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灵堂断玉,雨夜逐骨
白幡低垂,烛火在穿堂风中不安地摇曳。
父亲的棺椁停在灵堂正中,沉重的檀木香气也压不住弥漫的死寂。
我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右手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攥着的锦囊。
丝绒面料下,那块战国龙纹玉璧温润的棱角硌着皮肉,是父亲临终前最后一点温热。
心,沉得比灵堂里积攒的香灰更冷。
沉重的脚步声杂乱地踏碎了灵堂的肃穆。
二叔樊振东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神色各异的族老,还有几个黑衣保镖,像沉默的影子堵住了门口。
他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钉在我紧握的右手上,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樊夙!他一声厉喝,炸雷般在寂静中爆开:
你好大的狗胆,你父亲尸骨未寒,竟敢偷窃传家玉璧!
他几步冲到我跟前,阴影笼罩下来。
他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交出来!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本能让我蜷缩身体,护住锦囊。
这是爸爸给我的!
我的声音在发抖,愤怒和恐惧交织。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模糊了父亲的棺椁。
给你的樊振东嗤笑一声,脸上满是鄙夷和算计:
一个丫头片子,也配拿樊家的命根子我看你是早就勾结了外人,想趁乱卷走家产!
他环视身后的族老,声音拔高,诸位叔伯都看看!这就是大哥养的好女儿,吃里扒外!
污蔑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耳朵。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嘶吼父亲的遗言。
但樊振东根本不给我机会。
给我拿下!他眼神一狠,猛地挥手。
如狼似虎的保镖立刻扑了上来。
粗糙的手抓住我的胳膊,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像暴风雨中的小船被猛烈撕扯。
混乱中,我只记得死死护住胸口的锦囊,那是父亲最后的托付,是樊家真正的传承!
剧痛!
撕裂般的剧痛毫无预兆地从右手腕炸开!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精准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冰冷,坚硬,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道。
我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在蛮力下不堪重负的呻吟——不是呻吟,是清晰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脆响!
啊——!
凄厉的惨叫冲破喉咙,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盖过了风雨声。
那声音陌生得不像是我自己。
骨头碎裂的痛楚像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神经,席卷全身。
意识一片空白,只剩下纯粹的、碾碎灵魂的剧痛。
身体的本能让我瞬间脱力,紧攥的手指再也无力守护。
锦囊被另一只手粗暴地夺走。
冷汗瞬间浸透孝衣,和泪水混在一起。
我瘫软在地,左手死死抱住失去知觉、软绵绵垂落的右腕。
钻心的疼让我眼前发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骨头。
樊振东得意地哼了一声,迫不及待地扯开锦囊。
丝绒滑落,那块温润的玉璧落在他掌心。
在灵堂昏黄的烛光下,玉璧泛着内敛的光泽,龙纹清晰。
他贪婪地摩挲着玉璧,脸上露出狂喜和狰狞混杂的表情。
果然是家贼!人赃并获!
他高高举起玉璧,向族老们展示,声音充满胜利者的嚣张:
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留着也是祸害!给我打断她的手!让她这辈子,再也碰不了古玩!樊家,容不下这种败类!
命令如同丧钟。
剧痛中的我,只看到保镖再次逼近的黑影。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没有求饶,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我被粗暴地拖拽起来,右腕断裂处被碰到,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让我几乎昏厥。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瞬间浇透了单薄的孝衣。
灵堂温暖的光晕和檀木香被抛在身后,沉重的木门在眼前哐当一声,
死死关上!
