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老师收到前女友王芳短信:今晚9点,图书馆见。
他赴约进入反锁的图书储藏室,再没出来。
监控显示那段关键时间神秘消失,现场只找到刻刀和神秘字条:真相就在你身边。
所有人都怀疑王芳和陈刚老师。
校长张伟痛斥谣言干扰教学,眼神却闪过慌乱。
我拿起画笔默默展开画纸——李明老师被血浸染的袖口曾露出半截倒三角印记。
那是校长密室内禁止学生靠近的奇怪标记。
第一章
喧嚣下的死亡邀约
六月的夜,空气又闷又湿,像个无形的蒸笼扣在光明职业技术学校上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文化节的喧嚣如同烧开的沸水,礼堂方向震耳的音乐和间歇爆发的尖叫穿透了几栋教学楼的距离,顽强地钻进图书馆这片最后的寂静之地。霓虹灯牌闪动的斑斓光影在窗户上晕开,变幻不定,映照着靠窗书桌边唯一的人影——李明老师。
他深陷在椅子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笔记本粗糙页面上刮擦着,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某种惶惑不安的啮咬。桌上散落着几本发黄的旧校刊,还有几张打印出来的文档片段,被一支没有笔帽的廉价中性笔压着。关键词被红笔反复圈出涂改,线条纠结成一个个疑团:匿名、经费账目不明、倒三角印记、密室。
这个词像一小块沉甸甸的冰,硌在他心口最深处。
这痕迹,这个神秘社团的标记,他隐约感觉它缠绕着一些东西,一些无法解释、又令人窒息的东西。林小薇那张苍白的小脸毫无预兆地又闪现在脑海里。就在上周,那个总是怯生生、成绩却优异的女生站在他办公桌前,手指用力抠着校服裤缝,几乎要抠出一个洞来。
她说有人威胁她,让她往指定的账户打钱,否则就把她的秘密公之于众。那个……那个符号,李老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红色的,像被火烧过……倒三角……我抽屉里塞了张纸……她最终也没能把话说完,只是哭着塞给他一个用作业纸叠成的小方块,上面用颤抖的笔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倒三角图案。
那一刻,李明感觉一股凉气从脊椎窜上天灵盖。那不是学生的恶作剧,那眼神里的绝望是真实的。他还没来得及再问,林小薇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了。第二天,她就没来上学。他打听到的消息是,家庭原因转学,走得非常匆忙。
这标记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又像一个极具诱惑的陷阱。
空气里有股陈年书页混杂着灰尘的味道。太安静了,除了礼堂隐隐传出的、被距离和墙壁滤得失真扭曲的鼓点,仿佛整栋楼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这种死寂莫名加重了他皮肤下那股难以按捺的焦灼。
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在桌面上嗡地震动起来,冷白的光瞬间刺破沉寂。屏幕上显示的发送者是那个几乎要被他强行从脑海里剔除的名字:王芳。
短信息内容简洁得像一刀切入骨缝的寒刃:今晚9点,图书馆见。
指尖下的书本纸张触感变得异常粗糙冰冷。九点距离此刻还有十分钟。图书馆现在一个已经被文化节喧闹遗忘的死寂角落无数个念头野草般疯长。是叙旧还是这短信本身,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那个倒三角的阴影是否已经延伸到了她的身上林小薇无声的哭泣和她塞过来的那张画着符号的纸条反复闪现,和王芳此刻发来的短信交织在一起,变成一张冰冷而无形的网。
危险的气息,浓重得无法忽视。
几乎在念头闪过的同时,他已经把桌上的材料匆匆扫进略显陈旧磨损的单肩挎包里,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仓促。椅子腿在光滑的地砖上刮出短促的摩擦音,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图书馆主楼已经空无一人,值班老师大概也被文化节的喧嚣吸引去了。幽暗的灯光在空旷的大厅投下长长的、怪诞的影子。只有靠里面通道尽头,那个平日里堆满旧教材、几乎不被记起的储物室门缝底下,漏出一线微弱昏黄的光。它像黑暗海洋里一盏摇摇欲坠的孤灯,又像是某种神秘深渊的入口。
心口跳得又沉又急,撞击着肋骨。他靠近那扇沉重的木门,手指触到冰凉的门把手,迟疑了一瞬。门里一片死寂。
王芳就在里面吗
他咬紧牙关,手腕用力,往下转动把手。
咔哒。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落锁声从门后传来,仿佛直接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他一怔,下意识地转动把手——纹丝不动。门确实是从里面反锁了。这不对!短信是王芳发的,她要见面,为什么锁门
心脏骤然攥紧,又猛地沉下去。寒意沿着脊椎爬上后颈,汗毛直立。他抬手敲门,指尖关节敲在厚实的木门上,声音闷闷的,被周遭的寂静吞噬得无影无踪。笃笃,笃笃。指节叩击声带着试探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急促。
门内毫无声息。没有回应,没有脚步声,甚至连衣料摩擦的细微动静都没有。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真空般的死寂。那线从门底漏出的昏黄灯光,也纹丝不动。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血液里的不安瞬间沸腾起来。王芳不可能听不见,要么是发生了意外,要么……李明猛地抬眼环顾,四周书架林立的巨大暗影沉默矗立,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阴影里窥伺。他强压下剧烈的心跳,迅速摸遍身上的口袋,又弯腰低头在地上寻找。没有钥匙的踪影。
储物室只有这一道门。里面的人……被锁住了还是……一个刻意制造的密室
寒意更深,带着蚀骨的粘稠感。他不再犹豫,迅速转身,脚步沉重地离开那条昏暗的走廊通道,直奔值班台旁边墙上挂着的红色消防应急箱。玻璃被敲碎的声音在静得可怕的图书馆里炸响,格外惊心。
他伸手入内,抓起那把沉重的红色消防斧。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斧头的沉重感拖拽着他的手臂,也压着他的心。
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主阅览室那边惨白的光线和极其微弱的音乐声。储藏室里混合着旧纸张、干燥灰尘和某种隐隐霉变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让他微微窒息。唯一的灯泡悬垂在低矮的天花板中央,发出陈旧灯泡特有的黯淡光芒,光线所能及的范围很有限,四周靠墙叠放的高大书架阴影幢幢,如同黑暗中蛰伏的野兽。更深处堆积成小山般的淘汰桌椅零件轮廓模糊,在昏暗光线勾勒下,边缘显得扭曲变形。
王芳他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了数倍,带着金属般的干涩回响。只有灰尘在灯光光束里漂浮、旋转。
视线飞快扫过。右手边靠近门口,一个倒下的金属工具架突兀地横亘在地上,几把不同型号的刻刀散落在旁边,其中一把手柄上有暗沉反光——是油渍还是血视线向左移动,墙角堆放废弃画架的杂物堆旁,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一抹深色,像是……布料还伸出来一只脚,穿着普通的女式运动鞋!
