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春来花多少 > 第一章

一、
哥哥说,我出生的时候,接生的婆婆见我黑如煤炭不见五官,失手将我掉在了地上,摔到了头,长不高,脑袋不灵光了。
我哭着去找阿娘,阿娘给我擦泪,温柔的跟我说:虽然阿春长不高,脑袋也不如高府小子灵光,可阿春还是可爱的。
我听不太明白阿娘说的话什么意思,但是,总归是夸我漂亮聪慧的。
我乐颠颠的又跑到哥哥书房,同他做了个鬼脸,双手叉腰指着哥哥说:阿娘说你框我,我顶顶好看聪慧。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哥哥书房还有个男子,我从未见过,这样在外人面前讲话,被听到应是要嘲笑的。
哥哥合了书,身边的丫鬟识趣退下。
我和哥哥,还有那男子在书房大眼瞪小眼。
阿春,是好看的。那男子缓缓开口。
我忘了方才的窘迫,脑子跟不上嘴便张了口,那是,我阿娘都说了。
说完我又后悔了。
哥哥来到我身边用力敲了我头,我疼的闭嘴。
哥哥不喜欢我,我知道,可这回我头真的痛。
别人的调侃,你都听不出来,还好意思说自己聪慧。既是不服气,便回屋抄书去吧!
哥哥喜欢罚我,他觉得我犯错,就叫我去抄书。我活到十一岁,书抄了上百本都有,指头上都磨了茧子。
我知道我反抗不过,拉了哥哥的袖子好一顿擦鼻涕眼泪,又走到那男子跟前,公子叫我好好瞧瞧你的模样,你是第一个夸我好看的。你的模样,我头即便痛死,也要记住。
我慢吞吞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说:公子可有婚配,若没有,你要觉得我好看,便来府上提亲。我爹娘定会同意的。
说完,哥哥好像被什么东西呛住了,咳了好大一会儿。可我不记得哥哥有喝茶。
话既说出口,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我又回到那男子跟前,从他手上取下了个扳指,收到怀里。
那男子不语,我觉得他可能是害羞了。
哥哥训我的话我装听不见,顺了个哥哥书桌上好看的笔,回房抄书去了。
我想,抄完书定要去阿爹阿娘那里说一下今日的事,白家姑娘也是有人娶的。
书还未抄完,房门便被人打开了。
我咬着笔头,佯装委屈,等着阿娘来给我送饭。
可迟迟闻不到饭菜的香气,眼神一瞟,这装束分明是哥哥。
你可记住今日那公子的样貌了哥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想了想,记住了。虽然平日里有脸盲症,可今日这公子,我着实是记脑子里了。若是再见到,我定是认得出来的。
我拍拍胸脯,跟哥哥打包票。
我知道哥哥自小就不喜欢我,逢人就说妹妹痴傻,样貌丑陋。
我虽心思单纯,但是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可哥哥对我的嫌弃,溢于言表。
饶是我迟钝,但哥哥那院子的丫鬟女使待我不好,我心里也明白。
那便好。你本就愚笨,下次再见到他,莫张嘴。
我生气,一把摔了从他那里顺来的笔,墨汁溅到哥哥身上,我开怀大笑。
朽木不可雕也。哥哥好像没有生气,只说了这句话,便走了。
我自觉没趣,又跑到阿娘房中告状,阿娘给我喂着排骨莲藕汤,一边叮嘱我听哥哥的话。
阿娘,我和哥哥都是你生的吗
说什么胡话,我是丞相府夫人。这家里的孩子,都要叫我阿娘的。阿娘手一顿,声音忽的严厉。
我似是明白,又似是没明白。总归是兄妹,就是总爱欺负我。这判断总是对的。
他们都说我心大,以后能活的长久。比如这种时候,阿娘说的话,我总能听懂。
阿娘,哥哥问我有没有记住那公子的样貌。我狼吞虎咽。
那阿春可记住了
记住了,旁人的外貌记不得,这位公子的样貌我记得牢牢的。我扒拉着碗筷,桌上的水晶火腿被我吃了精光。
那公子还送了我扳指,定是极心选我才给我的。我摸出怀里的玉扳指让阿娘看。
阿娘拿扳指的手忽的一抖,差点摔碎。
若有机会再见到那公子,阿春少说话好不好
阿娘和哥哥说的一样,那我再见到他便不说话了。
