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燕清宁,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小公主。
打从记事起,宫里的人就没谁敢对我大声说话。
连御膳房的点心,都得是刚出炉、温度正好入口的那种。
我一直觉得,日子就该是这样,蜜里调油,连风都得绕着我走。
可这安稳,上个月突然就破了个洞。
那天我正跟侍女们踢毽子,笑得前仰后合时,太阳穴突然像被小石子砸了一下,疼得我哎哟一声蹲在地上。
宫女们吓得魂都飞了,围上来七手八脚要扶我。
我摆摆手刚想说没事,那疼又没影了,跟从没出现过似的。
许是风吹着了我揉着太阳穴站起来,强装镇定。
可打那以后,怪事就没断过。
有时候是吃饭时,手肘突然针扎似的疼;
有时候是夜里翻个身,脚踝像被人拧了一把;
最邪门的是昨天,我正对着镜子描眉,后腰突然一阵钝痛,疼得我手里的眉笔都掉了。
去请御医!我把梳子一摔,坐在梳妆台前气鼓鼓的。
李御医是看着我长大的,医术在宫里数一数二。
他给我把了脉,又翻了眼皮,最后摸着胡子皱眉:公主脉象平稳,气血充盈,实在看不出异样。
可我就是疼!我跺着脚,一会儿这儿疼,一会儿那儿疼,跟有鬼掐我似的!
李御医又请了几位同僚会诊,结果都一样——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许是公主最近玩得太疯,累着了母后劝我,要不歇几日,别总往外跑。
我哪歇得住
越想越不对劲。
我燕清宁金枝玉叶,难不成还能摊上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毛病
不行,我非得查清楚不可。
这日午后,天气正好,我带着贴身侍女晚晚在御花园晃悠。
走到假山后头那片僻静的竹林时,忽然听见一阵推搡打骂声。
呸!敌国来的狗东西,也配在宫里走
就是,看他那小白脸样,真让人恶心!
我扒开竹叶一瞧,只见几个侍卫正围着一个少年拳打脚踢。
那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锦袍,身形单薄,被按在地上却不肯低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像淬了冰。
是北漠的质子,苏钰溪。
听说他三年前就来了,一直住在偏僻的驿馆,平时很少见人。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刚来时,父皇在宴会上提过一句,说北漠送了位皇子来当质子,以示臣服。
住手!我从竹林后走出来,声音清亮,光天化日之下,在御花园里打人,成何体统
那几个侍卫见是我,吓得赶紧松手,扑通跪下:参见公主!
苏钰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目光落在我身上,没说话,也没行礼,就那么直直地看着。
带着点倔强,又有点疏离。
你们为什么打他我没理那几个侍卫,径直走到苏钰溪面前。
他比我高半个头,我得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皮肤是冷调的白,睫毛很长,嘴唇抿着,渗着血丝。
一个侍卫嗫嚅道:回公主,这苏质子……他刚才撞到奴才们了,还出言不逊……
我没有。苏钰溪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是他们先拦住我的。
你还敢顶嘴!一个脾气躁的侍卫猛地站起来,从腰间抽出鞭子,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我正要喝止,那侍卫已经扬手一鞭抽了过去!
鞭子带着风声,啪地一声,正落在苏钰溪的腰侧!
就在那一瞬间——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捂住自己的腰。
一股火辣辣的疼,从腰间蔓延开来。
跟被火烫了似的,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那痛感来得又快又急,比我之前所有的疼加起来都要强烈。
我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苏钰溪的目光。
他也蹙着眉,手按在腰侧,脸色白了几分。
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反应。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前几天手肘疼,好像是听说苏钰溪在驿馆门口被侍卫推搡,摔在了石桌上;
脚踝疼那天,晚晚提过一句,看见苏钰溪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崴了脚;
还有太阳穴,还有后腰……
那些莫名其妙的疼,原来都不是我的。
是他的!
我看着苏钰溪腰侧迅速泛起的红痕,再摸摸自己同样位置的灼痛感,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
晚晚看出我不对劲,扶着我的胳膊问:公主,您怎么了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苏钰溪。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脱口而出。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阳光透过竹叶洒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来告诉我。
苏钰溪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个。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最后只淡淡说了句:不必了,公主。
说完,他就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远了,背影在竹林里拉得很长,透着股说不出的孤单。
我站在原地,摸着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腰侧。
忽然觉得,这宫里的日子,大概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只有蜜和糖了。
而那个叫苏钰溪的北漠质子,从今往后,怕是要和我燕清宁的人生,缠在一起了。
2.
自那日后,我腰间的痛感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有时是针扎似的锐痛,有时是沉甸甸的钝痛。
晚晚替我揉腰时总念叨:公主这毛病怎么还缠上了要不要再请御医来瞧瞧
我按住她的手,望着窗外那棵歪脖子柳树出神。
那柳树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像极了苏钰溪走路时微微前倾的肩膀。
不用,我轻声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晚晚一脸茫然,我却没再多说。
这事太过蹊跷,若是传出去,指不定会被安上什么妖邪缠身的名头,不光我麻烦,苏钰溪怕是更难在宫里立足。
可憋着不说,日子更难熬。
那日御花园一别,我总忍不住想去找他。
可他住的驿馆在皇城西北角,偏僻得很,我一个金枝玉叶跑去找敌国质子,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正纠结着,后腰突然又是一阵剧痛,疼得我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
公主!晚晚惊呼着扶住我。
我咬着牙直吸气,脑子里瞬间闪过苏钰溪被人踹在后腰的画面。
是谁又在欺负他
备车,去西北角驿馆。我猛地站起来,裙摆扫过秋千绳,发出簌簌的响。
晚晚吓了一跳:公主!那地方脏乱得很,您去那儿做什么再说了,去见苏质子……
别管那么多,快去!我拎着裙摆就往宫门口走,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急,比腰间的疼更甚。
驿馆果然破落,朱漆大门掉了块漆,门环上还缠着蛛网。
我刚要推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夹杂着苏钰溪压抑的痛哼。
让你犟!给你脸了是不是是上次那几个侍卫的声音,北漠都快亡了,你还当自己是金贵皇子
我心头火起,抬脚踹开门:都给我住手!
