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别动我的星空手稿 > 第一章

裴祈收到情书那天,全校都在猜是哪个幸运儿。
只有沈方月知道,那封橘色信封里藏着她十年的秘密。
裴祈,情书好看吗她强装镇定。
他慢条斯理把信折成纸飞机:字太丑,不如你骂我的样子有趣。
后来她撕碎所有画稿要离开,裴祈却红着眼跪在碎纸堆里:
沈方月,你画了我十年,现在想把我扔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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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色信封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沈方月指尖发麻。午后的阳光穿过教室玻璃,在书桌上切割出明晃晃的格子,空气里浮动的粉笔灰都清晰可见。她盯着信封右下角那个小小的、用荧光笔勾勒出的月亮图案,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发什么呆同桌顾湘用手肘撞她,下巴朝讲台方向一点,灭绝师太的语文课,抽查背诵马上轮到我们这排了。
沈方月猛地回神,把信封往物理书下塞了塞:没、没什么。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桌面。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平时的语调,背完了,《滕王阁序》而已。
顾湘挑眉,显然不信,目光精准地落在那抹从物理书边缘泄露出来的橘色上:情书帮人转交裴祈的
嗯。沈方月含糊应着,手指无意识抠着信封边角。那轮小月亮被她拇指反复摩挲,几乎要褪色。
稀奇,还有人敢给他递情书顾湘抽出下节课要用的英语书,哗啦一声摊开,上周隔壁班花当众表白,他不是直接回人家‘挡我太阳了,让让’吗那语气,啧。
可能……这个字写得特别好看沈方月试图给那位不知名的勇敢女孩找补。
顾湘嗤笑:得了吧,再好看的字也捂不热裴少爷那颗石头心。她忽然凑近,压低了声音,不过说真的,他好像只对你格外嘴毒上次你把他篮球藏了,他追着你从三楼骂到操场,结果转头就给你买了冰镇柠檬水,拧开盖子才递过来——双标得明明白白。
沈方月的心被这话刺了一下,又酸又胀。她当然记得。那天太阳毒辣,柠檬水杯壁凝着冰凉的水珠,滑进她汗湿的掌心。他嘴上还在数落她幼稚,眼神却飘向操场边梧桐树浓密的绿荫,催她快过去躲太阳。
她低头,物理书下的信封边缘被捏出了褶皱。裴祈的双标像裹着蜜糖的细针,甜蜜底下藏着绵密的疼。他待她是不同,可这不同是青梅竹马十几年打闹出来的情分,与风月无关。
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点懒散的调子。沈方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脊背瞬间绷直。她飞快地抽出那封橘色情书,在裴祈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窗外的瞬间,猛地抬手塞了过去。
给你的!她语速快得像扫射的子弹,不敢看他的眼睛。
裴祈的脚步顿在窗外。阳光落在他肩头,白色校服衬衫的领口被镀上一层浅金。他垂眼,目光落在手心里那抹突兀的橘色上,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喉结很轻地滑动了一下。
什么东西他抬眼,窗玻璃映出他微微上挑的眼尾。
情书。沈方月硬邦邦地回答,视线黏在桌角一道旧划痕上。
窗外的空气凝滞了几秒。沈方月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几乎以为时间静止了,才听到他一声极低的、意味不明的轻笑。
哦,裴祈捏着信封,指尖在右下角那轮小月亮上似有若无地拂过,声音拖得有点长,终于长点脑子了,沈方月
轰——一股热血直冲沈方月头顶。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底。那点笑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碎的光,几乎称得上温柔。可这温柔只存在了一瞬,就被她下一句话击得粉碎。
人高一的小学妹,挺漂亮的,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就是眼神可能不太好。
那点光倏地熄灭了。裴祈嘴角那点若有似无的弧度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不再看她,目光扫过信封,又落到她桌上那个他十分钟前扔过来的、裹着透明包装纸的奶油小面包上。他伸手,不是收起情书,而是连同那个小面包一起,一把抄走。
喂!那是我的……沈方月抗议的话卡在喉咙里。
裴祈已经转身,只留给她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勺和一句砸在空气里的话: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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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祈生气了。沈方月用了三节课外加一个午休时间,无比清晰地确认了这一点。
英语课小组讨论,她故意把椅子往后挪,椅背几乎要贴上他的桌沿。往常这种时候,他的笔帽或者尺子早就戳过来了,带着不耐烦的催促。可今天,身后静得像没人。她甚至能听到他均匀而疏离的呼吸声。
午休结束铃响,宋哲的大嗓门在教室后门炸开:裴哥,小卖部走起饿死了!