每次阿爹阿娘还有哥哥交代我的事,我都牢牢记在心里,虽说有些困难,可事情也算是做的漂亮。
只是,我记性真的不大好。
有些事越是要记住,我便越记不住。
二、
京城的糕点铺子来了新的师傅,新出的水晶芙蓉糕连皇后娘娘都连连称赞。
我趴在墙边,偷听院里的丫鬟们聊天。她们说说我哥哥英俊聪敏,说当今太子年少有为,还说了我样貌丑陋性情粗鄙,只有水晶芙蓉糕,我记得牢牢的。
自我记事起,阿娘便没有让我出门过。
每次嚷嚷着出门,总让我看看左手上的伤痕,说是我六岁那年独自出门,被狗咬的。
我算了算,今年十三,街上的狗,年岁肯定没有我大。
又让房里的丫鬟青巧抱来了阿娘的爱宠玉团,不顾玉团汪汪直叫,和它比身高。
得出了,只要狗不站起来,我就比狗高,我比狗高,那就不会受欺负的结论。
我很满意,在丫鬟还狗,看门的小厮打盹的时候,穿上红衣,拿了哥哥书房中的银两,偷偷出了门。
水晶芙蓉糕,我要带回去给阿娘吃。
上京热闹繁华,到处都是小摊贩扯着嗓子叫卖。我看的兴奋,遇见卖糖人的,来两个,有卖年画的,来两幅,还有卖王八的,再来两只。我乐的找不到北,脖子里手上挂满了吃的玩的。
这是白家的那个傻子吧!
耳边有人喊,我只顾着看手里的糖人。
那个傻子!
糖人好像要化了,我小心翼翼吹着气。
人群里的叫卖声停了,大家齐刷刷看向我。我后知后觉,回头。
果真痴傻,叫你呢,听不到吗
一男孩儿手里牵着狗,向我吼道。
我看看那男孩,又看看狗。吓得双腿发软,不怕别的,只是眼前这狗,没有站起来,鼻子就到我的头了。
我捂紧左手,怕被咬。
上京皆言丞相小女白春自小痴傻,样貌丑陋,身短如削腿,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人群里传来一阵哄笑。
我捂紧左手,强撑着气,我不认识你,你为何要如此折辱于我。
可我记得你。知你痴傻,可连样貌都记不清,还敢出门招笑。
记忆中我出门次数屈指可数,且我自小脸盲,确是记不得他人模样。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眼前那狗凑我身边吓得冷汗直冒。
我确是不记得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想走,可人围的紧,挣脱不开。
听闻高贵妃菩萨心肠,待人和善,怎得高贵妃的弟弟,这般咄咄逼人。
我仰头,一公子站到我身前,挡住了大狗。
你!
我勾着头去看那男孩,男孩突的泄了气,拉着狗就跑。
围观的人群见无热闹可看,散去了。
这位公子你挡着我了。我戳戳眼前的公子。
你被欺负,为何不反驳。
阿娘不知道我出来,我,我有点怕。样貌丑陋,身短如削腿这样的词汇,到这会,我才听进心里。
豆大的泪珠往下落,他说我样貌丑陋,我既这般丑陋惹人厌,公子也别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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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哇哇大哭。
那公子叹了口气,阿春,好看的。
我心里委屈,即便那公子夸我,我也止不住。
可礼貌还是要有的。
我一边哭,一边行礼。
看准了公子腰间的玉牌,上前摘下。
公子既,既这样夸我,我,我便是要道谢的,我抽泣着不忘抬头看公子的模样,阿春定当记得公子的模样,日后若公子要娶我,便去白府,我阿爹阿娘定是同意的。
那公子沉默,嘴角抽搐。
我见他不语,又看了看玉牌,揣进怀里。
你出来有何事他终于说话了。
水晶芙蓉糕,听闻皇后娘娘爱吃。我要给阿娘买。
我差人送你回去,天色晚了,小心被罚。那公子身边的小厮将我带上马车,驱车就往回赶,嘴里的话都没说出口。
收了眼泪,想起了哥哥,今日怕是又要罚抄书了。
果不其然,回到府上。府里一团乱,哥哥身边的丫鬟秋梨见到我,同小厮说了几句话。便将我带着去哥哥院里。
小姐今日玩得可痛快
痛快倒没有。
秋梨压制着情绪。
我们院中的丫鬟妹妹们,都要谢谢小姐。今日可是体会了那鞭子的滋味呢!
