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马桶里的骨灰
我叫江川,今年三十二岁,死于一场意外的工地事故。
当我以一种轻飘飘的、灵魂般的状态回到家时,正赶上我的追悼会结束。
我的黑白遗照还摆在客厅中央,照片上的我,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温和,眼神清澈。这是我和老婆秦岚结婚五周年时拍的,她说,我穿这身最好看。
父母哭得几近昏厥,被亲戚们搀扶着。而我的老婆,秦岚,穿着一身黑裙,脸上没有一滴眼泪,平静得像一个局外人。
我知道我的遗愿。我生前不止一次和秦岚开玩笑说,我死后,不要占地方的墓碑,把我的骨灰撒进大海,让我自由。
她当时笑着捶我,说我胡说八道。
现在,我真的死了。
我的骨灰,就装在那个黑色的、肃穆的盒子里,放在我的遗照前。
亲戚们开始劝慰。
秦岚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
是啊,江川这孩子走得突然,你以后可要好好的。
秦岚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她缓缓站起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捧起了我的骨灰盒。
我心中一阵欣慰。她还记得我的愿望。
我看着她,想对她说一声谢谢。
可她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我整个灵魂都冻结了。
她没有走向门口,而是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我也跟了进去,像一个无法脱离的影子。
卫生间里,她打开了马桶盖。然后,在我的父母,以及所有亲戚朋友堵在门口的、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她打开了我的骨灰盒。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里面所有的、灰白色的粉末,我存在于这个世界最后的痕迹,全部倒进了马桶里。
秦岚！你疯了！你在干什么！我妈发出凄厉的惨叫,几乎要冲进来。
那是江川的骨灰啊！我爸的声音都在颤抖。
秦岚没有理会他们。她看着马桶里那堆可悲的、与污水混杂在一起的粉末,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快意的、残忍的笑容。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按下了冲水键。
哗——
巨大的水流声响起,漩涡卷着我的骨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面对着门口所有目瞪口呆的人,特别是我的父母,她笑了起来,那笑容明媚,却淬满了毒。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大海他也配
Chapter
2:
她在笑,他在哭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妈看着空空如也的马桶,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过去。我爸悲愤交加,指着秦岚,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亲戚们乱作一团,有的去扶我妈,有的指责秦岚。
作孽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江川！
太恶毒了！这女人心是黑的吗
面对千夫所指,秦岚却只是抱着手臂,冷漠地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欣赏着这场由她亲手导演的闹剧。
她在笑,我爸在哭。
天堂和地狱的对比,也不过如此。
我以灵魂的形态,漂浮在这片混乱之上。我想冲过去质问她,想掐住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可我的手,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碰不到她。
我只能像一个最无助的观众,看着她对我死后的一切,进行着最残忍的报复。
闹剧最终以我父母被亲戚们半架着离开收场。临走前,我爸指着秦岚,老泪纵横地吼道：我江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媳！你会遭报应的！
秦岚只是报以一个轻蔑的冷笑。
当所有人都走后,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厌恶。
她看了一眼我的遗照,眼神就像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我想离开,我想去追随我可怜的父母,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的灵魂像被一根无形的锁链,拴在了她的身上。她走到哪里,我就必须跟到哪里,范围不出三米。
我被困住了。
我和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女人,被强制绑定在了一起。
晚上,她没有睡我们曾经的主卧,而是睡在了客房。
我只能漂浮在客房的天花板上,看着她。
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似乎在做着噩梦。
我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愧疚。
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我们的过去。我们是大学同学,恋爱三年,结婚五年。在外人眼里,我们是模范夫妻。我事业有成,英俊体贴；她温柔美丽,知书达理。
我自问,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我从不拈花惹草,赚的钱全部上交,纪念日、生日,礼物和惊喜从未断过。
我甚至为了她,放弃了去国外发展的机会。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她恨我到如此地步恨到要将我的骨灰冲进下水道,让我永世不得安宁
我想不通。
这种想不通的怨恨,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灵魂。
