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学博士沈倦穿成侯府病弱赘婿,被全府上下当狗欺。
他只想在角落低调种田苟命,却总被卷入朝堂风波。
解决粮荒时他随手掏出杂交水稻,充盈国库时他教皇帝玩期货。
边境告急,他用堆肥原理布置陷阱,大破敌军。
皇帝激动地封他当朝首辅,沈倦却连夜上奏:
臣年老体衰,求陛下准臣告老种田。
第二天御花园里,皇帝指着满地新稻种冷笑:
沈爱卿的田,是朕的御田吗
沈倦看着金黄稻浪,终于露出穿越后第一个真心的笑:
陛下,该收麦子了。
第一章:赘婿不如狗
冰冷的雨水裹着初冬的寒意,狠狠砸在定远侯府西侧那排低矮仆役房的瓦片上,噼啪作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鞭子在抽打。风从糊着破旧窗纸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腐朽木头和湿霉的沉闷气味,吹得桌上那盏豆大的油灯火苗一阵剧烈摇曳,映得墙角那张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的人影忽明忽暗。
沈倦猛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胸腔里像是塞进了一架破风箱,每一次艰难的抽动都牵扯着四肢百骸针扎似的疼。喉头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涌上,他费力地侧过身,对着床边地上一个豁口的粗陶盆,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沫。血沫溅在盆底残留的污水里,迅速晕开一团狰狞的污迹。
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这不是他熟悉的身体。属于现代农学博士沈倦那具健康、充满活力的躯体,早已在实验室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中化为乌有。此刻禁锢他的,是另一个沈倦——大胤朝定远侯府的赘婿,一个被视作耻辱、比府里看门狗还不如的病秧子。
记忆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冰冷而混乱地涌入脑海。侯府小姐林月薇嫌恶的眼神,如同在看什么肮脏的爬虫;岳母赵夫人刻薄的讥讽,字字句句都淬着毒;下人们肆无忌惮的窃笑和推搡……原主在这个华丽囚笼里活得战战兢兢,卑微如尘。昨夜,似乎只是因为送去的汤药凉了一分,就被赵夫人身边那个膀大腰圆的管事嬷嬷张妈妈,在雨地里罚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寒风冷雨彻底浇垮了这具本就油尽灯枯的躯体,也给了来自异世的灵魂一个鸠占鹊巢的机会。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沈倦蜷缩在散发着霉味和汗馊味的薄被里,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着。冷,刺骨的冷,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活下去。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微弱却顽强的火星,在他混乱的识海里骤然亮起。管他什么侯府小姐,什么刻薄岳母,什么赘婿身份!当务之急,是熬过这具身体随时可能崩溃的极限。他要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然后…找个角落,种他的地。
他前世所有的热情和智慧都倾注在脚下的泥土和蓬勃的作物上,实验室和试验田才是他的王国。朝堂权谋那些波谲云诡、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沾上一点都嫌晦气!他只想离得远远的,最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几亩薄田,侍弄些新奇的种子,平静地度过这捡来的余生。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股更猛烈的寒风裹挟着水汽灌了进来,瞬间吹灭了那点可怜的油灯。昏暗的光线里,一个粗壮的身影堵在门口,正是管事嬷嬷张妈妈。她手里提着一个黑乎乎的食盒,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哟,还没死呢张妈妈尖利的声音像瓦片刮过石板,命可真够硬的!喏,夫人慈悲,赏你的猪食!她说着,手腕一抖,那食盒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盖子震开,里面是半碗颜色可疑、已经冷透的糊状物,散发着难以形容的馊味,几片烂菜叶可怜地漂浮在上面。
食盒倾倒,那点糊糊溅到了沈倦露在破被外的手背上,冰凉黏腻。
省着点吃,府里可不养闲人废物!张妈妈叉着腰,居高临下地啐了一口,病成这样还赖着,真是晦气!赶紧吃了,下午后院那堆柴火还等着劈呢!别以为装死就能躲过去!她鄙夷地扫了一眼床上蜷缩的人影,仿佛在看一堆亟待清理的垃圾,骂骂咧咧地转身,砰地一声重重甩上了门。