隔绝了里面虚伪的哀悼和贪婪的胜利,也彻底隔绝了我的过去。
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推,狠狠摔在门外湿滑冰冷的石阶下。
泥水溅了一身一脸。
右腕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着,剧痛让我蜷缩在泥泞里,像一条濒死的鱼。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冲刷着断裂的手腕,冲刷着脸上的泪水和屈辱,也冲刷着灵堂里传出的、樊振东隐隐得意的笑声。
我躺在冰冷的泥水里,雨水模糊了视线。
老宅紧闭的大门像一座冰冷的墓碑。
手腕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我刚刚发生的一切:
夺宝,污蔑,断骨,驱逐。
雨水灌进口鼻,呛得我咳嗽。
每一次咳嗽都震得断腕剧痛难忍。
冰冷的泥水浸透衣衫,带走仅存的热量。
身体在发抖,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
但比身体更冷的,是心。
恨意。
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或悲伤。
一股冰冷、粘稠、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恨意,从心脏最深处,从断骨之处,疯狂滋生、蔓延。
它压倒了剧痛,冻僵了泪水。
父亲临终前紧握我的手,那浑浊却充满托付的眼神……
二叔贪婪狰狞的嘴脸,污蔑时那毫不掩饰的得意……
保镖铁钳般的手,骨头碎裂那声清晰的咔嚓……
被夺走的锦囊,那象征着樊家正统却被窃取的玉璧……
还有这冰冷的雨,这紧闭的门,这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泥泞中的自己……
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最终都化为燃料,投入那名为恨的熔炉。
我艰难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脸颊,目光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樊家权力中心的大门上。
眼中的火焰没有熄灭,反而在冰冷的雨水中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幽深。
樊振东。
樊家。
断腕的剧痛烙印在灵魂深处。
这冰冷的雨夜和泥泞,成了我重生的祭坛。
樊夙已死。
活下来的,只剩下刻骨的恨,和……终将席卷一切的复仇之焰。
2、鬼手初成,请君入瓮
三年光阴,足以改变一切。
灵堂的凄风苦雨,手腕钻心的剧痛,泥泞中的冰冷绝望……
那些画面并未模糊,反而在无数个日夜的淬炼中,变得异常清晰,如同烙印在骨髓里的图腾。
它们不再是击垮我的重锤,而是熔炉,将樊夙彻底熔化、重塑。
地点不再是樊家那虚伪的深宅大院,而是藏匿于古玩城最深处的一间密室。
没有招牌,门面寻常,唯有通过特定渠道引荐,才能踏入这片属于顶尖鉴宝者的隐秘领域。
室内光线经过精心计算,柔和而精准地投射在中央的长案上,确保不放过器物任何一丝微妙的折光或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沉水香,压住了岁月沉淀的微尘气息。
我端坐在主位的圈椅中,背脊挺直。
脸上覆着一张素白的面具,只露出沉静如水的眼睛和紧抿的唇线。
左手,戴着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特制手套。
这双手套,是我隔绝外界干扰的屏障,也是放大指尖感知的利器。
此刻,我的指尖正以一种稳定到可怕的频率,轻轻滑过案上一件青花瓷瓶的釉面。
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韵律感。
没有言语。
室内静得能听到香灰落在铜炉里的微响。
几位衣着低调、气度不凡的客人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我的左手。
他们是慕鬼手之名而来,寻求一个关乎巨额财富的真伪答案。
我的指尖在瓶腹一处细微的接胎痕上稍作停留,感受着胎骨衔接处那几乎不可察的、过于规整的过渡。
随即,指腹轻轻按压釉下青花发色最浓郁的区域,感知着钴料沉淀的深浅层次。
最后,指尖滑向圈足露胎处,触碰那经过做旧的火石红。
几息之后,左手离开了瓷瓶。
高仿。
我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元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器型、画工、青花发色几可乱真。
但接胎痕处理刻意,火石红浮于表面,胎土过于细腻紧致,少了元代麻仓土的粗粝感。
底足修削手法过于现代,仿品中的顶级货,可惜,是新的。
我的话如同冰冷的判词。
持宝人的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充满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失落。
旁边的几位客人则露出钦佩与了然的神色。
其中一位老者微微颔首,低声道:‘鬼手’名不虚传,此物之前经数位名家掌眼,皆未能识破,若非‘鬼手’,老夫这数千万,怕是要打了水漂。
鬼手。