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大脑一片轰鸣。握紧消防斧的手瞬间冰凉,冷汗浸湿了斧柄。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挪近。微弱灯光吝啬地扫过去,照亮了倒在地板上的那个人。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小半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侧脸上,一只眼睛半睁着,瞳孔里凝固着最后一丝极度的惊恐。她的身体以一种扭曲别扭的角度伏在地上,浅色的上衣左胸口被深色的、粘稠的液体洇湿了一大片,那深色边缘还在极其缓慢地向四周的布料纤维中渗透、扩散。旁边一个用来搬书的金属推车上,一张A4打印纸放在显眼位置,上面用黑色加粗打印体刺目地写着:真相就在你身边。
是王芳。
他认识那双鞋,上周还见过的!一股强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冲进鼻腔,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咙口泛起甜腥。眼前闪过林小薇塞纸条时颤抖的手,闪过王芳最后看着他时欲言又止的神情……不是叙旧,从来就不是!
脚步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冷硬的铁质书架上,震得架子哐啷作响,灰尘簌簌落下。惊惧像无数冰冷的钢针,扎透四肢百骸。他猛地扭头望向那扇刚被他用消防斧破坏、此刻斜斜倚在门框上的门板。
密室!这是一个精心准备的密室!凶手……离开了还是……就在这里
死寂瞬间拥有了质量,沉沉地压下来。储藏室内唯一的光源似乎也摇曳了一下。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颗粒在昏黄灯下被定格、放大。书架林立的深处,那片望不到底的浓重黑暗里,似乎有极其轻微、压抑到极致的声音——那是喘息还是……布料摩擦墙壁
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倏然在书架间隙深处、靠近屋顶那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通风铁格栅附近,闪了一下,如同毒蛇的眼。随后,被彻底吞没在浓稠的黑暗里。
警笛声由远及近,凄厉地撕破文化节次日清晨的假象。美术班的学生小明穿过操场上残留的彩色碎屑和无人收拾的气球,背着沉重的画板,习惯性地朝角落那栋沉默的灰色建筑走去。图书馆。一周前在窗边看到李老师蹙眉疾书的侧影,他想用画笔记录下来。
清晨的空气本该沁人心脾,但此刻却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铁器在雨天久置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冰冷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清晰。图书馆后门那条林荫小道旁的灌木丛枝杈,格外凌乱,地上有杂沓、深浅不一的印痕。他脚步顿住,眉头拧起。
目光掠过青灰色石阶,凝固在门框角落——一粒纽扣大小的、暗红的斑点,已经半干涸,在微凉的晨光下,触目惊心。
警察来了,警戒线黄得刺眼,把图书馆后门和旁边带铁门的小储藏室整个封锁了起来。气氛肃杀,周围的空气绷紧到极致,令人窒息。几个便衣警察神情严峻,低语交谈,语速极快,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围观者的脸,像是要从平静的表面刮出藏匿的裂痕。保安老王和小李垂着头,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身体绷得僵直。
小明没有靠近核心现场,他的目光在那些紧张的人脸上短暂停留,最终落在了储藏室那扇被破坏的门上。消防斧野蛮劈砍留下的撕裂创口狰狞歪斜,门板上甚至残留着几道深色的干涸印记,让他想起美术课上调制失败的那罐凝固的褐色油彩。他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李老师。这个总是温和耐心给他讲解素描笔法的老师,和王老师……怎么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清晨的空气吸进肺里竟带着砂纸摩擦般的刺痛。他默默在角落的花圃边缘坐下,打开画板。铅笔在速写本雪白的纸页上移动,发出沙沙的声音。线条沉重、滞涩。他先勾勒出图书馆那栋略显沧桑的建筑轮廓,然后将那扇饱经摧残的门板一点点填充上去。那扭曲、破碎的门,那残留的深色印记……每一道阴影都涂得格外用力。画着画着,那天傍晚无意间瞥见的一个细节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脑海中:储藏室上方靠近通风管道的墙面,那条长长的、新鲜的刮擦痕迹!当时他还以为是搬运重物造成的,现在看来,那痕迹新得过分,边缘还残存着几丝极其微少的、闪着亮光的浅色纤维——和校领导常穿的、那种挺括的面料质地异常相似!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压抑的骚动。几个人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让开一条缝隙。张伟校长和赵丽副校长步履急促地从人群后方挤了进来。张伟校长的脸绷得紧紧,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凌厉地扫过每一个在场的面孔。他目光触及门板和警戒线后隐约可见的储藏室内部,眉头瞬间锁死,下颌的线条绷得像岩石一样坚硬。
胡闹!简直是胡闹!
张伟校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但即将爆发的巨大力量,回荡在清晨肃杀的空地上,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挣脱制服衬衣的束缚,谁在里面!什么密室杀人荒唐!我们光明职院建校几十年!清清白白教书育人!是谁在这里制造恐慌污蔑!这是在污蔑!
他愤怒的目光如同实质,狠狠地钉在几位负责的警官脸上,又猛地扫向噤若寒蝉的围观师生。
查!
这个字像是从他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沉重地砸在地上,彻查!但我警告各位同学老师,不要传播未经证实的谣言!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煽动!影响了正常教学秩序,尤其是你们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他顿了顿,抬手指着人群,指尖因激怒而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那个什么‘秘密社团’的无稽之谈,是谁先提起来的查!一样要彻查到底!我要让造谣的人,承担法律责任!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围观的学生老师们鸦雀无声,纷纷低下头去,只有恐惧在无声中弥漫、发酵。
张伟校长吼完,凌厉如刀的目光缓缓扫过现场每一个角落,当扫过站在人群边缘、半低着头的小明时,那目光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刹那,那眼神深处翻涌着的似乎不仅仅是愤怒,还有一丝极力压制却被偶然暴露在强光下的…慌乱
小明正好抬起眼。两人目光在凝滞空气中极其短暂地交接了不到半秒。
那瞬间的对视,短暂得如同错觉,却让小明后背的汗毛在一瞬间全部立了起来。
校长凌厉的目光扫过之后,赵丽副校长上前一步,她的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却像是包裹在薄冰下的湍流:张校长说得对。稳定压倒一切。请警方同志尽快查明真相,还大家…特别是李老师…还有王老师一个清白。
她的声音说到后面有一丝艰难地哽咽,眼圈微微泛红,目光却异常坚定地扫过人群,最后在那扇被破坏的门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深处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种燃烧般的决心。她稍作停顿,补充道:现在,无关人员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和班级!王老师的事情…校方会妥善处理后续安排。请相信学校和警方!
