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无声告白,等你吻我 > 第一章

父亲用皮带抽断了我最后一根倔强的骨头。
我蜷在巷子口,盯着手臂的淤青,幻想这种日子结束的那天。
叶蕖出现了,她往我满是血痕的掌心里放了一颗糖。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叶蕖,在人生最黑暗的时刻。
她说:吃甜的,就不疼了。
她骗人。
明明糖都化了,我还是疼。
只是后来我才明白,疼的不是伤口,是终于有人愿意为我停下的那一秒。
十四岁那年,我又一次被父亲按在地上打。他的拳头落在背上、胳膊上,火辣辣的疼,可我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我知道,越吭声,他打得越狠。
没出息的东西!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
他像往常一样恶毒地咒骂。
我缩在墙角,抱着头,能感觉到血从嘴角流出来,咸腥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屋子里弥漫着酒气和烟味,呛得我想咳嗽,却只能死死憋着。
这就是我的生活。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总在喝酒、赌博,输了钱就回家打人。
母亲走得早,没人护着我。
我常常想,是不是我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是个多余的人,活着就是给人添堵。
那天挨完打,我揣着口袋里仅有的几毛钱,想去买个馒头填填肚子。刚走到巷口,就撞见了她。叶蕖,那个总是笑吟吟的姑娘。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下意识地想把脸上的伤遮起来。我怕别人看见,怕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我,更怕他们背后说:
看,那就是那个被爹打的孩子。
你还好吗
她走过来,声音轻轻的。
我愣住了。很久没人这么问过我了。邻居们要么假装没看见,要么就远远地指指点点,像她这样,直接走到我面前,问我好不好的人,从来没有。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窘迫,没再追问,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塞到我手里。那颗糖被她捏得暖暖的,传到我冰凉的手心里。
吃甜的,就不疼了。
她看着我。
我看着手里的糖,又看看她。她的眼睛很干净,像山涧里的泉水,能照见我狼狈的样子。
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我赶紧别过头,怕她看见我哭的样子。
初三开学,班里来了个转校生。
班主任领着她进来时,我正趴在桌上装睡。右臂的淤青还在疼,昨晚父亲用皮带抽的,因为我没及时给他买酒。
这是叶蕖同学,以后和大家一起学习。
我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淡淡的果香。偷偷抬眼,看到一双干净的白球鞋停在我旁边。
你好,我叫叶蕖。
我没抬头,只是把脸埋得更深。
李凌云,班主任敲了敲我的桌子,和新同学打个招呼。
我僵住了。全班都在看,他们在等什么等我出丑等那个怪胎李凌云又一次搞砸一切
老师,没关系。叶蕖又一次替我解围。
班主任叹了口气走开了。我听见叶蕖轻轻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的声音。
整整一节课,我都没敢动。
叶蕖和我不一样。
她成绩好,笑起来很漂亮,大方自信,很快和班里人打成一片。而我,依旧是那个缩在角落、浑身是伤的透明人。
但奇怪的是,她总来找我。
李凌云,数学作业借我看一下。
李凌云,这道题你会吗
李凌云,今天食堂有鸡腿,我们一起去吧
每次她靠近,我都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绷紧身体。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搭理我这样的人。
直到那天体育课。
我讨厌体育课,因为要换衣服。
男生更衣室里,我躲在最角落的柜子前,背对着所有人快速套上T恤。但王扬还是看见了。
我靠!李凌云你背上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像炸雷,整个更衣室瞬间安静。我僵在原地,感觉那些伤痕像毒蛇一样爬满我的背,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是被打的吧有人小声说。
谁打的啊这么多伤
我死死抓着柜门,呼吸变得困难,耳边嗡嗡作响,仿佛又听见父亲的吼叫和皮带抽在身上的声音。
让一下。
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叶蕖站在更衣室门口,手里拿着件外套。所有人都尴尬得不知所措。
叶蕖径直走到我面前,把外套披在我肩上。
班主任找你,她说,现在就去。
我跟着她走出去,直到确定没人看见,才猛地蹲下,把脸埋进膝盖里。