这个在黑市隐秘圈层里如雷贯耳的名号,就是我用断腕之后,这整整三年炼狱般的时光换来的身份。
没有人知道面具下是谁,只知道这只左手,有着近乎妖异的鉴宝能力。
为了这只左手,我付出的代价常人无法想象。
右手粉碎性骨折带来的不仅是剧痛,更是神经的永久损伤。
最初的复健,每一次尝试弯曲手指,都如同在断裂的骨茬上碾压。
针灸的银针密密麻麻扎进手臂和肩颈,刺激着麻木的神经,痛得浑身痉挛。
为了增强左手的力量和稳定性,我日夜绑着特制的铅块负重练习,从最简单的握杯,到精准的微雕。
无数个深夜,在昏黄的台灯下,我用左手握着细如发丝的刻刀,在象牙片上练习,刻废的碎屑堆满了角落。
左手手指布满新旧交替的伤痕,直到指尖的每一丝颤抖都能被精准控制。
对器物最细微的起伏、最隐晦的沁色、最微妙的釉层气泡分布都变得如掌上观纹般清晰。
痛苦是燃料,恨意是火焰。
它们锻造了我。
每一次成功的鉴定,每一次鬼手之名被敬畏地提起,都是对三年前灵堂那一幕无声的嘲讽,也是向樊振东一步步逼近的复仇脚步。
复仇的基石已经铸就。
现在,该是撒网的时候了。
诱饵,必须足够致命,足够让贪婪成性的樊振东疯狂到失去理智。
我的目标锁定:北宋汝窑天青釉洗。
汝窑,瓷中魁首,寥若晨星。
天青釉色,温润如玉,雨过天青云破处般的梦幻。
蝉翼纹开片,自然天成。
香灰胎骨,细腻坚实。
任何一件真品现世,都足以震动整个收藏界,让无数藏家趋之若鹜,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樊振东,这个自诩收藏大家的窃位者,对汝窑的痴迷近乎病态。
他曾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宣称,此生若能得一件汝窑真品,死而无憾。
很好。
我就送他一件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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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私人工作室,位于城市另一端的旧仓库区,隐秘而专业。
这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冰冷的仪器,成排的原料,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矿物和化学试剂的味道。
这里,是我制造奇迹的工坊。
制作一件足以骗过顶级藏家甚至部分仪器的高仿汝窑,是地狱级的挑战。
釉料的配方是核心机密。
我查阅了无数古籍秘方,结合现代科技分析,反复试验了数百次。
天青釉色的微妙变化,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温度、湿度、窑炉气氛,每一个环节都要求绝对的精准。
釉层在高温熔融状态下的流动性,开片形成的时间点和应力分布,都需要精密的计算和无数次失败的累积。
我像一个最虔诚也最冷酷的工匠,不眠不休地守在窑炉旁。
眼睛熬得通红,左手却稳如磐石地记录着每一次微小的参数变化。
失败了,砸碎重来。
再失败,再重来。
碎瓷片在角落里堆成了小山。
终于,火熄了。
窑冷了。
当我用左手,戴着特制隔热手套,从窑中捧出那件天青釉洗时,连呼吸都停滞了。
釉色纯净、柔和,如同初秋雨后最澄澈的天空,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蝉翼纹开片细密均匀,自然交错,毫无人工刻画的生硬。
底足露出的胎骨呈现细腻的灰白色,正是传说中的香灰胎,质地坚实。
岁月沉淀的痕迹被我用特殊手法做了上去,包浆温润自然,毫无火气。
它静静地躺在掌心,散发着古老而尊贵的气息,足以令任何爱瓷之人目眩神迷。
完美。
一件足以乱真,甚至能骗过部分专业仪器的北宋汝窑天青釉洗诞生了。
它耗费了我难以估量的心血、时间和资源,是我复仇计划中最关键、最昂贵的一枚棋子。
饵已备好,需投其所好。
这件汝窑不能直接送到樊振东面前。
那样太刻意,太容易引起疑心。
它需要一个传奇的身世,一个看似偶然却又命中注定的出现轨迹。
我动用了三年来在黑市积累的人脉和渠道。
这件汝窑先是出现在南方某个小拍行的普通民窑杂项拍品中,被一位眼光毒辣的行脚商(我的人)慧眼识珠,捡漏购得。
接着,它被行脚商带到北方,在一次小范围的藏家交流会上偶然展示,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和猜测。
随后,它神秘地出现在一位旅居海外多年的老华侨(也是我的人)手中,据说是其祖上秘藏,因家道中落才不得已出手。
风声,像长了翅膀一样,精准地飘进了樊振东的耳朵里。
贪婪,是樊振东最大的弱点,也是我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得知有这样一件疑似汝窑现世,樊振东果然坐不住了。
他动用了所有关系网,急切地想要见到实物。
当他在那位老华侨位于京郊的雅致别院里,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件天青釉洗时,我安插的眼线清晰地回报:
樊振东的眼睛亮了,呼吸都变得粗重。
但他生性多疑。
他重金聘请了两位圈内颇有声望的权威专家(其中一位,早已被我用重金和捏住的把柄悄然收买)前来掌眼。
在别院精心布置的光线下,在老华侨滴水不漏的家传故事烘托下,在那位被收买的专家极具导向性的肯定和另一位专家被表象迷惑的犹豫中……
樊振东膨胀的自信心和对汝窑的极度渴望彻底压倒了最后一丝谨慎。
国宝!这绝对是国宝!他内心的狂喜几乎要冲破胸膛。