人群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下开始缓慢地挪动、散去,低声的议论如同水底暗流。
小明抱着画板,混在人流中缓缓移动。指尖冰冷,心跳却像擂鼓,震得耳膜轰轰作响。刚才那瞬间校长眼中闪过的慌乱,赵丽副校长刻意强调王芳时眼底深处的那簇火光,还有她提到李老师后面那个微妙的停顿……无数碎片在他的脑中被无形的线疯狂串联起来。
他低头,视线落在速写本那扇残破的门页上,那片他用力涂抹出的阴影深处。笔尖无意识地移动,在那扇门旁边的墙角空白处,勾勒出一道极其模糊的、向上延伸的短促刮痕轮廓,边缘锋利。旁边,又极快地点了几笔,几个带着微微反光的点——就像那天他无意间在墙上看到的纤维光泽。
画着画着,一股尖锐的刺痛感忽然扎进他的记忆深处。
李明老师!那是案发前大概一个星期,在素描教室门口。李老师靠墙站着和一个学生说着什么,神情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当他抬起手时,小明端着洗笔桶从他身边走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老师左手袖口的边缘微微卷了上去,露出手腕一小截。就在那深色衬衣袖子下面、腕部皮肤稍微靠上的位置,赫然粘着半个印痕!像是匆忙间擦拭了却没擦干净。一小块颜色偏暗的红褐色,轮廓模糊,但能依稀辨认出——那分明就是倒三角印记最下端尖锐的一个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蹭掉了一半。
这个印记,小明自己几天前就见过。那是在校长办公楼那间严格禁止学生靠近、传闻堆积着重要文件的大储藏室门口。紧闭的门把手上方,用粗糙的白色粉笔画着一个简陋却令人莫名心悸的倒三角符号。当时他和几个路过的同学还好奇地议论过,被路过的后勤老师黑着脸呵斥赶紧离开。
李老师手腕上那个没擦干净的、残存的倒三角印记!
冰冷的战栗感瞬间席卷了小明全身。
校长室。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松脂,带着文件堆陈的淡淡霉味和新近喷洒的廉价空气清新剂那过于甜腻的掩饰性花香。两位负责询问的刑警坐在对面,警帽摆在一旁,神色如平静的深湖,目光却锐利如针。
张校长,
负责主问的中年警官向前倾了倾身体,声音平缓无波,关于李明老师和王芳老师的情况,请您再回忆一下案发当晚——周五晚,您个人具体的行程安排。
张伟校长靠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双手交叠放在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红木桌面上,手背因为用力而泛出骨节的白色。他刚刚亲自泡了两杯茶,袅袅热气在沉默中盘旋,衬得他眉宇间深深的刻痕如同刀凿斧刻。他的目光越过茶水的蒸汽,落在墙上悬挂的巨幅厚德载物题字上,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那厚重的木质牌匾,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沉重了几分,压得他几乎无法直视警官审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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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当然记得。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蒙了一层灰尘,带着掩饰极深的疲倦,学校文化节,作为校长,我必须在场。礼堂那边活动结束大概……他微微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瑞士表,九点十分左右。我上台简短总结了活动,肯定了师生的努力。台下的喧闹……真是震得人头疼。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动作间袖口一丝不苟地挺括着。
之后,我就直接回了办公室。
他用手指了指旁边那扇紧闭着的通往里间休息室的磨砂玻璃门,处理一些积压的文件,主要是下周的几个校企合作项目和那几笔上级拨付的专项经费的……结算复核。
说到专项经费几个字时,他的语速几不可查地加快了一点点,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过一条微小的弧线,快十一点,赵副校长过来跟我简短确认了一下节日后勤收尾事宜,聊了大概十分钟。我就离开了,直接回家。家里我爱人可以证明。
他的语气非常肯定,不容置疑。办公桌一角堆叠的文件侧面,那张打印着校园多媒体设备更新项目抬头的文件封面上,结算二字后面似乎有被笔重重划过的痕迹,墨水印渗到了下一页。
哦,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身体前倾了一点,大概就是在九点半左右吧,我在办公室听到楼下……就是图书馆那个方向,传来挺响的一声,像是……重物撞在金属上的声音
他皱着眉头回忆,表情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当时没多想,以为是文化节哪边拆舞台道具之类的大动静。现在想想……
他抬眼看向警官,眉头皱得更深,声音里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会不会就是……那……那个时候出的事这动静,听着确实很不对劲。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紧闭的休息室门,补充道:我的办公室一直关着门,隔音效果不算好。那声音很清楚。
语气平淡,却像在冰冷的湖面下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那声响出现的时间点,几乎就在警方初步推断的案发时间核心区域!
负责记录的年轻女警抬起眼,飞快地和主问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伟校长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交流,喉结悄然滚动了一下。
警方的谈话并未结束。当办公室门再次被叩响,张伟校长低沉应允后,赵丽副校长轻轻推门走了进来。她的步态依旧带着惯有的严谨与干练,脊背挺直,一丝不苟的挽起的发髻边缘有几缕不听话的鬈发垂下,柔和了脸庞的线条。看到警官在场,她只是动作极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颔首示意,走到桌边将怀里一份签过字的文件放在张伟校长手边。
她的声音打破了室内凝滞的空气,带着公事公办的清晰节奏:校长,这是昨天文化节物料库存损耗的最终确认清单,后勤这边我已经全部核实过了。另外,
她目光转向两位警官,表情坦诚而平和,刚才保卫处那边提供了初步名单,所有涉及周五当晚轮值的安保人员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配合警官们的详细问询。特别是负责后区图书馆楼附近路线的小李同志,他在整理当班记录本,上面有精确的到岗巡视频次标注。
她把文件在张伟校长桌面上放平,手离开时似乎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纸页边缘按了一下,又一下,留下两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折痕。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张伟校长的办公桌下方——那双定制的高级黑色牛皮鞋的右鞋外侧鞋帮处,靠近折痕和鞋底接缝的区域,沾着一小块非常不起眼的灰黑色印子。那颜色质地,既不像普通的泥土,也不是油污……更像是图书馆墙角那些厚厚积尘,被强行蹭在了鞋面上,虽然被鞋油刻意擦拭过,留下了那种在光线下才会显现出来的、如同蛛网蒙尘的粗糙质感。
赵副校长在案发前后,是否也与李明老师有过交集主问警官的声音插了进来,沉稳依旧。
赵丽身体站得笔直,双手自然垂在两侧,清晰地回答:交集非常少。主要是上周关于烹饪班申请购置一批新餐盘的经费额度在例行教研例会上产生过一点分歧。李明认为预算偏高,建议削减,我认为按需配置更合理。仅此而已,纯粹是常规工作讨论。
