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光沉 > 第一章

军训的操场上,九月初的烈日依旧毒辣,毫不留情地倾泻在每一寸裸露的水泥地上,蒸腾起一片扭曲、模糊的热浪。空气稠得像是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感。汗水滑进林溪的眼睛里,又咸又涩,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份不适,腰板却挺得笔直,不敢有丝毫懈怠。教官沙哑严厉的口令声在燥热的空气中一遍遍回荡,像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正步——走!一二一!腿抬高!没吃饭吗!
林溪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脚上那双洗得发白、鞋底磨得几乎透光的廉价运动鞋,每一次砸在滚烫的地面,都震得她小腿发麻。视线所及,是教官那张黝黑、严肃到近乎苛刻的脸,以及前排同学同样汗湿的迷彩服后背。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片被烤蔫的草地、单调重复的口令、还有身体深处涌上来的阵阵虚弱眩晕。灰扑扑的,没有一丝鲜亮的色彩,就像她过往十八年的人生,被父母离异后各自生活的推搡和母亲疲惫的叹息浸染,沉重而黯淡。
就在她机械地抬腿、落脚,意识快要被酷热和疲惫彻底融化的瞬间,一个带着些许不耐烦的清朗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像一块冰投入沸水。
喂,老周!歇会儿行不行我这腿都快站麻了!
那声音带着一种林溪从未听过的松弛和理所当然。她下意识地循声转头。
操场边缘,浓密的香樟树荫下,斜倚着一个男生。迷彩服随意地敞着领口,露出里面干净的白T恤,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却丝毫掩盖不了他本身的存在感。他像自带光源,周遭的一切——蔫头耷脑的树木、灰扑扑的操场、甚至头顶刺目的骄阳——都在他出现的瞬间,骤然失去了原有的轮廓和颜色,退化为模糊黯淡的背景板。
他正笑着,冲着林溪他们队伍前方那个黑脸教官扬了扬下巴。笑容明亮,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少年意气,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阳光恰好落在他微扬的唇角,折射出炫目的光晕。
林溪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力量狂跳起来。咚!咚!咚!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敲打着她的耳膜,盖过了教官的口令,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噪音。呼吸瞬间被夺走,喉咙干涩发紧。世界只剩下那个树荫下发光的身影,和他脸上那抹毫不费力的、仿佛天生就该如此的明亮笑容。
她僵在原地,连教官下一句口令是什么都没听清,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直到旁边的室友周小宁偷偷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她才猛地回过神,慌忙摆正姿势,脸颊火烧般滚烫。教官老周骂骂咧咧地走过去,对着那男生肩膀捶了一拳,脸上却带着与刚才训斥他们时截然不同的笑意:臭小子,跑这么远就为了看我挨晒滚那边凉快去!
男生笑嘻嘻地挨了一拳,目光随意地扫过队列。那道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林溪汗湿的脸庞,没有任何停留,随即就转向了别处。林溪却像被那目光烫了一下,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心口那片滚烫的悸动却久久无法平息。
树荫下,那个叫沈聿的男生,是教官老周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隔壁省重点大学的学生,趁着周末跑过来探班。
解散的哨音吹响,人群像退潮般涌向树荫和水瓶。林溪却像被钉在原地,视线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身影。老周正把沈聿推到她面前:喏,林溪,我们班最踏实的一个姑娘,有啥事你找她帮忙也行,别到处瞎晃悠添乱。联系方式你俩自己加一下,万一我训练走不开呢。
老周的语气粗犷,带着点撮合的促狭意味。
沈聿的目光这才真正落在林溪脸上。他很高,林溪需要微微仰头。他伸出手,笑容依旧明朗,带着点好奇的打量:你好,沈聿。聿是‘律’字去掉双人旁那个。
你、你好,林溪。溪水的溪。
林溪的声音细如蚊蚋,手指冰凉,指尖触到对方温热干燥的掌心时,细微的电流感瞬间窜遍全身。她飞快地抽回手,手心全是黏腻的汗。
一个简单的交换,沈聿的微信头像跳进了她的手机屏幕——一片湛蓝天空下模糊的城市剪影。林溪盯着那个头像,心跳如鼓。那个在树荫下发光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灰白单调的世界,留下了一道过于炫目的光痕。
军训结束后的日子,手机成了林溪另一个心跳的开关。沈聿的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总能轻易在她心里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他的话题天马行空:吐槽大学食堂的奇葩菜式,分享校园里偶遇的流浪猫,抱怨某个教授的古板,或者不经意地提起周末和朋友去了哪家新开的酒吧。他的世界在林溪眼前徐徐展开,充满了她从未接触过的色彩和声响,新鲜得令人晕眩。
每一次屏幕亮起,显示那个蓝天剪影的头像,林溪都会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情,指尖微颤地点开。她斟酌着每一个回复的字眼,反复删改,生怕显得无趣或笨拙。一个简单的嗯后面,她会加上一个可爱的表情符号;一个好的之前,她必定会先附和或赞叹他分享的事情。她的世界仿佛突然有了一个聚焦点,所有的心思都围绕着这个点旋转。
沈聿的随口一说,在她这里都成了圣旨。他说食堂的鸡腿味道不错,林溪第二天就顶着中午的烈日,跑到离校区很远的超市,在冷鲜柜前徘徊许久,对比价格标签上细微的数字差异,最后咬牙买下两个看起来最大、包装最完整的卤鸡腿,用保温袋小心装着,一路小跑送到沈聿宿舍楼下。当他把袋子递到沈聿手里,看到他略显惊讶随即展露的、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满意笑容时,林溪觉得那一路的奔波和花掉的钱,都值了。