屋里一片狼藉,地上摔着个茶碗,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苏钰溪被按在桌角,手腕被反拧着,额角磕出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淌。
而那个拧着他手腕的侍卫,正狞笑着要往他背上砸砚台。
公主侍卫们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松开苏钰溪。
苏钰溪踉跄着站稳,抬头看我时,眼里的惊惶比疼痛更甚。
他下意识地往身后躲了躲,像是不想让我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
谁让你们来这儿撒野的我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过那几个侍卫,他是父皇亲允留在宫里的质子,轮得到你们来动私刑
领头的侍卫嗫嚅道:是……是李总管说,这质子不懂规矩,让奴才们来教教他……
李总管是皇后宫里的人,素来瞧北漠不顺眼。
我冷笑一声:回宫告诉李总管,苏质子是我的人,往后谁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先问问我手里的金鞭答不答应!
说着,我解下腰间的鎏金鞭扔在桌上,啪的一声脆响,吓得那几个侍卫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地跑了。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苏钰溪的呼吸声。
他低着头,额角的血滴在地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过来。我拿起桌上的帕子,语气不自觉地放软。
他没动,肩膀还在微微发颤。
我又不打你,我无奈地叹口气,走上前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脸上的血,你总躲什么
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他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似的。
我这才发现,他脖颈处有块青紫的瘀伤,想必又是新添的。
而我早上起来时,脖子右侧也曾隐隐作痛。
疼吗我轻声问。
他抬起眼,睫毛上还沾着血珠,眼神里翻涌着好多情绪,惊讶、疑惑,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公主为何要护着我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乐意。我把帕子塞进他手里,转身打量这间破屋。
墙角堆着半袋糙米,桌上只有个缺了口的茶壶,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这哪是皇子该住的地方,比宫里最低等的洒扫宫女住得还寒酸。
他们总这样欺负你我回头看他。
他低头拧着帕子,指尖泛白:习惯了。
习惯我气不打一处来,习惯就能任由他们欺负你不会反抗吗不会去告诉父皇吗
他忽然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点自嘲:告诉陛下陛下日理万机,会为了一个敌国质子责罚自己的臣子吗公主,你活在蜜罐里,不懂这些。
他的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我心里。
是啊,我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懂什么叫忍气吞声,什么叫身不由己。
可我知道,每次他疼的时候,我也在疼。
这种同生共死般的牵连,让我没法对他的处境坐视不理。
从今天起,我天天来这儿。我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们要是再敢来,我就守在这儿,看谁敢动你一根头发。
苏钰溪愣住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过脸,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公主不必如此。
我乐意。我梗着脖子重复了一遍,转身往外走,晚晚,去把我房里那盒桃花酥拿来,再让小厨房炖锅燕窝,送到这儿来。
走到门口时,我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他。
他正望着我,眼神里的冰霜好像化了点,露出点茫然的暖意。
对了,我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帕子,那上面沾着他的血,你的血蹭我帕子上了,回头得赔我一块新的,要绣着北漠那种雪狼图腾的。
他愣了愣,嘴角竟微微勾起一点弧度,像初春解冻的湖面,漾开细碎的涟漪。
好。他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我转身走出驿馆,阳光正好落在肩头,暖融融的。
腰间的痛感不知何时已经消了,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晚晚跟在我身后,小声嘀咕:公主,您真要天天来啊要是被陛下知道了……
知道了再说。我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裙摆在草地上扫过,带起一串露珠,反正往后他疼,我也疼,与其在家捂着疼,不如来这儿看着他,至少能让他少疼点。
晚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呀了一声:公主,您刚才跟苏质子笑了
我摸着发烫的脸颊,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是啊,我好像笑了。
在这宫里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觉得,原来日子不只有蜜和糖,还有点别的什么。
酸酸的,甜甜的,像苏钰溪刚才眼里的光。
而那束光,好像也照亮了我往后的路。
3.
