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闺蜜的纹身 > 第一章

玫瑰的香气浓烈得几乎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满了整个客厅。阳光斜穿落地窗,把插在细颈水晶瓶里的那束红丝绒般玫瑰,每一片花瓣都镀上金边。林薇捏着花剪,小心地修剪掉最后一根过于张扬的刺,指尖沾上一点冰凉的水珠。十年了,周扬和林薇,竟然也走到了这个闪着光的门槛前。
门铃恰到好处地响起,轻快得如同约定好的信号。我放下剪子,指尖在湿毛巾上蹭了蹭残留的花汁。门开处,陈默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嵌在光影里,嘴角弯着,笑意却像没化开的冰,只浮在表面。她怀里抱着一个扎着银灰色缎带的深蓝色盒子,包装得一丝不苟。
薇薇!她声音清亮,带着惯有的亲昵,一步跨进来,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十周年啊!看看,给你家大功臣带了瓶好年份的,今晚必须开了庆祝!她扬了扬手里的盒子,目光却像滑不留手的鱼,迅速地在客厅里游弋了一圈,掠过那束精心插好的玫瑰,最终落在空荡的沙发一角,又不动声色地收回。
就等你呢,我接过那瓶沉甸甸的酒,冰凉的瓶身贴着掌心,周扬说今天早点回来,订了你最爱的那家日料。我把酒轻轻放在玄关的矮柜上,那瓶身反射的光线刺了一下我的眼睛。
他能准时陈默嗤笑一声,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动作熟稔得像在自己家。她几步走到沙发前,把自己陷进去,姿态放松,拿起我放在茶几上的水杯,很自然地抿了一口,哪次不是我们等到天荒地老林薇啊,你就是太惯着他。
她的话像针,轻轻刺了一下林薇努力维持的平和心境。林薇垂下眼,拿起花剪,继续修剪另一支玫瑰多余的叶子,锋利的刃口刮过花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总得给他点空间,
林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男人嘛。
林薇避开她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像探照灯,总让林薇觉得无所遁形。
陈默没再接话。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花剪细微的啃噬声和窗外隐约的车流。阳光挪动着脚步,将她们两人沉默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一种无形的、粘稠的东西在寂静中蔓延开来,包裹住林薇和她之间看似亲密无间的十年。十年的时光,足够将彼此的气息、习惯、甚至灵魂的褶皱都熨帖得严丝合缝,也足够让某些深埋的东西在暗处悄然发酵、变质。林薇捏着花茎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修剪掉的那根尖刺,仿佛扎进了自己的心里。
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打破了客厅里粘稠的寂静。门开了,周扬裹挟着一身室外的微凉空气和淡淡的烟草味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带扯松了,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匆忙的逃离。他先看到林薇,扯出一个笑容:薇薇。声音有点干涩。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沙发里的陈默,那笑容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点亮了,如同灰烬里突然蹿起的火苗,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灼热温度。默默也到了他声音里的干涩一扫而空,甚至带上了一点轻快的调子。
刚到不久,陈默从沙发里直起身,笑容在脸上绽开,明媚得晃眼,周大老板今天可是破天荒的早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的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眼神却像带着钩子,牢牢锁在周扬脸上。
周扬一边换鞋一边笑:十周年嘛,再大的事也得推了。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在玄关的矮凳上,几步走过来,很自然地坐在了陈默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微微倾向她那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看看默默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林薇试图把话题拉回来,指了指玄关柜上那瓶酒,年份不错呢。
哦默默真是有心了。周扬的目光扫过那瓶酒,很快又回到陈默脸上,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欣赏和热度,正好配今晚的日料,生鱼片配这个,绝了。他兴致勃勃地开始谈论起菜品搭配,仿佛这是他此刻唯一关心的事情。陈默笑着附和,手指无意识地在锁骨的位置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动作细微、短暂,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林薇的眼底。
他们之间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流动着一种看不见的、灼热的张力。林薇的存在,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突兀地杵在他们营造出的那个小小的、紧密的圈子里。林薇站起身,借口去厨房倒水,转身离开客厅的瞬间,指尖冰凉一片。