谢啦!沈聿揉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对待一只温顺的小猫。林溪的脸颊瞬间红透,像熟透的番茄。
她开始更仔细地记账。母亲每个月打来的生活费本就不多,林溪在食堂打最便宜的素菜,米饭多打一点填饱肚子;早餐的牛奶换成白水;周末室友们相约出去改善伙食,她总是借口要看书或者打工,默默留在寝室啃馒头或泡面。省下的每一分钱,都被她小心翼翼地存进一个旧铁盒里,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
铁盒里的纸币和硬币渐渐有了厚度。林溪知道沈聿喜欢打篮球,脚上那双名牌球鞋他提过几次,说很舒服,打球不累。她偷偷在网上查了价格,那个数字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她两个月的生活费总和。她捏紧了拳头,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想要看到他穿上自己送的鞋的样子,想要他脚踩着她心意奔跑跳跃的样子,想要用这种方式,笨拙地挤进他闪闪发光的世界。
铁盒空了。林溪拿着那个沉甸甸的、装着崭新球鞋的礼盒,手心紧张得全是汗。周末,她约了沈聿在学校情人坡后面的小树林见面,那是情侣们常去的地方。初夏的风带着植物的清香,夕阳的金辉穿过树叶缝隙,洒在沈聿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耀眼。林溪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来。
沈聿!她鼓起勇气,把盒子递过去,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和紧张,送、送你的!生日礼物!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沈聿有些意外地挑眉,接过盒子打开。看到里面那双他提过几次的限量版球鞋时,他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哇哦!可以啊林溪!谢谢!
他放下盒子,伸手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飞快地印下一个吻。动作流畅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
林溪整个人僵住了,额头上被他嘴唇触碰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滚烫的感觉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血液轰地冲上头顶,世界一片空白。巨大的狂喜和晕眩感淹没了她,以至于沈聿后面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只记得他唇角的笑,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节省、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最甜蜜的回报。灰暗的生命里,终于有了一束只属于她的光。
这个轻如羽毛的吻,像一纸无形的契约,瞬间定义了他们的关系。林溪成了沈聿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她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幸运,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
沈聿的世界依旧丰富多彩。篮球赛、社团活动、朋友聚会、网吧开黑……他的时间表总是排得满满当当。林溪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嵌进他生活的缝隙里。他打篮球,她就抱着他的外套和水瓶,安静地坐在场边最不起眼的角落,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在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他渴了,她第一时间递上拧开瓶盖的水;他热了,她立刻递上准备好的湿毛巾。汗水从他发梢滴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林溪看得入了迷,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钻石。
沈聿打完球,在一群朋友的簇拥下走过来,林溪连忙迎上去。他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打湿了衣领。他随意地把空水瓶塞回林溪手里,又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动作间带着运动后酣畅淋漓的慵懒。
走了走了,饿死了,去西门吃那家新开的烤肉!沈聿招呼着朋友,手臂很自然地搭上旁边一个男生的肩膀,转头对林溪说,你先回宿舍吧,我们一群男的,你跟着不方便。
林溪抱着他汗湿的外套和空水瓶,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塑料瓶身。她张了张嘴,那句我也饿了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一个顺从的点头和一句细弱的叮嘱:嗯…好,你少喝点酒。
沈聿已经和朋友们勾肩搭背地走远了,爽朗的笑声在傍晚的空气里飘荡,没人回头看她一眼。林溪站在原地,怀里还残留着他汗水的味道和体温,心口却像被冷风吹过,空落落的。她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再看看沈聿和朋友们脚上崭新的名牌运动鞋,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悄然滋生。
但这点失落很快被沈聿偶尔的需要驱散。有时是深夜一条信息:溪溪,饿死了,想吃你上次带的那个鸡腿,还有吗
林溪会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哪怕宿管已经锁了楼门,她也会想办法翻窗溜出去,跑去校外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买卤味,再偷偷送到他宿舍楼下。有时是游戏里:新赛季了,溪溪,帮我充个战令呗月底还你。
林溪看着自己记账本上已经见底的数字,犹豫片刻,还是会咬咬牙,把仅剩的生活费转过去一部分,自己默默地把三餐缩减为两餐。