就在这时,我看到睡梦中的秦岚,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她翻了个身,用梦呓般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江川,你该死。
Chapter
3:
第一件遗物
第二天,秦岚起得很早。
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悼念,而是清理。
她从储物间里拿出几个巨大的纸箱,开始动手清理我的所有遗物。
我的衣服,被她一件件从衣柜里扯出来,粗暴地塞进箱子里,准备当垃圾扔掉。
我的书,被她从书架上扫下来,堆在地上,准备卖废品。
我的奖杯,我的收藏,我的一切,凡是带有我印记的东西,她都毫不留恋地、急切地想要将它们从这个家里清除出去。
我就像一个幽灵,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点点抹去我存在过的痕迹。
我的心,从最初的愤怒,慢慢变成了麻木的刺痛。
这个我曾经用心经营、充满爱意的家,正在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将我彻底驱逐。
当她拿起我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块手表时,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阻止。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块表,是她在我三十岁生日时送给我的。
我的灵魂,在触碰到那块表的一瞬间,异变发生了。
周围的景象突然扭曲、褪色,紧接着,一段不属于此刻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展开。
那是我三十岁生日的晚上。
餐厅里,烛光摇曳。秦岚将一个精致的盒子推到我面前,笑着说：生日快乐,江先生。
我打开盒子,看到了这块手表。
真漂亮,我很喜欢。我笑着,拉过她的手,亲吻了一下,谢谢你,老婆。
你喜欢就好。她笑得很甜,眼里的爱意,仿佛要溢出来。
这是我记忆中的画面,温暖而美好。
可这一次,以灵魂视角再看,我却发现了一些我曾经忽略的细节。
在我低头欣赏手表的时候,秦岚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她的眼神,掠过了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不是纯粹的爱意,里面夹杂着……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画面消失,我又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秦岚拿着那块表,毫不犹豫地将它扔进了装满旧衣服的纸箱里。
那个我记忆中充满爱意的礼物,在她眼中,和一件旧T恤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我开始尝试去触碰我的其他遗物。
我飘向书房,那里有我最喜欢的一支钢笔。当我触碰到它时,另一段记忆涌了进来。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用这支笔,帮她修改一份工作报告。
老公,你真好。她从身后抱着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傻瓜,我不对你好对谁好。我笑着,继续修改。
这也是一段甜蜜的回忆。
可这一次,我听到了她当时没有说出口的心声。一种模糊的、失望的情绪,从她的意识里传来：……又是这样,他总是这样……
又是怎样
我到底,是怎样
我像一个疯子,在这个被清空了大半的家里,疯狂地寻找着我的遗物,试图从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和模糊的情绪里,拼凑出真相。
我触碰了我的球鞋,看到了我们一起夜跑的画面,也感受到了她隐藏在汗水下的,一丝不耐烦。
我触碰了我的茶杯,看到了她为我泡茶的温柔,也感受到了她转身瞬间,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过去所有的幸福记忆,在这一刻,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
我发现,我引以为傲的完美婚姻,似乎,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而我,对她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Chapter
4:
那个陌生的男人
在我死后的第三天,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气质干净,眼神温和。
秦岚去开门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
你来了。她说。
嗯。男人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客厅里堆着的几个大纸箱,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都处理了
差不多了。秦岚侧过身,让他进来。
我漂浮在旁边,灵魂因为愤怒和嫉妒,几乎要沸腾起来。
他是谁
我才刚死,骨灰都还没凉透,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让别的男人登堂入室了
我生前自问洁身自好,从未有过任何出轨的行为。我以为她也是。
难道我们五年的婚姻,她一直在欺骗我
男人走进屋,没有坐下,而是走到我的遗照前。
他看着照片上的我,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江川,一路走好。
他的语气里,没有挑衅,没有得意,只有一种复杂的、像是解脱又像是惋叹的情绪。
这让我更加困惑。
坐吧,喝点什么秦岚问。
不用了。男人转过身,看着她,我来,是想把这个给你。
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递给秦岚。
秦岚接过,打开,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纸。
我凑过去看。
那是一份……工作录用通知书。
来自一家法国的顶级设计公司,职位是高级设计师。而上面的入职日期,是三年前。
我愣住了。
三年前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秦岚看着那份早已过期的录用通知书,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名为梦想的光彩。但那光彩,稍纵即逝,很快就被一层死寂的灰烬所覆盖。