为什么帮我
叶蕖在我旁边蹲下,递来一包纸巾:因为你需要。
我抬起头,发现她在哭。
我们在天台坐着,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叶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推过来:今天的是柠檬味的。
你为什么转学我接过糖,鼓起勇气问。
叶蕖筷子顿了一下:父母离婚,我跟妈妈搬到了这边。
哦。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叶蕖笑了笑,至少不用每天听他们吵架了。
你呢叶蕖问,经常被打吗
我第一次和人说父亲的事,说那些酒瓶、拳头和无尽的黑暗。
叶蕖静静听着,最后握住我的手:李凌云,你不是他说的那样。你不是废物,也不没用。
我低头,看见我们的影子靠在一起,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
从那以后,叶蕖就像个影子,总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有一次我被打得胳膊抬不起来,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瓶红花油,拉着我到没人的角落,准备帮我涂药。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我,一边涂一边说:你看,这伤总会好的,就像下雨天总会停一样。
我低着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
她会拉着我去河边看夕阳,说:你看,今天的晚霞多好看,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她会把自己的笔记本借给我,说:你字写得好看,应该多读书,以后走出这条巷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以前总觉得,我的人生就是一片黑暗,没有光,没有希望。
可叶蕖来了之后,我好像能在黑暗里看见一点亮了。
那点亮光,是她给的。
她用一颗糖,用一句句温暖的话,用一次次默默的陪伴,把我从那个充满恶臭的深渊里,一点点拉了出来。
我开始相信,或许我不是个废物,或许我也能有好日子过。
17岁那年,李志强喝得烂醉。
我看着墙上的裂缝,从天花板蜿蜒到墙角。
门被踹开的声音让我的脊椎条件反射地绷直。李志强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半瓶廉价白酒。
作业写完了吗他喷着酒气问。
写完了。我低着头回答。
放屁!酒瓶砸在墙上,玻璃碎片擦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热辣辣的疼。
班主任今天打电话了!说你上课睡觉!老子的钱就养出你这么个废物
我咬紧牙关不说话。告诉他我熬夜复习只会让事情更糟。李志强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个借口。
十七年了,我早该习惯的。
皮带抽下来的瞬间我还是本能地蜷缩起来。
第一下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痛感穿透单薄的校服。
第二下瞄准我的头,我抬手挡了一下,皮带扣在手腕上留下一圈血痕。
还敢挡他揪住我的头发往墙上撞,反了你!看我不打死你。
温热的液体顺着太阳穴流下来,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我滑坐在地上,看着墙壁裂缝的末端,那里有一个小蜘蛛网。蜘蛛呢大概早就逃走了吧。聪明的生物。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砸在铁皮屋檐上像无数个小锤子。李志强的拳头和雨声混在一起,变成一种模糊的背景音。
我把自己缩得更小,这是多年实践得出的最佳姿势,护住内脏,让不那么重要的部位承受打击。
怎么不吭声哑巴了他踢了我肋骨一脚,我听见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但疼痛已经不太明显了。
雨水从窗户缝隙渗进来,混着我脸上的血滴在地上。
李志强最喜欢在雨天打人,因为雨声能盖过我的哭喊。
李志强大概是打累了,摇摇晃晃地去厨房找啤酒。我趁机往门口爬,手指刚碰到门把手,就被拽着脚踝拖回去。
想跑他踩住我的手腕。
雨声忽然变大了,或者说,他的声音忽然变小了。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只看见他高高举起的皮带。
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李志强的动作顿在半空。我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睛,透过血水模糊的视线,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撑伞的女孩。
她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
滚一边去!李志强喷着酒气,老子教训儿子关你屁事!