她的语气、措辞、神态,全都精准地刻画出一位立场鲜明、就事论事的职业领导者形象。李明老师这个人,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工作原则性很强,有时甚至显得有些……固执。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极其淡薄、仿佛只是在描述客观事实的无奈。
至于王芳老师……赵丽的神色明显黯淡了几分,眼睑微微垂下,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声音里那份职业的冷静开始松动,一丝真切的、被强行压抑的哀伤无声地渗了出来,连带着鼻音也清晰了几分。王老师一直是学前文艺部非常优秀的骨干青年教师,非常阳光热情……我们前几天还在艺术节彩排现场……聊起她下学期想尝试开设幼儿戏剧表演校本课程的设想……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一抖,随即又迅速挺直,似乎在努力拉回即将失控的情绪,太意外了。校方这边,工会和生活保障组的同事已经在全力协助安抚她家人……安排必要的善后。
提到善后二字时,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又往下沉了沉,仿佛承载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张伟校长在旁听着,脸色愈发铁青。
赵丽的目光,在她竭力控制悲痛情绪的间隙,不易察觉地在张伟校长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为复杂,有悲伤、有沉重,甚至有一丝茫然无措的脆弱,但在这如同薄雾般交织的情绪深处,一缕冰冷、锐利,如同探矿钻头般不顾一切探寻真相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又立刻隐没在那强忍的泪光之后。
她随即转向警官,声音努力平稳下来:现在学校上下人心浮动,各种不负责任的猜测满天飞。作为分管思想工作的副校长,我恳请警方……务必尽快查明真相。
她把真相两个字咬得很重,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压出来,无论是为了两位遇害老师,还是为了我们光明职院这两千多名师生员工……需要一个交代。一个能彻底终结这些荒谬谣言的、经得起推敲的真相。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留下几个弯月般的白色印痕。
教室的空气像熬过了头的胶水,又粘又闷。窗外阳光刺眼,操场那边隐约传来上体育课的哨声,一切如常,却又透着一股刻意维持正常下的紧绷。小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美术教室里。
速写本摊开在画架的木板上,硬质炭笔在他的指间留下清晰的黑色印痕。眼前的画面逐渐成型:那扇狰狞破开的门占满了上半部分,阴影涂得极重,仿佛要吞噬光线。门下的地面上,用炭笔反复叠加的笔触涂抹出一片难以名状的深沉,像是污渍,又像是……凝固的黑暗。在这片污渍旁边,用极细的线勾出两个潦草倒下的人形轮廓,其中一个微蜷着,头偏向一边。一片空旷。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画板上,而是有些失焦地看着前方,握着炭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指尖沾上的碳粉,黑灰一点一点落在地上。
突然,他像是被什么念头猛地击中,眼里的焦距瞬间凝聚。炭笔被他丢在一边。他迅速拉开画具箱,翻出了几张最大尺寸的水彩纸,一股脑铺在地板上,动作有些急促。铅笔迅速在上面构图、定位。这一次,他画的不是案发现场一角,而是试图重构那个死亡之屋的完整空间——带铁门的门洞在画面左下角,残破的门板只露出一个边角;右下角是那堆阴暗杂乱的废弃画架构件;正上方,整个画面接近三分之一的顶端区域,他用排线小心地描绘着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暗色通风管道,管道末端通往墙壁的铁皮格栅被特别突出,线条格外清晰锋利。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盯着画面上管道与格栅的连接处,铅笔的痕迹变得犹豫。不对。那通风口的痕迹……当时墙上的刮擦形状……他闭了闭眼,脑海中努力重现储藏室内阴冷的景象:那粗大通风管道末端的铁格栅边缘,厚厚的灰尘明显被什么硬物撬动过!靠近屋顶墙壁的上方,就在格栅附近的水泥墙面上,一道长长的、近乎垂直向下延伸的锐利划痕!那痕迹像新刻上去的疤痕……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他摸出另一支更细的HB铅笔,小心翼翼地在那道墙上的刮痕位置,勾勒出线条——长而直,边缘锐利,带着明显的起点凹陷,像是硬物尖端猛地凿进墙面然后被强行拖拽。刮痕下方,他用笔尖轻轻地点出了几个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点,代表那天他看到的、粘在粗糙水泥墙面上的几丝亮白色细软纤维。
这个位置……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教室窗户,望向远处那栋最高的、贴着白色瓷砖的行政楼。张校长的办公室,就在那栋楼朝向操场的三楼。而那个位置的通风管道走向,应该……就是通往行政楼总管的!
窗外的阳光照着他半边脸,汗毛竖起,带来针刺般的战栗感。他下意识地摸到自己的速写本,飞快地翻到画着李老师揉额角的那一页。
铅笔再次拿起。他抿紧嘴唇,笔尖微微颤抖着,在李明老师那抬起的手腕上方、袖口的卷边之下那片留白处,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决地描画出来。
一道痕迹。模糊的、边缘晕开的暗红色。但核心的轮廓没有变——一个如同滴血般锐利的倒三角印记的上半部分,或者说,一个被衣袖遮住、只显露在外的尖锐顶点!李老师手腕上那半块擦痕……就是这倒三角符号的一部分!
而这倒三角……小明捏紧了铅笔,笔芯在巨大压力下啪地断掉。它和校长办公楼那间密室门把手上看到的白色粉笔倒三角,形状完全一致!更可怕的是……小明猛地回忆起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就在他画出储藏室墙上那道刮痕的当天下午,他在校园宣传栏前偶然遇到拿着几件叠好衬衣经过的校长秘书。最上面那件展开的灰色条纹衬衣是崭新的,袖口还挂着标签,非常挺括。秘书边走边低声对旁边的同事抱怨了一句:真是……张校这衣服,新定制的领子就崩开线了……这料子可不容易坏呢……
一道巨大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小明脑海中混乱的重重迷雾!
第二章:暗室双尸血未冷
炭笔尖刮过厚实的素描纸,簌簌作响。窗外,操场上的哨声和喧闹模糊得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小明伏在画板上,几乎要把自己按进画面里去——线条狂乱地延伸,勾出巨大粗糙的通风管道轮廓,直指天花板的铁格栅。他在管道的阴影交接处用力涂抹,炭粉堆叠,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画纸角落,他下意识地反复描摹着一个简单的图形:一个倾斜的倒三角,边缘被涂抹得模糊不清,但尖端的锐利却刺眼地扎在那里。
门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刻意压低却因激动而扭曲的争吵声。其中一个嗓音拔得又高又尖,是林娜——林小薇的表姐。她的声音像钝刀子在刮划着空气:……别拦我!我妹……我妹就是被害的!什么转学狗屁!她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那个……那个符号!红色的三角!她们威胁她!李明老师……他肯定也查到了……所以才……
另一个声音急促地打断她,是另一个女生的,带着惊恐和阻拦:林娜!别说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怕什么!