接下来,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拉锯战。
老华侨表现出对祖传之物的不舍和极高的心理价位。
樊振东则志在必得,不断加码。
最终,他以一个远超市场合理估值、近乎天文的数字——一个足以掏空他大部分流动资金的数字,拿下了这件汝窑。
巨额的成交价并未让他冷静,反而让他更加确信自己捡到了稀世珍宝。
他沉浸在即将名动收藏界、坐稳樊家家主宝座的美梦中。
然而,这笔交易几乎耗尽了他的现金。
就在这时,他的一位至交好友(自然也是我的人)适时出现,好心地提醒他,如此重器,若不能妥善保管或用于提升家族声望,实在可惜。
并不经意提到,某某银行最近有针对顶级藏品的抵押贷款优惠,利息低,放款快。
被狂喜和虚荣冲昏头脑的樊振东,几乎没有犹豫。在好友的热心牵线下,他毅然将樊家最重要的几处祖产,包括象征家族根基的樊家老宅,统统抵押给了银行,换来了又一笔巨款。
他要用这笔钱,为他的汝窑建造一个最顶级的私人藏馆。
并策划一场轰动业界的展览,让所有人都匍匐在他樊振东的收藏成就之下。
拿到贷款合同和抵押凭证的那一刻,樊振东志得意满,仿佛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巅峰。
他抚摸着那件温润的天青釉洗,眼中闪烁着贪婪和野心的光芒。
他全然不知,自己亲手签下的,不是财富的保障,而是通往毁灭深渊的通行证。
他抵押的,不仅是祖产,更是整个樊家的根基和他自己的未来。
那张冰冷的银行抵押单据副本,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我的密室里。
我看着上面樊振东龙飞凤舞的签名,指尖轻轻拂过樊家老宅那几个字。
冰冷的恨意,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却异常平静。
网,已悄然收紧。
饵,已吞入腹中。
只待那致命一击的时机到来。
樊振东,好好享受你最后的荣光吧。
你抵押祖产换来的每一分钱,都将成为把你烧成灰烬的烈火。
3、龙璧现世,汝瓷碎梦
《宝鉴天下》的演播大厅,灯光亮得刺眼。
空气里弥漫着兴奋与期待。
观众席座无虚席,窃窃私语汇聚成嗡嗡的背景音。
长条鉴宝台后,几位资深专家正襟危坐,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审慎。
镜头扫过,捕捉着每一张翘首以待的脸。
压轴环节到了。
主持人声音高亢,充满煽动力: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今晚最重磅的嘉宾,收藏界新星——樊振东先生!以及他带来的,据传足以震撼整个业界的稀世珍宝!
聚光灯瞬间聚焦在通道口。
樊振东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他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仿佛整个舞台都是为他加冕而设。
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盖着明黄色丝绸。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在那托盘上。
他走到鉴宝台中央,像展示王冠般,缓缓揭开了丝绸。
灯光下,那件天青釉洗静静躺在绒布上。
釉色纯净如洗,温润如玉,蝉翼纹开片细密自然,流淌着千年时光沉淀的光泽。
观众席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叹和抽气声。
镜头贪婪地捕捉着它的每一个细节,特写画面投映在巨大的背景屏上,美得令人窒息。
樊振东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时刻。
他微微仰头,嘴角噙着矜持的笑意,目光扫过台下,带着睥睨一切的优越感。
几位专家也凑近了仔细端详,脸上露出凝重和欣赏的神色。
赞誉之词开始从专家席传出。
釉色纯正,开片自然天成……
器型规整,保存完好,实属罕见……
若为真品,当为国宝无疑……
樊振东的笑意更深了,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贪婪。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收藏界巅峰,樊家在他带领下更上一层楼的景象。
后台的阴影里,我倚着冰冷的墙壁,目光穿透昏暗,精准地落在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上。
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渊的眼睛。
帽檐压得很低。
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没有激动,没有紧张,只有一片冰冷的、即将收网的笃定。
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猎豹,肌肉早已绷紧,只待那致命一跃的时机。
节目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樊振东的汝窑被反复观摩、赞叹,气氛被烘托到了顶点。
主持人适时地提高了声调,将悬念推向最高潮:
各位观众,今晚的惊喜远不止于此!我们节目组还邀请到一位极其神秘、从未公开露面的传奇人物——黑市鉴宝界的无冕之王,‘鬼手’先生!
而他,也带来了一件据说足以改写收藏史的稀世珍宝!