晚餐选在城中最负盛名的怀石料理亭。私密的包间,流水淙淙的造景,穿着素雅和服的女侍无声地穿梭。一道道精致的料理如艺术品般呈上。周扬和陈默坐在长桌的一侧,我坐在对面。
默默,尝尝这个蓝鳍金枪鱼大腹,周扬用公筷夹起一片油润鲜亮的鱼肉,越过桌面,极其自然地放进了陈默面前的碟子里,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特意让他们留的最好的部位。
陈默嫣然一笑,眼波流转:谢谢周总,还是你懂我口味。她姿态优雅地夹起那片鱼肉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像一只慵懒的猫。
林薇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面前碟子里堆叠着周扬夹过来的食物,海胆、和牛、鱼子酱……每一道都昂贵,却都冷冰冰的,带着一种敷衍的程式化。他记得陈默喜欢蓝鳍大腹的油脂感,记得她讨厌紫苏叶的味道,却似乎忘了,林薇对生冷的食物肠胃向来敏感。十年婚姻,敌不过她一个微眯起的眼。
席间的话题围绕着陈默新开的艺术工作室展开。周扬听得极其专注,时不时插话,提出一些所谓的资源和建议,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他谈论着艺术品投资市场的风向,某个拍卖行的人脉,某个新锐画家的潜力……那些名词和数字从他口中流泻出来,像一层华丽的薄纱,试图掩盖住底下某些更真实、更赤裸的东西。他的眼神,始终胶着在陈默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欣赏和鼓励。那眼神太烫了,烫得林薇坐立难安,仿佛置身于一场无声的、针对林薇的公开处刑。
……所以,默默,你那个空间改造的想法绝对可行,资金不是问题,我这边……周扬兴致勃勃地说着,身体又朝陈默那边倾了倾。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一条信息提示框瞬间弹出,占据了屏幕顶端。
发件人:默默。
内容简短,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薇的视网膜:
下次…别那么用力,吻痕差点遮不住…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料理亭里清幽的背景音乐,潺潺的流水声,女侍轻微的脚步声,甚至周扬还在继续说着的关于资金和人脉的话,所有声音都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种尖锐的、令人窒息的嗡鸣在林薇颅内疯狂回荡。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一片冰凉。林薇死死盯着那行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在林薇心口反复烫下印记。十年。整整十年。我以为牢不可破的基石,原来早已被蛀空,爬满了令人作呕的蛆虫。而那个拿着钻头,一点点把它凿穿的,竟是交付了所有信任和秘密的闺蜜。
一股冰冷的、带着腥甜的怒意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林薇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手边的清酒杯。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包间里炸开,深色的酒液溅上昂贵的榻榻米。
周扬和陈默同时惊愕地抬起头,看向林薇。
薇薇周扬皱眉,带着被打断的不悦,怎么了
胃里翻江倒海,那股冰冷的恶心感堵在喉咙口。林薇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味。视线扫过周扬那张带着疑惑和一丝不耐烦的脸,最后落在陈默脸上。她微微张着嘴,惊讶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拢,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随即被一种更深的、难以捉摸的东西覆盖——那像是一种隐秘的得意,又像是一种冰冷的算计。
没事,林薇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异常平稳,不小心碰翻了杯子,我去下洗手间。
林薇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拉开包间的门。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隔绝了里面那令人作呕的空气,也隔绝了林薇竭力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脚步踩在走廊厚实的地毯上,绵软无声,却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墙上的浮世绘仕女图,面容模糊,眼神空洞,像是在嘲笑着林薇的愚蠢。
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手腕,水流哗哗作响,试图浇灭心口那簇越烧越旺的毒焰。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得像鬼,只有眼底燃烧着两团幽暗的火。十年。陈默。这个在我婚礼上当伴娘、在我父亲葬礼上抱着我痛哭、知道我所有糗事和软肋的女人……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尖锐的痛楚。愤怒和背叛感像无数细密的针,扎遍全身每一寸神经。痛,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要将一切毁灭的冰冷冲动。不能就这样算了。绝不能!我要撕碎那张伪善的面具,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从愤怒的泥沼里抬起头,带着致命的寒光。
我要去她的工作室。就在今晚。那里面,一定有能撕开他们谎言的证据。我要亲眼看看,这十年的姐妹情深,底下到底藏着怎样丑陋的蛆虫!