林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孤注一掷的凶狠,直接砸在所有人的耳膜上,清晰得字字滴血,敢做不敢认吗那个什么见鬼的‘秘密社团’还有他!那个张校长!他自己办公室旁边那间……那间闹鬼的屋子!李明老师出事前就在查!王老师肯定也是……也是因为接近了真相!他们想灭口!他们都……
轰地一声,美术教室那扇单薄的木门被一个身影猛地撞开。陈刚老师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头发凌乱,脸色因剧烈的奔跑而涨红,那双小眼睛里此时却像烧着两簇冰冷的、带着绝望的火焰,死死地钉在小明脸上。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教室里的其他人,巨大的恐慌和对自身处境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小……小明!你是不是画了什么是不是!
陈刚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嘶哑得可怕,警察……警察找上我了!那个……那个储物室……他们说里面找到的刻刀!我……我在刀柄上留过指纹!李……李明的血在上面!他们说……他们说那把刀是我的!
他像个溺水的人看到了唯一一块漂浮物,踉跄着扑过来,双手死死抓住小明的肩膀,指甲几乎要隔着薄薄的校服掐进肉里,剧烈地摇晃着,唾沫星子几乎喷溅到小明的脸上:不是我!那把刀我是用过!但我前些天在器材室领用登记的时候就说了丢了!对!是丢了!一定是有人……有人偷了它!又用它……栽赃给我!
他喘着粗气,眼神狂乱地在小明的画板和他脸上来回扫视,像是要从中撕扯出拯救自己的证据,你……你那天也在图书馆附近!你肯定看到什么了!是不是王芳或者……或者还有谁求你了!快告诉警察!
教室后排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声,几个留在教室的同学惊恐地缩在一起。
小明被他晃得肩膀生疼,炭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一股冰冷的气流从脚底直冲头顶,不是因为陈刚的指控,而是因为他带来的信息——刻刀上的指纹指向陈刚!但更强烈的直觉在呼啸:那是转移视线的陷阱!校长办公室门把手上的白色倒三角,储藏室通风管道的刮痕……还有赵副校长那看似不经意却像刀一样刻进心里的叮嘱……当心校长身边的那个影子。张校长身边……除了他的机要秘书吴立伟,还有谁!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响亮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如规律的鼓点般,由远及近,穿透了美术教室里的混乱。赵丽副校长出现在了门口。她的身姿依旧挺拔,目光如冰湖凝冻,飞快地扫过状若疯癫的陈刚和他死死抓住小明肩膀的手,落在小明沾满炭粉的脸和那幅半成品的画上,最后,定在画纸角落那个模糊的倒三角符号上。
陈刚老师,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的躁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控制一下你的情绪。放开学生。警察的调查自有程序和依据,不需要你在这里臆测和干扰证人。
她的目光从小明脸上掠过,没有停留,但那短暂的接触,小明看到了那冰层之下急涌的暗流,如同无声的催促——快!证据!把那东西钉死!
赵丽向前走了一步,直接隔开了陈刚和小明,她的声音恢复了平素的冷峻,转向其他惊魂未定的学生:现在,请大家立刻收拾个人物品离开美术教室。在警方没有正式通告前,任何没有根据的猜测和传播,都将被视为对学校名誉的损害和对逝者的不敬!林娜同学,以及刚才参与争吵的同学,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关于你表姐林小薇的事情,我需要和你当面了解情况。
那眼神是命令,也是冰冷的保护伞,驱散了混乱,也强行按下了即将喷薄的岩浆。混乱的人群被快速清空,只剩下门口负责封锁的保安和赵丽临走前留下的冰冷一瞥。小明僵硬地站在原地,背脊一片冰凉。他看着被陈刚指甲掐出红印的肩膀,听着门外交替响起的赵丽冰冷驱散学生的声音、林娜压抑的抽泣以及陈刚越来越绝望的、反复念叨着刻刀丢了的低吼,耳朵里嗡嗡作响,却又异常清晰。那把丢失又被找到的凶器,像是一道分水岭,清晰地划出了死亡背后的重重陷阱——一个已经亮出了獠牙,而另一个,正躲在最深沉的阴影里,冷静地看着猎物在陷阱中挣扎。
他猛地弯腰,一把抄起掉落在地上的炭笔。笔尖在画纸上疯狂地奔跑、划刻。他翻过那幅通风管道的画,在新的纸页上用力地涂抹,线条粗犷而暴烈——不再仅仅是管道的形状、格栅的位置。他涂抹出墙壁上那道深刻致命的划痕,用笔尖狠狠压着纸面点出纤维的反光点。线条缠绕纠结,一个由利刃构成的血色倒三角破土而出,成为画面最刺眼的中心!旁边,他用炭笔潦草而用力地勾勒出两样东西:一把断裂的钥匙,钥匙柄端是一个模糊的五边形轮廓;还有一个,是一枚被裂纹贯穿的硬币——那形态,赫然像极了学校宣传手册里用来象征教育投入的五角大楼图标!李明老师袖口那抹残留的暗红印记也在放大、变形,如同干涸的血色符号。
汗水从额角滚落,混合着黑色的炭粉,留下湿冷的痕迹。他不再犹豫,扯下那两页最关键的画,连同速写本里那张李明老师揉额角、露出袖口印记的页纸,揉成一团狠狠塞进自己贴身的校服口袋。纸团硬挺地硌在肋骨下,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跑!
必须去行政楼!