现在拿来,还有什么用她自嘲地笑了笑,把文件放回了袋子里。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看看。男人说,秦岚,你当初……不该为了他放弃的。
不为了他,我又能怎么办呢秦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灵魂里,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说他爱我,爱到不能没有我。他说他为我规划的未来,才是最好的未来。我信了。
我浑身一震。
一段被我遗忘的记忆,猛地涌了上来。
三年前,秦岚确实收到过一个去法国进修的机会。但我当时是怎么做的
我告诉她,法国太远,异国恋不靠谱。我告诉她,我已经托关系,帮她在本地一家国企找了一份清闲的设计工作,稳定,离家近。
我用爱和未来,编织了一个最温柔的牢笼,亲手折断了她想要飞翔的翅膀。
我一直以为,她是心甘情愿留下的。
原来,不是。
他死了。男人看着她,缓缓地说,你自由了,秦岚。
自由秦岚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林森,你不懂。不把他从我的世界里连根拔起,我永远也得不到自由。
林森。
我想起来了。他是秦岚的大学师兄,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而我,曾经因为嫉妒,用各种手段,逼着秦岚和他断了联系。
原来,我做过的混账事,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Chapter
5:
她藏起来的日记
林森走后,秦岚的情绪变得很差。
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来。
我被困在她身边,只能陪着她,在这个充满了我的气息,却又在被她一点点清除掉的空间里,一同煎熬。
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和林森的对话。
不把他从我的世界里连根拔起,我永远也得不到自由。
自由……
我给她的,究竟是爱,还是枷锁
我开始反思,反思那些被我视为为她好的决定。
我不让她去那家竞争激烈的广告公司,因为太辛苦,会累坏身体；我不让她和那些不三不四的艺术圈朋友来往,因为环境太复杂,人心险恶；我甚至……连她穿什么风格的衣服,都要以我喜欢的名义去干涉。
我以为这是爱,是保护。
现在想来,这不过是控制。是一种以爱为名的,令人窒息的,温柔的控制。
夜深了,秦岚终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带锁的日记本。
是我的。
不对,不是我的。那锁,我从未见过。
我看着那本日记,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我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她拿着日记本,走进了客厅,似乎是想将它和我的其他遗物一起,扔进那个准备丢弃的纸箱里。
就在她松手的那一刻,我猛地冲了过去,用我虚无的灵魂,触碰到了那本日记。
瞬间,天旋地转。
无数属于秦岚的,破碎的,充满了痛苦和压抑的记忆片段,像潮水一样涌入了我的脑海。
【十月三日,晴。江川又拒绝了我去参加同学聚会的请求,他说,里面有几个男同学看我的眼神不对。我只是想见见老朋友。为什么在他眼里,一切都充满了危险】
【十二月一日,阴。我画了一下午的设计稿,满心欢喜地拿给他看。他只是扫了一眼,就说,‘挺好的,但没必要这么拼,老婆,我养得起你’。他不懂,那不是拼,那是我的梦想。】
【三月八日,雨。我偷偷给林森师兄打了个电话,只是想请教一个专业问题。被江川发现了。我们大吵一架。他说我不尊重他,不把他放在心上。天啊,我只是想有一个能聊专业的朋友。在他身边,我快要窒息了。】
【六月十五日,……。今天,我发现我怀孕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这个孩子,会成为拴住我一辈子的,新的枷锁吗】
……
日记的最后一页,日期,停留在我出事的前一天。
上面只有一句话,字迹潦草,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恨他。】
我从那些黑暗的记忆中挣脱出来,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角落,在她每一次的欲言又止和强颜欢笑背后,藏着这么多的痛苦和挣扎。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婚姻是一首琴瑟和鸣的田园诗。
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一座她独自承受的,沉默的坟墓。
而我,就是那个亲手为她掘墓的人。
可是……为什么就算我控制欲强,就算我扼杀了她的梦想,这足以让她恨我到,要将我的骨灰冲进马桶吗
这恨意,太深了,太浓了。
一定还有别的事。
一定还有一件,我不知道的,足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Chapter
6:
完美丈夫的谎言
秦岚最终没有扔掉那本日记。
她只是把它和那份过期的录用通知书,一起锁进了一个箱子里,藏在了衣柜的最深处。
那里,成了她所有破碎梦想的坟场。
我跟在她身边,像一个无声的忏悔者,看着她日复一日地,清除我的痕
。
她卖掉了我心爱的游戏机,捐掉了我所有的衣服,甚至连我们结婚时的相册,都被她毫不留情地付之一炬。
火光中,我们曾经幸福的笑脸,化为扭曲的灰烬。
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下去,沉下去。
我不再愤怒,不再嫉妒。我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真相。
我必须知道,我们之间,到底还发生过什么。
我开始更主动地去触碰那些遗物,试图从更深的记忆里,挖掘出被我忽略的真相。
我触碰了我们的婚戒。
一段记忆浮现。
那是我向她求婚的场景。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我单膝跪地,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她哭着点头,说我愿意。
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可这一次,我穿透了表象,感知到了她更深层的情绪。在感动的泪水之下,我捕捉到了一丝……犹豫。一丝对未来的,深深的迷茫和不安。
