踞的毒蛇,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残酷。
最刺眼的是右肩胛下方,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明显是利器贯穿伤,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显然是坠崖时被尖锐的岩石或树枝所伤!
他竟也伤得如此之重!
谢危对身上狰狞的伤口和萧令仪震惊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动作极快地将自己冰冷赤裸的上身,紧紧地贴上了萧令仪同样冰冷的身体!然后,他一把抓起那件湿冷的深青色外袍,将两人紧紧裹在一起,再用双臂如同铁箍般,死死地抱住了她!
冰冷!坚硬!带着血腥气和药草清冽气息的男性躯体!
萧令仪浑身僵硬如铁,下意识地就要挣扎!这突如其来的、超越所有界限的亲密接触,让她感到极度的羞耻和愤怒!他竟敢!
别动!谢危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和一种濒临极限的虚弱。他抱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那一点点可怜的、微弱的体温,去温暖她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他的下巴抵在她冰冷的额头上,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发间。
冷…是不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萧令仪从未听过的、近乎哀求的颤抖,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如同梦呓,又如同最虔诚的祈祷,滚烫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额角:
别睡…萧令仪…
求你…别睡…
看着我…别睡…
那声音里的恐惧,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绝望,穿透了萧令仪层层叠叠的恨意和冰冷的盔甲,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僵硬的身体,在他不顾一切的拥抱和那绝望的哀求声中,竟奇异地、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
篝火发出最后几声微弱的噼啪声,火光摇曳,映照着破庙角落里紧紧相拥的两人。寒冷依旧刺骨,腿上的剧痛也未曾减轻分毫,但身体相贴处传来的那一点点微弱却固执的暖意,和他那一声声带着绝望颤抖的别睡,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和深渊。
萧令仪的意识在冰冷的疲惫和这点奇异的暖意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再次陷入昏睡时,抱着她的谢危,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唔…!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萧令仪猛地惊醒,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那具躯体,温度高得惊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她费力地抬起头,借着篝火最后一点微光,看到了谢危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灼热。
高烧!
他肩胛下那道狰狞的伤口,在冰冷的江水浸泡和这破庙的寒夜里,终于发作了!感染引发了高热!
谢危萧令仪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
谢危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眉头锁得更紧,身体因为高热的痛苦而微微颤抖,双臂却依旧死死地抱着她,不肯放松半分,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和那固执得近乎愚蠢的拥抱,萧令仪心头那堵由恨意筑起的高墙,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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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里的时间,在寒冷、伤痛和高热的煎熬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萧令仪腿上的剧痛和高烧带来的昏沉交替折磨着她,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每一次短暂的清醒,她都能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那具躯体惊人的滚烫,以及他那双即使在昏迷中依旧固执地环抱着她的手臂。
谢危的情况显然更糟。他陷入了持续的高热,神志不清,身体不时地抽搐,牙关紧咬,发出模糊不清的痛苦呓语。有时是压抑的闷哼,有时是破碎的、带着无尽痛楚和恨意的单字——父…母…杀…。那些破碎的音节,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萧令仪混乱的心上。
他到底…是谁那些伤痕…那些梦魇般的呓语…
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破庙里的温度低得如同冰窖,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白雾。萧令仪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唯一的热源,只剩下谢危那具滚烫的身体,像一个巨大的、濒临熄灭的火炉。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极致的寒冷彻底冻结时,谢危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他像是被噩梦魇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嘶喊,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剧烈地转动,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着雪水浸湿了鬓角。
不…不要…母妃…跑…快跑…他嘶哑地喊着,声音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绝望,双臂却下意识地将萧令仪抱得更紧,仿佛在寻求庇护,又像是在守护着什么最珍贵的东西。
母妃…别丢下我…别…
那无助的、带着哭腔的呓语,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锉在萧令仪的心上。她僵硬地被他抱着,感受着他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她冰冷的颈窝,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她浑身一颤。
恨意…似乎在这一刻,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谢危…她艰难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醒醒…
或许是她的声音,或许是破庙外呼啸的风声。谢危的呓语声渐渐低了下去,身体也不再剧烈抽搐。他依旧深陷在高热的昏迷中,但环抱着她的手臂,力道却奇异地放松了一些,只是虚虚地拢着,头无力地垂靠在她的颈侧,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
就在这时,破庙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
不是风声!是…马蹄声!还有金属甲片摩擦的铿锵声!而且不止一人!是训练有素的马队!