午后的阳光猛烈地炙烤着行政楼前的水泥地,空气蒸腾扭曲。小明感觉肺像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当他猛地推开行政楼三楼那挂着厚重橡木牌子的门时,一股混合着上好茶香和冷气空调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伟校长正靠在他那张宽大得有些夸张的红木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的巨大落地窗。窗外强烈的阳光把他宽阔的背影勾勒成一个浓墨重彩的剪影,透出岩石般沉重的压迫感。他端着一个描金细瓷茶杯,杯沿停在唇边,动作缓慢而凝重。他似乎在透过落地窗眺望下方秩序已然恢复的校园操场,那个不久前刚刚结束了一场混乱追捕、带走了陈刚的地方。阳光很亮,但他身周的空气仿佛凝固着铅灰色的阴云。
报告。
小明的喉咙发干,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
张伟的身体极细微地动了一下,但没有立刻回头。杯盖轻轻磕在杯沿上,发出一声短促脆响。几秒钟的沉默,像有实质的重量。
是你啊,明同学。
他终于慢慢转过大班椅,面向门口。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进来,他的面容藏在逆光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沉静无波却又深不见底,如同两口结了冰的井。茶杯被轻轻放在桌面上那堆文件的旁边,几乎没有声音。他身体向前倾了一些,手肘搁在桌面上,十指交叉。刚才体育馆那边闹得够呛,是你在画什么东西
他的语气很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辈特有的、试图放缓的温和,但那目光却紧紧锁在小明脸上,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穿透逆光造成的模糊,精准地搜寻着这个学生脸上每一丝肌肉的牵动、每一瞬眼神的闪避。
小明感觉心脏在肋骨下擂鼓,那团塞在口袋里的纸像是要烫穿布料灼烧到皮肤。办公室里空气像是凝滞的,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还有他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张伟校长的视线缓缓移开,落到了门口靠墙放着的那块大画板上。那上面,正是他不久前完成并匆匆塞给警官的那幅水彩——储藏室的完整空间重构!通风管道的结构、墙体那道扎眼的刮痕,纤毫毕现!那几处代表反光纤维的点缀,在湿漉漉的水彩颜料映衬下,像散落的珍珠,异常清晰。而画面左下角,那扇被暴力破坏的门旁,一只倒在地上沾着暗红颜料的手,袖口卷起的位置,一个模糊却尖锐的倒三角印记,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张伟的目光在那幅画上停留了好几秒。房间里只能听到空调压缩机沉闷的嗡鸣。他的手,那双骨节粗大、曾有力地在全校大会上挥斥方遒的手,慢慢离开桌面,下意识地抚向自己右臂靠近肘部的位置。他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短袖定制衬衣,布料挺括,但就在他指尖按下的那个位置,布料之下似乎……透着一点不自然的紧绷感。
小明死死盯着那个动作。
坐。
张伟校长抬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那把空椅子,声音更平静了,别紧张。学生主动用所长协助警方调查,值得肯定。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转向那幅水彩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桌面,这幅画,角度倒是很特别。尤其是对这管道结构的刻画……很用心。他微微前倾,目光带着某种审视,通风管道连接行政楼设计,确实存在。这点你没画错。他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要扯出一点欣赏的弧度,但最终未能成形,不过……这墙上莫名其妙的划痕,他指着画面上那道用刀片刮刻肌理的白线,还有这些……所谓的纤维他的指尖点了点那几个代表白色反光纤维的点,年轻人想象力丰富是好事。但查案需要严谨的证据链。靠一幅画……
那通风口是活的!
小明的声音猛地冲了出来,有些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硬气,我看到墙上有撬开又盖回去的印子!还有刮痕!很深!就在管道口下面一点点!那痕迹上面沾着东西!白色的,亮闪闪的,新的!就跟您……就跟您那天中午我看见您换下来那件新衬衣袖子上崩开的线头一样!
话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砸落。
张伟校长的身体在椅子上纹丝未动,唯有那交叠放在腹部的双手,右手的拇指死死压住了左手的指关节,指节因为巨大的压力而泛出森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办公室如同被瞬间抽成了真空。空调的冷风带着寒意吹拂着他梳理整齐的鬓角,一丝微霜的银色在浓黑的发间似乎显得更刺眼了。窗外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屏障隔绝,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墙上那座仿古挂钟钟摆精确而单调的滴答声——咔嚓。咔嚓。
时间在这种凝固的寂静中拖得无比漫长。张伟的目光从小明涨红的脸,慢慢移向他塞着纸张鼓囊囊的口袋。
是吗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哑得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摩擦出来,每一个字都拖着沉重的分量,线头新的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丝毫之前的温和或伪装的包容,只剩下一种磐石般的冰冷和……一种早已预料到的、无法撼动的决绝。他撑住红木桌边缘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拔地而起,瞬间遮蔽了大部分透窗而入的阳光。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搁在办公桌一角的那个金属钥匙盘里,某个钥匙在窗外掠过的卡车轰鸣震动下,极其微小地咔哒一声轻响。
那声轻响,微乎其微。
却像一声炸雷在小明的脑海中轰然响起!
他口袋里的纸团在疯狂呐喊——就是他无意间在门卫老吴的钥匙盘底座上描画下来的形状!那个五边形的钥匙柄轮廓!就在桌上这个钥匙盘里!
张伟校长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来,阳光被他魁梧的身躯彻底阻隔,投下的巨大阴影将小明和他面前那幅冰冷的水彩画一同吞噬。
空气中只剩下刺骨的寒凉。
第三章污浊吞噬,笔断铅屑封
张伟校长站起来的瞬间,身影如同一道倾塌的山影,带着冰冷的黑暗扑向小明身前的画板。那幅饱含真相的水彩,通风管道的刻痕与纤维如铁证般刺眼,此刻正处在阴影的中心。
办公室的寂静被空调送风声切割得支离破碎,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催命般敲打着神经。
线头
张伟校长的声音仿佛是从冰封的地底下渗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彻骨的寒气,砸在凝固的空气里,新的
他的右手猛地向画板伸去,不是要毁画,而是五指如铁钩般张开,目标竟是画框最下方那个坚硬的金属扣!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小明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血液里的恐惧瞬间沸腾,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矮身向前猛扑,不是躲避,而是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体狠狠撞向那沉重的画板底部支架!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画板受力倾斜,轰然向前倾倒!就在画板连同上面那幅致命的画砸向张伟胸膛的同一瞬间,小明被这全力一撞的反作用力带着踉跄后退,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肩胛骨传来一阵闷痛。
也就在这须臾的混乱之中,眼角的余光扫过办公桌角落那个金属钥匙盘——刚才那声细微的咔哒在耳畔无限放大!他看见盘底杂物缝隙中,一抹极不显眼的银灰色、带着规则五边形边缘的钥匙柄露了出来!形状!大小!与他当初在门卫室钥匙盘底座上印下的铅笔拓迹轮廓分毫不差!
张伟校长被倾倒的画板砸得身体一晃,动作被迫迟滞了半拍,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嘶哑、如同野兽受伤般的怒音。画板上那幅水彩纸边角锋利地划过他伸出的右手前臂内侧!刺啦一声轻响!——那是价值不菲的定制衬衣布料撕裂的清晰声音!一道从肘弯内侧笔直延伸向手腕的、刺目崭新的裂口暴露出来!
裂口下方的皮肤,一道同样新鲜、狭长、边缘泛红的擦伤渗着点点血珠,赫然在目!伤口的形态和位置,与通风口下那道墙上锐利垂直的刮痕呈现出诡异的、倒置般的镜像呼应!
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就在那衬衣撕裂的斜上方,紧贴着布料的破损边缘,极其顽强地粘附着几根短短、细细、散发着微弱丝光的白色纤维!它们如此细小,几乎融入布料纹理,却又因那一缕阳光的角度,在明暗交错中倔强地折射出刺眼的反光!与小明的画作上点染的那些亮点,与现实中被警方小心翼翼从通风管道下方粗糙墙皮上提取出的微量物证,瞬间重叠!