沈聿的月底还你像一句遥远而模糊的承诺,常常被新的需要覆盖,最终不了了之。林溪从不主动提起。她看着沈聿在朋友圈晒新买的游戏皮肤,在球场上穿着她送的崭新球鞋,在朋友群里发抢到的网红餐厅定位,她心里就会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他的光鲜亮丽里,也有她一份微小的、不为人知的贡献。只要他开心,只要他还在她身边,她的世界就是亮的。她心甘情愿地燃烧着自己,去供养她生命里唯一的光源。
第一次裂缝,出现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周末午后。
林溪难得奢侈一回,用做家教攒下的钱,请沈聿去市中心一家评价很好的咖啡馆。店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林溪小口啜饮着面前那杯昂贵的拿铁,目光几乎黏在对面的沈聿脸上。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衬得他眉目更加清俊。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林溪看得有些痴了,心底那份卑微的甜蜜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这时,沈聿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起,嗡嗡地震动着。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名字的陌生号码,但归属地显示是沈聿的家乡。
沈聿正低头刷着短视频,随意地瞥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指飞快地划过屏幕,挂断了电话。
骚扰电话,烦人。他语气轻松地解释了一句,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继续刷视频。
林溪嗯了一声,刚想说点什么,那部被扣住的手机又顽强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聿啧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耐烦。他再次挂断。
林溪的心,随着那嗡嗡声,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握着温热的咖啡杯,指尖冰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住了她的心脏。
第三次震动响起时,沈聿终于烦躁地拿起手机,似乎想直接关机。林溪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接吧,万一有急事呢
沈聿的动作顿住了,抬眼看向她。林溪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不敢与他对视。僵持了几秒,沈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无奈又有点敷衍的笑:行吧,真麻烦。
他当着林溪的面,划开了接听键,甚至刻意按了免提。
data-fanqie-type=pay_tag>
喂又干嘛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娇嗲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清晰地穿透了空气,钻进林溪的耳朵里:
宝宝~在干嘛呢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呀
林溪的呼吸骤然停止了。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轰地一下全部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盖过了咖啡馆里所有的声音。她感觉世界在旋转,只有对面沈聿那张依旧英俊却骤然变得陌生的脸,和电话里那一声声刺耳的宝宝,异常清晰地定格在眼前。
沈聿的脸色也变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有病吧谁是你宝宝打错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毫无破绽。
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声音带上了委屈:哎呀,装什么呀沈聿!昨晚不还……
说了你打错了!
沈聿猛地打断她,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再打过来我拉黑了!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动作快得像在甩掉什么脏东西。
咖啡馆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爵士乐还在慵懒地流淌。沈聿把手机往桌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看向林溪,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烦躁和坦荡的表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你看,就是个神经病,乱打电话的。估计是卖保险或者搞推销的,现在这些人手段真多。
林溪僵硬地坐在那里,咖啡杯里温热的液体早已变凉。沈聿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他当着她的面挂断了电话,甚至开了免提。可是……那句宝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耳膜,留下尖锐的刺痛感。她看着他坦荡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丝心虚或慌乱,却只看到一片理所当然的平静。
沈聿见她不说话,拿起手机,当着她的面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刚打来的陌生号码,手指毫不犹豫地操作着。喏,删了,拉黑了。这下放心了吧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林溪,上面显示着删除和拉黑的确认提示。
