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被暴君夫君赐死那夜,大雪封宫。
重生回新婚夜,我笑着为他斟上毒酒。
他却突然攥住我手腕:这次,别再死在我前面。
后来我假孕争宠,他亲手揭穿太医却揽我入怀:想要孩子朕教你。
直到我在他密室发现九十九封血书:
第一世她饮鸩,孤剜心替之。
第九十八世她跳城楼,孤碎骨接住。
最后一行墨迹未干:
此身已朽,惟愿卿重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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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裹着雪粒子,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又冷又痛。长阶之下,空旷的殿前广场被一层惨白覆盖,反射着宫檐下稀疏灯笼的微弱红光,更显出无边死寂。
苏晚跪在冰冷的汉白玉阶上。单薄的素色囚衣被朔风轻易穿透,冻得她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视线所及,只有那高高御座之上,模糊不清的明黄身影。雪越下越大,沾湿了她的睫毛,视线一片模糊,唯有阶前石缝里顽强钻出的一簇枯草,在风雪中簌簌发抖,印在她绝望的眼底。
靴底碾过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由远及近。明黄色的袍角,绣着狰狞的团龙,最终停在她低垂的视线前方,带来一片沉重的阴影。
冰冷的剑尖,带着铁器特有的寒意,突兀地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龙涎香的气息混着雪的冷冽,扑面而来。那张脸,曾在她年少绮梦里描摹过千百遍,俊美得近乎凌厉,此刻却只剩下深渊般的漠然。萧彻的眼底,映着阶下的皑皑白雪,也映着她狼狈不堪的影子,却寻不到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温度。
苏氏,秽乱宫闱,罪无可赦。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刮过她早已麻木的心,念及旧情,赐你全尸。
剑尖传来的力道加重了些许,在她下颌留下一点细微的刺痛。苏晚被迫仰着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的爱恋、期盼、飞蛾扑火般的痴缠,都在这一瞬间被这无情的目光彻底冻结、粉碎。她甚至想不起当初是为何爱上了他。
你,不配葬入皇陵。他薄唇轻启,吐出最后一句判决。
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彻底熄灭了。
不配
苏晚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近乎呜咽的低笑,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积蓄了许久的力气猛地爆发出来,她几乎是用尽生命最后的热度,狠狠撞向那横在颈间的冰冷剑锋!
嗤——
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响,在死寂的雪夜里异常清晰。滚烫的血猛地喷溅而出,有几滴温热,甚至溅到了萧彻冰冷的手背上。
剧痛瞬间攫取了苏晚所有的意识,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世界在她眼前旋转、碎裂、崩塌。最后的景象,是萧彻骤然紧缩的瞳孔,那张永远冰封的脸上,似乎裂开了一道难以置信的缝隙,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翻涌……是惊愕是痛楚
还是……错觉
她不知道,也永远无法知道了。沉重的黑暗彻底吞没了她,连同那漫天的风雪,和手背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温热,一起沉入无边的冰冷与死寂。
意识沉浮,像溺水的人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
唔……一声压抑的痛吟从喉咙里溢出。
苏晚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片刺目的红。龙凤呈祥的锦帐低垂,帐顶悬着精巧的赤金香球,正袅袅吐出甜腻的暖香。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锦褥,绣着繁复的并蒂莲花,金丝银线在烛光下流转着奢靡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气、脂粉香,还有一种属于新房的、暖融融的暧昧气息。
她僵硬地转动眼珠。
床边的紫檀木梳妆台上,一支粗壮的红烛正静静燃烧,烛泪堆积如小山。旁边,放着一柄缠着红绸的玉如意。菱花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肤光胜雪,眉眼精致如画,额心点着一朵小小的金箔花钿,乌发堆云,簪着赤金点翠的凤钗,嫁衣如火,艳丽得灼人眼球。
这是……她的新婚夜
那身染血囚衣、冰冷石阶、割喉的剧痛、萧彻漠然的眼神……一切清晰得如同烙铁烫在灵魂深处,此刻却被这满室刺目的红和温暖的空气狠狠嘲弄着。
是梦还是……地狱的幻象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浑身一颤。不是梦。
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的脖颈,光滑细腻的皮肤下,是温热的、有力的脉搏在跳动。没有伤口,没有粘稠的血液。
重活一次回到了一切尚未开始,悲剧的源头
巨大的荒谬感夹杂着滔天的恨意,如同冰与火在胸腔里猛烈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悲鸣和尖叫。
帐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晚绷紧到极致的心弦上。
明黄色的身影停在床前,一只骨节分明、属于成年男子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掀开了那道隔绝视线的红帐。
烛光瞬间涌入,照亮了帐内。也照亮了萧彻的脸。
年轻了许多。依旧是那张俊美得令人屏息的面容,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只是此刻,他褪去了帝王的朝服,只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压,却多了几分属于新婚的慵懒气息。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着她苍白僵硬的脸,带着一丝审视,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
那目光像针,刺得苏晚心口剧痛。前世最后那冰冷的不配葬入皇陵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
皇后萧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
苏晚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萧彻的手顿在半空,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方才那一点若有似无的复杂情绪被一种冰冷的锐利取代,如同初冬凝结的薄霜,覆盖了所有温度。寝殿内暖融融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寒气冻结了。
皇后似乎……心绪不宁他开口,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但那无形的威压已悄然弥散开来。帝王的直觉,敏锐得可怕。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不能慌!绝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端倪!前世惨死的教训,让她瞬间明白,此刻任何一丝失控的情绪,都可能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了几下,遮住了眼底翻腾的恨意与惊悸。再抬眼时,眸中已漾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与一丝惊魂未定的脆弱。
臣妾……臣妾惶恐。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努力模仿着前世初入宫闱时那份懵懂的敬畏,陛下天威……臣妾一时失仪,请陛下恕罪。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身体却软得使不上力,动作间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笨拙。
萧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锐利的审视似乎穿透了她的皮囊,直刺灵魂深处。苏晚只觉得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无比煎熬。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褪去。萧彻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负于身后,淡淡道:罢了。夜深了,皇后早些安置。