秋梨停下脚步,恶狠狠的盯着我。
若我是小姐这般模样,便是以头抢地,再也不活了。
我听懂了,秋梨同外面那些人一样说我丑。我心里酸楚,为何人人都说得我。
可我是小姐,你是丫鬟。想起白天,我不想受欺负。
爹不疼娘不爱,哥哥厌弃的小姐秋梨听我说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胡说,我阿爹阿娘待我极好。
呵呵,小姐心大,这样也好。秋梨笑出了声。
我心底里怒意升腾,阿爹阿娘是待我最好的人。
我大吼一声,跳到秋梨身上。发疯似的撕扯着秋梨的头发耳朵,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一概听不到,直至哥哥怒斥的声音传来。
你好大的本事。
我愣了,秋梨猛地翻身,我松手,滚落地上。
公子,奴婢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小姐生气,这样被小姐打骂。秋梨哼哼唧唧,挤出了几滴眼泪。
我看看秋梨被划花的脸,又看看指甲,指缝里的血迹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样子,和街上的泼皮有什么区别哥哥瞥了秋梨一眼,走到我跟前,揪着我小辫。
今日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知道,为何要这样说我。
在外面被人欺负都没有哥哥说我的话令人伤心。
秋梨被小厮抬走,院内的丫鬟奴才见这种情况都避开来。
你今日遇到的事,晚饭前在书房跟我说清楚。现在便跪在这里一个时辰,想想到底错在哪里。
哥哥的心好像是石头做的,我再怎么难过,他都不为所动。
我跪在书房前,看丫鬟小厮在书房进进出出,方才打架时撕扯的头发散落在眼前,遮挡视线。
耳后火辣辣的疼,我伸手去摸,才发现出血了。
我一拍大腿,秋梨也打我了啊,只是没人看到,我把血抹在衣襟上,想着显眼些,总会有人注意到的。
可来来往往那么些人,没一个人在乎我。只听到有贵客要来。
我跪的昏昏沉沉。
嘈杂的声音没了,一双大脚站立在我跟前。
疼吗
不疼。我脱口而出。
耳后一股清凉,火辣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这药膏你拿着。手里多了个玉瓶,我还未来得及看那公子样貌。他便进了书房,门外的丫鬟夏月努了努嘴,低声说我黑霉鬼。我听见了,可我心里只懊悔怎么没记住公子的脸。
我从白日跪到夜晚,丫鬟都换了几轮吃饭回来。我肚子饿的咕咕叫,可哥哥还没出来,一个时辰应是早已过去。
进来吧!书房传来哥哥的声音。
我揉揉膝盖,起身一个踉跄,扑到了眼前人的怀里。
阿春莫急。是刚才的公子。我抬头,他看着我笑。
我急忙作揖,刚要道谢,里面又传来声响。
莫不是不想吃晚饭了
肚子又咕噜噜响了起来,我手脚并用进了书房。
说吧!哥哥拍拍软垫,我识趣坐上,一字一句的说了今日见闻。说到样貌丑陋,身短如削腿的时候哥哥不为所动,说到大狗站在我面前比我还高的时候哥哥笑了笑,说到我拿了救我一命的恩人的玉牌的时候,哥哥手里的茶杯摔到了地上。
你这傻子。
我又怒了。
哥哥你为何也要说我傻旁人都说,你不许说。
哥哥俯身捡起摔碎的茶杯,想要揪我小辫的手悬停在空中,又叹了口气。
吾妹,甚是聪颖。
哥哥走了,我开心的手舞足蹈,又跑到阿娘房里说哥哥,只不过不是告状。
哥哥他,今天夸我了呀!