城市的霓虹被隔绝在车窗外,切割成流动的光斑,映在出租车深色的玻璃上,如同不断扭曲的伤口。林薇报出陈默工作室的地址,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大概是被林薇脸上冰封的神情慑住,没敢搭话,默默踩下了油门。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沉闷的钝痛,几乎要冲破胸腔。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颠簸都引起一阵翻搅。林薇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痛感是此刻唯一能让林薇保持一丝清醒的东西。十年间无数个与陈默相关的画面在脑海里疯狂闪回:大学宿舍里分享同一碗泡面的深夜,她失恋时抱着林薇哭湿的肩膀,林薇怀孕初期孕吐得昏天暗地时她守在床边的疲惫侧脸……这些温暖的碎片,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玻璃渣,反复切割着林薇早已鲜血淋漓的神经。
假的。全是假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拥抱,每一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全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那层温情脉脉的糖衣下面,包裹的是怎样令人作呕的算计她和周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我看不见的背后,他们是如何嘲笑着我的愚蠢那些我分享给她的、关于婚姻的疲惫和偶尔的怨怼,是不是都成了他们床笫间的笑料
车停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旁。眼前是一座由旧厂房改造的LOFT建筑,黑灰色的砖墙在夜色里沉默矗立,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灯光。陈默的工作室就在顶层。林薇付钱下车,冰冷的夜风瞬间裹挟上来,吹得林薇单薄的外套紧贴在身上,寒意刺骨。抬头望去,顶层属于她的那扇窗,一片漆黑。
很好。这正是林薇需要的黑暗。
林薇绕到建筑后巷。这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建材和垃圾桶,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陈默曾经无意中提过,后门的电子锁电池快没电了,有时反应迟钝。林薇走到那扇不起眼的铁门前,屏住呼吸,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按向门禁按键。
滴——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后巷里格外清晰。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红灯闪烁了一下,门锁纹丝不动。果然没电还是她换电池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我再次用力按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簧弹动声。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松节油、颜料和淡淡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林薇闪身进去,迅速将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黑暗瞬间吞噬了我。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勉强勾勒出楼梯的轮廓。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盖过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林薇扶着冰冷的墙壁,摸索着走上楼梯。每一级台阶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在血液里奔流冲撞。林薇害怕被发现,害怕这最后孤注一掷的行动失败,但更害怕的是,即将看到的真相,会把她彻底撕碎。
顶层到了。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贴着默·空间设计铭牌的木门紧闭着。林薇走到门前,掏出钥匙——那串钥匙里,有一把是陈默工作室的备用钥匙,是她很久以前塞给林薇的,笑着说万一我把自己锁外面了呢。多么讽刺的信任凭证。
钥匙插进锁孔,冰冷的金属触感沿着指尖蔓延。转动。轻微的咔哒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条缝。一股更浓郁的艺术材料气味涌了出来。
林薇侧身挤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黑暗中,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光污染透进来一点微光,勉强照亮室内巨大的空间轮廓。巨大的工作台、散落的图纸、立着的画架、靠墙的雕塑模型……一切都像蛰伏在黑暗里的怪兽。
林薇没有开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道微弱的光束刺破黑暗,像一把颤抖的手术刀。光线扫过工作台上散乱的图纸和模型工具,掠过墙角蒙尘的半身雕塑。林薇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她那张宽大的、堆满资料的办公桌。桌面很乱,各种文件夹、设计草图、速写本堆叠着。
手电光落在桌角一个不起眼的、深棕色的硬皮文件盒上。直觉告诉林薇,重要的东西,陈默不会放在显眼的地方。林薇拉开最底下的抽屉——空的。不对。林薇蹲下身,手指摸索着抽屉底部。指尖触到一个微小的凸起。轻轻一按,抽屉底板无声地弹起了一小段。一个暗格!
林薇的心跳骤然加速。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块薄薄的夹板。下面躺着一个厚厚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
就是它了!
林薇几乎是颤抖着把它抽了出来。文件袋沉甸甸的,里面似乎塞满了纸张。林薇直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办公桌边缘,将手机的光束聚焦在文件袋上。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林薇撕开封口处的胶条,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僵硬。
文件袋里是一叠厚厚的文件。最上面的几张是打印的银行流水单,金额巨大,频繁的进出记录看得人眼花缭乱。林薇快速翻动,心一点点沉下去。直到几张钉在一起的、抬头印着借据字样的文件出现在眼前。光线清晰地照亮了文件末尾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周扬!
借款人:周扬。
出借人:陈默。
借款金额:人民币叁佰伍拾万元整。
借款用途:投资周转。
还款期限:三个月(逾期抵押物自动归出借人所有)。
抵押物:林薇名下,位于市中心的房产(地址清晰无误)。
抵押人签字处,赫然是林薇的名字!!那签名…那签名…是林薇上个月签的那份所谓的理财产品追加认购确认书!周扬说银行新推的高收益产品,名额紧张,需要林薇补签个名…林薇当时沉浸在父亲周年祭的悲伤里,看都没看就签了!
三百五十万!赌债投资周转原来他所谓的投资,所谓的周转,就是用我的房子去填他赌博的无底洞!而陈默,这个我掏心掏肺的闺蜜,竟然是那个冷眼旁观、手握镰刀的债主!她借钱给他,用我的房子做抵押!而我,竟然亲手签下了这份卖身契!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巨大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林薇,眼前一阵发黑,手里的纸张簌簌作响。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林薇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瘫倒下去。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衣衫,寒意直透骨髓。
原来如此。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周扬近期的暴躁易怒,他对林薇越来越频繁的挑剔和冷落,他深夜躲在书房里接听电话时压低的、焦躁的声音……还有陈默,她看我时那越来越难以掩饰的复杂眼神,那偶尔流露出的、近乎怜悯又带着一丝轻蔑的神情……他们共同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而我,就是网中央那只待宰的羔羊。
抵押品……原来在陈默眼中,我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一份有价值的抵押物!十年情谊,不过是一笔交易里可以随时牺牲的添头!愤怒和极致的羞辱感如同岩浆,在冰冷的绝望下奔涌,几乎要将林薇吞噬焚毁。
就在这时,林薇身后紧闭的玻璃大门外,突然亮起两道刺目的白光!汽车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工作室外街道的寂静。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刺耳地响起,紧接着是车门被狠狠甩上的巨响。
砰!砰!