她不是百分之百地愿意。
她只是被当时的气氛,被我的深情,被所有人的期待,推着往前走。
我的完美丈夫形象,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是我精心打造,并强加于她的一个角色。
我继续寻找。
我触碰了她曾经最喜欢的一条项链。
这条项链,是我送的。记忆中,她收到的时候,非常开心。
可新的记忆告诉我,在她收到这条项链的前一天,她看中的,是另一条设计感很强、风格前卫的锁骨链。
而我,只是因为不喜欢那种太扎眼的风格,就自作主张地,给她换成了这一条温婉的、符合我审美的珍珠项链。
我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老婆,相信我,这个更配你的气质。
她当时笑着收下了。
我却没看到,她回到房间后,默默地将那张心心念念的锁骨链图片,从手机里删掉时,眼里的光,是如何一点点暗下去的。
一个个微小的细节,一件件被我忽略的小事,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张细密而坚韧的网。
这张网,名为失望。
原来,我从未真正地了解过她。我爱的,只是我心中幻想出来的,那个完美的妻子的形象。
为此,我不断地去修剪她,打磨她,想让她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我以为这是爱。
却不知道,这其实是,最残忍的伤害。
可即便如此,这些就足以构成她那毁天灭地的恨意吗
不够。
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将目光,投向了家里的电脑。那是我们共用的电脑,里面,一定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我,必须要进去看看。
Chapter
7:
我最好的兄弟
就在我琢磨着怎么进入电脑时,家里又来了一个人。
是我最好的兄弟,周浩。
从上学到工作,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一直把他当成亲兄弟看待。
我死后,他也是除了我爸之外,哭得最伤心的那个。
嫂子,节哀。周浩提着一些水果,局促地站在门口。
秦岚看到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
你来干什么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我来看看你。江川他……他走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周浩的表情,看起来真诚又悲痛。
如果我还是生前的江川,我一定会被我这个好兄弟的义气所感动。
但现在,作为一个旁观的灵魂,我却从秦岚的反应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对周浩的敌意,不像是对一个普通朋友的。那里面,藏着更深的东西。
我不需要。秦岚冷冷地拒绝,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周浩,江川已经死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后,你别再来了。
嫂子,你别这样。周浩急了,我知道你怪江川,但是……但是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
我愣住了。我做过什么需要身不由己的事
秦岚冷笑一声：身不由己好一个身不由己！他身不由己,就可以毁了我的一切吗
不是的,嫂子,你听我解释！周浩试图上前一步,秦岚却猛地后退,眼神像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滚。秦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趁我还没报警,你给我滚。
周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垂下头。
好,我走。他低声说,嫂子,你就当……就当江川对不起你吧。但是,他对我是真的够兄弟。
说完,他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了。
我漂浮在秦岚身边,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浓。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为什么秦岚对周浩,也如此痛恨
周浩那句他也是身不由己,到底指的是什么
我焦躁不安地在秦岚身边飘来飘去。
晚上,秦岚坐在电脑前,开始处理一些工作上的邮件。
机会来了。
我集中我所有的意念,朝着那台亮着的电脑屏幕,猛地冲了过去。
这一次,我没有被弹开。
我的灵魂,像是穿过了一层水幕,进入了一个由数据和文件构成的世界。
我成功了。
我急切地开始翻找。文件、聊天记录、浏览历史……
很快,我在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找到了突破口。
文件夹的密码,是秦岚的生日。
我轻易地就打开了。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周浩,他站在一家赌场的门口,笑得一脸得意。而照片的右下角,清晰地印着拍摄日期。
是两年前。
我记得那个时候,周浩告诉我,他拿了一笔奖金,去国外旅游了。
原来,是去了赌场。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个可怕的念头,开始在我脑中成形。
Chapter
8:
那条被删除的短信
周浩好赌,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小打小闹。他总在我面前表现得大大咧咧,说只是玩玩,图个乐子。
可那张照片,以及秦岚对他的态度,让我不得不推翻我过去所有的认知。
我继续在电脑里搜索。
我打开了我和周浩的微信聊天记录。大部分都很正常,就是兄弟间的插科打诨。
但是,当我把聊天记录,拉到那张赌场照片拍摄的日期前后时,我发现,有几天的记录,是空白的。
被删除了。
以我对秦岚的了解,她不是一个会去刻意删除聊天记录的人。
那么,删除记录的,只能是我自己。
我为什么要删除我和最好兄弟的聊天记录我在隐瞒什么
我拼命地回忆,可那段时间的记忆,就像被浓雾笼罩,模糊不清。
我心急如焚。
我退出了电脑,回到秦岚身边。她已经结束了工作,正在看一部无聊的电视剧,但眼神,却空洞地没有焦点。