打那以后,我往驿馆跑得比回自己寝宫还勤。
早上去送刚出炉的栗子糕,见他窗台上摆着半盆快蔫了的兰草,下午就让人搬来两盆开得正盛的墨兰;
听说他夜里读书伤眼,第二日就把父皇赏的夜明珠灯送了过去。
晚晚总说我疯了,把自己的心尖宝贝全往敌国质子那儿送。
可我一想到他捧着糕点时指尖微颤的样子,就觉得值。
苏钰溪话还是少,但眼里的冰碴子渐渐化了。
有时我坐在他对面翻话本,他会默默泡杯热茶放在我手边;
见我盯着他案上的北漠地图发呆,会主动开口:这是漠北的月牙泉,传说夜里能映出千里外的影子。
我趁机凑过去:真的那能映出我宫里的梨花树吗
他笔尖一顿,抬眼看我,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或许吧,等有机会,我画给你看。
可安稳日子没过几天,麻烦就找上了门。
那天我正跟苏钰溪在院里对弈,他执黑子,我捏着白子迟迟未落。
忽然手背一阵锐痛,疼得我啊一声松了手,棋子滚落在地。
苏钰溪猛地抬头,眼神瞬间绷紧:怎么了
我捂着手背,那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点麻意。
正想说没事,就见他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划痕,正渗着血珠。
你受伤了我抓过他的手细看,那伤口细长,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的。
他缩回手,用帕子按住:无妨,刚才捡棋子时被木刺划了。
我却盯着他的手发怔。
方才他明明一直握着棋子,根本没碰棋盘边缘。
正想问,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伴随着娇纵的嗓音:听说皇妹在这儿我倒要瞧瞧,是什么地方让你魂不守舍的。
是三皇姐,燕清瑶。
她素来眼高于顶,最瞧不上北漠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起身,三皇姐已经带着宫女闯了进来,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苏钰溪,最后落在我身上,冷笑一声:皇妹可真会找地方,放着金殿不去,偏来这破落户扎堆。
皇姐来做什么我挡在苏钰溪身前,下意识地想护住他。
三皇姐瞥了眼苏钰溪按着手背的帕子,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听说皇妹最近总跟这质子厮混,父皇都知道了,正生气呢。我来劝劝你,别自降身份。
我跟谁来往,轮得到你管我皱眉,父皇要是真生气,会亲自来问我,不必劳烦皇姐传话。
她被我噎了一下,脸色难看,视线扫过地上的棋盘,忽然抬脚狠狠踩在黑子上:北漠的孽种,也配跟我大燕公主下棋
苏钰溪猛地站起身,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我知道他此刻定然气得浑身发抖,因为我心口也堵得发慌,像是有团火在烧。
三皇姐!我厉声喝止,你太过分了!
三皇姐却像没听见,突然从发髻上拔下金簪,尖锐的簪尖对着苏钰溪:我倒要看看,你这张脸划破了,北漠还会不会把你当宝贝!
说罢,她竟真的扬手朝苏钰溪脸上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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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他身前。
那簪尖擦着我的脸颊划过,带起一阵刺痛,紧接着,我听见苏钰溪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捂住自己的左脸,指缝间渗出鲜红的血。
而我的左脸,也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三皇姐显然没料到我会护着他,手里的金簪当啷掉在地上,脸色煞白:皇妹……我不是故意的……
滚!我吼出这个字时,声音都在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后怕。
若刚才慢一步,那簪子就划在苏钰溪脸上了。
三皇姐被我吓得不轻,带着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
院里只剩下我们俩。
苏钰溪放下手,左脸上那道伤口跟我脸颊的位置一模一样,血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
你怎么样他伸手想碰我的脸,指尖在半空中停住,又猛地缩了回去,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疼不疼
我摇摇头,反而抓起他的手按在我脸上:你摸,你的伤口在流血,我的也疼。
他的指尖冰凉,触到我发烫的皮肤时,猛地一颤。
从上次你被鞭子抽,我就知道了,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疼,我就疼。我们俩,是连着的。
苏钰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道鲜红的伤口,触目惊心。
所以,我踮起脚,用指腹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迹,往后不管谁要伤你,都得先过我这关。
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竟蓄着水汽。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有如此激烈的情绪,不像平日那般隐忍克制,倒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地方。
燕清宁,他低低地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你可知,护着我,会引火烧身
我知道。我笑了笑,脸颊的疼还在,心里却暖烘烘的,可我更知道,看着你疼,我受不了。
他望着我,忽然伸手,轻轻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很轻,带着淡淡的墨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撞得我心口也跟着发颤。
谢谢你,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从来没人……这样护过我。
晚风吹过院子,卷起地上的落棋,墨兰的香气漫了过来。
我抬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上,忽然觉得,那些莫名其妙的疼痛,或许不是诅咒,而是天意。
是天意让我,在这深宫里,找到了一个与我同痛同痒的人。
而这个人,往后余生,我定要护得好好的。
4.
自那日后,苏钰溪看我的眼神变了。
以前是疏离里带着戒备,如今倒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我去驿馆时,他会提前把落灰的石凳擦干净;
见我爱吃他亲手烤的胡饼,每天清晨都会在炉边守着,等我来了正好能吃上热乎的。
那日我正啃着胡饼,忽然牙齿一阵酸麻,咬得太用力,舌尖竟尝到点血腥味。
抬头一瞧,苏钰溪正皱着眉往嘴里塞一块干硬的麦饼,腮帮子动得艰难——他定是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别吃那个了。我把自己手里的胡饼塞给他,又让晚晚去小厨房端了碗甜粥来,你再这么折腾,我的牙都要替你酸掉了。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甜粥,米粒颗颗分明,上面还漂着几粒蜜枣。
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问:清宁,你信命吗
我正舔着指尖的芝麻,闻言愣了愣:命我只信我自己。要是命说我不能护着你,我就跟它对着干。
他被我逗笑了,眼角的弧度柔和得像初春的柳梢:可我信。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该是这样的。
话音刚落,院门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我手里的胡饼啪嗒掉在地上。
父皇怎么会来这儿
苏钰溪比我镇定,迅速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虽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锦袍,脊背却挺得笔直。
我慌忙擦了擦手,刚要迎出去,父皇已经带着侍卫走进了院子,脸色沉得像要下雨。
儿臣参见父皇。
我膝盖刚弯下去,就被父皇一把扶住,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左脸颊那道浅浅的疤痕上——那是三皇姐用金簪划的,虽已结痂,却依旧显眼。
这伤,是怎么回事父皇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心里一紧,刚想编个理由,苏钰溪忽然开口:回陛下,是臣不小心,让公主受了牵连。
父皇的目光猛地转向他,带着审视和威压:苏质子,朕倒不知,你何时与朕的清宁这般亲近了
苏钰溪垂下眼睫:公主仁善,时常体恤臣的处境。
体恤父皇冷笑一声,指着院子里那两盆墨兰,又看了看桌上那盏夜明珠灯,体恤到把自己的宝贝都送来了清宁,你可知他是谁他是北漠的质子,是敌国皇子!