林薇的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停止!
那脚步声急促、沉重,带着一种狂躁的怒意,由远及近,重重地砸在楼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是周扬!他怎么会来这里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薇,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楼梯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怒气冲冲的身影堵住。
周扬冲上了顶层走廊。他头发凌乱,脸色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铁青一片,眼睛里布满骇人的红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工作室玻璃门内的林薇,以及手中捏着的那份摊开的、刺眼的借据文件。
林薇!他咆哮着,声音嘶哑扭曲,带着一种要将我撕碎的狂怒,你他妈在这里干什么!你翻默默的东西!
他几步冲到门前,用力摇晃着玻璃门的把手。门锁着。他更加暴怒,拳头狠狠砸在厚实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巨响,整扇门都在震颤。
开门!给我开门!把东西放下!你听见没有!他疯狂地嘶吼着,扭曲的面孔紧贴在玻璃上,眼神凶狠得像是要生吞活剥了林薇。他看到了文件上他自己的签名,看到了那抵押条款,更看到了林薇眼中冰冷的恨意和了然。秘密被彻底撕开,他像一只被剥光了皮毛的野兽,只剩下赤裸裸的凶暴。
林薇看着他疯狂拍打玻璃的样子,看着他脸上那因为秘密暴露而彻底扭曲的狰狞,看着他眼中赤裸裸的、要林薇我毁灭的凶光……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突然奇异地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林薇甚至没有后退一步,只是捏紧了手里的借据,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纸张。
周扬,林薇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穿透了他狂暴的嘶吼,像冰锥一样刺过去,用我的房子,填你的赌债还把我卖给你的债主当闺蜜演了十年,你们累不累
这句话像一盆滚油,彻底浇在了周扬濒临崩溃的理智上。他眼中的暴戾瞬间达到了顶峰,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不再徒劳地拍打玻璃门,而是猛地转身,像疯了一样冲向走廊尽头消防栓的位置。那里挂着一把沉重的红色消防斧!
玻璃门内,林薇看着他奔向消防斧的背影,那决绝的姿态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危机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林薇猛地转身,手电光在黑暗中慌乱地扫过,寻找着后门的位置。就在这时,工作室另一侧通往小露台的玻璃门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咔哒。
林薇惊骇地扭头看去。只见那扇玻璃门被从外面拉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冷风和潮湿的气息,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是陈默!
她显然是从外面消防梯爬上来的。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羊绒衫,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一丝仓促,但那双眼睛,在手机手电筒微弱光线的映照下,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她的目光,第一时间精准地落在林薇脸上,又飞快地扫过我手中捏着的文件,最后定格在走廊外正疯狂拆卸消防斧固定装置的周扬身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工作室正门那块巨大的钢化玻璃应声爆裂!无数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布满整面玻璃,紧接着,在重力的拉扯下,整块玻璃如同瀑布般轰然垮塌下来,砸在室内的地板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破碎声!玻璃碎片如同爆炸的弹片,四处飞溅!
周扬的身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手持沉重的消防斧,踏着满地狼藉的碎玻璃,带着一身暴戾的杀气,冲了进来!碎玻璃在他脚下发出刺耳的呻吟。他的目标极其明确,充血的眼睛死死锁定在刚刚进来的陈默身上,那眼神里的恨意和疯狂,比刚才对我还要浓烈百倍!
贱人!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高举着消防斧,不管不顾地朝着站在露台门边的陈默猛扑过去!那沉重的斧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寒芒!
陈默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惊呆了。她脸上那副惯有的、带着算计的冷静面具瞬间碎裂,只剩下纯粹的、面对死亡的惊恐。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背后就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她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映着那越来越近的、索命的斧刃寒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扭曲。巨大的破碎声还在耳边回荡,飞溅的玻璃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点点寒星,像一场凝固的死亡之雨。周扬那张扭曲到极致、被暴怒和绝望彻底吞噬的脸,在斧刃的寒光映衬下,如同地狱爬出的修罗。他眼中只有陈默,那浓烈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沉重得能压垮空气。
而林薇,就站在离陈默几步之遥的地方。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没有思考,没有权衡,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在那闪着死亡之光的斧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陈默纤细的身体狠狠劈落的瞬间——
林薇像一颗被无形巨力射出的炮弹,猛地向前扑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撞在陈默身上!