他没有再靠近,也没有再看她,转身走向殿中那张铺着明黄桌布的紫檀木圆桌。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壶酒和两只白玉酒杯。他自顾自地坐下,姿态随意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尊贵,提起那白玉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落入杯中,在烛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就是它!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前世那杯穿肠毒酒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赐死的诏书、冰冷的剑锋、喷溅的鲜血……所有画面再次狰狞地冲击着她的脑海。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机会!
一个疯狂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就在此刻!就在这杯酒里!他赐她一死,她便还他一杯!让他也尝尝穿肠烂肚、肝肠寸断的滋味!
前世被囚冷宫时,那个疯癫老宫人絮叨的宫廷秘药,那味无色无味、只需一滴便能让人在睡梦中肝肠寸断的千机引,其配方和藏匿之处,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强烈的恨意给了她一种近乎麻木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指尖的颤抖,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桌边。
陛下……她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刻意放软的柔媚,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而恶心。她拿起桌上另一只空的白玉杯,姿态恭顺地递到萧彻面前,目光却低垂着,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落在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上。
萧彻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她。烛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却又仿佛能洞穿人心。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胸而出。她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憎恶,拿起桌上的另一只白玉酒壶——那里面是温热的、无害的果酿。她稳稳地提起壶,清澈的液体注入萧彻面前的空杯,发出细微悦耳的声响。
更深露重,陛下饮杯热酒暖暖身子吧。她说着,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另一只手,却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悄然探入自己嫁衣内襟一个极其隐秘的小袋——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冰冷的瓷瓶,里面便是那滴足以致命的千机引。
冰凉的瓷瓶入手,指尖因紧张而微微痉挛。只需一瞬!只要他稍微分神!只要这滴毒液落入那杯酒中,前世的血债,便能……
就在她屏住呼吸,指尖即将拧开瓶塞的刹那——
一只滚烫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她那只藏在袖中、握着毒瓶的手腕!
啊!剧痛袭来,苏晚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瓷瓶脱手,无声地跌落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被繁复的裙裾瞬间淹没。
她惊恐地抬头,正对上萧彻的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浓烈的情绪。像压抑了千年的熔岩,在冰冷的岩石下奔突咆哮,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一种沉痛到极致的了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执拗。
他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苏晚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滚烫的汗意和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那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直灼烧到她的心尖,让她遍体生寒。
苏晚。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磨砺而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穿透灵魂的重量,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这一次,别再死在我前面。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红烛燃烧发出细微的哔剥声,此刻听来如同惊雷。苏晚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又猛地倒流冲上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他……在说什么
别再死在我前面
前世冰冷的剑锋、喷溅的鲜血、他眼底最后那一闪而过的碎裂……无数画面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他此刻的眼神,那深重的痛楚和疲惫,那句没头没尾却重逾千斤的话……
难道……他记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她的心脏。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用力抽手,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视和这烫得灼人的桎梏。
陛下……您说什么臣妾……臣妾听不懂!她的声音尖锐地拔高,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和抗拒。
萧彻却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看穿她所有的伪装和惊惧。那眼神里有太多苏晚无法理解的东西,沉痛、挣扎、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不懂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那就记住这句话。
他猛地松开了手。
力道骤失,苏晚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撞在桌沿上。手腕上残留着一圈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疼。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萧彻不再看她,猛地抓起桌上那杯他自己刚刚斟满的酒,仰头一饮而尽。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结,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决绝。
砰的一声轻响,白玉杯被重重搁回桌面。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苏晚完全笼罩其中。那冰冷的、属于帝王的威压再次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朕乏了。皇后自便。他丢下这句话,语气冰冷,再无半分之前的异样情绪,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和失控的钳制从未发生。他转身,大步走向殿外,明黄的袍角在烛光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消失在厚重的殿门之后。
沉重的殿门合拢,发出一声闷响。
寝殿内只剩下苏晚一人。
满目的红,此刻刺眼得如同凝固的鲜血。烛火摇曳,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方才强撑的镇定和伪装彻底崩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手腕上的剧痛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他记得!