父皇!我忍不住辩解,钰溪他不是坏人!宫里的人总欺负他,我……
住口!父皇厉声打断我,你是大燕的公主,未来要嫁的是能助你兄长稳固江山的世家公子,不是一个随时可能成为阶下囚的质子!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发闷。
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心口一阵绞痛,疼得我弯下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是苏钰溪!
他定是被父皇的气势震慑,心里正难受。
公主!苏钰溪慌忙想扶我,却被侍卫拦住。他急得眼眶发红,隔着几步远望着我,声音里带着恳求,陛下,公主她……
父皇也察觉到我的异样,脸色变了变,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怎么回事又疼了
我咬着牙摇头,却看见苏钰溪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如纸——他比我疼得更厉害。
父皇,求您别逼他了……我抓住父皇的袖子,声音发颤,您要是生气,就罚儿臣吧,跟他没关系……
父皇看着我,又看看苏钰溪,忽然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
侍卫们都退了出去,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父皇盯着苏钰溪看了许久,忽然问:你与清宁,是不是有什么异样
苏钰溪浑身一震,抬头看向我,眼神复杂。
我知道瞒不住了,深吸一口气,把共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父皇听完,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发怒,他却忽然问苏钰溪:她替你受的疼,多吗
苏钰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哑:很多。臣被鞭子抽时,她的腰会疼;臣被石子硌到时,她的脚会肿;前日……他顿了顿,看向我的脸颊,她为臣挡了金簪,那疼,想必比臣更甚。
父皇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的疤痕上,眼神软了些,又带着几分无奈:罢了,既是天意,朕也不强求。
我和苏钰溪都愣住了,没想到父皇会是这个反应。
但苏钰溪,父皇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你要记住,清宁是朕的掌上明珠。你若敢利用这份牵连伤害她,朕定让你北漠寸草不生。
苏钰溪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地面:臣此生,定护公主周全,若违此誓,甘受天打雷劈。
父皇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扶着苏钰溪站起来,见他膝盖都磕红了,心里又是一疼——方才他跪下时太用力,我的膝盖也跟着发疼。
你刚才好大胆子,竟敢跟你父皇顶嘴。他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带着后怕的颤抖。
我拍了拍他的手:怕什么父皇最疼我了。再说了,他要是真动了你,我这后半辈子岂不是要天天替你疼他舍不得的。
苏钰溪望着我,眼里像是落了漫天星辰,亮得惊人。
他忽然低头,在我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羽毛拂过,带着微凉的温度。
清宁,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等北漠安定了,我便求陛下赐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我脸颊一热,刚想说他脸皮厚,忽然脚踝一阵痒麻——是他方才跪下时,脚踝被石子硌到了。
好啊,我踮起脚,在他唇角回敬了一个吻,笑得眉眼弯弯,但你得先把自己照顾好,不然我的脚踝,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他看着我,朗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越,像山涧的溪流,在这破落的驿馆里回荡着,竟比宫里最动听的乐曲还要悦耳。
晚晚不知何时躲在门后,探出半个脑袋,见我们看她,红着脸缩了回去,只留下一串压抑的笑声。
阳光穿过院角的梧桐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望着苏钰溪含笑的眉眼,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我烦躁的疼痛,原来都是天意的指引,引着我穿过深宫的重重壁垒,找到这个与我同甘共苦、同痛同痒的人。
往后的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他,掌心相贴,心意相通,便什么也不怕了。
6.
自父皇那次来过驿馆后,宫里对苏钰溪的风言风语虽没断,但明面上的欺辱确实少了。
只是三皇姐像是憋着股气,总在各处堵我,话里话外都是不知廉耻引狼入室,我懒得与她置气,每次都绕着走。
这日我正陪着苏钰溪在廊下晒书,他北漠带来的那些孤本被潮气浸了边角,得趁晴日好好晾晾。
我蹲在地上帮他翻页,忽然指尖被书页边缘划了道细口,疼得嘶了一声。
苏钰溪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凑过来,抓起我的手就往嘴里送。
温热的触感裹住指尖时,我浑身一麻,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你做什么
他指尖还悬在半空,耳尖红得要滴血,眼神躲闪着:北漠的法子,唾液能止血。
我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忽然想逗逗他,故意把手指凑到他嘴边:那再试试刚好像没舔到。
他猛地偏过头,喉结滚了滚:清宁……
话音未落,晚晚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公主!不好了!三皇姐带着皇后娘娘去驿馆门口了,说要抓您和苏质子的现行!