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呼从陈默口中溢出,被巨大的撞击力打断。两人同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侧后方摔倒!身体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从林薇右肩胛骨的位置炸开!瞬间席卷了全身的神经!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林薇喉咙深处挤出。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那一刻消失了,只剩下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在疯狂叫嚣。视线瞬间模糊,又猛地清晰。林薇艰难地侧过头,看到周扬手中的消防斧,那冰冷的斧刃上,正有一线刺目的猩红,顺着光滑的金属表面,缓缓地、粘稠地向下流淌。
斧刃没有劈中陈默,却擦着我的后背落下。锋利的刃口深深嵌入了我右肩胛骨下方的皮肉里。温热的液体正从撕裂的伤口里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温热,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周扬似乎也被这意外的变故惊呆了。他保持着挥砍的姿势,僵在原地,充血的眼睛里,那疯狂的杀意被一丝错愕和茫然短暂地覆盖。他看着林薇背上迅速扩大的那片深色湿痕,看着那顺着斧刃滴落的血珠,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薇!陈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尖利和变调。她被林薇压在身下,此刻正奋力挣扎着想要撑起身查看林薇的情况。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慌
剧痛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林薇的意识。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的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视野开始阵阵发黑,周扬那张呆滞而狰狞的脸在模糊的视线里晃动、扭曲。林薇能感觉到生命的热量正随着那温热的液体飞快地流失,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警笛声。尖锐、急促、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像一把利刃,猛地刺破了这血腥而凝固的死寂。红蓝两色的警灯光芒透过破碎的大门和窗户,疯狂地旋转、闪烁,将室内染上一种光怪陆离、令人心慌的色彩。
周扬脸上的茫然瞬间被更深的恐惧取代。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握着消防斧的手。沉重的斧头哐当一声砸在满地狼藉的碎玻璃上。他惊恐地看了一眼门口闪烁的警灯,又看了一眼地上痛苦蜷缩、血流不止的林薇,还有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陈默。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转身,像只无头苍蝇般,朝着露台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试图从消防梯逃跑。
站住!警察!几声威严的厉喝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从破碎的正门口传来。
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已经冲了进来,手电光柱瞬间锁定了仓皇逃窜的周扬。他刚冲到露台门口,就被两名动作矫健的警察猛地扑倒在地,双臂被粗暴地反剪到身后,冰冷的金属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我!放开!是她!是她们陷害我!周扬被死死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沾满灰尘和玻璃碴的地板,徒劳地挣扎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完全变了调,像垂死野兽的哀嚎。
混乱中,有人冲到了林薇和陈默身边。林薇感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扶坐起来,有人用什么东西用力按压住我后背的伤口。那按压带来的剧痛让林薇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林薇虚弱地喘息着,视线模糊地越过警察的肩膀,看到陈默也被扶了起来。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目光却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地钉在林薇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震惊、后怕、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幽暗。
叫救护车!快!伤者失血严重!一个警察对着对讲机急促地喊道。
冰冷的灯光,惨白的墙壁,弥漫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呛人。林薇趴在市局一间询问室的硬板床上,背上的伤口已经由法医做了初步清创和包扎,但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会牵扯出钻心的剧痛,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皮肉里反复搅动。粗糙的纱布紧贴着皮肤,浸透了药水和渗出的组织液,带来阵阵冰凉又火辣的刺激。一件宽大的警用外套披在肩上,勉强遮挡住被血染透又剪开的衣衫,却挡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一名年轻的女警员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放在林薇面前的桌子上。林女士,喝点热水吧。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带着职业性的安抚,笔录可能还要等一会儿,您先休息一下。
谢谢。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试着动了动手指,僵硬冰冷。目光落在桌角那杯水上,蒸腾起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虚幻。
询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陈默。
她换上了一件警员提供的灰色连帽卫衣,宽大的衣服套在她身上,显得她更加单薄纤弱。头发简单梳理过,但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她似乎比林薇好不了多少,只是没有明显的外伤。她径直走到林薇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有些迟缓,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隔着那张冰冷的金属桌子对视着。询问室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低沉的嗡鸣。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十年的情谊,几个小时前的背叛与厮杀,还有那挡刀的一瞬……所有的一切都横亘在我们之间,像一道深不见底、流淌着熔岩的鸿沟。
她的目光落在林薇被外套遮掩的肩背位置,那里是伤口所在。看了几秒,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有些颤抖,轻轻抚上自己左侧的锁骨下方。那个位置,在我们无数次分享秘密、互相依偎的时光里,林薇曾无数次看到过——那里纹着一朵小小的、精致的、含苞待放的玫瑰。那是她们大学毕业那年夏天,一起在鼓浪屿海边的小店里纹的。她说玫瑰象征永不凋零的友谊。当时林薇肩胛骨的位置也纹了一朵一模一样的。
林薇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个属于林薇的玫瑰纹身,在肩胛骨靠上的位置,此刻,恐怕已经被那道狰狞的斧伤撕裂得面目全非了。
陈默的手指在那朵小小的玫瑰纹身上反复摩挲着,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专注。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林薇,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海面。
薇薇……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砾磨过。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艰难的决定。你……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林薇受伤的后背,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痛楚,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覆盖。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悠长。再开口时,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破碎的平静,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现在……她的指尖依旧停留在那朵锁骨下的玫瑰上,轻轻地、一遍遍地描摹着花瓣的轮廓,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它只属于我们了。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湖里轰然炸响!