那个赐她死、冷眼看她自刎的萧彻,他记得前世!
那句别再死在我前面如同淬毒的诅咒,狠狠扎进她的脑海。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四肢百骸。他知道她恨他入骨!他知道她想杀他!那他为何不立刻处置她为何只是……那样说
苏晚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却只觉得透骨的寒冷从心底蔓延开来。
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握住了复仇的利刃。却原来,对手早已洞悉一切,站在迷雾之后,冷冷地注视着她。这场复仇,从一开始,就笼罩在萧彻那双深不可测、仿佛知晓一切的眼眸之下。
她该怎么办
殿内暖炉烧得正旺,炭火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爆响,却驱不散苏晚心头彻骨的寒意。她蜷在冰冷的地毯上,目光死死盯着萧彻消失的那扇殿门,像一头落入陷阱、孤立无援的小兽。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前世惨死的画面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神经。恨意是支撑她在这深宫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萧彻记得又如何他既然没有立刻杀她,就证明他有所顾忌,或者……另有所图。这深宫本就是吃人的地方,她必须抓住一切机会,让他付出代价!
苏晚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撑着冰冷的地面,慢慢站起身,眼神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幽深而冰冷。
手腕上的红痕依旧刺目。她走到菱花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华丽嫁衣、脸色却苍白如鬼的自己,缓缓地、一点点地,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演戏谁不会
从今往后,她苏晚,就是披着温顺皮囊的毒蛇。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成了这深宫中最温婉贤淑的皇后。
她每日晨昏定省,去太后宫中请安,姿态恭顺,言语体贴,哄得太后眉开眼笑。对待宫中低位妃嫔,她宽厚温和,赏赐不断,博得一片贤名。而对萧彻,她更是将敬爱二字演绎到了极致。
陛下批阅奏章辛苦了。御书房内,苏晚亲自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宫装,衬得肌肤胜雪,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清新得如同初春枝头的嫩芽。
她将食盒放在御案一角,动作轻柔地打开盖子,一股清甜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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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特意让御膳房熬了冰糖燕窝,用小火煨了两个时辰,最是润肺滋养。她端起那盅温热的瓷盅,揭开盖子,莹润剔透的燕窝羹散发着氤氲热气。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捧着瓷盅的姿态优雅而虔诚,微微垂着眼睫,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温顺。
萧彻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扫过那盅燕窝,深邃的眼眸里辨不出情绪。他并未立刻去接,只是看着她,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端着瓷盅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泛白。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婉的笑意,甚至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轻轻将瓷盅又往前递了半分。
陛下她轻声唤道,声音柔得像春日里拂过柳梢的风。
萧彻的视线在她端着瓷盅的、微微用力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眸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终于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瓷盅,而是用指腹,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拂过她刚才被自己攥出红痕、如今已变得青紫的手腕边缘。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苏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控制不住将手里的瓷盅砸出去!
手可好些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丝毫异样,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苏晚强压下翻涌的杀意和惊悸,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愈发轻柔:劳陛下挂心,已无碍了。她顺势将瓷盅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御案上,陛下趁热用些吧,凉了便失了功效。
萧彻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落在那盅温润的燕窝上。他拿起一旁的银匙,慢条斯理地搅动了一下,粘稠的羹汤在白玉般的瓷盅里缓缓旋转。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那里面,她确实没有下毒。但每一次这样近身的试探,都像在悬崖边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就在她屏息凝神,以为他会喝下时,萧彻却忽然放下了银匙。
皇后有心了。他淡淡道,随手将瓷盅推向一边,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不渴,只是朕此刻并无胃口。这燕窝皇后用了吧,莫要浪费。
苏晚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又是这样!每一次!无论她送来什么,他从不入口!看似温和的拒绝,实则是不动声色的防备和警告!
是。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翻腾的戾气,声音依旧温顺,臣妾遵命。
萧彻不再看她,重新拿起一份奏折,目光沉静地批阅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苏晚默默端起那盅燕窝,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却暖不了她半分心肠。她转身离开御书房,背脊挺得笔直,只有紧握的指节透露出内心的惊涛骇浪。
试探不行,那就换条路。
前世那个踩着她的尸骨登上贵妃之位、最终害她背下秽乱宫闱罪名的女人——林婉仪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张看似柔弱、实则阴毒如蛇蝎的脸!