叶蕖举着手机,上面是警察的通话界面: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你涉嫌虐待儿童。我已经报警了。
李志强居然松开了踩着我手腕的脚。
小贱人,他抓起酒瓶踉踉跄跄地从后门溜走了。
我瘫在地上,突然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磕在一起发出可笑的声响。
能站起来吗叶蕖抽出一张纸巾按在我额头的伤口上。
我试着动了动,全身都痛得无法忍受。
叶蕖说:如果你不介意,去我家处理一下伤口。
醒来时我躺在一张窄小的沙发上。房间很小但整洁,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奖状,书桌上堆满了教材。
窗外的雨还在下。
醒了叶蕖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喝点东西,然后我帮你换药。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了,T恤也被换成了一件明显大一号的灰色卫衣。
我下意识摸了摸脸,肿胀已经消下去一些。
你妈妈呢我问,环顾这个过于安静的小公寓。
上班。她把牛奶塞进我手里,这里就我一个人住,她住在单位。她转身拿来医药箱,取出碘伏和纱布给我换药。
你可以报警,或者告诉老师……她说。
没用的。我打断她,试过了。班主任说‘家长教育方式不同’,警察说‘家务事我们不便插手’。有一次我逃到居委会,被李志强领回去后打得皮开肉绽。
data-fanqie-type=pay_tag>
叶蕖默默地收拾好医药箱。
今晚你可以睡在这里。沙发虽然小,但总比淋雨强。
我点点头,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夜。没有酒臭味,没有随时可能落下的拳头。
叶蕖关掉大灯,只留下一盏小夜灯。晚安。她轻声说。
我躺在黑暗中,听着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身上每一处伤都在疼,但奇怪的是,我心里某个地方却前所未有地平静。
沙发扶手上搭着一条毛毯,我拉过来盖在身上,闻到了一股阳光的味道。
枕头下有什么东西硌着我的脸。摸出来一看,是叶蕖的学生证。
照片上的她没扎马尾,黑发垂在肩上,笑得张扬。
学生证背面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一行小字:需要帮助时打给我。
我将学生证放回原处,却把便利贴攥在手心。
周一上学时,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叶蕖。她抱着书往教学楼走,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叶蕖看见我了,走近低声问:伤口怎么样了
好多了。药很管用。
我们并肩走了一段,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我在学校是出了名的独行侠,没人见过我和谁走得这么近。
中午一起吃饭吧,叶蕖在楼梯口停下,天台,没人。
她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两个饭盒:我多做了一份。
我打开饭盒,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寿司卷,虽然形状不太规整,但看得出很用心。
你自己做的
叶蕖点点头:周末在便利店打工,晚上没什么事就学着做。她咬了一口自己的那份,味道可能一般。
很好吃。
深秋的某天,我没去上学。
叶蕖放学后,跑来我家。那栋老居民楼散发着霉味,四楼的争吵声格外刺耳。
小畜生敢偷老子的钱!李志强的怒吼混着钝器击打的闷响。
叶蕖直接报警,然后冲上楼拼命拍门:李凌云!李凌云!班主任让我来送复习资料!
门开了一条缝。我站在阴影里,嘴角有血迹。李志强拎着皮带。
叶蕖挤进门,把装着模拟卷的文件袋塞给我:吴老师说这些题明天要讲。
你快走。我催她。
叶蕖却冲上去推开李志强,被他反手扇倒在地。
我大吼,扑上去和李志强扭打在一起。
叶蕖用手机录下了李志强施暴的过程。
小姑娘,作证意味着要出庭。警察做笔录时严肃地告诉叶蕖,可能会被报复。
她说:我不怕。
李志强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刑。庭审那天,我第一次主动握住叶蕖的手。手心全是汗。
我低头看着判决书,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
我自由了。
叶蕖抱住我,她的心跳透过校服传来,又快又急:你可以考大学了,可以离开这里了!
高考结束那天,下了一场暴雨。我和叶蕖挤在一把伞下,踩着水花跑向公交站。
后来,叶蕖被保送到公安大学刑侦专业,我被首都医科大学法医专业录取。