沈方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头。裴祈正慢条斯理地把上节课的卷子折好塞进桌肚,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站起身:走。
宋哲愣住了,看看沈方月,又看看裴祈,脸上写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裴祈绕过沈方月的椅子,径直走向后门,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沈方月盯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冷飕飕地灌着风。顾湘凑过来,一脸了然:冷暴力
绝对是!沈方月咬牙切齿,把一本崭新的练习册摔在桌上,不就是说了句‘眼神不好’吗以前比这难听一百倍的话我也说过,他哪次不是当场就骂回来
可能……这次戳到肺管子了顾湘摸着下巴分析,毕竟事关男人尊严
沈方月没接话。她烦躁地翻开练习册,密密麻麻的铅字像蚂蚁在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桌肚里,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微信,说晚上有台重要的钢琴演奏会,不能回家吃饭了。屏幕的光映着她有些失神的眼睛。她想起暑假前那次更严重的冷战,起因不过是她随口提了一句隔壁班顾飞白打球的样子挺帅。裴祈当时也是这副死样子,整整两周没跟她说话,最后还是她妈看不过眼,硬把他俩凑到饭桌上才勉强和解。
她点开和裴祈的聊天框,上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昨天下午,她发的一张搞怪表情包,他回了一个弱智。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要不要再发点什么。打打删删,最终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下午数学作业借我抄抄]
消息石沉大海。直到放学铃响,手机依旧安静如鸡。
夕阳把教学楼长长的影子投在操场上。沈方月背着画板,慢吞吞地走在通往艺体楼的小路上。画板边缘硌着肩胛骨,有点疼。她本该直接去画室准备下周的校际美术展,可脚步却像有自己的意识,拐向了篮球场的方向。
隔着绿色的铁丝网,她一眼就看到了裴祈。他刚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落地时带起一阵薄灰。场边立刻响起几个女生压抑的尖叫。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有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随着他奔跑跳跃的动作甩开。场边休息区,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和一条叠得整齐的白色毛巾静静放在他的校服外套上。外套旁边,那抹刺眼的橘色露出一角。
沈方月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画板背带。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高一红白校服的女生小跑过去,脸颊红扑扑的,把一瓶冰镇运动饮料放在裴祈的水瓶旁边,又飞快地跑开了。裴祈正好下场休息,抓起毛巾胡乱擦着汗,目光扫过那瓶陌生的饮料,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自己那瓶矿泉水。他拧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有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领口。他随手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弯腰拿起校服外套——连同底下那封情书一起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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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他抽出那封橘色的信,指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信封一角,在渐沉的暮色里,似乎很随意地看了一眼。然后,他把它对折,再对折,塞进了校服裤子的口袋。
没有撕掉,也没有扔掉。只是收了起来。
一股莫名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沈方月几乎是仓皇地转身,画板撞在铁丝网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裴祈闻声抬头,视线穿过晃动的铁丝网格,精准地捕捉到她逃开的背影。他站在原地,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缓缓收紧,塑料瓶身发出细微的呻吟。夕阳的金红色余晖落在他眼底,沉沉的,辨不清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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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丙烯颜料特有的气味。惨白的日光灯管下,沈方月对着画板上那张半开的素描纸,手里的炭笔悬了许久,却落不下去。纸上只有凌乱的辅助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又卡住了指导老师林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她走近,看着那张近乎空白的画纸,校际展的主题‘光’,有那么难捕捉吗
沈方月放下炭笔,指尖沾满了黑色的粉末:找不到……能打动我的那束‘光’。她声音闷闷的。
林薇拍拍她的肩:那就先放放。有时候越用力找,越找不到。她目光扫过沈方月搁在脚边的书包,敞开的拉链口露出橘色信封的一角,青春期的烦恼,可比光影难捉摸多了。
沈方月脸一热,下意识地把书包往凳子底下踢了踢。
放学后,画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玻璃窗映出她有些模糊的倒影和头顶刺眼的灯光。她重新拿起炭笔,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笔尖落下,不再是僵硬的结构线,而是流畅的、带着某种压抑情感的线条。一个微微低着头的少年侧影在纸上飞快地成型,碎发垂落额前,遮住一点眼睛,鼻梁高挺,唇角习惯性地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被刻意模糊了,只留下一点橘色的暗示。