寒风和咒骂被隔绝在门外,但那股刺骨的寒意和屈辱却更深地渗进了沈倦的骨髓。他躺在黑暗中,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只余下胸口沉闷的钝痛。手背上那点冰冷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动作牵扯着肺部,又是一阵压抑的闷咳。视线适应了黑暗,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他看向地上那摊散发着酸腐气息的食物。
活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霉味、血腥味和食物馊臭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窒息感。他挪动身体,几乎是滚下床,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钻心的疼。他咬着牙,爬到那个倾倒的食盒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抓起里面唯一一个还算干净的、硬得能硌掉牙的粗面窝头。
冰冷,粗糙,带着陈粮特有的尘土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他面无表情,用尽力气一点点撕下窝头坚硬的外壳,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干涩的粉末刮擦着喉咙,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
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被这粗糙的食物勉强压下去一丝。他靠在冰冷的床沿,积攒着力气。劈柴呵。他需要时间,需要一点点喘息的空间,需要…种子。
活下去,然后种地。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坚定。他闭上眼,在无边的寒冷和身体的剧痛中,前世实验室恒温箱里青翠的秧苗、试验田里翻涌的金黄麦浪,成了支撑他意识的唯一暖色。
活下去,种地。
第二章:粮荒惊雷
日子在定远侯府最偏僻的角落,以一种近乎凝固的缓慢节奏流淌。沈倦像一株被遗忘在墙缝里的杂草,凭着惊人的意志力和前世积累的医学常识,小心翼翼地调理着这具残破的身体。他避开所有人,尤其是侯府主子的视线,每日只沉默地完成最低限度的劈柴、担水等粗活,换取那点仅够吊命的、难以下咽的食物。
他所有的非法精力,都投注在窗外那片被瓦砾和枯草占据的狭小空地。那是属于他的试验田,只有不到两个簸箕大小。趁着无人注意的清晨或黄昏,他用磨尖的瓦片一点点翻松板结的土块,悄悄将每日省下的一点点食物残渣——几片菜帮、一点米汤沉淀物——小心地埋进土里充当肥料。
他需要种子。这个念头无比迫切。
机会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午后降临。负责采买的刘管事骂骂咧咧地指挥着几个小厮,将几大袋受潮发霉的陈年麦种倾倒在后院偏僻的垃圾堆旁,准备稍后运走。那浓郁的霉味刺鼻,小厮们都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
沈倦拖着劈柴的斧头路过,脚步微微一顿。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堆散发着腐败气息的麦粒,脚步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他蹲下身,无视那刺鼻的气味,伸手拨开表面那层覆盖着厚厚灰绿色霉毛的麦粒,手指探向下方相对干燥的部分。
喂!那个痨病鬼!离那堆霉烂东西远点!沾上了晦气,仔洗你的皮!刘管事尖着嗓子呵斥,满脸嫌恶,仿佛沈倦靠近那堆垃圾都污了他的眼。
沈倦动作顿住,没抬头,只是缓缓收回手。他站起身,拎起斧头,沉默地走开,仿佛刚才只是一时好奇。刘管事对着他瘦削佝偻的背影啐了一口,转身继续吆喝小厮。
然而,没人注意到,沈倦缩在破旧袖管里的手,正紧紧攥着几粒从垃圾堆深处摸出来的、相对饱满干燥的麦粒。他的心跳得有些快。这些麦粒被霉菌严重污染,大部分胚芽已经坏死,但凭借他专业的眼光,其中几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这点微弱的生机,就是他全部的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后院那堆发霉的麦种早已被清理干净,无人再提起。沈倦窗根下那片小小的试验田,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然发生着变化。几株瘦弱却异常顽强的麦苗,顶开了覆盖的薄雪和瓦砾,在凛冽的寒风中探出了稚嫩的绿意。它们长得极其缓慢,叶片也带着营养不良的淡黄,却倔强地挺立着。
沈倦像守护着稀世珍宝。他收集清晨草叶上的霜露,用破碗装着,小心翼翼地浇灌;他将剩下的最后一口窝头碾碎,混入雪水,当作珍贵的追肥。这些麦苗,是他与这个世界重新建立联系的生命线,是他对抗这无边压抑的唯一慰藉。
就在麦苗艰难地抽出第二片叶子时,一场巨大的风暴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京城,也狠狠撞开了定远侯府看似平静的大门。
年关将至,北地八百里加急军报如惊雷般炸响在朝堂之上——百年不遇的酷寒席卷北疆,千里冰封,牧场牲畜冻毙无数。紧接着,南方数郡的急报也雪片般飞来:洪水肆虐,堤坝溃决,万顷良田化为泽国!