我看到,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是她换下来的那部旧手机,我送给她的。她似乎还没来得及处理掉。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手机！
聊天记录或许可以删除,但短信呢运营商那里,会不会有记录
我当然无法操作手机去查询。但是,我有一个优势——我可以读取附着在物品上的强烈情绪和记忆。
如果,当时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这部手机,一定还残留着当时的痕迹。
我集中精神,朝着那部旧手机,缓缓地覆盖了上去。
冰冷的触感传来,紧接着,无数杂乱的信息流涌入我的脑海。
我看到了秦岚用这部手机,查阅过无数关于法国、关于设计的资料。
我看到了她收到那份offer时,欣喜若狂的表情。
我看到了她和我争吵后,躲在被子里,默默流泪的夜晚。
这些,都是她的痛苦。
而我,在寻找我的罪证。
我努力地,在这些庞杂的记忆碎片中,搜索着与周浩、赌博、两年前相关的关键词。
终于,我找到了。
那不是一段完整的记忆,而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被刻意遗忘的画面。
画面里,是我自己。
我拿着这部手机,神色慌张,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
我看到,我编辑了一条短信,收件人,是周浩。
短信的内容,让我如遭雷击。
……那笔钱,我帮你从公司的账上挪了。你尽快想办法还上,不然我们都得完蛋！
紧接着,我看到了我自己,在发送完短信后,立刻就将它从发件箱里,删得一干二净。
挪用公款……
我,江川,这个在外人眼中前途无量、品行端正的部门经理,竟然,为了我所谓的好兄弟,挪用了公款。
而且,看数额,似乎还不是一笔小数目。
原来,我不仅是一个控制狂,还是一个罪犯。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几天的聊天记录会被删除。
我也终于明白,周浩那句他也是身不由己,以及他对我是真的够兄弟是什么意思了。
我用我的前途,去填补了他赌博欠下的窟窿。
那么,秦岚呢
她知道这件事吗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更可怕的猜测,浮现在我的心头,让我的整个灵魂,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Chapter
9:
她流产的那个晚上
我疯了一样,在屋子里寻找着答案。
我的灵魂,在各个物品之间穿梭,试图找到那块最关键的,能将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的拼图。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秦岚藏在衣柜最深处的,上了锁的箱子。
那本日记,那份过期的offer,都在里面。
一定还有别的。
一定还有些,我不知道的,被她和我一同埋葬的秘密。
我穿透了箱子,用尽我所有的意念,去感知里面的东西。
日记本……offer……还有……
还有一个小小的,冰冷的,首饰盒。
不是我送的任何一个。
我触碰了它。
瞬间,一段我从未有过的,却无比真实的,属于秦岚的记忆,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我的灵魂上。
时间,是我挪用公款那件事,发生后的一个星期。
地点,是我们的主卧室。
秦岚拿着一张医院的化验单,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喜悦和一丝为人母的温柔。
她怀孕了。
她似乎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作为我们紧张关系的一个缓和剂。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无意间,看到了我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周浩发来的一条信息。
川哥,钱的事,嫂子那边……没发现吧
秦岚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拿起了我的手机,颤抖着手,点开了我们的聊天界面。
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或许是恢复软件,或许是别的,她看到了那些被我删掉的,关于挪用公款的,触目惊心的对话。
记忆的画面,开始剧烈地晃动。
我看到,秦岚拿着手机,冲进书房质问我。
我听到,我最初的抵赖,到后来的恼羞成怒。
你凭什么看我手机！我记忆中的自己,面目狰狞地冲她咆哮。
江川！你挪用公款！你这是犯罪！秦岚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
那又怎么样！我是为了我兄弟！周浩他不能出事！
你的兄弟你的兄弟比你的家还重要吗比我,比我们的孩子还重要吗！她哭喊着,将那张化验单,摔在了我的脸上。
孩子……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了她怀孕的事。
可我的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恐慌。
我害怕她把这件事捅出去。我害怕我的人生,我的完美形象,会因此毁于一旦。
于是,我冲上去,想要抢夺她手中的手机。
把手机给我！
我不给！
我们在狭小的书房里,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和推搡。
混乱中,我只记得,我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她向后倒去,肚子,重重地撞在了书桌的尖角上。
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以及,顺着她双腿,流下来的,那一片刺目的鲜红……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生。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猛地从那段窒息的记忆中弹了出来。
我漂浮在半空中,整个灵魂,都在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悔恨而分崩离析。
我想起来了。
我都想起来了。
她流产了。
在那个晚上,我不仅挪用了公-款,我还,亲手杀死了我自己的孩子。
事后,我抱着她去医院。医生说,是意外。