我兴奋地手舞足蹈,全然忘记今天的羞辱,阿娘也只是笑盈盈的看着我,待我说完,从床榻拿出一个盒子示意我打开。
盒子不大,但有个极其精致复杂的小锁。
你颈间佩戴的链子,便是钥匙。
我心有疑惑,这链子我戴了许久,珍爱极了,竟不知道这是钥匙。
我将信将疑,链子伸进锁孔,清脆的一声响,锁开了。盒子里面静静躺着大小各异的配饰。
阿娘,这是什么我不明白,莫非是阿娘给我的嫁妆,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激动。
是你的前程。
阿娘瞧着我,眼里亮晶晶,我还是不明白,但是这话,定是好话。
阿春马上就是大姑娘了,这盒子,阿娘让你保管好不好
好!
我立刻应下,这是阿春的前程,阿春也有前程了。
可是阿娘,今日秋梨说我,她说阿爹阿娘不疼我。
我期待的看着阿娘,想让阿娘罚她。
阿春认为呢
阿娘梳发的手顿了顿,温柔的问我。
秋梨胡说,阿爹阿娘是极其疼爱我的。
阿春甚好。
三、
那天晚上,我抱着盒子跑的轻快,月上繁星照亮院子,即便无人掌灯,有阿娘的话,我便开心。
耳后的伤痕结了痂,刺痛不见,痒的我抓耳挠腮。
哥哥还像从前一样在房中看书,只是进出的公子多了些。
阿娘依旧在房中,不爱出门。
阿爹,我已经有几年未见过阿爹了,每次询问时,哥哥和阿娘总说阿爹忙,他们是一直见着的。
或许真是我愚笨,阿爹的样貌我已记不清。模糊的记忆停留在那年手受伤,阿爹心疼的朝我伤口哈气,嘴里说着阿春不疼阿春不疼。再醒来,阿娘眼眶红红,说我终于醒了。我问阿爹呢阿娘嘴巴张了张,哥哥道,进宫了。
后来手上的伤口好了,我却想不起因何受伤。哥哥告诉我是外出被狗咬伤。
自那以后,我怕狗。
我只当运气不好,总摸不到阿爹回家的时辰。
身上的伤养好了,可那些爱慕我的公子,却一个都没来。
我想破了天,都想不出是什么原因。
门外的大爷吆喝着卖炭,我脑中轰隆一声……
随即哭着一路跑到哥哥房中。
哥哥,他们说我脸黑如炭,身短如削腿。
我眼泪鼻涕一起掉,对着哥哥仰头哇哇哭。
不知何故,房外的丫鬟小厮冲进来就把我往外抗,我坚持不住,用手紧紧扒拉着门框。
哥哥,妹妹好苦啊!定是因为他们在外散布我的谣言,才让爱慕我的公子不敢上门提亲。哥哥啊,你把他们舌头割了好不好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丫鬟哼哧哼哧的拉,哥哥的脸越来越黑,我的委屈生长壮大。
阿春可还记得我
房里安静。
丫鬟松了手,我擦擦眼泪,转头发现房中还有一个人,深呼一口气到那人跟前,行了礼。
阿春没见过你,不认得你是谁。
你好好看清楚。哥哥咬紧牙关。
那公子一袭青衣,头发高高挽起,拢发的碧玉冠晃瞎我的眼。虽面上带笑但笑不及眼底,可总归是俊俏的。
我深思,不记得。
我真的脸盲。
你月前说我是第一个说你好看的人,要我来提亲。那公子挑眉。
嗯……我深思苦想。
你还要了我手上的扳指。他嘴角抽搐。
哦……我继续深思苦想。
屋外的黄狗汪汪乱吠,屋内安静的如同夜半三更的乱葬岗。
白春觉得定是自己的美貌吸引到了这位新鲜的公子,才让人说不出话。
阿春......那俊朗帅公子道。
我低头乐呵,说实在的,近日我要来的配饰有些多,这公子是哪个,我不敢开口。
忽的想起阿娘交给我的匣子,那里面各式样的配饰,我似是有了头绪……
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不说话便不会错,错了就要挨打。
书桌前的白凌只看到一个小黑木桩瞪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像偷吃的小猫,一步一步往后撤。直至不见踪影。
白凌摇头叹气,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边带笑道:太子殿下,你当真还要娶我妹妹
貌美公子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抹迟疑与犹豫全然被白凌看了去。