饥荒的阴影,如同最浓重的墨汁,瞬间泼洒在帝国的心脏。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粮价一日三涨,往日喧嚣的东市粮行前挤满了惊惶的百姓,却只见紧闭的大门和高挂的售罄木牌。抢粮、骚乱的消息开始在街头巷尾流传。定远侯府内,气氛也陡然紧张起来。下人们窃窃私语,脸上带着对未来的茫然恐惧。连一向刻薄的赵夫人,也顾不上再找沈倦的麻烦,整日里焦躁地在花厅踱步,对着管家反复盘问府中存粮还能支撑多久。
混账!一群废物!定远侯林震霆的咆哮声穿透厚厚的书房门板,震得走廊里侍立的丫鬟小厮噤若寒蝉。他刚刚下朝回来,脸色铁青得吓人。北边冻死牛羊,南边淹了稻田!国库空虚,粮仓见底!陛下震怒,满朝文武束手无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饥民遍地,天下大乱吗!
书房内,侯府的幕僚清客们垂着头,大气不敢出。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虚弱的迟疑。
谁!林震霆正在气头上,厉声喝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露出沈倦那张苍白瘦削、没什么血色的脸。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布袍,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把东西。
侯爷……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病后的沙哑,目光垂着,没有看任何人,小婿…小婿或许…有个法子…
书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惊愕、怀疑、不屑、像看疯子一样的怜悯……种种情绪交织。
你林震霆浓眉紧锁,上下打量着这个几乎被遗忘的、毫无存在感的女婿,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模样,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浓浓的不耐烦,你能有什么法子添什么乱!滚出去!
沈倦似乎被这呵斥吓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攥着东西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但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稳住声音里的颤抖,依旧垂着眼帘,低声道:
小婿…小婿是说…关于粮食…或许…可以试试…别的…东西…他慢慢抬起那只紧握的手,摊开掌心。
几株蔫黄、瘦弱、毫不起眼的绿色植物,静静地躺在他苍白的手心。叶片细长,根部还粘连着一点湿冷的泥土。正是他窗根下那几株用发霉麦种培育出来的、顽强的麦苗。
此物…耐寒,不择地……或许…能解燃眉之急……他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带着浓重的不确定和怯懦。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掌心那几株可怜巴巴的小苗上。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随即引来一片压抑的低笑声。看向沈倦的眼神,彻底变成了看一个失心疯的傻子。
用几根草来解国朝粮荒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林震霆的脸色由青转黑,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感觉自己被这个废物女婿狠狠愚弄了,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架乱晃,咆哮声几乎掀翻屋顶:混账东西!敢拿几根杂草戏弄本侯!给我拖下去……
侯爷息怒!一个略显苍老却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林震霆的暴怒。是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阴影里的老管家周伯。他站起身,快步走到沈倦面前,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沈倦掌心那几株麦苗,又凑近仔细嗅了嗅苗根泥土的气息,脸上露出极度惊疑的神色。
侯爷!周伯猛地转身,对着暴怒的林震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激动,这…这不是杂草!这…这确实是麦苗啊!老奴年轻时在北地见过!可…可这麦苗…怎会…怎会在如此严寒下存活而且这长势…这土腥气…不对,很不对!