聚光灯猛地打向另一侧的通道口。
强光驱散了后台的阴影。
在无数道好奇、探究、敬畏的目光聚焦下,我缓缓迈步,走上了那光芒刺眼的舞台。
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聚光灯的热度灼烤着皮肤,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构成一片模糊的背景。
我走到舞台中央,站在了樊振东的斜对面。
隔着鉴宝台,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瞬间的错愕和疑惑——这个鬼手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
在全场屏息的寂静中,我抬起左手——那只戴着标志性薄手套的左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口罩和帽子。
动作清晰,不紧不慢。
面具褪去,露出了一张樊振东刻骨铭心、却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巨大的哗然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演播厅!
观众席像炸开了锅,惊呼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轰然爆发!
所有人都认出了这张脸——三年前被樊家以偷窃传家宝、打断右手、狼狈逐出家门的弃女,樊夙!
樊振东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
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慌和一种被当众扒光的羞怒。
他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鉴宝台的边缘才勉强站稳。
你……樊夙!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扭曲的惊骇,几乎不成调。
我没有看他。
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沸腾的观众,扫过同样震惊的专家席,最后落回到镜头前。
右手,那只有着明显旧伤、曾被断言再也无法鉴宝的右手,此刻正稳稳地托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
左手轻轻打开盒盖。
灯光下,一块玉璧静静躺在深色的丝绒上。
玉质温润内敛,光泽深邃。
上面浮雕的龙纹苍劲有力,线条流畅古朴,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岁月的厚重和神圣的威严。
沁色自然深入肌理,刀工精准而充满古意。
它散发出的气场,是千年时光沉淀下的无上尊贵,绝非寻常之物可比。
顶级高清镜头瞬间捕捉到它的每一个毛孔,将这份震撼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屏幕前。
我拿起玉璧,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是父亲最后的温度。
我将它举高,让灯光充分展现它的华美与真实。
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每一个角落,冰冷而平稳,不带一丝波澜:
战国龙纹玉璧,樊家真正的传家之宝。
我的目光终于转向樊振东,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他惨白的脸。
樊振东家主,三年前,你在灵堂打断我的右手,抢走的那个锦囊里,是什么
我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落:
那不过是家父早备下的替身,一块普通的古玉。
连自家真正的传家之物都辨不出真伪……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冷的嘲讽和滔天的恨意:
你,配当这个家主吗配称什么收藏大家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演播厅。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观众们张大了嘴,专家们面面相觑,眼神惊疑不定。
巨大的信息量和反转带来的冲击,让所有人都懵了。
樊振东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背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眼神涣散,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不……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当镜头特写捕捉到他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样子时,死寂瞬间被打破,巨大的议论声再次爆发!
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复仇的火焰一旦点燃,就必须焚尽一切。
我的左手抬起,食指精准地指向了他放在鉴宝台上、那件刚刚还被奉为国宝的汝窑天青釉洗。
一件假货,也值得你抵押祖产,沾沾自喜
我的声音如同寒冰,瞬间冻结了樊振东最后一丝侥幸。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件美轮美奂的天青釉洗上。
震惊还未过去,新的风暴已然降临。
北宋汝窑天青釉洗
我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左手食指隔空点了点那釉洗的腹部。
釉层气泡分布,过于均匀完美,宋窑龙窑柴烧,窑内气氛变化,气泡本应大小不一,疏密有致,这个,太刻意。
指尖移向底足露胎处。
香灰胎质地细腻没错,但微观结构过于紧实,缺少宋时胎土特有的、历经岁月风化的疏松感。
我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做学术报告,却字字如刀。
事先已被我暗中提交了详实证据、并被说服的一位权威专家,此刻适时地拿起高倍放大镜,对准了我指出的位置。
巨大的屏幕立刻呈现出微观画面——那胎骨的结构果然显得过于新鲜和规整。
我的左手最后落在釉洗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磨损痕上。
这里,人工做旧的刮擦痕迹,手法高明,模仿了自然磕碰,可惜,磨损边缘过于锐利,缺乏真品千年使用形成的温润过渡。
专家再次用仪器确认,屏幕上清晰地展示出那处磨损边缘锐利的微观形态。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专家席上,那位被收买的专家早已沉默不语,脸色尴尬。
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在仔细比对了我提供的证据和现场观察后,沉重地叹了口气,对着话筒,声音清晰地宣判:
经现场鉴定及‘鬼手’先生指证,此件天青釉洗……确系现代高仿。
仿制水平极高,但……并非北宋汝窑真品。
轰——!
宣判如同惊雷,在樊振东头顶炸开!