我心里咯噔一下。
母后最看重规矩,若是被她撞见我与苏钰溪这般亲近,定然饶不了他。
苏钰溪比我镇定,迅速将散落的书卷收进木箱:你从后窗走,我去应付她们。
不行!我拉住他的袖子,母后要是见不到我,定会迁怒于你。上次你被侍卫推搡撞到肋骨,我心口疼了三天,这次要是被母后罚了,我岂不是要疼得打滚
他无奈地看着我:那你想如何
一起去见她。我挺直脊背,我光明正大来看你,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刚走到院门口,就撞见皇后带着宫女立在那里,三皇姐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
儿臣参见母后。我规规矩矩行礼,眼角瞥见苏钰溪也跟着躬身,袖口沾着的墨迹蹭到了衣料上——那是方才急着收书时蹭的。
皇后的目光在我们俩之间转了圈,最后落在我手上:你手怎么了
我慌忙把划伤的手指藏到身后:没什么,不小心被书页划了下。
书页三皇姐立刻插话,皇妹当真是来读书的我怎么听说,有人在这儿与敌国质子搂搂抱抱,连公主的体面都不顾了
你胡说!我气得发抖,心口却突然一紧——苏钰溪定是被敌国质子四个字刺得难受。
果然,他脸色白了几分,却依旧维持着镇定:回皇后娘娘,公主只是体恤臣孤苦,时常送来些吃食,并无逾矩之举。
体恤皇后的声音冷了下来,清宁,你是大燕公主,你的体恤该给宗室贵胄,给有功之臣,不该给一个随时可能背叛我朝的质子!
母后!我忍不住反驳,钰溪不是那样的人!他在北漠时,曾力排众议主张与大燕和亲,若不是北漠内乱,他根本不会来当质子!
这话是我偷偷从父皇的密折里看到的,苏钰溪从未对人说过。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里满是震惊。
皇后显然也没想到,愣了愣才道:即便如此,他也是北漠皇子。你与他走得太近,传出去只会让天下人耻笑!
谁要笑便让他笑去!我攥紧苏钰溪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反正我与他共感相连,他疼我便疼,他伤我便伤。若是天下人容不下他,那便连我一起容不下好了!
苏钰溪的手指猛地反握住我,力道大得像是要嵌进我的骨血里。
皇后看着我们交握的手,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重重叹了口气:你当真是被宠坏了。罢了,今日我也不说你,只是往后……
话音未落,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侍卫跌跌撞撞跑进来:皇后娘娘!公主!不好了!北漠使者求见,说……说北漠新王要接苏质子回去,还说……要以公主为质,换回质子!
什么我脑子嗡的一声,心口骤然剧痛,疼得我几乎站不住——苏钰溪此刻的震惊与愤怒,比我更甚。
他猛地松开我的手,转身看向那侍卫:你说什么新王我兄长他……
北漠内乱已平,二皇子登基为新王,侍卫低着头,声音发颤,使者说,只要大燕肯送公主去北漠为质,便立刻放苏质子归国。
三皇姐在一旁冷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正好用一个公主换一个质子,划算得很。
你闭嘴!我和苏钰溪异口同声地呵斥,声音里都带着怒火。
他转头看我,眼里的痛惜与挣扎几乎要溢出来:清宁,你别怕。我不会让你去北漠的。
那你要回去吗我望着他,心口的疼一阵紧过一阵,回到你的国家,做你的皇子
他沉默了,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北漠是他的故土,是他血脉相连的地方,可回去的代价,竟是要把我送去当质。
皇后显然也拿不定主意,皱眉道:此事关乎国体,得禀明陛下再议。
不必禀明了。苏钰溪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告诉北漠使者,我不回去。
我愣住了:钰溪,你……
我若回去,是以清宁的自由为代价,那这国,不回也罢。
他看着我,眼神坚定得像磐石,我在大燕当质子三年,早已看透权谋争斗。与其回去卷入纷争,不如留在这儿,守着一方小院,看你读话本,听你讲宫里的趣事。
你疯了三皇姐尖叫,北漠是你的根!
我的根,他抬手,轻轻抚过我脸颊那道浅疤,指尖温柔得像春风,从清宁替我挡金簪那天起,就挪地方了。
皇后看着我们,忽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罢了,此事我会与陛下好好说。只是苏质子,你既选择留下,往后便需谨言慎行。
苏钰溪躬身行礼:臣,谢皇后娘娘。
等皇后带着人走了,三皇姐经过我身边时,愤愤地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院门口只剩下我们俩,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你当真不回去我还是不放心,那可是你的家国。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片梧桐叶,放在我手心:北漠有风沙,有雪狼,却没有一个会为我挡金簪、替我疼的公主。
我捏着那片叶子,忽然笑了:那你可得想好了,留在这儿,往后天天得听我唠叨,还得给我烤胡饼,我要是不高兴了,说不定还会揪你胡子。
他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尖,动作自然又亲昵:只要清宁乐意,揪掉胡子也无妨。
晚风拂过,带着墨兰的香气。
我望着他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我辗转难眠的疼痛,那些让我百思不解的牵连,都成了此刻最珍贵的缘分。
或许这世间的相遇,本就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
像花遇着风,雪落进春,像我撞进他的目光里,从此疼痛与共,欢喜相依。
而这样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7.