苏晚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淬毒的笑意。
机会很快来了。皇家春猎。
旌旗招展,骏马嘶鸣。皇家围场依山傍水,林木葱郁。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在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皮革马具混合的气息。
萧彻一身玄色骑装,身姿挺拔如松,策马立于高坡之上,俯瞰着下方策马追逐猎物的宗室子弟和武将们,神情冷峻。苏晚则按礼制,与太后、宫妃们一同坐在搭建好的华丽观猎台上。
林婉仪果然也在其中。她穿着一身娇俏的鹅黄色骑装,发髻高挽,插着一支点翠步摇,正巧笑嫣然地与旁边的淑妃说着什么,眼波流转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野心。她出身将门,骑射功夫在闺中便颇有名气,今日显然是有备而来,想在御前大展身手,博得青睐。
苏晚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冷意。她放下茶盏,侧身对侍立一旁的贴身宫女锦书低声吩咐了几句。锦书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不多时,围场管事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骏马来到观猎台前。那马儿四肢修长,毛色光亮如缎,额心一点赤红,宛如雪中红梅,正是御马苑中出了名难驯的烈马踏雪。
陛下,苏晚起身,走到观猎台边缘,对着高坡上的萧彻盈盈一礼,声音清亮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臣妾见这‘踏雪’神骏非凡,听闻林妹妹骑术精湛,巾帼不让须眉。如此良驹,配得上林妹妹的身手,不如请妹妹一试,也好让臣妾等开开眼界
她的话语温婉得体,充满了对林婉仪骑术的赞赏,将一个贤惠大度、乐于成人之美的皇后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婉仪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骑御马苑的烈马在御前展示这是何等荣耀!若能驯服此马,必能大出风头,在陛下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她立刻起身,对着萧彻的方向激动地福身: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妾愿一试!
高坡之上,萧彻的目光扫过那匹躁动不安、不断刨着蹄子的踏雪,又落在观猎台上苏晚那张温婉含笑、无懈可击的脸上。他的眸色深沉,如同古井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
准。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下来。
林婉仪欣喜若狂,在宫女的搀扶下快步走下观猎台。她走到踏雪身边,伸手想去抚摸马颈,眼中是志在必得的兴奋。
苏晚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唇边那抹温婉的笑意未变,眼神却冰冷如霜,如同看着一个即将坠入深渊的猎物。
林婉仪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确实有几分英姿飒爽。踏雪似乎极其抗拒,猛地扬了扬前蹄,发出一声暴躁的嘶鸣。林婉仪脸色微变,但很快稳住,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娇叱一声:驾!
白马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冲了出去!林婉仪紧紧伏在马背上,红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引来观猎台上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赞叹。
苏晚静静地看着,心中默数。
三、二、一……
就在踏雪载着林婉仪风驰电掣般掠过一片看似平坦的草地边缘时——
变故陡生!
那看似坚实的草地之下,竟隐藏着一片松软的泥沼!白马的前蹄猛地陷入泥中,巨大的冲力让它瞬间失去了平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嘶,整个马身向前狠狠栽倒!
啊——!林婉仪惊恐的尖叫声划破长空。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重重地砸在数丈开外坚硬的草地上!
噗!沉闷的撞击声传来,林婉仪的身体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鲜红的血,迅速从她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青翠的草地。
整个围场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惊呆了。
妹妹!苏晚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摇晃了一下,似乎就要晕厥过去,被旁边的宫女慌忙扶住。她眼中瞬间盈满了震惊和悲痛的泪水,声音颤抖,怎么会这样……快!快传太医!
高坡之上,萧彻已策马疾驰而下。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林婉仪身边,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查看了伤势。当他站起身时,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猛地射向围场管事和负责这片区域安全的侍卫统领。
这片泥沼,为何不设警示!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管事和侍卫统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昨日巡查时此地尚无异状……定是昨夜春雨后地下暗流改道所致……臣等失察!罪该万死!
拖下去!杖责八十!革职查办!萧彻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转圜余地。立刻有侍卫上前,将面如死灰的两人拖了下去。
处理完失职之人,萧彻的目光转向被宫女搀扶着、摇摇欲坠、泪眼婆娑的苏晚。
四目相对。
苏晚眼中的泪水还在不断滑落,脸上是真实的惊惧和悲伤(为林婉仪不,是为这计划之外的顺利),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株饱受风雨摧残的娇花。她迎上萧彻的目光,那目光深邃得可怕,仿佛带着洞悉一切的寒芒,直直刺入她灵魂深处。
她心头猛地一紧,几乎以为自己的伪装已被彻底撕碎。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然而,萧彻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疲惫随即,他移开了视线,对着旁边的内侍沉声吩咐:送皇后回宫休息,传太医好生照看。林婉仪……厚葬,抚恤其族。
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和冷静,仿佛刚才那深沉的一瞥只是苏晚的错觉。
苏晚被宫女搀扶着离开混乱的围场,坐上回宫的凤辇。辇帘放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她靠在软垫上,脸上的泪水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
手腕上的青紫早已消退,此刻却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萧彻最后那个眼神……他到底知道多少
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苏晚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反而像是踏入了更深的迷雾。萧彻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沉默地矗立在她的复仇之路上,让她每一次试探都撞得头破血流,每一次出手都仿佛在他的预料之中。
挫败感和无法掌控的焦躁如同毒藤,日夜缠绕着她。
她需要一个更直接、更有效、更能刺痛萧彻的方法!一个能将他彻底拉下神坛、让他也尝尝噬心之痛的方法!