林溪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红色的删除键像一滴凝固的血。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沈聿删掉了号码,动作干脆利落,仿佛真的只是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骚扰电话。可那声宝宝,却像幽灵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沈聿放下手机,重新端起他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神态自若,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甚至拿起叉子,叉了一小块林溪为他点的、价格不菲的提拉米苏送进嘴里,含糊地评价:嗯,这蛋糕还行。别愣着啊溪溪,你的咖啡都凉了。
林溪机械地端起杯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口那把灼烧的火焰。她看着他轻松惬意的侧脸,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束曾经照亮她整个世界的光,似乎并非完全属于她。它可能,也同时照亮着别人。一种冰冷的、带着腥气的恐惧,悄然攥紧了她的心脏。然而,当他转头对她露出一个带着点哄劝意味的笑容时,那点恐惧又被巨大的不舍和侥幸压了下去。
也许……真的只是打错了呢他当着我的面删掉了啊。她这样想着,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
那道被强行缝合的伤口,终究没能真正愈合。它只是沉入了水底,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无声地溃烂着,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
沈聿喜欢打游戏,尤其是一款热门竞技手游。林溪为了能和他有共同话题,也为了能陪着他,省吃俭用买了同款手机,下载了游戏。她玩得并不好,手指笨拙,反应也慢,常常在游戏里拖后腿。沈聿带她玩了几次后,就明显不耐烦起来:算了算了,你玩辅助跟我吧,别乱跑就行。
后来干脆很少再叫她一起组队。
林溪并不在意。她依旧每天登陆游戏,不是为了玩,只是为了完成各种繁琐的日常任务,积攒游戏金币和道具。然后,把这些辛辛苦苦攒下的资源,毫无保留地送给沈聿。她记得他喜欢哪个英雄的皮肤,记得他需要哪些稀有铭文碎片。她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攒着,然后一股脑地送出去,只为了看到系统提示里那句沈聿已接收您的赠礼,以及他偶尔心情好时在微信里发来的一个谢了的表情包。
溪溪,新出的那个传说皮肤好帅啊!手感肯定爆炸!沈聿某次在语音里随口提了一句。
林溪立刻点开商城,看到那个皮肤四位数的价格标签,手指顿了一下。那是她将近两个月的生活费。但她只是犹豫了几秒,就点开了充值界面。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好呀,我送你!她对着手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雀跃。
游戏系统里,她和沈聿的账号是绑定的情侣关系,头像框旁边挂着一个小小的粉色爱心标志。这是林溪在游戏世界里唯一的慰藉,一个虚拟的、却让她感到一丝归属的印记。她每天上线,都会习惯性地先看一眼那个小小的爱心是否还亮着。
直到一个闷热的夏夜。宿舍里只有林溪一个人,窗外蝉鸣聒噪。她刚结束一份家教,疲惫不堪地登录游戏,想清理一下日常任务。刚进入主界面,她就习惯性地看向好友列表里沈聿的头像。头像框旁边,那个熟悉的粉色爱心标志……消失了。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手指瞬间冰凉。她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眨了眨眼。没有,真的没有了。那个小小的、承载着她卑微寄托的粉色爱心,不见了。她和沈聿的情侣关系,被解除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在闷热的夏夜里打了个寒颤。她颤抖着手点开沈聿的主页。他的战绩显示,刚刚结束了一场双排。和他一起双排的,是一个ID叫喵喵糖糖的女玩家。那个女玩家的头像框旁边,赫然挂着一个崭新的、闪闪发光的粉色爱心——情侣标志。
林溪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个刺眼的爱心标志上,大脑一片空白。嗡嗡的耳鸣声盖过了窗外的蝉鸣。她猛地抓起手机,冲出宿舍,跑到宿舍楼顶空旷的天台。夜风带着白天的余热吹拂着她汗湿的鬓角,却吹不散心头的寒意。
她拨通了沈聿的电话。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被接起,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和男男女女的笑闹声。
喂溪溪沈聿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沈聿……林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们的情侣关系……为什么解除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沈聿满不在乎的声音,甚至带着点笑意:哦,你说游戏啊嗨,我以为多大点事儿呢!就今天跟朋友一起玩,她非要绑个关系做任务,方便领奖励嘛。就绑一下,做完任务就解了呗!这你也计较
做任务做任务需要绑情侣吗需要解除我们的吗林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委屈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胸腔里翻滚。
林溪!沈聿的声音也沉了下来,透出明显的不悦,你至于吗一个游戏而已!绑个关系怎么了人家就是图个方便,领个奖励!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天天盯着这些有的没的,累不累
我小心眼沈聿!我是你女朋友!你一声不吭就解除我们的关系,去跟别人绑情侣,你把我当什么了林溪的眼泪终于决堤,滚烫地滑过脸颊,那个‘喵喵糖糖’是谁你们天天一起打游戏,是不是
你够了!沈聿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烦躁,说了就是普通朋友!打个游戏放松一下而已!你爱信不信!你要这么无理取闹,我无话可说!
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女生娇滴滴的声音:聿哥,跟谁打电话呢快过来喝酒呀!