北漠使者在驿馆外守了三日,见苏钰溪铁了心不肯归国,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三皇姐虽仍有不满,却被皇后勒令禁足在自己宫里,一时半会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安稳,我依旧天天往驿馆跑。
只是苏钰溪看我的眼神,越发温柔得像浸了蜜的水。
他开始教我认北漠的文字,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像小蛇似的,我总记不住,他便耐心地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
这个字念‘雪’,他的指尖覆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我心跳漏了半拍,北漠的雪很大,能没过膝盖,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真的我仰头看他,那等天下太平了,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他笔尖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重重点头:好。
可这安稳,终究是镜花水月。
那日我正在宫里陪母后刺绣,忽然心口一阵剧烈的绞痛,疼得我手里的绣花针都扎进了指尖。
血珠渗出来,我却顾不上疼,只觉得天旋地转——苏钰溪一定出事了!
晚晚!快!去驿馆!我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手边的绣绷。
刚跑出宫门,就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公主!不好了!苏质子……苏质子被人绑走了!
什么我眼前一黑,抓住他的胳膊追问,谁干的!
是……是三皇姐宫里的人!他们说……说苏质子私通北漠,要把他带去天牢审问!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拔腿就往天牢方向跑。
晚晚在身后追着喊:公主!您等等!天牢危险,咱们先去告诉陛下啊!
我哪等得及
苏钰溪此刻定是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不然我心口不会疼得像要裂开。
天牢阴森潮湿,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我抓住一个狱卒:苏钰溪在哪
狱卒见是我,吓得脸色发白:公……公主,三皇姑……三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让开!我一脚踹开他,顺着走廊往里跑。
心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还夹杂着鞭子抽打的钝痛,一下下落在背上,疼得我几乎要跪倒在地。
苏钰溪!我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
清宁……
微弱的回应从最里面的牢房传来。
我冲过去,只见苏钰溪被绑在刑架上,身上的锦袍被血浸透,背上纵横交错全是鞭痕,嘴角还淌着血。
三皇姐手里拿着鞭子,正狞笑着要再抽下去。
住手!我扑过去挡在他身前,那鞭子结结实实落在我背上,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
皇妹三皇姐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我再晚来一步,你是不是要把他打死!我扶着刑架,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盯着她,他哪里私通北漠了你拿出证据来!
证据她冷笑,他本就是北漠皇子,留着就是祸患!我这是为大燕除害!
你是为了你自己!我厉声反驳,你怕他留下来,怕父皇查清当年北漠内乱的真相,怕你暗中勾结北漠旧党之事败露!
这话是我从父皇的密折里拼凑出来的。
当年北漠内乱,三皇姐的母家曾暗中支持过想除掉苏钰溪兄长的势力,若是苏钰溪归国,或是在大燕站稳脚跟,定会威胁到三皇姐的地位。
三皇姐脸色骤变: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父皇一查便知!我转头看向苏钰溪,他正望着我,眼里满是疼惜和后怕,钰溪,你撑住,我这就去告诉父皇!
清宁……别去……他咳了口血,声音微弱,她不会……让你走的……
话音刚落,三皇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抵在我的脖子上:你要是敢走,我现在就杀了你!到时候父皇只会以为是苏钰溪劫持公主不成,杀人灭口!
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我却没那么怕。
心口的疼痛渐渐平息了些,想来是苏钰溪见我被威胁,强忍着疼安抚我。
你疯了!我盯着她,你可知劫持公主是死罪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眼神疯狂,只要你们两个死在这里,就没人知道那些事了!
就在这时,牢房外忽然传来父皇威严的声音:是吗朕倒想听听,是什么事不能让朕知道
三皇姐浑身一颤,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父皇带着侍卫走进来,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
父皇……三皇姐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父皇没理她,径直走到我身边,看到我背上的鞭痕和苏钰溪的惨状,气得发抖:来人!把三公主押下去,严加看管!彻查她与北漠旧党勾结之事!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三皇姐拖了下去。
她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清宁,你怎么样父皇扶住我,眼里满是心疼。
我没事,我摇摇头,看向刑架上的苏钰溪,父皇,快救救他!
御医很快赶来,给苏钰溪上药时,我背对着他坐着,能清晰地感觉到药膏敷在伤口上的清凉,还有他强忍着的痛哼——那些疼痛,正一丝丝传到我身上。
他忽然开口:清宁,转过来。
我摇摇头:我不看,看了更疼。
他低低地笑了,声音带着点沙哑:可我想看着你。
我拗不过他,转过身时,正撞见他望着我,眼里的温柔能溺死人。
御医正在给他包扎手腕,那里有一圈深深的勒痕——方才被绑在刑架上留下的。
疼吗我轻声问。
他摇摇头,反而问我:你背上的伤,疼不疼
有一点,我笑了笑,但没有你疼。
父皇站在一旁,看着我们俩,忽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这缘分,当真是天定的。
后来,三皇姐因勾结外敌、意图谋害公主等罪名被废黜封号,终身禁足。
北漠那边,苏钰溪的兄长感念他在大燕的处境,也为了两国和平,主动提出不再要求他归国。
苏钰溪的伤养了三个月才好,我背上的鞭痕也跟着他的伤口一起结痂、消退,最后只留下浅浅的印记。
那日阳光正好,他坐在廊下看书,我趴在他腿上晒太阳,指尖划过他手腕上那圈浅痕。
你说,咱们这共感,会不会一辈子都这样我抬头问他。
他放下书,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最好是这样。
为什么
这样,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我便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难过,什么时候……又在偷偷想我了。
我被他说得脸红,伸手去挠他的痒,他笑着躲闪,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远处传来晚晚和宫女们的说笑声,院子里的墨兰开得正盛,空气里满是花香。
我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我痛苦不堪的共感,原来都是命运的馈赠。
让我在这深宫里,找到了一个能与我同呼吸、共疼痛的人。
而往后余生,我们会一起疼,一起笑,一起看遍这世间的风景,再也不分开。
8.