只属于我们了
什么意思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进我最痛的地方。那朵象征友谊的玫瑰,如今在她口中,成了某种排他性的、只属于我们的印记那周扬呢那个用斧头劈开我们之间所有假象的男人呢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攫住了我。林薇猛地抬起头,想从她脸上找出戏谑或嘲讽的痕迹,想质问她怎么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就在林薇抬头的刹那,视线本能地、带着恨意地扫过她抚摸锁骨的手指——
她的指尖依旧停留在那朵小小的玫瑰纹身上。但就在那朵玫瑰旁边,锁骨下方更靠近中心的位置,在室内惨白灯光的映照下,赫然还有另一处纹身的痕迹!
那纹身很小,颜色似乎比旁边的玫瑰要深一些,也更新一些。线条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轮廓——那分明也是一朵玫瑰!一朵姿态、线条几乎和她原本那朵、以及我肩胛骨上那朵一模一样的玫瑰!
只是,这朵玫瑰的花瓣,似乎……微微向外舒展着,带着一种不同于含苞状态的、略显张扬的意味。而在那舒展的花瓣下方,紧挨着她原本那朵玫瑰的地方,还缠绕着两片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绿叶纹路。
林薇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然后疯狂地倒流回冰冷的心脏!
这个位置!这个姿态!这个细微的差别!
电光石火间,一个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我的脑海——那是三个月前,周扬出差回来,神秘兮兮地脱掉上衣,向林薇展示他后腰上新纹的图案,说是为了纪念我们结婚十周年。他后腰上,正纹着一朵几乎完全一样的玫瑰!花瓣舒展,下方缠绕着两片小小的叶子!当时我还笑他纹的位置太隐秘,只有我能看到……
原来……原来他纹的根本不是什么结婚纪念!
他纹在了陈默的身上!锁骨下方,紧挨着她象征我们友谊的那朵玫瑰旁边!
那两片细微的绿叶……那根本不是什么点缀!那是他名字的隐喻!周扬……扬……叶子!他把自己,像一个隐秘的烙印,一个宣示所有权的标记,堂而皇之地、纹在了林薇最好闺蜜的皮肤上!紧挨着我们永不凋零的友谊!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林薇脑子里彻底炸开了。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超越了所有情绪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原来,他早就把她当成了私有物。原来,那笔肮脏的赌债交易背后,还有这样一层更深入骨髓的、带着占有欲的标记。原来,在这场精心策划的、将林薇彻底物化的骗局里,陈默,这个手握我房产抵押权的债主,这个被她丈夫隐秘标记的女人,她在这场戏里扮演的,究竟是猎物,是帮凶,还是……另一个更可怕的、掌控一切的猎人
那句它只属于我们了,此刻像淬了剧毒的蛇信,冰冷地舔舐着我的耳膜。
我们……是指她和周扬还是指……她和我
林薇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的陈默。她的指尖还停留在那两朵并蒂玫瑰上,眼神穿过冰冷的空气,牢牢地锁住我。那眼神里,之前所有的复杂情绪——震惊、后怕、茫然——似乎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平静之下,仿佛涌动着黑色的、无声的漩涡。
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陈默那句话——现在它只属于我们了——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林薇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寒意。而更冷的,是林薇看清她锁骨上那两朵并蒂玫瑰的瞬间。那朵新纹的、姿态舒展、带着两片细小叶子的玫瑰,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我最后的侥幸。
周扬的后腰。那个所谓的十周年纪念。他把它纹在了陈默的身上,紧挨着象征我们友谊的那朵花!一个隐秘的、宣示所有权的标记!而林薇,那个被他用赌债和抵押品捆绑的妻子,竟是他这场荒唐占有欲里最可悲的背景板。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麻木感席卷了林薇。后背伤口的剧痛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一种灵魂出窍般的虚空。林薇看着她,看着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看着她在锁骨上反复描摹的手指。那动作不再是无意识的安抚,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无声的宣告。
呵……一声短促、干涩、毫无温度的笑从林薇喉咙里挤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我们’我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是指你和周扬还是指……你和我这个‘抵押品’
林薇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陈默抚摸纹身的指尖顿住了。她看着林薇,那双曾经盛满狡黠和亲昵的眼睛,此刻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微微歪了歪头,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加深了一点点,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怜悯的审视。
薇薇,她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那种轻柔,却像裹着蜜糖的刀锋,你总是这样。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爱或者恨,朋友或者敌人。她轻轻摇头,仿佛在惋惜我的愚钝,这世界,哪有那么绝对
她的话像谜语,在林薇混乱的思绪里投下更深的阴影。不等我追问,询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两名表情严肃的刑警,手里拿着记录本。