画到那只拿着信封的手时,沈方月的笔触变得格外用力,指关节的轮廓清晰得几乎要戳破纸背。画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裴祈斜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她的画板上,眸色深沉如窗外夜色。他站了很久,直到沈方月因为手腕酸痛而停下笔,揉着手腕转头,才惊觉他的存在。
你……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用旁边的画布盖住画板。
画得不错。裴祈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嘲讽。他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放在她旁边的空凳子上。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饭团,一瓶她常喝的蜜桃乌龙茶。
林老师说你没吃晚饭。他语气平淡,目光却在她画板上那个模糊的橘色印记上停留了一瞬。
沈方月看着那个塑料袋,喉咙发紧。中午被抢走的小面包和眼前温热的饭团在脑海里交替出现。她没动,声音干涩:不用你管。
裴祈没说话,也没走。画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日光灯管发出的细微电流声。他拖过旁边一张高脚凳坐下,长腿随意地敞着,视线扫过画板上那个属于自己的侧影轮廓,又落回她脸上。
沈方月,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你那天,为什么说那个女生‘眼神不好’
沈方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她没想到他会直接问这个。为什么因为她知道递情书给裴祈注定是徒劳因为她觉得裴祈这颗捂不热的石头不配被那样温柔的目光注视还是因为……她心底那点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阴暗的独占欲
我……她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画板上那个模糊的橘色印记灼烧着她的视线。她猛地伸手,抓起旁边一块用来擦炭笔的软橡皮,狠狠地、发疯似的擦向画中少年手里那抹刺眼的颜色!橡皮碎屑和黑色的碳粉簌簌落下,橘色印记被粗暴地抹去,连带着那只手周围的线条也变得一片狼藉。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她几乎是吼了出来,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手里的橡皮像武器,指着画板上被擦花的那片区域,喜欢你这种人,不是眼神不好是什么脾气坏!嘴巴毒!高高在上!永远不知道别人……她猛地顿住,后面的话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带着尖锐的痛楚。
裴祈静静地看着她发泄,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直到她吼完,喘着粗气停下来,他才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弯腰,从她沾满碳粉和橡皮屑的手中,轻轻拿走了那块面目全非的橡皮。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手指,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嗯,他垂着眼,看着那块脏污的橡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也觉得她眼神不太好。
沈方月怔住了,所有翻腾的情绪被这句话冻住。
裴祈抬起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放着眼前的人看不见,偏要隔着千山万水去递什么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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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画室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日光灯管发出的白光冰冷地笼罩着一切,将沈方月脸上瞬间褪去的血色照得清清楚楚。她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那过于直白的话语钉在了原地,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听不懂裴祈扯了下嘴角,那弧度却没什么温度。他向前逼近一步,距离近得沈方月能看清他校服衬衫领口下锁骨的轮廓,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阳光曝晒过后的清爽皂角味,混合着一点极淡的汗意。那我再说清楚点。
他俯身,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滚烫的、不容置疑的力度:那个信封右下角画着月亮的,沈方月。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是你放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沈方月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装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画架上,画板上那张被擦花的素描纸簌簌作响。
你……你胡说什么!她声音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慌乱,眼神却像受惊的鹿,不敢与他对视,那是高一学妹……
高一的学妹,裴祈打断她,慢条斯理地从自己校服裤子的口袋里掏出那个被折叠成方块的橘色信封,在沈方月惊骇的目光中,用指尖挑开折痕,露出右下角那个小小的、被反复摩挲过的月亮图案,画的月亮,跟你画在速写本扉页上的签名,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拿起了沈方月放在旁边凳子上的速写本,哗啦一声翻开扉页——同样的位置,同样风格的、带着点俏皮弧度的月亮简笔画,赫然在目,笔触一模一样。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她,需要我拿去做笔迹鉴定吗沈、画、家
最后三个字,被他咬得又轻又缓,却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得沈方月体无完肤。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惨白。秘密被当众撕开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凉和身体细微的颤抖。