公安大学和医科大学只隔了两条街,却像是两个世界。
叶蕖的训练服总是沾满尘土,手上磨出了茧子;我整天泡在解剖室,身上总有淡淡的福尔马林气味。
每周五晚上,我们会在一家小面馆碰面。叶蕖兴奋地讲述刑侦课上的案例,我分享解剖学的奇妙发现。
大三的冬天,叶蕖第一次参与真实案件侦查,一个儿童失踪案。她三天没合眼,最终在郊区一个废弃仓库找到了被绑架的孩子。
结案后,她直接冲到我的宿舍,浑身发抖地抱住我。
那么小的孩子全身是伤……她的眼泪浸透了我的毛衣,那些人怎么能这么残忍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那天晚上,我们挤在宿舍窄小的床上,叶蕖蜷缩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看着她疲惫的脸庞,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爱这个女孩,爱她的勇敢,爱她的善良,爱她眼中永不熄灭的光。
但我什么也没说。有些感情太珍贵,珍贵到不敢轻易说出口。
毕业典礼上,叶蕖穿着笔挺的警服,英姿飒爽;我穿着一身白大褂,胸前别着法医徽章。
我们在校门口合影,阳光正好,青春正盛。
李法医,以后多多指教。叶蕖调皮地敬了个礼。
叶警官,合作愉快。我微笑着点头。
叶蕖笑着说:还记得高三那年吗你说要当法医,我还笑你连打针都怕。
我没告诉她,选择法医是因为这份工作不需要与活人交谈。尸体不会突然暴怒,不会用皮带抽人,更不会在醉酒后把儿子的头往墙上撞。
命运似乎早有安排,我们被分配到同一个城市,她进了刑警队,我进了法医中心。
叶蕖推开警戒线时,我正蹲在尸体旁记录肝温。
死者男性,35-40岁,尸僵完全形成,角膜高度混浊。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48小时左右。
脚步声在我背后停下。
钝器多次击打后脑,伤口边缘有生活反应。我用镊子拨开死者头发,但真正死因是颈动脉被锐器割断。
叶蕖蹲到我身边,带着橡胶手套,凶器是单刃刀,凶手从背后突袭。
我侧头看她。
地上喷溅型血迹的分布角度。她指向我脚边几处扇形血痕,还有死者右手虎口的防御伤,说明他转身格挡过。
我们同时沉默了两秒。法医室新来的实习生目瞪口呆:叶警官和李法医是共用一个脑子吗
叶蕖笑了笑。她摘下手套,从兜里摸出什么扔给我。
一颗草莓糖落在我的解剖报告上。
结案请你吃火锅。她站起身,老规矩,我涮毛肚你调蘸料。
法医室的灯光永远惨白。
解剖台上放着刚送来的男尸,我正专注地分离死者胸骨。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
这些年我练就了对声音的敏感,童年时,父亲的脚步声总是先于皮带落下前抵达。
李法医,刑警队的人来了。实习生推开门,身后跟着穿警服的叶蕖。
我抬头,和她打招呼。
我用镊子指向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死者肝脏损伤显示中毒特征,但毒理检测阴性。
叶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的镊子点向心脏冠状动脉,看这里,显微出血点。死者是注射了,
氯化钾。我们异口同声。
干活。
一个星期后,刑警队抓到嫌疑人。
警局的监控录像里,我透过单向玻璃看着审讯室里的叶蕖。
还不承认她轻轻敲了敲桌面,推过去一沓照片,知道这是什么吗
对面的嫌疑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西装革履,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企业高管。
氯化钾注射器的购买记录。叶蕖语气冷冽,你以为用现金交易就查不到了
男人额角渗出冷汗。
叶蕖的搭档老陈适时补上一句:死者的手机里,还有和你的最后一条通话记录。
男人的手指开始发抖。
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视线却始终没离开叶蕖。
你妻子知道吗她忽然问。
男人猛地抬头:什么
知道你为了那个二十岁的实习生杀人叶蕖冷笑,还是说,她早就习惯了你在外面养小姑娘
男人的紧握双拳:你!
生气了叶蕖撑着桌子俯身,那你杀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的家人也会生气
监控室里。
叶子是我见过最正义的女孩,老刑警递给我一杯咖啡,在警校时为了帮被骚扰的女同学,差点把教官儿子打进医院。
这就是叶蕖。
十分钟后,男人崩溃地交代了全部作案过程。叶蕖合上笔录本,转身对着镜头,轻轻眨了眨眼。
为什么要当警察我第一次问叶蕖。
叶蕖看着我说:这世上总得有人挡在恶魔前面。
我突然明白,有些人天生就是向着黑暗冲锋的战士,而有些人只能躲在阴影里苟活。
案子告破,全局庆功。
庆功宴上,队长笑着说:凌云,你跟叶子是不是以前认识默契得像搭档多年的老手!