被阿娘叫醒时,我还在做美梦。直至到了堂上见到昨日那男孩儿,我的觉立刻就醒了。
昨日之事我已知晓,这逆子我已在家教训过了。贵妃娘娘听闻此事也命我严加看管,今日特登门特登门道歉。还望白小姐原谅。登门的是那小子的哥哥高禅。
那男孩儿脸上巴掌印未消,此刻低头作揖。
我看向哥哥,哥哥朝我点点头。
即是如此,我原谅他了。
我占理的事,绝不会接受原谅。但阿娘和哥哥态度,以及高家现如今的地位,我还是知道的。
米饭盛了三碗,桌上的菜被我一扫而空后,哥哥才回来。
哥哥,高贵妃好看吗
好看。
有我好看吗
比你好看千倍。
我擦擦嘴上的饭粒,想想也是,若不美丽,怎得人人都知道她。
哥哥和阿娘他们在做什么我不清楚,但总归是为我好的。
在那天之后,我仍然悄悄溜出去,只是再也听不见白家小女痴傻的言论。取而代之的是流传甚广的仙女图。画上那人,传闻是白家小女白春。
我左看右看,除了那红衣,其余处处不像我。
可我又不敢问,生怕被人知道偷偷溜出去的事。
哥哥在宫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什么丞相之才的名头,我也听了许多遍。
上门拜访的人越来越多,似是以哥哥为首,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
我的脸盲症应是好了,曾经欺负我的高府小子我能认得。他也不同往日,次次来都给我带糕点吃,我还未同他搭话,他便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走了。
我在院墙上天天等的说我好看的公子,倒是再也没有见过。
先前做的衣服短了一大截,我的个子也终于在入冬前长了长。
我让下人在院墙边做了树屋,天冷了,我蹲在树屋上往外瞧。高府小子来的更勤了,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痴傻的陪着我向外看。只是我等的人再也没出现过。
四、
皇帝病重,哥哥进宫照看。院外的士兵在某个夜晚突然多了起来,我等的那个人,骑在马上身穿盔甲一闪而过。我的心忽的漏了一拍,只一眼我便认出了他。只是他似乎没看到我。高徽大叫一声不好,急忙往外跑。
我哥哥还在宫中,我捏紧手中的扳指,央求高徽带我一同前去。
来不及犹豫,他一把将我带马背上。朝皇宫方向赶去。
夜晚的皇城火光一片,哭喊声打砸声夹杂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人汗毛直立。
高徽带我穿过阻碍,来到后宫。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高贵妃,脸上的灰尘与血迹都遮掩不住她的美丽。她只是瞧我一眼,便说白凌在皇帝寝宫。贵妃裙摆下是瑟瑟发抖的五皇子,小皇子不过六岁。而叛军确是当今的二皇子,太子殿下的亲弟弟。
安置好贵妃娘娘,高徽带我穿过长廊去找哥哥。宫墙外声音越发靠近,终在叛军发现之前,我们进了皇帝寝宫。哥哥与一男子跪在榻前,御前侍奉的内侍认出了我们,招手命我们停下。
我不敢抬头看,皇上与他们的谈话,我们都听不清。只是,有那么一刻,哥哥和那男子似是回头看我一眼,身侧的高徽身体一僵,手抓住了我的衣角。
以二皇子为首的叛军在殿前被及时赶到的四皇子包围,我瑟缩在一旁。皇室争夺,残忍至极。直至四皇子跪在那男子身旁时,我才意识到,哥哥身旁那男子,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也是未来的皇帝。
哥哥带我回家时,天已微亮。
宫中的事,新帝早已做好打算。
待我醒来,新任丞相理所当然为白府公子,我的哥哥。
院墙边的小小树屋,哥哥也命人拆了。
阿娘带我来到一个房间,那桌上摆的是我爹的灵位。
内心最后的疑惑如石头落地。
娘,阿春不傻了。我知道了。
阿娘将我搂在怀里。
那年你偷偷跟上了你爹南下彻查贪污的游船,途中遇贼人行刺,哪想护船的官兵早已受人指使,你爹无法自保,还害得你受伤。最后只得将你放在船舱内的乌篷船。等我们赶到时......