苏晚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她冰冷的眼底逐渐成型。
一个多月后,凤仪宫。
苏晚斜倚在铺着柔软锦垫的贵妃榻上,脸色带着一丝刻意的苍白,眉心微蹙,纤纤玉指轻轻按着太阳穴,一副不胜娇弱的模样。贴身宫女锦书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替她揉着额角。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娘娘,您这几日总是精神不济,胃口也差,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锦书的声音里满是担忧,这是真心的担忧。
苏晚闭着眼,轻轻摆了摆手,声音有气无力:许是……春困罢了,无妨。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又低低补了一句,只是……月信迟了半月有余,心头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锦书揉按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迟了半月娘娘!这……这莫非是……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奴婢这就去请王太医!王太医最擅妇科千金!
苏晚没有阻止,只是虚弱地嗯了一声,依旧闭着眼,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王太医,正是前世被林婉仪收买,最终诊断出她秽乱宫闱的那个太医。此人贪财好色,又有把柄在她手中,正是最合适的棋子。
很快,须发皆白、一脸恭敬的王太医被引了进来。他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搭上苏晚腕间的丝帕,凝神诊脉。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苏晚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沉睡。锦书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太医的脸。
时间一点点流逝。王太医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像是在仔细分辨什么,随即,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惊愕,然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他猛地收回手,对着榻上的苏晚深深叩拜下去,声音激动得几乎变了调: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此乃……喜脉啊!脉象圆滑如珠走盘,往来流利!是滑脉无疑!娘娘有喜了!
什么!苏晚猛地睁开眼,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演得入木三分。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又无力地跌回榻上,声音颤抖,王太医,你……你可诊仔细了此事……此事非同小可!
千真万确!老臣行医数十载,绝不会断错滑脉!王太医斩钉截铁,又重重磕了个头,娘娘凤体康健,脉象平稳有力,实乃天佑我朝!陛下若知此等天大喜讯,必定龙颜大悦!
陛下……陛下……苏晚喃喃着,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那是混杂着惊喜、惶恐和难以置信的泪水,快!快去禀报陛下!
锦书早已喜极而泣,连声应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宫廷。
凤仪宫顿时热闹起来。太后宫中的赏赐流水般送进来,各宫妃嫔无论真心假意,也都纷纷前来道贺,脸上堆满了笑容。整个后宫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苏晚应付着络绎不绝的访客,脸上始终带着温婉羞涩又带着一丝不安的笑容,像一个初为人母、不知所措的年轻女子。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喜脉之下,是她精心布置的致命陷阱。
她在等。等萧彻的反应。
前世,他认定她秽乱宫闱,赐她死罪。如今,这秽乱宫闱的铁证——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孽种——被堂而皇之地摆在他面前,他该如何暴怒废后赐死
苏晚的心底,燃烧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病态的期待。
终于,傍晚时分,御驾到了。
明黄的仪仗停在凤仪宫外。萧彻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褪去了朝服,只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沉静的威严。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宫人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锦书的搀扶下,想要下榻行礼。
免了。萧彻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他走到榻前几步之遥停下,目光落在苏晚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眼神深沉难测。
陛下……苏晚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涌上泪水,带着依赖和一丝惶恐,臣妾……臣妾……她似乎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用手轻轻护住小腹。
萧彻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殿内的空气凝固了,无形的压力让每一个宫人都恨不得缩成一团。
就在苏晚以为他会立刻爆发雷霆之怒时,萧彻却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王太医年迈昏聩,脉象有误。皇后并非喜脉,只是气血稍虚,脾胃不和所致。传朕旨意,王太医医术不精,欺瞒主子,即刻逐出太医院,永不复用!
什么!
苏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不是愤怒,不是质问,而是……直接否定了喜脉的存在他甚至没有亲自诊脉,没有多问一句!
巨大的错愕和计划彻底落空的茫然席卷了她。她呆呆地看着萧彻,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萧彻的目光却转向一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王太医,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对方心脏:
庸医误诊,险些酿成大祸。拖下去!
立刻有两名高大的内侍上前,不由分说地将瘫软在地、连求饶都发不出声音的王太医架了出去。殿内死寂,只剩下王太医被拖走时衣袍摩擦地面的窸窣声。
处置完王太医,萧彻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晚脸上。
她此刻是真的面无血色,身体微微颤抖,眼中是未干的泪痕和真切的茫然无措。精心策划的陷阱,被对方轻描淡写地一脚踏碎,甚至没有激起半点涟漪。这种力量悬殊带来的绝望感,比直接面对刀剑更让人窒息。
萧彻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深邃的眼眸里,那复杂难辨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他向前一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伸出双臂,将摇摇欲坠的苏晚轻轻揽入了怀中!