苏钰溪的伤彻底好利索那天,我拉着他去了御花园的梨花林。
去年落在他肩头的那片花瓣,我还夹在话本里收着。
如今再看,倒像是姻缘的引子。
你看这花,我踮脚够了枝头上最白的一朵,别在他耳后,比你刚来时穿的那身白锦袍还好看。
他抬手碰了碰花瓣,指尖擦过我的耳廓,带着温热的痒意:再好看,也不及你。
我正想笑话他如今嘴甜了,后腰忽然一阵酸软,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似的。
低头一瞧,苏钰溪正微微蹙眉,伸手扶了扶腰——
他方才为了够更高处的花枝,往后仰得太急了。
都说了让你慢点。我嗔怪着替他按揉,掌心贴在他腰侧,能感觉到那里的肌肉还紧绷着,再这么折腾,我的腰也要跟着你遭罪。
他握住我的手,往自己腰后按了按:这儿,用点力。
我刚加了几分力气,就见晚晚提着食盒跑来,老远就喊:公主!陛下让您去养心殿呢,说有天大的好事!
我和苏钰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跟着晚晚往养心殿走时,我心里总有些发慌,脚步快了些,脚踝忽然一崴——苏钰溪竟也跟着踉跄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脚时,眼里满是无奈。
你看你,我扶住他的胳膊,走路都不看着点。
他叹了口气,反过来牵住我的手:还是我牵着你吧,省得你又替我崴脚。
养心殿里,父皇正对着一幅舆图笑,见我们进来,立刻招手:清宁,钰溪,快过来!
我凑近一看,那舆图上北漠与大燕的边境处,用朱砂笔圈了个圈。
父皇,这是
北漠新王派使者来了,父皇指着那个圈,说要在这儿设个互市,让两国百姓自由贸易,还说……要亲自来大燕,给你和钰溪提亲。
我手里的帕子啪嗒掉在地上。
提亲
苏钰溪比我镇定,却也红了耳根,躬身道:陛下,臣……
你不用多说,父皇打断他,目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这些日子,你对清宁的心,朕都看在眼里。当初你不肯为了归国牺牲她,今日朕便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我偷偷看苏钰溪,他正望着我,眼里的光比殿里的鎏金灯还亮。
可……可他是北漠皇子,我是大燕公主……我结结巴巴道,心里甜得发慌,偏要找些话来掩饰。
那又如何父皇敲了敲我的额头,难道你想一辈子跟他在驿馆里啃胡饼朕的清宁,该风风光光嫁人才是。
婚事定下来的消息传遍宫廷时,连御膳房的张师傅都特意烤了一笼我爱吃的枣泥糕,说是给未来的驸马爷和公主贺喜。
苏钰溪开始忙着学大燕的礼仪,从请安的姿势到婚宴的流程,日日对着镜子练习。我总在一旁笑话他:再练也改不了你北漠人的硬骨头。
他便放下礼书,走过来挠我的痒:那你要不要试试,北漠人的硬骨头,能不能抱动大燕的金枝玉叶
说着便把我打横抱起,在院子里转了个圈。
我吓得搂住他的脖子,鼻尖蹭到他衣襟上绣的雪狼图腾——
那是他特意让人绣的,说要让北漠的图腾,护着大燕的公主。
婚礼前一夜,我坐在镜前,晚晚替我梳着头发。
忽然指尖一阵刺痛,像是被针扎了——苏钰溪定是在裁喜服时不小心扎到了手。
晚晚,替我备盒金疮药。我起身往外走,我去去就回。
驿馆的灯还亮着,苏钰溪果然坐在灯下。
左手食指缠着布条,正低头用红线缝着喜服的盘扣。
那红线在他指尖绕了几圈,像系住了两颗心。
怎么还不睡我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针线,这点活让宫女做就是了。
想亲手给你缝颗扣子。他抬头看我,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化开月色,北漠有个习俗,新郎亲手缝的扣子,能护着新娘一辈子安稳。
我拿起金疮药替他换药,指尖触到他指腹的薄茧——
那是这些日子练礼仪、做针线磨出来的。
疼吗我轻声问。
他摇摇头,反而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遇见你之后,好像就不怎么疼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落在那件大红的喜服上,落在他眼里的星光里。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竹林里见他的模样,那时他浑身是刺,像只警惕的小兽。
谁能想到,如今会为我亲手缝制喜服,眼里的温柔能溺死人。
苏钰溪,我靠在他肩上,你说,咱们这共感,会不会在拜堂之后就消失了
若是消失了,他低头,鼻尖蹭着我的发顶,我便天天给你捏肩捶背,让你知道,我哪里疼了,哪里累了。
那若是不消失呢
那更好,他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欢喜,往后你生闷气时,我便能知道;我在外头受了委屈,你也能察觉。咱们俩,再也瞒不了彼此。
我抬头吻他的唇角,尝到一点金疮药的苦味,却甜到了心里。
第二日,十里红妆从宫门一直铺到驿馆,我穿着大红的喜服,坐在轿子里,听见外面百姓的欢呼声。
轿子忽然晃了晃,我手腕一麻——
苏钰溪定是在牵马时被缰绳勒了一下。
我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摸了摸手腕。
原来这世间最好的缘分,不是青梅竹马的相伴,也不是一见钟情的惊艳,而是
我疼时,你也蹙眉;
我笑时,你也欢喜;
是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敌国疆土,
也能共享一份疼痛,共守一份温暖。
轿子停在礼堂前,苏钰溪掀开轿帘,朝我伸出手。
他的掌心温热,指腹带着刚愈合的薄茧。
我握住他的手,一步步踏上红毯,走向属于我们的未来。
往后余生,不管是北漠的风雪,还是大燕的暖阳,不管是共感的疼痛,还是相守的甜蜜,我们都会一起扛着,一起笑着,走到岁月的尽头。
9.