来了!沈聿应了一声,随即对着手机,语气冰冷而决绝,我忙着呢,没空跟你吵。你要是不高兴,那就算了。
说完,不等林溪再开口,电话就被挂断了,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林溪握着手机,站在空旷的天台边缘,夜风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整个世界仿佛都离她远去,只剩下手机屏幕那冰冷的微光,和那个刺目的、属于别人和沈聿的粉色爱心标志。那束光,不仅照亮别人,还在她眼前,毫无顾忌地灼烧着她小心翼翼维护的一切。巨大的绝望和悲伤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蹲下来,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凄楚。
她蹲在天台冰冷的水泥地上,哭了很久。夜风带走眼泪,留下干涩紧绷的皮肤和一片狼藉的内心。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硌在掌心。
回去质问分手
这些念头像冰冷的蛇一样缠绕上来,又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狠狠撕碎——她不能没有他。那个树荫下发光的身影,是她贫瘠青春里唯一抓得住的光亮。失去他,她的世界将重新跌回那片令人窒息的灰暗。她想起军训时那惊心动魄的一瞥,想起他第一次吻她额头时的悸动,想起他穿上她送的球鞋时脸上的笑容……那些稀薄的甜蜜回忆,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浮木。她死死抓住它们,一遍遍在心底默念:他是爱我的,他只是爱玩,他对我是不一样的……是我太敏感了,是我小题大做……
最终,林溪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双腿因为久蹲而麻木刺痛。她一步一步挪回宿舍,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像一只受了重伤、只能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第二天,当沈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发来信息:宝贝,中午想吃什么食堂新开了家面馆。
林溪盯着屏幕,手指颤抖了很久,最终缓缓打出一个字:好。
她选择了原谅。用自我麻痹的谎言,用过往那一点点可怜的甜蜜,强行堵住了心口那道正在汩汩流血的裂痕。只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无声地碎裂了,沉入了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时间像裹着砂砾的潮水,冲刷着林溪的心岸。每一次背叛带来的伤口,都被她亲手用爱的绷带草草包扎,强行掩埋。表面上,生活似乎恢复了某种病态的平静。她依旧在沈聿需要的时候出现,依旧从自己干瘪的生活费里挤出钱来满足他偶尔的心血来潮。沈聿也依旧在她身边,享受着这份无微不至的供奉,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只是,林溪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像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宿舍里一片漆黑寂静,室友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却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那些刺耳的声音——宝宝、就绑一下、你至于吗、小心眼……像无数根细针,反复扎刺着她脆弱的神经。白天的疲惫被放大了无数倍,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连抬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食堂里油腻的饭菜味道让她反胃,常常扒拉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她迅速地消瘦下去,原本就不大的脸庞,颧骨更加突出,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挥之不去的青黑。
溪溪,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周小宁担忧地看着她,递过来一个洗好的苹果。
林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没事,就是最近……有点累。
她接过苹果,却只是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头的麻木。
学业也开始力不从心。曾经能轻松理解的公式和概念,现在像天书一样盘旋在眼前,无论如何也进不了脑子。课堂上老师的讲解变成遥远模糊的背景音。她坐在教室后排的角落,看着窗外的树叶在风中摇晃,眼神空洞。期中考试,她有两门挂了红灯。看着成绩单上刺眼的分数,林溪没有太多感觉,只是觉得心脏的位置,空荡荡地疼。
最可怕的是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有时走在路上,阳光很好,人群喧闹,她会毫无预兆地感到一阵灭顶的悲伤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喘不过气,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世界。有时又陷入一种可怕的麻木,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漂浮在真空里的躯壳。她开始害怕人群,害怕交流,只想把自己关在小小的床帘里,拉上帘子,隔绝一切光线和声音。
那个念头,像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缠绕得越来越紧,越来越清晰:结束这一切。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一个深秋的雨夜。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宿舍里只有林溪一个人。室友们都去参加社团活动了。死寂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她。白天在兼职的奶茶店,不小心打翻了一杯饮料,被刻薄的店长当众责骂,那些难听的字眼此刻还在耳边回响。而沈聿,已经三天没有主动联系她了。她发过去的几条信息,都石沉大海。最后一条是:你吃饭了吗
发送时间是昨晚七点,至今没有回复。
心口那个巨大的黑洞又开始疯狂地吞噬她。绝望、孤独、自我厌弃……所有负面的情绪拧成一股粗粝的绳索,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她感到窒息。结束吧。结束就好了。就不会这么痛了。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就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林溪动作迟缓地爬下床,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她走进宿舍狭小的卫生间,反锁上门。老旧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光,映着墙壁上斑驳的水渍。她拧开洗手池下方的柜门,拿出室友放在里面备用的、拆快递的美工刀片。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微颤抖。
她放了一池冷水。看着清澈的水慢慢注满白色的陶瓷洗手池。然后,她抬起左手腕,将那片薄而锋利的刀片,抵在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上。
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麻木。她闭上眼睛,用力划了下去。
尖锐的刺痛感传来,瞬间击穿了麻木。林溪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一道鲜红的细线在苍白的皮肤上绽开,随即,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入洗手池的冷水中。红色迅速在水中晕染开,像一朵诡异而妖冶的花。
疼痛是真实的。生命的流逝感也是真实的。看着那不断扩散的红色,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像冰水兜头浇下,让她瞬间清醒!她在做什么!