周伯是府里的老人,更是林震霆父亲留下的心腹,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识极广,尤其在农事上颇有经验。他的话,分量极重。
林震霆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他狐疑地看向周伯,又看看沈倦掌心那几株弱不禁风的绿苗。书房里所有嘲讽的笑声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疑不定的死寂。
沈倦依旧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微光。成了。他赌的就是这位老管家的见识。他依旧维持着那副怯懦惶恐的姿态,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此麦…不惧寒……发霉的…也能活……荒地……亦可种……
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无声的巨浪。
第三章:点石成金
定远侯林震霆最终没能把沈倦拖下去打板子。
老管家周伯那番惊疑不定却又异常笃定的话语,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侯爷即将喷发的雷霆之怒。尽管满心疑虑,尽管觉得荒谬绝伦,但眼下朝廷焦头烂额,国库空虚,粮仓告罄,任何一根稻草——哪怕是看起来如此孱弱不堪的稻草——都值得死马当活马医地抓上一抓。
沈倦被破天荒地允许留在书房一角,像个透明人。侯府的幕僚清客们围着那几株蔫黄的麦苗,如同围观什么稀世奇珍,争论不休。沈倦则被反复盘问,问他是如何得来这种子,如何培育。
他早有准备,将一切推到无意中捡到发霉麦种、胡乱埋在窗下、侥幸存活的说辞上,语气惶恐,眼神躲闪,将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怯懦赘婿演绎得淋漓尽致。至于其中涉及的关键选种、催芽、保温等细节,他要么含糊其辞,要么推说不懂,只反复强调这麦子命硬、不挑地。
最终,在周伯的极力主张和林震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下,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疯狂的方案被敲定:由定远侯府秘密出资,由老管家周伯亲自负责,在侯府京郊一处贫瘠、荒废已久的田庄里,紧急试种沈倦提供的这种怪麦!同时,林震霆将此事作为一条或有奇效的线索,含糊其辞地禀报了焦头烂额的皇帝。
消息在极度保密的状态下进行。沈倦被请到了那个荒僻的田庄,名义上是养病,实则被严密看管起来。他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有种如鱼得水的解脱感。远离了侯府压抑的金丝笼,眼前是虽然贫瘠却广阔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这让他那颗被禁锢已久、属于农人的心,感到了久违的舒畅。
他忘记了病痛,忘记了身份,一头扎进了土地里。指挥着周伯调来的几个老实巴交、签了死契的庄户,利用庄子里一切能找到的简陋材料——破瓦罐收集雪水,枯草落叶堆肥,甚至拆了废弃马棚的木板搭建简易的防风障……他将前世积累的农业知识,因地制宜、化繁为简地运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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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种、浸种、催芽、育苗移栽……每一个环节他都亲力亲为,耐心地示范给庄户看。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毕竟前世他更多是在实验室和大型机械化农场,但这种笨拙中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和专注。当他蹲在田埂边,小心翼翼地将带着白色幼根的麦芽移栽到翻整好的地里时,那双总是带着怯懦躲闪的眼睛里,第一次焕发出明亮而纯粹的光彩,仿佛捧着的不是麦苗,而是无价的珍宝。
周伯起初满腹疑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看着沈倦那些古怪的做法:把种子泡在温水里(这不是泡烂了吗),用破草席盖着刚出芽的苗床(捂死了咋办),把烂菜叶、牲口粪和泥土混在一起堆着(臭死了,招虫子!)……他无数次想开口阻止,但看着沈倦那专注得近乎虔诚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然而,奇迹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怀疑与沉默中悄然发生。
当京城内外依旧被饥荒的恐慌和粮价飞涨的愁云笼罩时,定远侯府这处隐秘的荒废田庄里,那些被视作胡闹的麦苗,却展现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生命力。它们顽强地扎根在贫瘠的土壤里,根系发达得远超寻常冬麦。当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冻死了附近农田里大片刚返青的麦苗时,这些怪麦只是叶片边缘微微泛黄,却依旧挺立!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们的生长速度,分蘖极快,抽穗也比寻常麦子早了近半个月!沉甸甸的麦穗在初夏的风中摇曳,泛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淡金色光泽。
当周伯颤抖着双手,搓开一穗麦粒,看到那饱满圆润、几乎比普通麦粒大上一圈的籽实时,这个见惯风浪的老仆,扑通一声跪在了田埂上,老泪纵横,对着麦田磕起头来。几个庄户也惊呆了,随即爆发出狂喜的欢呼。
神迹!这是神迹啊!周伯激动得语无伦次,看向旁边依旧一脸平静、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地查看着另一株麦穗分蘖情况的沈倦时,眼神彻底变了。那目光里充满了敬畏,如同在看一个点石成金的活神仙。
沈倦只是嗯了一声,注意力全在麦穗上,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改良空间。他这副过于平静的样子,落在周伯眼中,更显得深不可测。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越了田庄的矮墙。定远侯林震霆闻讯,亲自带着心腹快马加鞭赶来。当他亲眼看到那一片在荒地上茁壮生长、穗大粒饱的金黄麦浪时,这位在朝堂上沉稳持重的侯爷,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他猛地一拍大腿,狂喜道:天佑大胤!天佑陛下!沈倦…沈倦何在
此时的沈倦,正蹲在田埂的另一头,手里捏着一小撮泥土,仔细感受着墒情,盘算着下一季或许可以尝试套种点耐阴的豆类。听到呼喊,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泥土的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带着点病弱气的平静。
小婿在。他应了一声,声音不大。
林震霆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抓住沈倦的胳膊,力气大得让沈倦微微蹙眉。好!好!好女婿!林震霆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欣赏,你立了大功!泼天的大功!解了朝廷燃眉之急!陛下定会重重有赏!我定远侯府,也跟着你沾光了!哈哈哈!