婚后的日子,比御膳房最精致的点心还要甜。
苏钰溪被父皇册封为安漠侯,赐了座侯府,离皇宫不远。
每日清晨,他会陪着我去给母后请安,路上总要买两串糖葫芦,我一串,他一串,像寻常百姓家的小夫妻。
这日刚走到宫门口,只见几个小太监围着个新来的杂役欺负人,推搡间,那杂役的胳膊撞在石柱上。
我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苏钰溪立刻停下脚步,扶住我的胳膊:怎么了
是那个小杂役,我朝那边努努嘴,胳膊撞着了。
他顺着我看的方向瞧了一眼,眉头微蹙,走上前沉声:住手。
小太监们见是侯爷,吓得赶紧散开。
那杂役捂着胳膊,怯生生地行礼:谢……谢侯爷。
苏钰溪看了眼他泛红的胳膊,又转头看我,眼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他定是想起了我们初遇时的光景。
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去侯府报信。我递给他块碎银子,先去看个大夫。
杂役愣在原地,看着我们走远,还以为是见了神仙。
晚晚跟在后面偷笑:公主,您现在越来越像个护短的当家主母了。
我刚要反驳,忽然小腹一阵坠痛,疼得我弯下腰。
苏钰溪脸色骤变,伸手将我打横抱起:清宁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这疼痛来得蹊跷,不像是他的伤,倒像是……
快传御医!苏钰溪抱着我往宫里跑,声音里满是慌乱。
御医赶来时,我正靠在苏钰溪怀里,小腹的坠痛一阵紧过一阵。
李御医诊脉时,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忽然抚着胡子笑起来:恭喜公主!恭喜侯爷!公主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我和苏钰溪异口同声地问,眼里满是震惊。
是啊,李御医笑得合不拢嘴,公主已有一月身孕,只是胎像尚不稳,需得好生静养。
苏钰溪愣了半晌,忽然伸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
我以为他是激动得哭了,刚要笑话他,却见他抬起头,眼里哪有泪,分明是憋着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你笑什么我嗔怪地捶了他一下。
我在想,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小腹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咱们的孩子,会不会也跟咱们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能共感啊,他笑得像个孩子,若是个男孩,我疼的时候他替我疼;若是个女孩,你难受的时候她替你难受。咱们一家人,连疼都要一起疼。
我被他说得脸红,心里却甜丝丝的。
小腹的坠痛不知何时已经消了,只剩下暖暖的悸动。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肚子渐渐大起来。
苏钰溪比谁都紧张,夜里我翻身时稍微蹙眉,他就立刻醒过来:是不是孩子又闹你了
我孕吐厉害时,他也跟着吃不下饭,脸色苍白得像自己也在遭罪。
晚晚总说:侯爷这哪是心疼公主,分明是把自己也当成孕妇了。
临盆那日,我疼得浑身是汗,抓着苏钰溪的手不肯放。
他站在产房外,明明不能进来,却隔着门板一遍遍喊我的名字,声音里的焦虑比我还甚。
苏钰溪……我疼……我咬着牙,疼得意识模糊。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带着哭腔,清宁,你撑住!我在这儿!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夜空。
生了!是个小公主!稳婆抱着襁褓出来,笑得满脸通红。
苏钰溪冲进产房时,我正累得睁不开眼。他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眼眶通红:我的清宁……辛苦你了。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刚才……是不是也跟着疼了
他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傻乎乎地点头:好像……是有点。
稳婆把孩子抱过来,那小家伙闭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睫毛又长又密,说像极了苏钰溪。
苏钰溪伸手想碰,又怕自己手重,指尖在半空中停了许久。
你说,她会不会……我刚想问她会不会也有共感,那小家伙忽然哇地哭起来,小手小脚乱蹬。
与此同时,苏钰溪的手指被她胡乱蹬着的小脚踹了一下,他嘶了一声,随即又笑起来,眼里的温柔能溺死人。
看来是随咱们了。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又吻了吻孩子的小脸,以后,咱们三个,要一起疼,一起笑,一起把日子过成蜜。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我们一家三口身上,暖洋洋的。
我靠在苏钰溪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听着孩子的啼哭。
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我困惑的疼痛,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都成了此刻最珍贵的铺垫。
原来命运早已注定,要让我在这深宫之中,遇见一个能与我共感的人。
从彼此的疼痛里读懂珍惜,从相互的守护里学会深爱。
而往后的岁月,我们还有很长,很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