我也就真的,把这一切,当成了一场意外。我用酒精麻痹自己,用工作来逃避。我强迫自己,也强迫她,遗忘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
我甚至,没有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流过一滴眼泪。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她恨意的根源。
这不是简单的控制和失望。
这是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我终于明白了。
她把我的骨灰冲进马桶。
我……我活该。
Chapter
10:
卖掉婚房
真相大白之后,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悔恨和自我厌恶之中。
我不再是一个愤怒的、寻求答案的灵魂。
我成了一个罪人,一个被永久铐在案发现场,反复观看自己罪行的囚徒。
我跟在秦岚身后,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我的灵魂,像是被一片片地凌迟。
她做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清除我的遗物,是因为每一件东西,都沾着我的谎言和罪恶。
她对我父母的冷漠,是因为她无法面对那对,生养了她仇人的老人。
她对周浩的痛恨,是因为他是我所有罪行的导火索和同谋。
而她把我的骨灰冲进马桶……
是因为,她要让我,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她对我,最残忍,也最公平的审判。
几天后,房屋中介带着一对年轻的夫妻,来看我们的婚房。
秦岚决定卖掉它。
这个我们曾经一点一滴亲手布置起来的,充满了我们五年回忆的地方,终究,也要被抹去了。
江太太,您这房子保养得真好,装修也很有品味。中介的嘴像抹了蜜。
秦岚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对来看房的年轻夫妻,和曾经的我们很像。男人看着女人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和宠溺。
老婆,你喜欢这个阳台吗以后我们可以在这里种满你喜欢的花。男人说。
女人幸福地点着头：喜欢。
我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我曾经,也是这样,对秦岚许下过无数关于未来的承诺。
可最后,我给了她什么
我给了她一个牢笼,一座坟墓,和一个血淋M的,关于死亡的夜晚。
房子很快就卖掉了。
价格比市价低了不少,秦岚似乎只想尽快出手,不在乎那点差价。
签约那天,秦岚在合同上,签下了她的名字。
再也不是江太太,而是秦岚。
签完字,她拿到了那笔钱。然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了公司。
我跟着她,来到了我曾经工作的写字楼。
她直接找到了公司的财务总监和CEO。
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她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和一份……她自己整理出来的,关于我当年挪用公款的所有证据。
虽然很多原始证据已经被我销毁,但她还是凭借着一些蛛丝马迹,和她对财务的了解,拼凑出了一个大概。
江川挪用的那笔钱,具体数额我无法查证。这张卡里,有五十万。秦岚平静地说,我知道,可能不够。但这,是我能为他还上的,全部了。
我今天来,不是求得谁的原谅。只是想告诉你们,他欠下的债,我还了。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她放下银行卡和那份资料,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她不是在报复。
她是在,切割。
切割掉我留在她生命里,所有腐烂的,恶臭的,不堪的部分。
她要的,从来不是我的忏悔。
她要的,是新生。
Chapter
11:
父母的质问
还清了公司的债务后,秦岚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彻底离开这座城市。
就在她把最后一个箱子打包好的时候,门铃响了。
是我爸妈。
他们大概是从亲戚那里,听说了秦岚卖房子的事,找上门来了。
这些天,他们也憔悴了很多。我妈的头发白了,我爸的背也驼了。
看到他们,我心如刀割。
我对不起秦岚,也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我的罪,却要让他们一同来承受。
秦岚！你开门！我妈在门外,用力地拍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把我们江家的房子卖了,你想干什么！
秦岚没有开门,她只是靠在墙上,闭着眼,一脸疲惫。
你再不开门,我们就报警了！告你侵吞夫妻共同财产！我爸在外面吼道。
终于,秦岚拉开了门。
我爸妈看到屋子里那些打包好的行李箱,立刻就明白了。
你……你真要把事情做这么绝我妈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江川才刚走,尸骨未寒,你就卖房子,拿钱走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妈,秦岚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第一,这套房子,首付是我爸妈出的,婚后贷款,我们也算一人一半。我只拿走属于我的那一半,剩下的钱,已经打到了叔叔的卡上。
她顿了顿,继续说：第二,江川他,不是尸骨未寒。他没有尸骨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我妈的心上。
你这个毒妇！我妈哭喊着,就要冲上来打她,被我爸死死拉住。
你们来,是为了什么秦岚问,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为了江川的骨灰,还是为了这套房子
我们……我们是为了我儿子！我爸老泪纵横,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就算……就算夫妻感情不和,离婚就是了,何至于在他死后,还要这样侮辱他！
是啊。
这也是我最初的疑问。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而秦岚,也终于决定,将这个答案,揭开一角。
她看着我悲痛欲绝的父母,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叔叔,阿姨。她说,你们真的了解你们的儿子吗