周围的幕僚、庄户们纷纷围拢,看向沈倦的目光充满了惊叹、敬畏和讨好。溢美之词潮水般涌来。
沈倦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赞誉包围着,感觉浑身不自在。他看着林震霆眼中闪烁的、属于政治动物特有的精光,听着那些光耀门楣、青云直上的恭维,只觉得一阵阵烦躁。泼天大功朝廷重赏侯府沾光
不,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想安静地种地。这片麦田成熟了,他脑子里已经规划好了下一季的轮作方案,甚至想试试能不能找到类似红薯或者土豆的替代作物……朝堂赏赐那意味着更多的关注,更多的束缚,更多的麻烦!离他的试验田只会越来越远!
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攫住了他。
趁着林震霆被众人簇拥着,兴奋地指点麦田、畅想未来之际,沈倦悄悄退到人群边缘。他找到正在指挥庄户准备收割工具的周伯,从怀里摸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歪歪扭扭写满字的粗糙桑皮纸——那是他用烧过的木炭当笔,花了好几个晚上才写成的技术要点。
周伯,沈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切,此麦种植之法,全在此处。选种、育苗、堆肥、田间管理……小婿…小婿已倾囊相授。此地…此地就全权托付给您老了!
周伯一愣,接过那张沉甸甸的桑皮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虽然难看却条理清晰的炭笔字迹,又看看沈倦那苍白脸上无比认真的神情,心中巨震:姑爷,您这是…
侯爷说…要带小婿回府…或许还要面圣……沈倦脸上适时地露出巨大的惶恐和深深的疲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婿…小婿这残躯病体,实在经不起折腾了。昨夜咳了一宿,怕冲撞贵人……只想…只想求侯爷开恩,准小婿在这庄子上…静养些时日…若能…若能告病还乡,寻一僻静处了此残生,更是感激不尽!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被圣眷吓破了胆、只求苟且偷生的懦弱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告病还乡周伯拿着那张记载着神麦奥秘的桑皮纸,看着眼前青年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对权势富贵的极度抗拒和深深的倦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位姑爷的心思,当真是…难以捉摸!
第四章:边关烽火
沈倦的告病还乡之请,在定远侯林震霆眼中,简直荒谬得如同痴人说梦。
泼天的大功就在眼前,陛下闻听神麦亩产竟远超寻常麦子数倍,且耐寒耐瘠,龙颜大悦,急召献麦之人入宫觐见!这泼天的富贵、青云直上的阶梯已然铺就,这废物女婿竟想临阵退缩,躲回乡下种地!
糊涂!鼠目寸光!林震霆在书房里气得来回踱步,指着垂首站在下首的沈倦,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陛下亲召,这是何等荣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竟敢推三阻四告病还乡你想让天下人笑我定远侯府不识抬举吗!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桌子,此事休要再提!明日随本侯入宫面圣!再敢推诿,家法伺候!
沈倦被这雷霆之怒震得肩膀一缩,脸色更白了几分,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吭声。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无奈和厌烦。麻烦,终究还是甩不脱。
翌日,巍峨的紫宸殿。沈倦穿着侯府临时为他赶制的、并不太合体的新袍,垂着头,跟在昂首阔步的林震霆身后,行走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两侧是手持金瓜、面无表情的殿前武士,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到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感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从大殿两侧那些身着朱紫、气度森严的朝臣身上射来,带着审视、好奇、还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臣,定远侯林震霆,携小婿沈倦,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林震霆的声音洪亮,带着激动。
平身。御座之上,传来一个年轻却透着疲惫与威严的声音。
沈倦依言起身,依旧垂着眼,只看到御座前一片明黄色的袍角。
皇帝赵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林卿,那‘神麦’之事,详细奏来!果真有奏报所言那般神奇
林震霆精神一振,立刻口若悬河,将神麦发现、试种、丰收的过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自然隐去了沈倦捡垃圾种麦的细节,着重渲染了其耐寒、高产、不择地的特性,最后总结道:……此乃天降祥瑞,佑我大胤!全赖陛下洪福齐天,感召上苍!