几乎是求生本能般,她猛地丢开刀片,右手死死按住左腕那道不断冒血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渗出,染红了她的手指和袖口。她手忙脚乱地扯下挂在旁边的毛巾,用牙齿咬着,配合右手,笨拙而用力地缠在伤口上,死死勒紧!剧烈的疼痛让她额头渗出冷汗,牙齿都在打颤。
她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到湿漉漉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混合着冷汗和疼痛的生理性泪水,汹涌而出。洗手池里,那抹刺目的红还在水中慢慢扩散,无声地嘲笑着她刚才的愚蠢和绝望。
就在这时,被她丢在地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是沈聿!
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她用没受伤的右手,颤抖着,几乎是爬过去捡起手机。屏幕被血污弄脏了,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一下,划开接听键。那一瞬间,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巨大的委屈和依赖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她需要他!她需要他的声音来驱散这无边的恐惧和冰冷!
喂沈聿……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电话那头,沈聿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是嘈杂的音乐和喧闹的人声,听起来兴致很高,与她这边的死寂和血腥形成地狱般的反差。
溪溪!干嘛呢刚在跟浩子他们打牌,没看手机。
他的语气轻松随意,带着点微醺的慵懒,对了,跟你说个事儿,我把我那亲密付给琪琪开了啊。她是我发小,你知道的,就从小一起光屁股玩到大那个。她刚工作手头紧,房租都快交不起了,跟我借点钱周转一下。开亲密付方便点,省得她老不好意思开口。
琪琪……亲密付……
林溪靠着冰冷的墙壁,手腕上的毛巾已经被鲜血浸透,温热的液体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沈聿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却又遥远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
发小
林溪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平静,像是在确认一个极其荒谬的事实,那个……你之前说过,高中毕业就断了联系,连微信都没加的发小
电话那头,沈聿似乎愣了一下,背景的喧嚣也似乎安静了一瞬。随即是他带着点不耐烦的辩解:哎呀,那不是后来同学聚会又联系上了嘛!都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人家现在有困难,我能不帮一把就开个亲密付,多大点事我又没乱花,就是借给她应急的!溪溪,你怎么又开始了能不能别这么斤斤计较
斤斤计较……
林溪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第一次认识它们。手腕上的剧痛还在持续,提醒着她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而电话那头,她几乎为之付出生命的爱人,正在喧嚣的牌局上,轻描淡写地给另一个女人开通了亲密付,甚至指责她斤斤计较。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荒谬感,猛地攫住了她。
沈聿,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平静得可怕,压过了手腕的疼痛和身体的颤抖,你跟我说实话。你和琪琪,真的只是发小吗只是……朋友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溪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几秒钟后,沈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索性破罐破摔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行行行!林溪!你非要刨根问底是吧是!我跟她……高中毕业那会儿是谈过!但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早就翻篇了!现在就是朋友!纯友谊!你满意了能不能别再无理取闹了你这样真的很烦!
高中毕业那会儿……谈过……
轰——!
林溪的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所有强行构建的、用以支撑自己的甜蜜幻象,所有为他的背叛找的借口,所有他只是一时糊涂、他还是爱我的的自我催眠……在这一刻,被沈聿亲口承认的谈过两个字,以及他此刻那毫无愧疚、只有厌烦的语气,彻底击得粉碎!
原来,那个频繁打电话的宝宝,那个游戏里绑定情侣的喵喵糖糖,都不过是插曲。眼前这个发小琪琪,这个能让他开通亲密付、能让他提及过往情史时带着一丝维护的女人……才是他心底真正有分量的存在!