时间,在张伟校长因画板的撞击和袖口的崩裂而动作迟滞的罅隙里,被拉长又压缩。小明瞳孔紧缩如针尖,那暴露出的纤维、新鲜的擦伤、崩裂的袖口像一把把烧红的锥子扎进他的眼睛!口袋里那几张揉皱的画纸仿佛燃烧起来,灼烫着他的肋骨!张伟喉咙里滚动的压抑怒音如同低沉的兽吼,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此刻再无一丝伪装,只剩下被逼入绝境的、赤裸裸的、混杂着巨大惊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凶光。他不再理会那碍事的画板,高大的身躯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猛地向小明压来,右手五指箕张,直奔小明塞着证据的校服口袋!
呼吸停滞了!空气像凝固的沥青!
就在那手指即将触碰到校服口袋布料的千钧一发之际——
不许动!警察!
一声威严的断喝如同炸雷,骤然在办公室门口轰响!伴随着的是尖锐的破门声和纷沓密集的脚步声!几名身影迅猛地冲了进来,最前面的人手中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指向了张伟!
张伟伸向小明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五指像被冻住了般微微痉挛。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背对着那片被他身躯遮挡、骤然涌入光线的门口。阳光勾勒着他僵硬的侧影,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与瞬间垮塌的灰败之间。办公室里那短暂、可怕的死寂被彻底打破,又被一种更沉重的、冰冷的、带着执法者威严的死寂所取代。
审讯室的白炽灯光冰冷得刺眼,投射到金属桌面上反射出毫无温度的光斑。张伟坐在桌子对面,脱去了那件撕裂的定制衬衣,只穿着里面的白色圆领汗衫。衣服换过了,但那种一直以来的体面与威仪仿佛也一同被剥去,只剩下一种暴露在强光下的、松弛的疲惫和……灰败。他沉默着,眼神失焦地望着桌面的一点,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变得浑浊不堪。额头上沁出的汗水蜿蜒流下,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空调冷气也压不住的、混合着昂贵古龙水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无法形容的酸腐气息。
负责审讯的警官将几个透明的证物袋推到桌子中央。那动作很轻,但袋子落在金属桌面发出的声音却像在寂静里敲响了一声丧钟。
第一个袋子:一小块带着新鲜污渍(疑似灰尘、油污混合物)的鞋跟橡胶底碎片——证词来自对行政楼三楼通风管道入口处隐秘区域的勘察提取。
第二个袋子:几枚被技术手段还原出来的、边缘粗糙的脚印照片——来自储藏室通风管道下方、靠近那道垂直刮痕位置的地面积尘层。
第三个袋子:一张经过清晰放大处理的照片——照片上是行政楼三楼(校长办公室所在楼层)洗手间内,隐秘角落发现的垃圾篓。篓内废弃物最上层,赫然躺着一团拧成结的旧报纸,报纸缝隙里,几根极短、反光的白色纤维和一截几乎看不见的米粒大金属碎屑触目惊心。
第四个袋子:一份痕检报告——对张伟案发当晚所穿皮鞋鞋底纹理与鞋跟碎片的完全吻合分析报告,以及从纤维断口提取的组织样本与校长办公桌上发现的一件用于临时包裹古董砚台的粗纺线头进行纤维成分比对,核心物质结构匹配度超过99%。
张伟,警官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很清楚我们复原出来的足迹指向哪里。那个通风管道的入口就在你办公室门口洗手间上方,被石膏板封住,但侧边有维修用的活门。那碎屑…他的指尖点了点第四个袋子里的痕迹报告,和我们在那道刮痕旁边找到的微量金属碎末完全一致,经鉴定为高碳钢硬质工具撬刮后的残留——你办公室里那把收藏级钛合金工具钳左侧尖齿上的涂层,掉落了。恰好补上了残留物分析的最后一块拼图。这些纤维,他的手指移向第三个物证袋的照片和第四个袋子的报告,是堵住你罪行的最后一块砖。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穿透张伟低垂的眼睑,你利用文化节音响的噪音掩护,从三楼洗手间入口爬进了主管道——那里有你的鞋印和工具钳的损伤残留。你在管道里潜行到图书馆储藏室上方,撬开格栅,从顶部袭击了李明。然后从原路返回三楼,处理掉那双沾满污迹的鞋子和外层衣物。你故意在办公室里制造九点半听到‘重物撞击声’的不在场证明,但返回途中弄伤的袖口纤维,和你撬动格栅时不小心被刮伤的痕迹,以及你为掩饰而崩掉的衬衣纽扣(在管道格栅口内壁找到了挂住的一颗),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审讯室里静得可怕。张伟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点,那身象征着权力和威严的旧衬衣早已不见,此刻只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圆领汗衫。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桌面,浑浊的目光落在那几份报告和照片上。
警官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继续砸下最后一锤:至于那把刻刀……从陈刚老师那里偷来的旧工具,成了你完美嫁祸的凶器。不过张伟,你应该清楚,指向陈刚的证据链条并不完美。特别是那把刀的保管细节。
警官的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而锐利,你的指使很隐蔽,可惜……吴立伟秘书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就在一小时前。
吴立伟!