林薇女士,陈默女士,现在需要分别给你们做详细笔录,关于今晚在‘默·空间设计’工作室发生的事件。请配合。为首的警官语气不容置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如同经历一场漫长而冰冷的酷刑。林薇被带到了另一间询问室。灯光刺眼,空气沉闷。机械地复述着事情的经过:结婚纪念日的信息、工作室的发现、周扬的暴怒、那把致命的消防斧、为陈默挡下的那一击……每一次回忆,都像重新撕开伤口。当说到那份抵押了我房产的借据,说到周扬签下的名字和那被欺骗的签名时,负责记录的年轻女警员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同情。而当说到陈默锁骨上那两朵玫瑰纹身,说到周扬后腰上那个一模一样的图案时,两位警官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林女士,你说你为陈默挡刀,是出于本能一个警官锐利的目光锁定我。
林薇疲惫地点点头:是。那一瞬间,我只想推开她。
这是实话。那瞬间的爆发,超越了理智的权衡,是十年情谊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即使那情谊早已腐朽变质。
关于陈默女士锁骨上的纹身,以及周扬身上的纹身,你能确定是同一时间、同一含义吗
我确定周扬对我说那是结婚十周年的纪念,三个月前纹的。至于陈默锁骨上那个新的……
林薇顿了一下,一种冰冷的直觉攫住了她,位置紧挨着我们的‘友谊纹身’,姿态和周扬身上的一模一样,还多了两片叶子。那叶子……周扬的名字里有个‘扬’字……
我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晰。
做完笔录,林薇被送往医院。肩胛骨下方的伤口需要进一步清创缝合。医生告诉她,那道疤痕会永久留下,很深,像一朵被暴力撕开的、畸形的玫瑰。麻药的作用下,身体是麻木的,但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却在无声地呼啸。
住院期间,消息陆续传来。周扬因故意杀人(未遂)、故意伤害、非法拘禁(意图阻止林薇离开工作室)、巨额赌博及诈骗(涉及伪造文件抵押他人房产)等多项罪名被正式批捕。他面对如山铁证,心理防线崩溃,除了歇斯底里地咒骂陈默蛇蝎毒妇、害死他,对赌债和抵押事实供认不讳,但对纹身一事避而不谈,只说是一时糊涂。
而陈默,她作为出借人(虽然资金来源有待深查)、抵押协议的参与者,以及事件的核心当事人,经历了几轮密集的问询后,竟因证据不足(无法直接证明她主观唆使周扬行凶或知晓其当晚具体行动)以及作为受害者(周扬的袭击对象)的身份,暂时未被提起公诉。她处理完工作室的狼藉,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在了公众视野里。
林薇出院那天,天空阴沉,飘着冰冷的雨丝。后背的伤口在阴雨天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她那晚的惨烈。回到那个曾经充满玫瑰香气、如今却冰冷得像坟墓的家,林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律师,启动离婚程序,并全力追索那份非法抵押协议的法律效力,誓要夺回自己的房子。
生活似乎被强行按下了重启键,只是底色已是一片荒芜。林薇换了工作,搬了家,切断了所有可能与过去有牵连的关系。后背那道狰狞的疤痕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也成了我灵魂上无法磨灭的烙印。拒绝看它,拒绝触碰它,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印记。
时间像裹着砂砾的河流,缓慢而粗糙地向前流淌。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林薇加班到很晚,走出新公司大楼时,华灯初上,细雨又毫无征兆地飘了下来。因为没带伞,只能站在廊檐下,看着雨幕中匆忙的人流和车灯拖曳出的流光。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线条流畅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林薇面前,停住。车窗缓缓降下。
陈默的脸出现在车窗后。
她瘦了些,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像被雨水洗过的寒星。她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羊绒大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两朵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的玫瑰纹身。
林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找到我的
薇薇,她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平静得仿佛我们昨天才见过面,上车吧,雨大了,我送你。
不需要。林薇立刻拒绝,声音冷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的伤疤仿佛被她的目光灼痛。
她似乎并不意外林薇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在林薇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下移,仿佛能穿透林薇厚重的外套,落在肩胛骨的位置。那目光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甚至……一丝探究。
你的伤,她轻声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还疼吗
这句问候,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无比虚伪又令人毛骨悚然。林薇冷笑一声:托你的福,死不了。
陈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表情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推开车门,自己撑着伞走了下来。细密的雨丝打在她昂贵的羊绒大衣上,洇开深色的斑点。她走到林薇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冽香水与松节油的气息,那是属于她工作室的味道,也是那晚噩梦的味道。
冰冷的雨气夹杂着她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林薇胃里一阵翻搅。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她接下来的动作钉在了原地。
陈默忽然伸出手,动作快得林薇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只微凉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抚上了她后背肩胛骨的位置——隔着厚厚的冬衣,精准地按在了那道狰狞伤疤的中心!