叶蕖笑着喝了口啤酒:我们是高中同学。
我看着她被酒精染红的脸颊,心想:不,我们不只是同学。我们是彼此黑暗中的光,是互相救赎的爱人。
一个暴雨夜,我正在值班,叶蕖浑身湿透地冲进办公室。她刚结束一个跨省追捕任务,手里攥着一个牛皮纸袋。
给你。她把纸袋扔在桌上,生日礼物。
我打开纸袋,是一套解剖工具,手柄上刻着我的名字缩写。
这很贵吧我抚摸着精致的工具。
叶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破了个大案,奖金不少。她顿了顿,再说,你值得最好的工具,为了那些不能说话的人。
这么多年,她还记得我选择法医的初衷。
我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巧了,我也准备了礼物,提前庆祝你升职。
盒子里是一支万宝龙钢笔,笔帽上刻着一个小小警徽。叶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要这支笔
你每次路过商场橱窗都会多看两眼。
叶蕖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我。她的身体冰凉而潮湿,心跳却火热有力。我回抱她,紧紧地抱着她。
凌云,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年零四个月。
叶蕖抬起头,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交织:十年零四个月,你还要我等多久
等什么
等你吻我,笨蛋。叶蕖闭上眼睛。
窗外的暴雨倾盆而下,我低下头,轻轻贴上她的嘴唇。十年来的所有未言之语,都融化在这个生涩而温柔的吻里。
初雪那天,我和叶蕖搬进了新家。小小的两居室,阳台正对着一棵老槐树。叶蕖坚持要把她的奖状挂在客厅,我喜欢这样肆意生活的她。
这才像个家。叶蕖光着脚在木地板上转圈,警服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我抱住她,说:我们的家。
那天晚上,我们蜷缩在沙发上看老电影,窗外雪花无声飘落。
叶蕖突然说:凌云,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的手停在半空:什么
我带着满身伤痕,从不敢想,自己会有孩子。
等这个案子结束,我申请调内勤。她转身面对我,我想有个小小的家,有你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点点头,把她搂得更紧:好。
但案子一直没有结束。毒品、枪支、拐卖、跨国犯罪集团……叶蕖一次又一次推迟调岗申请。再等一个结案,她总是这样说,就差最后一点了。
我从不阻拦她。我理解那种使命感,就像我无法对那些无声的尸体视而不见一样。
此刻,我站在解剖室里,解剖刀划开皮肤。
成为法医后,我见过太多死亡,但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见到叶蕖。
死者,女性,30岁,身高168厘米……我的声音在冰冷的解剖室里回荡。
叶蕖的警服已经被鲜血浸透,但她的面容依然平静。
初步判断死因为枪伤导致的内出血,子弹从右前胸进入……我的视线模糊了一瞬,我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
解剖台旁的实习生担忧地看着我:李老师,要不要休息
继续。我重新戴上眼镜,记录,创口边缘有火药残留……
解剖室里,我完成了最后一项检查。叶蕖的遗体已经被清洗干净,伤口缝合整齐。
我看着她安详的脸颊。那个在雨夜为我撑伞的女孩,那个为我挡下酒瓶的女孩,如今静静躺在这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叫我凌云了。
记录,死者叶蕖,警号174857,实习生淡声说,殉职时间,2022年12月18日15时27分。
行动报告上说,她是为了保护被挟持的人质,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子弹穿透她的胸膛,小女孩毫发无伤。
实习生红着眼睛递来一个证物袋:李老师,这是在叶警官身上发现的。
袋子里是一张照片,边缘被血浸透,但图像依然清晰,是叶蕖和我站在大学校门口,她笑容灿烂。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我和我最爱的人。凌云,等你成了法医,我当警察,咱们一起让坏人坐牢。
字迹龙飞凤舞,跟叶蕖留在我笔记本上的一样。
我把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
解剖室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我把照片贴在胸口,泪水终于决堤。
她实现了她的诺言,保护了需要保护的人,直到最后一刻。
我通知了她的父母。