她没有说出挪用公款的事,也没有说出那个血腥的夜晚。
她只是,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我爸。
那是我当年,为了阻止她去法国,托关系帮她安排的那家国企的……一份入职推荐信。
而在推荐信的背后,附着另一份文件。
是我以家属名义,替她回绝法国那家公司offer的邮件截图。邮件里,我言辞恳切,说她因为家庭原因,无法赴任。
我爸看着那两份文件,手开始发抖。
你们眼中的好儿子,孝顺、体贴、事业有成。秦岚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可你们知道吗他为了把我留在他身边,亲手毁掉了我的梦想。他用爱做借口,把我变成了一只被他圈养的金丝雀。
你们只看到他死后的屈辱,却没有看到我在这段婚姻里,长达五年的,活着的煎熬。
他欠我的,早就不是一副骨灰,一条命,能还得清的了。
说完,她不再看我父母震惊和痛苦的表情,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们走吧。这个家,已经没有了。
Chapter
12:
我欠她的一句对不起
我父母,最终还是浑浑噩噩地走了。
他们或许,依然无法理解秦岚那深入骨髓的恨意。
但他们,至少开始明白,他们的好儿子,并非像他们想象中那般完美无瑕。
我看着他们苍老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愧疚。
可我知道,我最对不起的,还是秦岚。
是那个,被我亲手杀死的,未出世的孩子。
秦岚在送走我父母后,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坐了很久。
直到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然后,她站起身,换上了一件素雅的黑裙,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我跟着她。
我以为,她是要去和林森告别,或是去处理最后的手续。
可她开着车,却一路,驶向了市郊。
最后,车子在一家公墓前停了下来。
我愣住了。
公墓她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家,并没有葬在这里的亲人。
她捧着一束洁白的雏菊,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公墓深处。
我怀着巨大的疑惑,跟在她身后。
她最终,在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甚至没有墓碑的墓前,停了下来。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堆,前面插着一块木牌。
木牌上,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日期。
那个日期,就是她流产的那个晚上。
我的整个灵魂,像是被闪电劈中,瞬间麻痹,无法动弹。
孩子……
是我们的孩子。
她竟然……她竟然为那个连形状都还没有的孩子,立了一个衣冠冢。
而我,这个亲手杀死他的凶手,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对此,一无所知。
秦岚蹲下身,将那束雏菊,轻轻地放在了那个小小的土堆前。
她伸出手,温柔地,拂去木牌上的灰尘。
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仇恨和冷漠。只剩下了一个母亲,对早夭孩子,最纯粹的,也最悲伤的思念。
宝宝,她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妈妈要走了。
妈妈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去看很蓝很蓝的大海,好不好
对不起,是妈妈没能保护好你。
也对不起,让你有了一个……那样的父亲。
她没有哭。
她只是静静地,和那个小土堆,说着话。
我漂浮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看着那个无名的墓,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万箭穿心。
悔恨,像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将我彻底淹没。
我多想,能跪在那个墓前。
我多想,能对她说一句。
不,是对他们说一句。
对不起。
可是,我做不到了。
一个死去的灵魂,连忏悔的资格,都没有。
Chapter
13:
最后的告别
离开公墓后,秦岚没有再回那个已经卖掉的家。
她开着车,直接上了高速。
方向,是向东。
是朝着大海的方向。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像过去无数次我们一同出游时那样。
只是这一次,我看得到她,她却感觉不到我。
我们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隔着血与泪的深仇。
车开了很久。
当车窗外的空气,开始变得湿润而咸涩时,我知道,我们到了。
她找了一家靠海的酒店住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去海边。
她在酒店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天。
她拿出那本日记,和那份过期的offer,一遍又一遍地看。
像是在与自己的过去,做着最后的,彻底的告别。
我看着她抚摸着日记本上,那些因为泪水而晕开的字迹。
我看着她凝视着那份offer上,那个曾经让她心动不已的公司logo。
我看到了她在这段婚姻里,所有的挣扎、不甘、痛苦,以及,被我亲手扼杀掉的,所有的可能性。
她本可以,成为一个在国际舞台上,闪闪发光的设计师。
她本可以,拥有一个更广阔,更自由的人生。
是我。
是我用爱,将她困在了原地。
是我用我的自私和罪恶,将她拖入了地狱。
天色渐晚,海边的风,大了起来。
她终于合上了日记本,站起身,走出了酒店,朝着海滩走去。
我跟着她,心情复杂。
我的遗愿,是撒入大海。
她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屑地说你也配。
现在,她却来到了海边。
她想做什么
难道,她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想以这种方式,完成对我最后的……超度