好!甚好!皇帝的声音明显振奋起来,沈卿何在
沈倦只得上前一步,再次躬身:草民沈倦在。声音不大,带着点病弱的沙哑。
抬起头来。
沈倦缓缓抬头。御座上的帝王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倦怠,但此刻看向他的目光却锐利如鹰,带着审视与一丝探究。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让沈倦感到一阵不适。
沈卿献此神麦,解民倒悬,功在社稷。朕心甚慰。赵珩的语气缓和了些,朕闻此麦乃卿悉心培育卿于农事一道,竟有如此造诣
沈倦心头警铃大作。他立刻又垂下眼帘,做出惶恐姿态:陛下谬赞。草民…草民只是侥幸…偶得异种,胡乱试种…实不敢居功…全赖陛下洪福,天佑大胤……他努力把功劳往虚无缥缈的天佑上推。
皇帝微微挑眉,似乎对他这过分谦卑和推脱的态度有些意外,但并未深究。他目光转向户部尚书:李卿,此麦推广事宜,需即刻着手!北方寒地、南方水患后之荒地,皆可试种!务必以最快速度,解粮荒之危!
臣遵旨!户部尚书李大人出列领命。
皇帝的目光又落回沈倦身上,带着一丝嘉许:沈卿献麦有功,擢为司农寺丞,即刻赴任!专司此麦推广种植事宜!望卿不负朕望!
司农寺丞正六品的京官!一步登天!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低低的议论。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沈倦身上,嫉妒、羡慕、审视、算计……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而来。
沈倦却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稳。司农寺丞!专司推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彻底被绑在了这架名为朝廷的战车上!意味着无穷无尽的案牍公文、官场应酬、尔虞我诈!意味着他将永远告别他心心念念的、可以自由耕种的试验田!
不行!绝对不行!
一股巨大的抗拒感瞬间冲垮了理智。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后果,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带着明显的颤抖,甚至破了音:
陛下隆恩!草民…草民万死不敢领受!草民…草民身染沉疴,体弱多病,实难当大任!恳请陛下…恳请陛下开恩…准草民告病…告老…还乡种田!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绝望的恳求。
……
整个紫宸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御座上的皇帝赵珩。告老还乡种田一个刚刚被破格提拔、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在皇帝亲口封赏的当口,竟然当殿辞官,理由是要回家种地!
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定远侯林震霆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当场冲上去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
皇帝赵珩的表情也彻底凝固了。他微微眯起眼,看着金砖上那个以头触地、瘦削颤抖的身影,眼神变得无比幽深,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缓缓弥漫开来。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沈卿,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冰碴般的冷意,你方才说…告老还乡种田他刻意在告老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浓浓的讽刺。
沈倦伏在地上,冰凉的触感从额头蔓延至全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如同看疯子或者看死人的目光。完了。冲动了。他心头一片冰凉。这下,别说种田,小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人逼疯的边缘,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
报——八百里加急军情!北境急报——!
一个浑身浴血、盔甲残破的信使,被两名金刚武士几乎是架着冲进了紫宸殿!他扑倒在地,声音嘶哑凄厉,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
陛下!苍狼王…苍狼王亲率十万铁骑…突袭雁回关!关城…关城危在旦夕!守将…守将张将军…战死!粮道…粮道被断!求陛下…速发援兵!迟则…迟则雁回关破!北境危矣——!
轰!
如同平地惊雷!刚刚还沉浸在神麦带来一丝希望的朝堂,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噩耗炸得人仰马翻!雁回关,大胤北疆最重要的门户!一旦失守,北狄铁骑将长驱直入,直逼京畿!
什么!皇帝赵珩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脸色剧变,再无半分之前的从容。
张将军战死!
粮道被断!
十万铁骑!
惊呼声、抽泣声、慌乱的议论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刚刚还想着如何争功夺利的朝臣们,此刻脸上只剩下惨白和惊惧。户部尚书更是面无人色,粮荒未解,边关又起烽火,粮道还被断了!这简直是雪上加霜,绝境中的绝境!