他的怀抱宽阔而坚实,带着龙涎香的清冽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淡薄的血腥气
苏晚浑身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混乱的神经。
想要孩子萧彻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直直钻进她的心底,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不容置疑的意味,朕教你。
轰——!
苏晚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烧得她双颊滚烫,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羞辱、愤怒、恐惧……种种情绪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猛烈喷发!她猛地用力挣扎,想要推开这个令人作呕的怀抱!
放开我!她失控地低喊出声,声音尖锐。
萧彻的手臂却如同铁箍,纹丝不动。他低下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住她因愤怒和惊惧而变得明亮的眼睛,那眼神如同漩涡,要将她彻底吞噬。
苏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沉重,安分些。别再……玩火。
玩火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苏晚的心脏。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喜脉是假的,知道王太医是她的人,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玩火自焚!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停止了挣扎,身体僵硬地靠在他怀里,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的怀抱不再温暖,反而像一个冰冷的囚笼。
萧彻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恐惧,环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凤仪宫。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
苏晚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冰冷的贵妃榻上。殿内一片死寂,方才的喜庆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
玩火……她喃喃自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到底该怎么做这复仇之路,仿佛从一开始,就踏入了萧彻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每一步都在他的注视之下,每一次挣扎都显得那么可笑而徒劳。
挫败感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苏晚的心。她像一个被困在蛛网中心的飞蛾,每一次振翅,都只是让那无形的丝线缠绕得更紧。
萧彻那句冰冷的玩火如同魔咒,时刻在她耳边回响。她知道,他洞悉一切,却又不点破,像一只逗弄着猎物的猫,享受着看她徒劳挣扎的过程。
巨大的屈辱和恨意几乎要将她逼疯。
不行!不能就这样认输!她必须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他为何要容忍她那句别再死在我前面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还有那偶尔从他身上嗅到的、极其淡薄却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他的寝宫!紫宸殿深处!那里一定有答案!
深夜。万籁俱寂。
凤仪宫的灯火早已熄灭。苏晚悄无声息地起身,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毫不起眼的宫人服饰,用一方布巾将满头青丝包裹得严严实实。她避开巡夜的侍卫和守夜的宫人,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重重宫阙的阴影中穿行。
她对皇宫的路径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前世最后那段幽禁冷宫的岁月,她早已将这座华丽牢笼的每一处犄角旮旯都刻在了骨子里。
紫宸殿高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当值的侍卫虽多,但苏晚知道一条极其隐秘的、废弃的排水通道,能直接通向后殿一处堆放杂物的耳房。通道狭窄潮湿,弥漫着腐朽的气味,她屏住呼吸,弓着身子,艰难地爬行着,冰凉的泥水浸透了她的裤脚。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块松动的石板,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眼前是一间堆满陈旧书册和废弃家具的耳房,灰尘弥漫。这里,果然如她记忆一般,无人看守,是紫宸殿防备最薄弱的一环。
她贴着冰冷的墙壁,侧耳倾听。殿内一片死寂。萧彻此刻应该早已安寝。
苏晚的心跳如同擂鼓。她蹑手蹑脚地推开耳房虚掩的门,闪身进入后殿的回廊。回廊幽深,只有几盏长明灯在角落里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晕。她凭着前世的记忆和对紫宸殿布局的了解,避开可能惊醒宫人的地方,朝着寝殿深处、一个她前世偶然听闻、萧彻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偏殿方向潜去。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似乎变得浓郁了一丝。
终于,她停在了一扇沉重的、没有任何雕饰的乌木门前。门紧闭着,门缝里没有透出丝毫光亮,死寂得如同坟墓。但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正是从这里隐隐约约地飘散出来。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推了推。
门,竟然没有锁!
吱呀——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响起,惊得苏晚几乎魂飞魄散!她猛地缩回手,屏住呼吸,贴在冰冷的门框边,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任何声音。仿佛门内是一片虚无。
她定了定神,再次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扇沉重的乌木门,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陈年纸张和墨汁的霉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苏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她捂住口鼻,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弱廊灯光线,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偏殿,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阴森的祭坛!
没有窗户,四壁皆是冰冷坚硬的黑石,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黄裱纸的符咒!那些符咒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液体绘制,扭曲诡异的符文在昏暗中如同鬼画符,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符咒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有些已经残破剥落,有些却依旧崭新,墨迹淋漓,仿佛刚刚画上不久!
而在地面中央,更是触目惊心!
那里没有祭坛,却散落着无数张写满字迹的纸张!有些是上好的宣纸,有些是粗糙的黄裱纸,甚至还有撕下的衣角、布帛……无一例外,上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用的是一种极其刺眼的、暗红发黑的墨迹!
那是血!干涸发黑的血!
苏晚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离她最近的一张黄裱纸上。那上面的字迹狂乱、扭曲,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笔一划都力透纸背,几乎要撕裂纸张:
>第一世,她饮鸩。孤剜心替之,魂魄碎尽,不入轮回。然,她终亡于冷宫寒夜。
轰——!