萧令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王府的搜救队还是…叛军!
马蹄声在破庙残破的山门外停住了。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杀伐气的命令:
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主上有令,镇北郡主和那前朝余孽,格杀勿论!
前朝余孽!
格杀勿论!
萧令仪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看向怀中昏迷不醒、高烧滚烫的谢危!
前朝…余孽!
那些玉佩…鹰隼图腾…刻着的危字…父王的秘密收藏…斥候拼死带回的染血玉佩…还有谢危坠崖前那声撕心裂肺的伤他最深的人不是我…
无数破碎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这一刻被前朝余孽这四个字,瞬间串成了一条冰冷刺骨的锁链!
他…他竟是前朝遗孤!那他与父王…是血海深仇!
那父王…父王的死…那染血的玉佩…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吞没!而门外,叛军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摩擦声,已然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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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腐朽的山门,在一声沉重的撞击下,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轰然向内倒塌!
碎裂的木屑和灰尘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卷走了破庙里仅存的一丝稀薄暖意。
门外,昏沉的天光勾勒出数道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重甲,甲片上凝结着冰冷的霜花,手中紧握的刀剑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为首一人,头盔下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鹰隼般的眼睛,冰冷地扫视着破庙内狼藉的景象,目光最终如同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角落里的萧令仪和她怀中昏迷的谢危身上。
找到了!沙哑而充满杀机的声音响起,拿下!死活不论!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踏着碎裂的门板和地上的灰尘,一步步逼近!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角落里的两人彻底淹没!
萧令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腿骨断裂,剧痛钻心,怀中还抱着一个昏迷不醒、高烧滚烫的谢危,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难道…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和这个身份成谜、恨意纠葛的少年一起
不!她不甘心!父王的仇还未报!王府的血债还未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唔…紧贴在她颈侧的谢危,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仿佛被门外灌入的刺骨寒风和浓烈杀气所刺激,他那双紧闭的眼睫,如同垂死的蝶翼,剧烈地颤动起来!
紧接着,在萧令仪惊愕的目光中,谢危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高烧昏迷时的混沌,也不是坠崖时的疯狂绝望,更不是平日里伪装温顺的清澈。那是一双彻底被点燃、被鲜血和杀戮浸透的眼睛!赤红如血,燃烧着毁天灭地的疯狂火焰,仿佛从地狱最深处挣脱而出的修罗!
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找死!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炸开!
就在最前面那名叛军士兵狞笑着举刀劈下的瞬间,谢危动了!
快!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他原本虚拢着萧令仪的手臂猛地一撑地面,整个人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以萧令仪的身体为轴心,带着一股狂暴的力量悍然弹起!完全无视了肩胛处崩裂的伤口喷溅出的鲜血!
嗤啦!
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劈落,斩碎了他本就破烂的中衣后摆!
而谢危,在弹起的瞬间,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抓住了那名士兵持刀的手腕!五指如同钢钳般骤然发力!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嚎!
谢危夺刀在手!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夺刀、旋身、劈砍!一气呵成!刀光如同匹练般在昏暗中炸开!
噗嗤!
血光迸溅!
那名士兵的惨嚎戛然而止,一颗戴着玄铁头盔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冲天而起!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瞬间染红了破庙斑驳的地面和墙壁!
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这血腥残酷的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后面冲进来的叛军士兵都愣住了!
杀了他!为首的叛军头目目眦欲裂,厉声嘶吼!
短暂的震惊被打破,剩余的叛军如同被激怒的狼群,挥舞着刀剑,从不同方向凶狠地扑向那个如同浴血魔神般的身影!
谢危动了。他像一道在死亡边缘疯狂跳跃的黑色闪电,手中夺来的战刀化作收割生命的镰刀!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原始、最直接、最血腥的杀戮本能!劈、砍、削、刺!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和鲜血喷溅的嗤嗤声!
破庙狭窄的空间,此刻成了他的修罗场!
刀光剑影交错,血花不断绽放!残肢断臂飞舞!凄厉的惨嚎声、兵刃撞击的铿锵声、利刃入肉的闷响、濒死的哀鸣…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曲!