我……她想解释,想否认,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喉咙却像被一只铁手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十年。暗地里追逐着他背影的十年。偷偷画下的无数张他或专注、或慵懒、或冷淡神情的十年。那些隐秘的、酸涩的、带着卑微期盼的心情,在这一刻被扒开,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巨大的难堪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惧攫住了她。沈方月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她不再看裴祈,不再看那个该死的信封,也不再管被擦花的画。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一把抓起自己的书包,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挡在身前的裴祈,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沈方月!裴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慌乱的急促。
她没有回头。沉重的画室木门被她砰地一声甩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灯光和那个让她无地自容的人。走廊里空无一人,感应灯因为她急促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她跑过后迅速熄灭,像一条明灭不定的、通往未知黑暗的通道。她只想逃离,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个人,逃离那个被彻底揭穿的、狼狈不堪的自己。
书包里,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裴祈的名字。她看也没看,任由那震动隔着薄薄的布料敲打着她狂奔中起伏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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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月病了。毫无预兆地高烧,来势汹汹。
昏沉沉的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小时候的裴祈板着脸,把她不小心弄坏的飞机模型残骸一块块拼好;一会儿是篮球场上,他隔着铁丝网望过来的沉甸甸的目光;一会儿又是画室里,他拿着那个橘色信封,步步紧逼的样子……最后定格在妈妈疲惫而焦灼的脸上,她坐在病床边,用沾湿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润着沈方月干裂起皮的嘴唇。
醒了妈妈的声音沙哑,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你这孩子,烧到快四十度都不知道吭声……她絮絮叨叨地埋怨,声音里却全是后怕。
沈方月浑身骨头缝都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疼,嗓子眼干得冒烟,勉强发出一个气音:妈……你演出……
还管什么演出!妈妈打断她,眼圈有点红,把吸管杯凑到她嘴边,喝水。
温水流过灼痛的喉咙,沈方月混沌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她环顾四周,是医院熟悉的白色墙壁和消毒水气味。窗外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裴祈那孩子,妈妈放下水杯,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守了你半夜,刚被你林老师硬劝回去拿点换洗衣服。
沈方月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别开脸,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哑:让他别来了。
妈妈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她知道女儿心里拧着一股劲儿。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幽幽地亮着。沈方月瞥了一眼,还是裴祈。她闭上眼睛,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隔绝了那恼人的光亮。一连几天,裴祈的电话和信息如同密集的鼓点,固执地敲打着病房的寂静。沈方月一概不理。她像一只缩回壳里的蜗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响,尤其是来自他的。
直到第四天傍晚,烧终于退了。林薇老师抱着一大束新鲜的向日葵推开病房门,金灿灿的花盘瞬间点亮了有些沉闷的房间。
感觉怎么样林薇把花插进窗台的空花瓶里,阳光透过花瓣,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好多了,谢谢林老师。沈方月靠着床头,声音还有些虚弱。
那就好。林薇拉过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顿了顿,校际展的终稿提交,截止到后天下午五点。
沈方月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雪白的被单。那幅被擦花的画……还有画室里那个让她落荒而逃的夜晚……她垂下眼睫:我……可能来不及了。
来得及。林薇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光’的主题,你心里那束光,找到了吗
沈方月沉默着。心里那束光曾经清晰无比,如今却模糊混乱,裹挟着难堪、羞耻和一种被戳破后的茫然无措。
裴祈,林薇忽然提到这个名字,看着沈方月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把你落下的东西送来了。她起身,从带来的大帆布袋里,小心地抽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画筒,放在沈方月盖着的被子上。
画筒沉甸甸的。沈方月没有立刻去碰它,只是盯着那深褐色的纸卷,像看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他说,林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画室里那张,不算数。
不算数沈方月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牛皮纸。慢慢解开缠绕的棉线,抽出里面的画纸——不是她以为的那张被擦花、被揉皱的废稿。
而是一张全新的素描。