她算什么她林溪,这个省吃俭用给他买球鞋、充游戏、割了腕都换不来他一句关心的人,到底算什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提款机一个填补空虚的消遣一个可以随意欺骗、随意伤害的傻瓜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林溪喉咙深处逸出。那不是笑,是心死成灰时最后一点余烬的爆裂声。
电话那头,沈聿似乎被她这声笑弄得更加烦躁:你笑什么林溪,你……
沈聿。林溪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力量,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连背景的喧嚣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几秒后,沈聿难以置信、甚至带着点荒谬感的声音响起:什么分手林溪,你闹够了没有就因为这点小事你至于……
至于。林溪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冰冷和决绝,沈聿,我不爱你了。也请你,带着你的‘发小’,滚出我的世界。
说完,她没有给沈聿任何反应和咆哮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按下了挂断键。动作牵扯到手腕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她却感觉不到。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有卫生间里滴答的水声,和手腕上那不断渗出的、温热的、带着她生命气息的液体,在无声地流淌。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眼睛。这一次,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结束了。那束光,终于彻底熄灭了。不,或许它从未真正属于她。她一直追逐的,只是一个被自己一厢情愿点亮的幻影。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刚经历过的生死一线。林溪挣扎着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让她眼前发黑。她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视线落在洗手池里,那抹刺目的红已经被水稀释,变成一片淡粉色的混沌,却依旧狰狞地提醒着她片刻前的愚蠢。
不能这样下去。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如纸、眼窝深陷的脸,那双曾经盛满星光、此刻却只剩下空洞死寂的眼睛。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混杂着巨大的悲怆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她不能死在这里,为了一个沈聿,为了这样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用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按住左腕上被血浸透的毛巾,踉踉跄跄地拉开卫生间的门。宿舍里依旧空无一人,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翻出自己破旧的钱包,抽出里面所有的零钱和一张银行卡,那是她仅剩的生活费。然后,她抓起一件外套胡乱披在身上,冲出了宿舍门。
深夜的校医院急诊室,灯光惨白而冰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值班的年轻女医生看到她手腕上洇出血迹的毛巾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时,眼神瞬间变得凝重。
怎么弄的医生一边动作迅速地解开毛巾,检查伤口,一边沉声问道。伤口不算太深,但很长,皮肉外翻,仍在缓慢地渗血。
林溪靠在冰冷的检查床上,身体因为失血和寒冷微微发抖,声音嘶哑干涩:不小心……划破了。
她避开医生的目光,盯着天花板。
医生显然不信,但看着她苍白脆弱的样子,没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伤口需要清创缝合。你一个人来的通知家人或者朋友了吗
不用。林溪立刻摇头,声音微弱却坚决,我自己可以。
清创缝合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冰冷的消毒水冲刷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和剧痛,针线穿过皮肉的每一次拉扯都让她身体紧绷,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她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暴露了她承受的痛苦。整个过程中,她的手机安静地躺在旁边的桌子上,屏幕一片漆黑。沈聿没有再打来。那个刚刚被她单方面宣判出局的人,彻底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之外。也好。她麻木地想。
缝完针,包扎好,医生开了消炎药和破伤风针,又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林溪沉默地听着,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只是机械地点头。当她拿着缴费单走到收费窗口时,看着上面不算多但对她而言依旧沉重的数字,她沉默地掏出钱包里所有的钱,又刷了卡。钱包彻底空了。走出校医院大门时,天边已经泛起了灰蒙蒙的鱼肚白。雨停了,但深秋清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冰冷刺骨。她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僵硬地垂在身侧,每一步都走得迟缓而沉重。手腕的伤口在纱布下钝痛,但更深的痛,是来自胸腔里那个被彻底掏空的地方。
回到宿舍,室友们还在沉睡。林溪悄无声息地爬上自己的床,拉紧了床帘,将自己彻底隔绝在这个小小的、昏暗的空间里。身体的疲惫和药物的作用让她昏昏沉沉地睡去,但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反复复都是沈聿的脸——树荫下带笑的,咖啡馆里不耐烦的,游戏事件后冰冷的,还有电话里那带着厌烦说你这样真的很烦的……最后定格在洗手池里那一片刺目的血红上。
再次醒来是被手机的震动吵醒的。是沈聿发来的微信消息。
林溪,你什么意思动不动就提分手开个亲密付而已,至于吗琪琪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她现在有困难,我帮一把怎么了你能不能懂点事别那么自私行不行
在吗说话!
行,你要分是吧分就分!你以为我多稀罕整天哭丧着脸,跟你在一起累死了!