也彻底引爆了全场!质疑、嘲笑、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狠狠扎向他。
前一秒还是众星捧月的收藏大家,下一秒就成了倾家荡产购入赝品的超级冤大头!
巨大的落差和羞辱感瞬间将他淹没。
樊振东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惨白得如同死人。
他死死盯着台上那件被判定为假货的汝窑,又猛地抬头看向我手中真正的龙纹玉璧,最后目光落在我冰冷的脸上。
三年来积攒的声望、付出的天价、抵押祖产换来的贷款、即将破灭的美梦……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瞬间,被眼前这个他亲手赶出家门的废物彻底粉碎!
不……
一声凄厉绝望、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极致的羞辱、滔天的愤怒、以及对即将失去一切的灭顶恐惧,彻底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双眼赤红,布满疯狂的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这是我的!我的国宝!
他像一头失控的疯牛,猛地扑向鉴宝台,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和来不及反应的惊呼声中,双手死死抓住那件天青釉洗,高高举过头顶!
假的我让它变成真的碎片!
他面容扭曲,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件价值三亿的赝品,狠狠地、决绝地砸向坚硬的大理石地面!
哗啦!
一声无比刺耳、令人心悸的脆响,撕裂了演播厅的空气!
那件美轮美奂的天青釉洗,在无数镜头和惊骇目光的注视下,瞬间粉身碎骨!
无数天青色的瓷片,如同碎裂的星辰,带着冰冷的光泽,四散飞溅!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的物理毁灭惊呆了。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我动了。
没有惊讶,没有慌乱。
我的嘴角,甚至缓缓向上勾起,露出了三年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嘲弄和掌控一切的平静。
我上前一步,避开地上的碎瓷,走到舞台最前方,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惊魂未定的观众,最终定格在直播镜头的主机位上。
声音清晰、平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也传向每一个屏幕前的角落:
谢谢您,樊二叔。
我微微颔首,像是在致谢。
您不亲手砸了它……
我的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残酷的优雅。
我怎好向您索赔这件‘价值三亿’的‘北宋汝窑’呢
右手抬起,手中赫然是那份他签下天价购买合同时的合同副本,以及那份由他重金聘请的权威专家出具的鉴定证书。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
巨大的屏幕瞬间给了文件一个特写,樊振东的签名和他抵押祖产的贷款文件影像也紧随其后,被无情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根据合同条款,您故意损毁标的物,需全额赔偿购买价款及预期收益损失,共计三亿。
我的声音冰冷地宣判着,如同法官敲下法槌。
轰!
现场再次炸开!索赔三亿!亲手砸掉自己买的宝贝,还要赔三亿!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惊天反转!
樊振东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满地狼藉的碎瓷片,又看看我手中那刺眼的合同,再看看大屏幕上自己签下的名字。
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极致的恐惧和灰败所取代。
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之灾的冰冷,将他彻底吞噬。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时,演播厅侧门被推开。
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在节目组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神情严肃,步伐沉稳地径直走向舞台中央。
的目标明确——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樊振东。
为首的警官亮出证件,声音洪亮而冰冷,在寂静的演播厅里格外清晰:
樊振东先生,你涉嫌以虚假藏品(指向地上的碎瓷片)作为抵押物,骗取银行巨额贷款,证据确凿,现已正式立案。请跟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
冰冷的手铐,在无数镜头的聚焦下,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寒光。
咔嚓一声脆响,干脆利落地锁住了樊振东的手腕。
那声音,比他砸碎瓷器时更轻,却更沉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沉重的束缚感,终于让樊振东彻底崩溃。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他浑浊的目光穿过人群,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里面充满了彻底的不解、怨毒和绝望。
我缓缓走下舞台,来到被警察架着的他面前。
微微俯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冰渣般的话语:
这三年,断腕的痛,灵堂的辱,雨夜的冷……每一分,我都记着。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现在,连本带利,还给你。
樊振东的瞳孔猛地放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像一袋垃圾,被警察拖离了舞台。
在他身后,是满场死寂的观众,是闪烁不停的镜头,是家族成员惊恐躲避、如同看瘟神般的目光,还有那一地狼藉、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嘲讽光泽的碎瓷片。
舞台中央,灯光依旧璀璨。
我站直身体,左手轻轻摩挲着掌心那块温润厚重的战国龙纹玉璧。
冰冷的触感下,是血脉相连的暖意。
三年来的黑暗、痛苦、隐忍,在这一刻,终于被这舞台的光,和对手彻底坠入深渊的黑暗,彻底洗净。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