兵部尚书踉跄出列,声音发颤:陛下!雁回关绝不能失!当务之急是火速调集京畿大营精锐驰援!然…然粮草…粮草转运…最快也需半月!恐…恐远水难救近火啊!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半月!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怒,雁回关存粮几何能撑几日!
兵部尚书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据…据去岁奏报…关城存粮…仅供…仅供守军十日之用…如今粮道被断…恐怕…恐怕……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
十日!满殿死寂。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十日,别说援军粮草,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到雁回关!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雄关陷落,生灵涂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一个微弱、迟疑、带着浓浓病气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突兀地响起:
陛…陛下…或许…或许…粮草…可…可就地…想想办法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唰地一下,再次聚焦到那个依旧跪伏在金砖上、似乎被遗忘的身影——沈倦。
他不知何时抬起了头,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还带着磕碰的红痕,眼神里残留着未褪的惊恐,但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边关噩耗冲击得暂时压下了辞官的念头。他迎着皇帝那如同实质般压下来的、带着审视与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目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依旧虚弱,却吐出一个让所有人愕然的词:
堆…堆肥…或许…能…能挡一挡
第五章:归田计
堆肥!
紫宸殿内,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愕然的哗然和毫不掩饰的嗤笑。
沈司丞!此乃军国大事,岂容儿戏!兵部尚书第一个怒斥出声,胡子气得直抖,堆肥挡敌你当北狄十万铁骑是田里的蚱蜢吗简直荒谬绝伦!
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扰乱军心,其罪当诛!一位老御史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沈倦的手指都在哆嗦。
陛下!此人先是当殿辞官,藐视天恩,如今又胡言乱语,贻误军机!请陛下治其大不敬、祸乱朝堂之罪!定远侯林震霆眼前阵阵发黑,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堵住沈倦的嘴。完了,侯府这次怕是要被这孽障彻底拖下水了!
嘲笑、斥责、怒骂如同潮水般涌向沈倦。他跪在风暴的中心,单薄的身躯显得更加渺小,脸色也更白了,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烦躁。这群蠢货!他只想赶紧应付完,好继续他的告老还乡大业!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无视周围的聒噪,抬高了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陛下!草民所言‘堆肥’,非指田垄沤肥之物!他顿了顿,目光迎向御座上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死死锁住他的眼睛,草民是说…关城之内,所有…所有污秽之物!人畜粪便、厨余泔水、乃至…乃至伤兵腐尸!取其…取其发酵生热、秽气弥漫、滑腻难行之…之特性!
大殿内的斥责声诡异地低了下去。所有人都被这污秽不堪的描述震住了,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沈倦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后的破罐破摔:雁回关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唯几处缓坡可攀。若…若能将城中所有污秽之物,混以冬日存下的冰雪,趁夜倾倒在敌军必经之缓坡、隘口!尤其…尤其倾倒于关墙之下!
他眼中闪过一丝属于技术人员的冷静分析:北地酷寒,此物倾倒后,表层遇冷速冻,坚硬如石,内里却因发酵而湿热!人马踏之,表层冰壳碎裂,陷入下方湿滑污秽泥沼,寸步难行!更兼秽气冲天,中人欲呕!敌军攻势必乱!此其一!
其二!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此污秽之物,堆积发酵,其内湿热,可…可延缓关墙冻土融化!敌军惯用火油焚城,若关墙基座覆以此污秽冻泥,火油泼上,难以附着燃烧,或可…或可稍阻火势蔓延!为守军赢得扑救之机!
其三!他语速更快,秽物堆积,滑腻恶臭,可…可大大延缓敌军攀爬云梯、撞击城门之速度!守军以滚木礌石、沸油金汁击之,事半功倍!更可…更可伤其士气!
他一番话又快又急,条理却异常清晰,将一堆污秽之物的战术用途剖析得淋漓尽致。大殿内彻底安静下来。朝臣们脸上的嘲讽和愤怒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愕、茫然,以及一丝…荒诞的、难以置信的思考。
用屎尿挡敌这……闻所未闻!粗鄙不堪!简直是玷污煌煌朝堂!可细细一想他说的那些特性——湿滑、恶臭、表层冻硬内里稀软、阻碍燃烧……似乎…似乎又真有那么点歪理
皇帝赵珩的眼神如同鹰隼,锐利得似乎要将沈倦从里到外剖开。他沉默着,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秒钟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沈倦伏在地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赌上了所有,包括这条捡来的命。成了,或许能暂时脱身;败了,万劫不复。
终于,御座之上,传来皇帝冰冷、压抑,却带着一丝决断的声音:
传旨雁回关副将周猛:擢为代主将,统领关城一切防务!命其…不惜一切代价,收集城中所有秽物!混以冰雪,倾于关墙之下及敌军必经隘口!如何施行…可参酌…沈卿所言!此乃…死命令!