后来的事我也猜出几分,二皇子与官员勾结,收受贿赂,民不聊生。爹爹奉命南下查贪,却被贼人所害。
白家势微,而我受过惊吓脑子确实不太灵光。因此,极少让我出门。
哥哥聪明,被召入宫与太子殿下陪读。也因如此,我才能从入府的青年才俊手中拿下那许许多多的信物。
只是京中流传的仙女图又是怎么回事
时间一晃又过去两年。
高徽还是时常借与哥哥请教的名头来府中看我。
同样的糕点他带了几年,吃得我想吐。可他脸红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我手上的玉扳指已被我摸得发亮。
午夜梦回,只记得那句,阿春,好看的。
我知道高徽什么心思,可我并不喜欢他。
哥哥再没罚过我,只是总爱透过窗棂静静看着我。
可哥哥无论样貌还是才学,与我真的不像。我幼时曾问过母亲,母亲只说,都是白家的孩子。
在我生辰那日,有小厮送来一幅画,画上的女子身着青衣,样貌却与京中流传甚广的仙女图一模一样。我心中疑惑,哥哥只用手指敲我的头,真是木头。
我跑到莲花池边,照着水中的自己比对。似是哪里有些像,我心中欢喜,哈哈,我张开啦。
我兴奋的找哥哥炫耀,哥哥哥哥,定是那说我好看的公子送来的。
哥哥手一顿,沉默片刻,你想见他吗
我羞涩不语,随即抬头,只是许久不见,不知还认不认得他。
哥哥明白我的意思。
次日,我坐在池边喂王八,池中倒映的身影,我认出了那顶玉冠。

阿春,你又好看了。
是他。
我脑子立刻清醒了起来。
我曾收过他的玉扳指,玉牌,以及被高徽欺负时,也是他。
那时在殿中跪在哥哥身侧的,也是他。
他是太子殿下。
我手足无措,哥哥适时出现。
参见皇上。
我跪地,偷偷抬眼看他。
他笑的温柔,不顾我大不敬,笑着命我起来。
不知,阿春可还记得那时,让我登门娶你
臣女,臣女.....
我支支吾吾。
我向哥哥求助,哥哥只把头偏向一旁,不再看我。
臣女......
看出我的犹豫,他不再追问。
七日之后,再给我答复。
他走了,哥哥也走了。
池中的王八翻着白眼,似是被撑到了。
夜里,阿娘叫我过去拉着我的手。
阿春可还记得阿娘说过的,那匣子里的,是你的前程。
我记得,只是,我分不清,我分不清什么呢,我也不知道,阿娘,我自小痴傻,我知道,他是第一个说我好看的。可只因他说我好看吗
我在家人呵护下长大,甚至阿爹不在的消息都瞒了那么久。
所谓的依附于男人的前程,真能如愿
我知道我想他,可那无关男女之情。
阿娘叹了口气,我伏在阿娘的腿上,带了哭声。阿娘用手轻抚我的背。
也好,阿娘也不舍得春出嫁。
我心里乱的很。
但我清楚知道,我不想。
理清内心情绪,我又来到了哥哥书房。
哥哥不在,我兴致起来。拿起他珍爱的毛笔便开始写字,厚厚的笺纸下一抹鲜红那样刺眼。揭开一看,红衣女子浮于纸上,与外界不同的,是颈间的月牙形月坠。
刹那间我脑子一片空白。
是那日我向哥哥告状,哭着说别人骂我丑。
那玉坠,是哥哥随手扔给我的。
窗外的海棠香气随风吹进,哥哥回来了。
我佯装愚笨,哥哥,这画上的女子是谁
他眉毛轻抬,轻声道:痴傻女子罢了。
花香随风动,湖面泛起涟漪,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的海棠。
白家小女确是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