先联系上的是叶父。电话接通时,背景音里传来麻将牌碰撞的脆响他含混不清地问:谁啊
我说叶蕖殉职了,电话那头突然静了,只有骰子滚过瓷碗的轻响。
半晌,他才扯着嗓子喊:你说啥那丫头……
后面的话被一阵忙音切断。
再次拨通时,接电话的是个陌生女人,说叶父听完消息就掀了麻将桌。
你别再打来了,
女人的声音透着不耐烦,当年离婚时说好各管各的,叶蕖跟我们早没关系了。
去见叶母那天,我特意带了叶蕖的铁盒。她住在老城区的单元楼里,开门时鬓角别着朵新鲜的白菊。
有事
她侧身让我进门,客厅茶几上摆着套没拆封的茶具,显然不常有人来。
我把铁盒放在她面前。
这是
叶蕖攒了十年的东西。
我盯着她眼角的细纹,突然想起叶蕖说过,她妈妈总嫌她当警察太危险。
犟得很,
她忽然笑了声,笑声里裹着点湿意,当年让她考师范,非说要去警校,说什么……要保护别人。
她翻到铁盒底层,露出张泛黄的照片。十四岁的叶蕖站在游乐园门口,扎着高马尾,手里举着棉花糖。
离婚那年带她去拍的,
叶母的声音轻下来,后来她爸再婚,我工作忙也没顾得上她……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照片里的笑脸。
遗物交接单上签字时,叶母在
亲属关系
一栏停顿了很久。
我突然想起叶蕖说过,她20岁生日那天总收到两个快递,父亲寄来的钱,母亲寄来的书,却从没接到过一个电话。
其实也挺好,
她当时笑着说,省得他们操心。
我整理遗物时,发现衣柜最底层压着个鞋盒,里面是双磨破底的运动鞋。
鞋舌里藏着张字条,是叶母的字迹:叶蕖,别总跑那么快,女孩子要稳当些。
日期是她刚入警校那年。旁边还放着张汇款单,汇款人是叶父,附言栏里写着:天冷了,买件厚衣服。
葬礼在一个晴朗的冬日举行。全城的警察都来了。叶父站在最后排。叶母把那朵白菊别在叶蕖的遗照旁,照片里的叶蕖笑容依然灿烂。
我站在墓碑前,手里拿着那套刻有我名字的解剖工具,现在,每件工具的柄上都多了一行小字:174857。
我会继续为不能说话的人发声,我轻声对墓碑说,包括你,我的叶蕖。
叶蕖是留在我生命里的光,即使她走了,那束光也会照着我,把没走完的路,一步步走下去。
叶蕖走的第一年,李志强在狱中检举了同监室的越狱计划,减刑一年。
我去见他时,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见他头发全白了,苍老不少。
凌云,
他手在玻璃上按出个模糊的印子,爸对不起你。
我没说话。只觉得解剖刀划开皮肤的声音都比这句道歉清晰。
直到他被带走时,我才发现他袖口磨破了,露出的手腕上,有块跟我后背一样的月牙形疤痕,是他年轻时跟人打架留下的,后来总用这只手揍我。
原来暴力是会遗传的。
就像叶蕖的温柔也会遗传,她教我的那些事,后来我都一点点还给了别人。比如给新来的实习生递创可贴,比如在暴雨天把伞往同事那边多歪些。
监狱的墓地很安静。
灰扑扑的石碑挤在荒草丛里,风卷着纸钱碎屑掠过脚边,像极了李志强生前总爱扔在我脸上的烟蒂。
我手里拿着束野菊,是来时在路边掐的。花瓣沾着晨露,蔫得很快,跟这个人留在我生命里的痕迹一样,尖锐、短暂,最后只剩些模糊的疼。
李志强
三个字刻得歪歪扭扭,边角还崩了块石屑。
狱警说他是突发心梗走的,凌晨发现时,人已经硬了,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彩票。
我蹲下身,把花放在碑前。石面凉得刺骨,让我想起十四岁那个冬夜,他把我锁在阳台,北风灌进领口的滋味。
那时候总盼着他消失,可真站在这儿,喉咙里却堵得发慌。
你看,
我对着石碑轻声说,我现在穿白大褂了,不打架,也不饿肚子。
风突然大起来,吹得纸钱在地上打旋。有张纸贴在我鞋边,上面印着
一路走好。
我想起叶蕖以前总说:恨一个人太累了,凌云,你得学会放自己走。
野菊的花瓣又落了几片。
我掏出烟盒,抽出支烟放在碑前。不是李志强爱抽的那种廉价烟,是上次跟叶蕖去走访时,村口大爷塞给我的细支烟,薄荷味的,她说抽起来不错。
她不在了。
我摸着石碑上的刻痕,就是当年报警抓你的那个姑娘,被坏人报复了。
风卷着烟纸滚到远处。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以后不来了。
我轻声说,你欠我的,跟我欠你的,都算了。
走出墓地,我摸出手机,屏保是叶蕖的笑脸。
照片是她牺牲前拍的,那天我们刚破个案子,她说要庆祝,结果饭还没吃完就接到了出警电话。
手机震了震,是队里发来的消息,说连环伤人案的凶手抓到了。
我点开对话框,打字:收到,我马上回解剖室。
手指划过屏幕时,摸到口袋里一颗橘子糖。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甜味透过包装渗出来,淡淡的。
从前叶蕖总爱在我口袋里塞零食,担心我因为工作饿着自己。
风从身后追过来,带着野草和泥土的气息。
我知道,那些刻在骨头上的疼不会消失,但叶蕖说的对,人总要往前看。就像这监狱外的天,再阴,也总会有放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