他完全放弃了防御!身上不断增添着新的伤口——手臂被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肋下被长矛擦过带起一溜血花,肩胛的旧伤更是彻底崩裂,鲜血浸透了半边身体!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每一次受伤,都只会让他的动作更加狂暴,眼神更加疯狂嗜血!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只知杀戮的凶兽,用身体硬抗伤害,只为在敌人身上撕扯下更致命的伤口!以伤换命!以血换血!
萧令仪瘫坐在冰冷的墙角,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浑身僵硬地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刺鼻的血腥味浓烈得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看着那个浴血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疯狂搏杀,看着他身上不断绽开的血花,看着他如同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杀戮机器…
这不是她认识的谢危。不是那个温顺的冲喜赘婿,不是那个下毒的阴险毒蛇,甚至不是坠崖时那个绝望疯狂的少年。
这…是一个真正的…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疯子!
当最后一名叛军士兵被谢危一刀贯穿心脏,带着不甘和恐惧的眼神缓缓倒下时,破庙内终于恢复了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浓稠的鲜血从尸体上汩汩流淌的声音,以及…谢危那沉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拄着那把已经砍出无数豁口、沾满血肉碎末的卷刃战刀,单膝跪在由尸体和血泊铺就的地面上。浑身浴血,白色的中衣早已被染成暗红,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而残破的轮廓。肩胛、手臂、肋下…无数伤口都在向外渗着血,顺着衣角滴落,在他身下的血泊中砸开一朵朵小小的涟漪。
他低着头,凌乱的黑发被血和汗黏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和失血而微微颤抖着。
破庙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寒风从倒塌的山门处灌入,卷动着浓稠的血腥味,发出呜呜的悲鸣。
萧令仪蜷缩在墙角,脸色苍白如纸,看着那个如同从血池地狱中爬出来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恐惧、震撼、还有一丝荒谬的…劫后余生,在她心头交织冲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煎熬。
那个拄刀跪在血泊中的身影,动了一下。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凌乱的黑发下,露出一张被血污和汗水模糊的脸。但那双眼睛…那双刚刚还燃烧着毁天灭地杀意的赤红眼眸,此刻却如同退潮后的海面,翻涌着一种萧令仪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
疲惫如同厚重的阴影,刻在他眼底深处,几乎要将他压垮。失血让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濒死的灰败。然而,在那无边的疲惫和灰败之上,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不顾一切的火焰。
那火焰里,有劫后余生的疯狂余烬,有深入骨髓的伤痛,有背负血海深仇的沉重,有对她安危的极致担忧…还有一种…一种近乎卑微的、孤注一掷的…
他拄着卷刃的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那条几乎被洞穿、血流如注的伤腿,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在粘稠的血泊中挪动着,朝着她所在的墙角,挪了过来。
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终于,他挪到了她的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死亡的气息。他低头,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眸子,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定了她惊魂未定的脸。
然后,在萧令仪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刚刚如同魔神般屠戮了所有叛军的少年,这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前朝太子…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竟重重地、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倒在她面前!
膝盖砸在冰冷、沾满敌人鲜血的石板上。
他扔掉了那把卷刃的刀,任由它哐当一声落在血泊里。然后,他抬起那双沾满血污、骨节分明却微微颤抖的手,伸向自己的怀中。
摸索着,极其珍重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他将那东西,用双手,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如同献上自己最后的所有,无比郑重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捧到了她的眼前。
那是一枚令牌。
非金非玉,触手温润,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质感。令牌的样式古朴威严,正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眼神睥睨天下的玄鸟图腾!在玄鸟的利爪之下,赫然镌刻着两个古老的篆体大字——
天命!
玄鸟天命令!传说中前朝皇室代代相传、象征着正统与无上权柄的帝令!持此令者,可号令前朝散落的所有暗卫和潜伏势力!
萧令仪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猛地收缩!
谢危…他…他真的是前朝太子!
他捧着她父王染血的玉佩,坠崖前嘶吼着伤他最深的人不是我…还有父王秘密收藏的那块刻着危字的玉佩…无数线索瞬间贯通!
姐姐…
谢危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失血的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捧着的玄鸟天命令在微微颤抖,他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卑微的祈求,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带着一种要将她灵魂都灼穿的炽热和…小心翼翼。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枚象征着滔天权柄的令牌,再次向前递了一寸,几乎要触碰到她冰冷的指尖,然后,一字一句,如同泣血的誓言,重重砸在死寂的、弥漫着血腥的破庙里:
江山为聘…
嫁我…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