画面上,依旧是那个少年。但不再是冰冷的、遥远的侧影。他坐在画室的高脚凳上,微微侧着身,窗外傍晚最后的天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他手里没有橘色的信封,而是握着一块用旧的软橡皮,低垂着眼帘,目光专注地落在身前一个模糊的画架轮廓上。那眼神,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冷淡,而是……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画架的画板上,隐约可见一个女孩低头作画的背影轮廓,马尾辫松散地垂落肩头。
整幅画的笔触细腻而克制,光影处理得极其精妙。夕阳的暖光温柔地笼罩着少年,将他周身惯常的冷硬气息融化了大半,而那个作画女孩的背影则沉浸在画室内部偏冷的光线里,一暖一冷,对比鲜明却又奇异地和谐。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未竟之言,都凝聚在那束笼罩着少年的、温暖得近乎神圣的光线里,和他投向画架的那道专注目光中。
沈方月屏住了呼吸。指尖抚过画纸上少年低垂的眼睫,抚过他握着橡皮的指节。这不是她熟悉的裴祈。或者说,这是被她刻意忽略了的、藏在冷硬外壳下的裴祈。这幅画的视角……是他是他画的他什么时候……
画纸的右下角,没有签名,只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力透纸背的小字:
**沈方月,看看我。**
**我在这里。**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的液体滴落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那行小字在泪光中扭曲、放大,每一个笔画都像带着温度,狠狠烙进她心里。这些天的委屈、难堪、逃避,在这行字面前溃不成军。
他……沈方月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紧紧攥着那张画纸,像攥着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林薇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安慰。窗外,阴云不知何时散开了一线,一缕金色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云层,正好落在那束金灿灿的向日葵上,病房里霎时充满了温暖而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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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际美术展的开幕日,艺体中心展厅人潮涌动。灯光柔和地打在每一幅装裱精致的作品上,空气中混合着颜料、木框和人群的低语声。最热闹的区域,无疑是展厅中央那幅名为《捕光者》的作品前。
巨大的画框里,呈现的是一幅双视角交融的素描。左侧视角,是沈方月熟悉的画室场景,一个低头作画的女孩背影,马尾松散,专注地勾勒着画板上的线条。而占据画面视觉中心的右侧,是裴祈那幅画的复刻——坐在高脚凳上的少年,被一束温暖的金色光线笼罩,他低垂着眼,目光穿越画室空间,无比专注地落在那个作画女孩的背影上。光影对比极其强烈,冷与暖在画面中心交织、碰撞,最终在少年专注的目光中达成奇异的统一。
画的右下角,不再是孤零零的月亮签名,而是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签名:沈方月。裴祈。
绝了!这光影处理,这情绪张力!
双视角啊!感觉像在无声对话!
看简介,作者是高二的沈方月和裴祈裴祈那个年级第一的理科大佬他还会画画!
重点是画吗重点是画里的眼神啊!我的天,甜齁了……
人群的议论声嗡嗡地传来,沈方月站在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廊柱阴影里,脸颊微热。她身边,裴祈单手插在校服裤袋里,姿态依旧带着点惯常的疏懒,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他们共同的作品上。
喂,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恰好能让沈方月听见,那封情书。
沈方月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转头看他。
裴祈的视线依旧落在画上,侧脸线条在展厅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没那么冷硬了。他顿了顿,才慢悠悠地接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字是丑了点。
沈方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羞恼地瞪他:你——!
不过,裴祈终于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气鼓鼓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内容……他拖长了调子,在沈方月几乎要跳起来捂他嘴的前一秒,才慢条斯理地补充完,马马虎虎,还能看。
沈方月的脸彻底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她想骂他自恋狂、厚脸皮,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毫无威慑力的瞪视。裴祈却像是被她的反应取悦了,唇角勾起一个非常细微的、真实的弧度。他抬起手,不是像以前那样敲她额头或者抢她东西,而是极其自然地,用指关节轻轻蹭了一下她滚烫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
走了,他收回手,插回裤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调子,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亲昵的动作只是沈方月的错觉,林老师说展柜钥匙在你那儿。
沈方月站在原地,被他指尖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像着了火,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她看着裴祈挺拔的背影汇入观展的人流,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点点。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明亮的灯光和无数投射在他们作品上的目光,可这一刻,沈方月仿佛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像急促的鼓点,敲打着一段崭新乐章的开篇。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脸颊未褪的热度,抬脚跟了上去。每一步,都踏在展厅光滑的地板上,也踏在她自己骤然明亮起来的心跳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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