苏晚的脑子一片空白!饮鸩剜心第一世这……这是什么!
她的目光如同疯了一般,扫向地上、墙上那些散落的、堆积的、写满血字的纸张!
第二十七世,叛军破城,她为护孤,万箭穿身。孤焚尽龙气,逆转时空,身化飞灰。她死于产厄。
第五十三世,她信谗言,恨孤入骨,自焚椒房。孤引天雷灌体,重塑时光,形销骨立。她死于疫病。
第九十八世,她自城楼跃下……孤碎尽周身骨,接住了她。然,天道反噬,她……仍亡于当夜……
一张张,一幅幅,一幕幕!
触目惊心的字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绝望,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狠狠攫住苏晚的心脏,用力撕扯!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她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死亡的场景!鸩杀、冷宫、万箭穿心、自焚、坠楼……死法各异,结局却只有一个——死亡!
而每一个她死亡的背后,都对应着一个疯狂到极致的萧彻!剜心、焚尽龙气、引天雷灌体、碎尽周身骨……他用尽一切匪夷所思、惨烈到极致的方式,试图挽回她的生命!
他失败了九十八次!
九十八次!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她踉跄着,几乎是扑倒在地上,双手颤抖着,疯狂地翻捡着那些浸透血泪的纸张。冰冷的石地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散落在最中央、墨迹最新、甚至还未完全干透的一叠宣纸上。那上面的字迹,虽然依旧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却比之前的狂乱多了一份诡异的平静,仿佛书写者已经走到了某种终点:
第九十九次。此身已朽,神魂俱裂。惟愿……以残躯为祭,换卿重活一次。
此世,唯求卿……安。
莫恨。莫念。
最后几行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
轮回咒印已刻骨。此身即灭,咒印方成。卿可……重活。
此世,孤只求……卿,莫再死在我眼前。
轰隆——!
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苏晚的脑海中炸开!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串联起来!
新婚夜那句石破天惊的别再死在我前面!
围场时他看着林婉仪坠马时眼底深藏的疲惫!
每一次不动声色化解她杀招时的了然和……那若有似无的纵容
他身上永远散不去的淡淡血腥气!
还有那句冰冷的玩火背后,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恳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不是洞悉她的复仇,他是经历了九十八次她的死亡!他不是在逗弄猎物,他是用自己早已残破不堪的身躯和灵魂,在绝望地、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试图阻止那注定的悲剧!
九十九次!他替她死了九十九次!每一次都承受着剜心碎骨、形神俱灭的痛苦!
而她,重生归来,满心只有刻骨的恨意,用尽手段要置他于死地!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痛楚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苏晚彻底淹没!她瘫软在冰冷腥臭的石地上,周围是无数张记载着绝望轮回的血书,像是身处无间地狱。
嗬……嗬……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碎,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悔恨、愧疚、恐惧、还有那九十九世累积下来的、足以压垮一切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被推开的乌木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那个承受了九十九次炼狱之苦的男人!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咳……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伴随着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这间偏殿的方向而来!
那声音……是萧彻!
苏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不能让他发现!绝不能让他知道她已经看到了这一切!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踉跄着冲向那扇被她推开的乌木门。她的动作慌乱到了极点,带倒了旁边几张血书,也顾不上扶起,只想在萧彻到来之前逃离这个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地方!
就在她刚刚闪身出门,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乌木门拉回原位的瞬间——
吱呀……
另一侧,通往寝殿内室的门,被推开了。
苏晚背靠着冰冷刺骨的乌木门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停滞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透过那细微的门缝,惊恐地窥视着里面的动静。
微弱的光线从内室门透入,勾勒出萧彻高大的身影。他背对着门的方向,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那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腑都咳出来,在空旷阴冷的石室内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他慢慢走到石室中央,在那堆散落着血书的地方停下。苏晚甚至能看到他微微佝偻的背影在昏暗光线下的轮廓,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腐朽的气息。
萧彻似乎没有立刻发现门缝处细微的异常和地上几张被带倒的血书。他缓缓弯下腰,动作迟缓得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捡起地上那张墨迹最新、写着此身已朽,惟愿卿重活一次的宣纸。
他低着头,枯瘦的手指在那未干的墨迹上缓缓摩挲着,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和绝望的温柔。
苏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呵……一声极其轻微、沙哑到极致的低笑,从萧彻的喉咙里溢出。那笑声里没有半点欢愉,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认命般的空洞。快了……就快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苏晚的耳膜,这残躯……撑不了多久了……咒印……将成……
他猛地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得不单手撑住旁边冰冷的石壁才能稳住身形。咳声撕心裂肺,在封闭的石室内反复撞击,听得苏晚肝胆俱裂。
终于,咳嗽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破碎的喘息。萧彻撑着石壁,慢慢直起身,缓缓转了过来,似乎想要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那双因剧烈咳嗽而蒙上一层水雾、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猛地扫向了乌木门的方向!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视线,却已经来不及了!