呃!一股尖锐的、混合着生理剧痛和极度心理不适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林薇痛得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绷紧、颤抖,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这触碰比任何言语都更具侵略性和侮辱性!
别碰我!
林薇猛地挥开她的手,像被毒蛇咬到一样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伤口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林薇愤怒地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陈默被挥开的手停在半空,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又抬眼看向林薇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她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恍惚的神情。那眼神穿过冰冷的雨幕,牢牢地锁在我脸上,深处翻涌着一种我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那里面有疯狂,有执念,还有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占有欲
疼……她喃喃地开口,声音轻得像呓语,视线却依旧死死锁着我,它让你疼了……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更像是在确认某种她早已预知的、甚至是……期待的结果
林薇的血液瞬间冻结!一个荒诞绝伦、却又无比契合所有诡异碎片的念头,如同破冰的利刃,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劈开了林薇混沌的意识!
那晚挡刀!
那份被发现的借据!
工作室后门恰好没电的电子锁!
她恰好在周扬发狂时出现在露台!
她锁骨上紧挨着友谊印记的、属于周扬的标记!
还有此刻她眼中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这一切……难道……
陈默似乎从林薇骤然变化的脸色中读懂了她的惊骇。脸上那种恍惚的神情瞬间褪去,重新覆上那层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眼底那簇幽暗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陈默上前一步,无视林薇的抗拒,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她没有触碰林薇的伤疤,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紧紧抓住了林薇冰冷僵硬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像铁钳。
林薇,她盯着林薇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淅沥的雨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和彻底的占有,你以为那晚你‘救’的是谁
她微微凑近,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灵魂:
我等的,就是那一刻。
我等的是你为我挡下的这一刀!
我等的是周扬亲手在你身上刻下这个印记!
我等的是——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我肩背的位置,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和狂喜:
把属于‘他’的标记,彻底覆盖掉!用这道疤,用你的血,把他从你这里、也从我这里,彻底抹掉!
陈默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扯开自己羊绒大衣的领口!在昏黄的路灯和冰冷的雨丝映照下,她左侧锁骨下方那两朵并蒂玫瑰纹身清晰可见!她伸出颤抖的手指,不是抚摸那朵新的、属于周扬的玫瑰,而是狠狠抠向那朵旧的、象征我们友谊的、含苞待放的玫瑰!
你看清楚!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音的尖利,这朵旧的,是我们的!但旁边这朵新的,是他的枷锁!是他的脏东西!是他硬生生烙在我身上的!她的指甲用力刮擦着皮肤,那朵新的玫瑰纹身处瞬间泛起红痕。
现在!
陈默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重新聚焦在林薇脸上,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狂热,他留下的印记,在你身上被劈碎了!被覆盖了!被你的血洗干净了!她的手指转而指向林薇的后背,指向那道狰狞的疤痕所在,现在你这里,只有这道疤!这道因为我而留下的疤!
薇薇,她抓着林薇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林薇的骨头,她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令人遍体生寒的痴迷,这道疤,才是我们之间新的印记。
它比纹身更深!比誓言更痛!比任何东西都更牢不可破!
它只属于我们!只属于你和我!
周扬他不过是个工具!一个用来制造这道完美印记的工具!他完了!他彻底出局了!
现在……她的脸凑得更近,眼中闪烁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独占的疯狂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极致扭曲、却又带着诡异满足的微笑:
——我们终于干净了。只有我们两个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林薇的脸颊滑落,混合着无法控制的泪水。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冻僵的石像,手腕被她攥得生疼,后背的伤疤在冰冷的湿气中阵阵抽痛。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深渊,将她彻底吞噬。
原来,从始至终。
他们所有人……
都只是她病态棋盘上,用来铸造这道只属于我们的、血色印记的……棋子。
而这盘棋,她早已布局多年,耐心等待着那致命一击的落下,等待着用背叛、鲜血和毁灭,来净化她所理解的、那独一无二的拥有。
雨,下得更大了。街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扭曲、模糊。陈默抓着林薇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她的眼睛在雨夜中亮得惊人,像锁定猎物的母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令人窒息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