我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丝荒谬的期待。
海滩上,空无一人。
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沙滩,发出沉闷的轰鸣。
秦岚脱掉鞋子,赤着脚,一步步地,走向海水的边缘。
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黑色的裙摆。她的身影,在灰色的暮色中,显得如此孤独,又如此决绝。
她没有带我的骨灰。
她什么都没带。
她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冰冷的海水,漫过她的脚背。
她看着远方,那片灰黑色的,一望无际的海洋,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听到她,对着大海,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江川,再见了。
不是告别。
是诀别。
她不是来超度我的。
她是来,埋葬我的。
将关于我的,最后的一丝念想,也彻底沉入这片冰冷的海底。
Chapter
t4:
大海与新生
当秦岚说出那句再见了的时候,我感觉到,那根一直捆绑着我的,无形的锁链,似乎,松动了一些。
我漂浮在她的身后,和她一同,凝视着眼前这片广阔无垠的大海。
海风呼啸,卷起千堆雪。
我忽然明白了。
她选择大海,不是为了我。
是为了她自己。
她要的,不是完成我的遗愿,而是完成她自己的仪式。
一个,与过去彻底切割的,新生仪式。
她将我冲进马桶,是对我罪恶的审判,是对她恨意的宣泄。
而她来到这片大海,是想将那段痛苦的、被禁锢的、令人窒息的过往,连同江川的妻子这个身份,一同,流放到这片最自由、也最没有记忆的海洋里。
她站了很久。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远方的天际线上,只剩下一抹残存的、暗红色的光。
然后,她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朵,被压得有些蔫了的,白色雏菊。
是她今天,从那个无名墓前,带回来的,唯一的一样东西。
她没有说话。
只是弯下腰,将那朵白色雏菊,轻轻地,放进了涌来的海浪里。
那朵小小的、白色的花,在灰黑色的海水中,挣扎着,沉浮着,很快,就被一个更大的浪头卷走,消失不见。
就像那个,还未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被无情抹去的,小小的生命。
做完这一切,秦岚直起身子。
她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大海。
然后,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岸上走去。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
我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不是我死后,她对我父母露出的那种,淬了毒的、快意的冷笑。
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发自内心的,无比轻松的微笑。
那是属于秦岚她自己的,而不是属于江太太的微笑。
阳光,明媚,不带一丝阴霾。
也就在她微笑的那一瞬。
我听到了咔哒一声轻响。
那根束缚着我,让我无法离开她三米范围的灵魂锁链,应声而断。
我,自由了。
我可以离开她了。
我看着她一步步走远,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岸边的灯火阑珊处。
我没有跟上去。
我知道,我该走了。
我的审判,已经结束了。
而她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Chapter
15:
随风而散的我
秦岚走了。
我独自一个灵魂,漂浮在这片喧嚣的海滩上空。
没有了束缚,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
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我可以去看看我年迈的父母,可以在他们窗前,无声地忏悔。
我可以去看看林晚,看看那个曾经被我视为掌上明珠的姐姐,如今,过着怎样的人生。
我甚至,可以去看看那个叫林森的男人,看看他是否,能给秦岚,一个比我好千万倍的未来。
可是,我哪里也没去。
我的执念,在亲眼见证了自己所有的罪恶,在看到秦岚那个新生的微笑之后,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不再恨,也不再爱。
我不再怨,也不再求。
我只是,累了。
我缓缓地,飘向了那片吞噬了白色雏菊的大海。
我的遗愿,是撒入大海。
虽然过程,充满了屈辱、审判与痛苦,但最终的结局,似乎,殊途同归。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嘲讽,也是命运的慈悲。
我闭上了眼,感受着咸涩的海风,穿透我虚无的身体。
我的一生,像一部快进的电影,在我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
我看到了我童年时的意气风发。
我看到了我青年时的踌躇满志。
我看到了我和秦岚初遇时的心动。
我看到了我求婚时的信誓旦旦。
我也看到了,我扼杀她梦想时的自私。
我看到了,我挪用公款时的恐慌。
我看到了,我亲手推开她,害死我们孩子时的,那张狰狞的脸。
完美丈夫的假面,被一层层剥落。
露出来的,是一个自私、懦弱、虚伪、又愚蠢的,可悲的灵魂。
原来,我江川,不过如此。
海风,越来越大。
我感觉到,我的灵魂,正在一点点地变得透明。
像一滴墨,滴入了清水里,慢慢地,化开,变淡,直至,再也看不见。
我没有去天堂,也没有下地狱。
或许,对于我这样的灵魂来说,没有审判,就是最终的审判。
彻底的消散,回归于无,就是最好的结局。
在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我仿佛又看到了秦岚。
她站在阳光下,不再穿那身压抑的黑裙,而是换上了一件明亮的、白色的连衣裙。她笑着,不是对我,而是对她自己,对她的未来。
真好。
这样,就很好。
我的灵魂,终于,化作了千万点微不足道的光,融入了风里,融入了海里,融入了这片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
再见了,秦岚。
再见了,这个我曾经爱过,也深深伤害过的世界。
我,随风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