萧彻的目光,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门缝的黑暗,直直地撞上了她惊恐万状的眼睛!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慌乱,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死寂的、了然的灰败。仿佛长久以来苦苦支撑的某个东西,在瞬间彻底崩塌了。
他知道了。
苏晚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疯狂盘旋。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楚瞬间将她淹没。她再也无法承受,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乌木门,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外面漆黑的回廊,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过脸颊,泪水在奔跑中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身后,那间如同地狱般的偏殿,那扇沉重的乌木门,还有萧彻那双瞬间灰败绝望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凤仪宫的。当她终于撞开寝殿的门,扑倒在冰冷的地毯上时,浑身的力气都已被抽干,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无声的恸哭。
锦书被惊醒,慌忙点灯上前: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去了哪里灯光下,苏晚脸色惨白如纸,头发散乱,衣衫被泥水和汗水浸透,沾满了灰尘,眼神空洞失焦,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苏晚没有回答,只是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那些血淋淋的字句,萧彻那佝偻的背影、绝望的咳嗽、还有最后那灰败的眼神,在她脑海中疯狂翻涌、交织、放大……
九十九次!他替她死了九十九次!
而她,却恨了他一世,重生归来,只想将他挫骨扬灰!
铺天盖地的悔恨和灭顶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吞噬。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如同行尸走肉。
她把自己关在凤仪宫里,不见任何人。太后的询问,妃嫔的关心,都被锦书以皇后娘娘凤体违和,需静养为由挡了回去。
她吃不下,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那满墙的符咒,那散落一地的血书,那触目惊心的字句:剜心替之、焚尽龙气、碎尽周身骨……还有萧彻那死寂灰败的眼神,和他那句此身已朽、咒印将成的低语。
悔恨如同毒藤,日夜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尖锐的痛楚。
她该怎么办
去质问他去忏悔去求他不要死可那九十九次轮回的绝望,那刻骨的背叛和恨意(虽然是前世的她),是她一句轻飘飘的忏悔就能抹去的吗更何况,他早已认命,早已决定用自己最后残存的生命,换取她这一世的安!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笼罩着她。她像个困兽,在华丽冰冷的宫殿里徒劳地转着圈。
直到这天清晨,锦书红着眼睛,脚步慌乱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娘娘不好了!陛下……陛下他……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陛下怎么了!
陛下……陛下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突然呕血不止!人……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太医……太医全都去了紫宸殿,说……说……锦书泣不成声,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轰——!
苏晚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她猛地扶住旁边的桌案才没有跌倒。
备辇!去紫宸殿!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决绝。
凤辇一路疾驰,苏晚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熬。紫宸殿外,气氛凝重得如同铁板,所有宫人噤若寒蝉,面色惨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腐朽的气息。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寝殿内室。
浓郁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龙床前,跪满了束手无策、面如死灰的太医。龙床上,萧彻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
几日不见,他竟已消瘦脱形,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陛下……苏晚喉咙哽咽,一步步挪到龙床前。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碰触他冰冷的手,却又胆怯地停在半空。巨大的恐惧和心痛让她几乎窒息。
为首的院判颤抖着声音回禀:娘娘……陛下……陛下这是油尽灯枯之兆啊!脉象……脉象已绝……臣等……回天乏术了……话音未落,老院判已是老泪纵横,重重叩首在地。
油尽灯枯……
回天乏术……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晚的心上!那九十九次轮回的代价,那此身已朽的箴言,终于到了兑现的时刻!
不……不会的……苏晚摇着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猛地扑倒在龙床边,再也顾不得任何仪态,紧紧抓住了萧彻那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
萧彻!萧彻你醒醒!你看着我!她哭喊着,声音嘶哑破碎,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
她用力摇晃着他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的魂魄从鬼门关拉回来。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吞没。她恨了他那么久,怨了他那么久,到头来,他才是那个为她承受了炼狱之苦的人!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
你醒来啊!你告诉我……告诉我那些血书……告诉我轮回的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伏在他冰冷的胸前,哭得肝肠寸断,语无伦次,我不恨你了……我再也不恨你了……你回来好不好……求求你……
或许是她的哭喊声太过凄厉,或许是那紧紧握住的冰冷手指传递了微不足道的温度。
床上的人,那浓密如鸦羽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萧彻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依旧深邃,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和疲惫,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灯油的烛芯。
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最终,聚焦在苏晚布满泪痕、满是绝望和哀求的脸上。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在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掠过。那是一种……近乎释然的、解脱般的神情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点气若游丝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苏晚连忙止住哭声,屏住呼吸,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这……次……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挤出,终于……不是……看你……死在我……怀里……
话音未落,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支撑,缓缓地、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那被苏晚紧紧握住的手,最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回握了一下。
然后,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道。
寝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苏晚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冰冷宫殿里,低低地回荡。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纷纷扬扬,无声地覆盖着这座埋葬了无数爱恨与绝望的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