我下午的车票,回老家了。你好自为之。
林溪一条一条地看着,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连一点涟漪都没有。心口那个地方,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一片荒芜的废墟。她看着那句好自为之,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自私不懂事累死了
原来,她倾尽所有的付出,卑微到尘埃里的爱恋,在他眼里,最终只落得这样的评价。
也好。彻底断了吧。
她一个字也没有回复。只是点开沈聿的头像——那片湛蓝天空下的城市剪影,曾经承载了她多少卑微的幻想。她手指停顿了几秒,然后,异常冷静地,点下了删除联系人。接着,是电话号码的拉黑。游戏好友情侣关系早已解除,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好友位。删除。最后,是他的QQ、微博……所有能联系到他的渠道,被她一条一条,冷静而彻底地斩断。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床帘顶部的黑暗。手腕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昨夜的疯狂和此刻的真实。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不是为沈聿,而是为自己。为自己那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真心,为自己那被挥霍一空的青春,为那个傻到用生命去供养一束虚幻之光的林溪。
她蜷缩起来,用被子蒙住头,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低低回荡。这一次的眼泪,滚烫而苦涩,冲刷着心头的伤口,也冲刷着那个愚蠢的、为爱献祭的旧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像钝刀子割肉。手腕上的纱布拆掉了,留下了一道粉红色的、扭曲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成为那场愚蠢献祭的永恒烙印。林溪每次看到它,心头都会掠过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浓重的羞耻感。
沈聿真的走了,从他的大学,从这个城市,彻底消失。周小宁偶尔会小心翼翼地提起一点听来的消息,说他回了老家那边,好像过得挺潇洒。林溪只是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心湖死寂,再惊不起一丝波澜。
她开始强迫自己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按时去上课,即使听不进去,也强迫自己坐在教室里。逼着自己吃饭,哪怕味同嚼蜡,也要机械地吞咽下去。她找了两份新的兼职,一份在图书馆整理书籍,一份在深夜的便利店做收银。生活被学习和工作填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空隙留给回忆和悲伤。身体的疲惫成了最好的麻药。
母亲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小心翼翼的探询:溪溪啊,最近……还好吗钱够不够用那个……小沈……
妈,林溪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稳定,我很好。钱够用。我和沈聿……分手了。以后别提他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终只传来母亲一声长长的、带着如释重负却又无比心疼的叹息:……分了也好。分了也好。溪溪,你要好好的,别……别像妈妈这样。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一声呢喃,却重重砸在林溪心上。她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嗯,我知道。妈,你别担心。
她挂了电话,抬起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别像妈妈这样……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耗尽一生,只剩下一地鸡毛和满心疮痍。
深秋的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上。林溪抱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从图书馆走出来。冷风灌进她单薄的衣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那棵高大的银杏树。满树金黄,在萧瑟的秋日里燃烧着最后的绚烂。
她的脚步顿住了。曾经,也是在这样的银杏树下,沈聿捡起一片完美的扇形落叶,随手递给她,笑着说:喏,像不像小扇子
她当时如获至宝,将那片叶子小心翼翼地夹在日记本里珍藏了很久,视若他们之间爱情的某种信物。
林溪静静地站在树下,仰头望着那片璀璨的金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了很久,久到脖子都有些发酸。然后,她缓缓地低下头,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有些磨损的旧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那片早已失去水分、变得薄脆干枯的银杏叶静静地躺在泛黄的纸页上,叶脉清晰,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鲜活的色彩。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那片枯叶脆弱的边缘。指尖传来粗糙干燥的触感。那一刻,军训树荫下那个发光的身影,那个让她心跳骤停的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么耀眼,那么……虚幻。
原来,那束光,从未真正温暖过她。它只是在她贫瘠荒芜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道短暂而炫目的幻影。而她,却为了追逐这道幻影,耗尽了所有的热忱、尊严,甚至差点搭上性命。
林溪合上了笔记本。她走到图书馆旁边那个冰冷的金属垃圾桶旁,桶身上映着她模糊的倒影,一张平静而苍白的脸。她没有犹豫,拿出打火机。
咔嚓。幽蓝的火苗蹿起,带着灼人的热度,靠近了笔记本那泛黄的纸页和上面那片干枯的银杏叶。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迅速卷曲、焦黑,那片脆弱的叶子在火中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碎裂声,瞬间被橙红色的火焰吞噬,化为几缕细小的灰烬,盘旋着上升,然后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
整个过程很快。笔记本在火焰中蜷缩成焦黑的一团,最终只剩下一点残骸,带着余温,被林溪丢进了垃圾桶深处。
她静静地看着那最后一丝青烟消散在风中。手腕上那道疤痕,在冷风里微微发紧。
转身离开时,她的脊背挺得很直,脚步踩在满地金黄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深秋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落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这一次,没有耀眼夺目的光芒,只有一种清冷的、真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