张伟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浑浊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声音嘶哑扭曲,他……他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警官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的压迫感陡然增大,你让他想办法弄一把来源明确但指向模糊的刀子,并且要留下目标人物——陈刚的日常接触痕迹。在陈刚报告那把旧刻刀丢失的当天晚上,他就设法从监控盲区的窗台外偷了回来。随后被你布置在‘密室’现场,成了指向陈刚的关键‘铁证’。吴秘书,
警官加重了语气,对那份特殊任务完成后的‘酬劳’——一笔以‘特殊项目劳务补贴’名义转入他嫂子账户的款项来源,解释得非常清楚,账目流水异常清晰。包括指令传达的方式、时间和地点——你办公桌里那个只存放特殊联系人的备用手机,已经找到了。
死寂。张伟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靠进冰冷的椅背。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辩解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像样的音节。只有粗重、急促、带着浓浓腐烂气息的喘息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那沉重的喘息里,仿佛能听到一个王国崩塌的声音。
审讯室门外狭长的走廊,灯光惨白而漫长。小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肩膀还在隐隐作痛。画板和几张沾着汗水与灰尘的速写纸散落在脚边。隔着厚厚的门板,审讯室内那一声撕心裂肺的胡说八道!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猛地穿透出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冲撞在小明的耳膜和心脏上!他猛地抱住头,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起来,瑟瑟发抖。那些清晰的、冰冷的指证词句,像无数把锋利的冰凌碎片,一下下精准地刺穿听觉的壁垒,钉入他脑海深处:
通风管道…储藏室…顶部的袭击…鞋印…纤维…撬痕…崩掉的纽扣…指使…吴立伟…偷刀…酬劳…劳务补贴…账目…陈刚…
每一个词都带着淋漓的鲜血和冰冷的金属触感。李明老师被拖行时地上蜿蜒的血痕、王芳最后那个凝固的惊恐眼神、赵副校长眼中那绝望又滚烫的光、陈刚在美术室疯狂绝望的嘶吼、林小薇颤抖塞过来的那张画着倒三角的纸条、通风管道下方墙上那道深刻的刮痕、画纸上点染的纤维反光、袖口撕裂的刺耳响声、张伟眼中瞬间迸射的赤裸凶光……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声音、气味、触感,如同海啸般轰然卷过意识的浅滩,瞬间将他吞没!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破碎不成调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脚步声在身侧停下。一道瘦削挺直的影子笼罩下来。赵丽副校长在他身边无声地蹲下。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坚韧草本气息的味道靠近。她并没有碰触他,只是将一份薄薄的文件轻轻放在他散乱的画稿之上。一张纸,冷硬的白底黑字。
文件抬头的正中央,一行加粗冰冷的铅字:[XX市司法物证鉴定中心]
DNA复合鉴定报告书。
下方核心结论栏里,两行清晰的字符被加红边框标出:
样本A(来源:死者李明左手臂袖口内侧,红色倒三角区域粘附人体组织碎屑及微量血液混合斑迹)
样本B(来源:嫌疑人张伟右前臂新鲜擦伤处表皮组织及血样)
STR分型检测结果:混合检出李明(死者)、张伟(嫌疑人)DNA分型谱带,比对结果支持两来源样本混合存在于样本A(李明袖口倒三角印记区域)之上。
小明的手指神经质地揪紧了膝盖处的校服裤子,布料被攥得死紧。他抬起头,撞进赵丽副校长的眼里。那双曾因巨大悲痛和沉重责任而泛红的眼睛,此刻像是熬过了最深沉的黑夜,所有的泪水都已蒸干,只剩下冰层消融后露出最坚硬的岩石核心。然而在那片岩石的深处,却又重新燃烧着一种近乎焚尽一切后留下的、极致的平静与……难以形容的、空洞的余烬。
她抬起手,极其缓慢地、郑重地取下别在自己胸前衣襟上那枚小小的、朴素的银色校徽——一枚造型别致、中央嵌着五角大楼镂空图案的徽章。那冰冷的金属触碰到小明的手背。她的手在不易察觉地颤抖。
它……只代表过一段被玷污的时光。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却带着灵魂被抽空的嘶哑,拿着它。或者丢掉。她的目光掠过小明脚边那些被涂抹得面目全非、线条狂乱狰狞的画稿,眼神空洞,语气毫无波澜,画,或者不画……也随你。
美术教室里漂浮着松节油挥发后的气味,带着一丝腐朽的甜腻。厚重的墨绿色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可能的光线。空间被压缩成一个闷罐。
小明的身影陷在唯一的单人椅里,像一尊风化的石雕。他面前,是那个破旧的、被颜料和各种化学液体侵蚀出诡异斑驳图案的木制画板。画板上绷着一张大幅的水彩纸。纸面上,大片大片未经调和的钴蓝和群青覆盖着,厚重浓郁得如同干涸的血痂和凝固的夜。在色彩的边缘,勾勒着扭曲变形的人形轮廓。画面右下角,一个用刮刀狠狠刻出的、尖锐倾斜的倒三角符号,被脏污的墨绿和暗红反复涂抹,边缘依旧如同撕裂的伤口般狰狞醒目。
他静静地坐着。唯一的光源是角落一盏孤零零的旧台灯,灯泡功率极低,昏黄的光线只能勉强照亮画板中央的一小圈区域,将他大半个身子连同画板上那片暴虐、痛苦、黑暗的核心一同投入更浓重的阴影里。
时间在松节油的余味中模糊地流逝。
毫无征兆地,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被高压电流打穿般的狂躁!手指如痉挛的铁爪,狠狠抓向画板上那块涂满颜料的水彩纸!坚韧的纸在他的蛮力撕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垂死挣扎般的呻吟声!嘶啦——!纸被粗暴地扯开!一道巨大的、参差的裂口从那个血色的倒三角中心纵贯而下!蓝色的、黑色的、血红色的颜料碎屑、干涸的纸纤维碎末如同黑色的雪片,混着干燥的灰尘簌簌地洒落,铺满椅子脚下、散落在地上的无数画稿残片之上。
这动作像是打开了某个毁灭的开关。他喘着粗气,眼神是狂乱的失焦,回身一脚狠狠踹在那只装着大半桶脏污洗笔水的塑料桶上!哐当一声巨响!桶被巨大的力量带倒,浑浊污黑、泛着诡异腥气红晕的水如同污秽的血河,猛地倾泻而出!刺鼻的化学气味混合着颜料腥甜的铁锈味、纸张霉变的微尘气味,轰然在逼仄空间里炸开!
黑色的水流如同疯狂的墨迹,无情地漫过他脚下所有铺陈的画纸、速写本、写生稿——那些他曾一笔笔涂抹出的林荫小径、阳光下嬉戏的操场、李老师讲解素描时温和的侧脸、王老师示范舞蹈动作的明媚笑容、图书馆的拱门轮廓……
色彩在这污浊的洪流里扭曲、变形、晕染、消失……那些温暖的线条、明亮的块面、细腻的光影……像是被黑暗的胃液急速腐蚀消化。所有他曾以为能用画笔凝固保存的美好、秩序和光,在现实那肮脏血腥的污泥浊水中,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它们被迅速污染、侵蚀、溶解……
小明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顺着湿透流淌的颜料污水和残破的纸片跌坐下来。冰冷的、湿漉漉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裤管和校服下摆。
他低着头,肩膀无声地颤抖着。台灯昏黄的光线从斜上方打下来,照亮了他紧握的右手。那里面,死死攥着那枚小小的、冰冷的、棱角分明得几乎要嵌进掌心的五角大楼图案的银色校徽。徽章的边缘,在暗淡光线下反射出一道短暂、冰冷、毫无温度的光。
灯光在这凝固而肮脏的寂静里摇晃了一下,灯影划过墙壁高处。
那里钉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面上只有潦草铺设的底材。纸张上,一道淡得几近透明的春日光线,正温柔地试图穿过描绘着图书馆窗棂的凌乱铅笔线条。但这束光,连同整幅画,已经被从下方猛烈泼溅上来的粘稠污浊的靛蓝和深棕色颜料,粗暴地拦腰斩断,彻底封死在画框冰冷的木质框架之中。
小明慢慢松开手指,那枚带着体温的、冰冷的校徽无声地掉落在脚下黏稠腥臭的颜料沼泽里,溅起几滴浑浊的浆点。他再没看一眼画板。他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
画室门外长长的走廊上,松节油和颜料的腐臭如同陈年的伤疤,无声地弥散在寂静里。远处操场传来的哨声模糊得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被层层过滤后只剩下空洞的回响。阳光猛烈,却穿透不了厚重的窗帘,只在狭窄的门外留下一道惨白的、界限分明的光带,像一条无法逾越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