陛下!兵部尚书失声惊呼。
嗯皇帝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兵部尚书瞬间噤若寒蝉。
再传旨京畿大营!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点精骑三万,轻装简从,携带十日干粮,由虎威将军统领,星夜兼程,驰援雁回关!粮草后续押运!
命令一道道发出,带着铁与血的气息。朝臣们再无人敢置喙那污秽的战术,纷纷领命。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依旧跪着的沈倦身上,那目光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深藏的、难以言喻的震动。沈卿,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之所言,虽…剑走偏锋,然值此危局,或为一线生机。朕…准你所奏‘参酌’之权。待雁回关战报传回,再论功过。
沈倦心头一松,又猛地一紧。暂时过关了,但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他深深叩首:草民…谢陛下不罪之恩。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
接下来的日子,对沈倦而言,是度日如年的煎熬。他被迫留在了司农寺那个小小的、堆满卷宗的官廨里。名义上是推广神麦,实则被无形的枷锁束缚。每日里,同僚们探究、好奇甚至带着嫉妒的目光如影随形;送上门的拜帖堆积如山;连定远侯府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岳母赵夫人竟破天荒地派人送来了据说大补的参汤。
沈倦不胜其烦。他只想把自己关起来,或者立刻消失。他一遍遍地在心中推演着雁回关的战局,祈祷着他那歪门邪道真能奏效。只有深夜,在无人注意时,他才会悄悄溜到司农寺后院一小块荒废的花圃边,蹲在黑暗里,用手指抠挖着冰冷的泥土,仿佛只有这真实的触感,才能稍稍安抚他焦躁不安的灵魂。他无比怀念那个京郊的小田庄,怀念泥土的气息和作物的生长。告老还乡的念头,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十日后,当京城的气氛压抑到顶点,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着血腥味时,八百里加急的红色捷报,如同穿破阴霾的利箭,射入了紫宸殿!
……代主将周猛遵旨,收集全城秽物冰雪,倾于关墙下及西、北两处缓坡!北狄铁骑夜袭,先锋踩踏冰污,人马陷入,滑倒无数,阵型大乱!秽气弥漫,敌军呕吐眩晕,士气大跌!我军趁乱以滚木礌石、火油金汁猛击,大挫其锋!更兼秽泥覆墙,延缓火势,敌焚城之计未成!坚守五日,待虎威将军援兵赶至,内外夹击,大破苍狼王于雁回关下!斩首万余,俘敌数千!苍狼王仅以身免,仓皇北遁!雁回关…保住了!北境…安矣——!
捷报宣读完毕,整个朝堂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劫后余生的狂喜淹没了每一个人!
天佑大胤!陛下圣明!群臣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倒山呼。
御座之上,年轻的皇帝赵珩猛地站起身,紧握的拳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连日来的疲惫和阴郁被这巨大的胜利一扫而空!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瞬间越过欢呼的人群,精准地盯在了站在大殿角落、几乎被人群淹没的沈倦身上!
那个脸色苍白、身形单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那个献出神麦却只想辞官种地的怪人。那个在绝境中提出污秽退敌奇策的……奇才!
沈!倦!皇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赏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整个沸腾的大殿,听旨!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沈倦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沈卿献麦解粮荒,活民无数;献计守孤城,力挽狂澜!功在社稷,勋比日月!朕,特加封尔为文华殿大学士,领太子少保,入内阁,参赞机务!赐紫金鱼袋,黄金千两,京中府邸一座!即日上任!
文华殿大学士!内阁宰辅!正一品!位极人臣!
如同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响!沈倦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所有的欢呼声、恭贺声都变成了尖锐的嗡鸣。泼天的富贵不!这是泼天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这权力的旋涡中心,永世不得脱身!
不!绝不!
一股比面对北狄铁骑、比面对皇帝震怒时更强烈的抗拒和绝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去他的内阁!去他的宰辅!他要他的田!
就在满朝文武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就在定远侯林震霆激动得快要晕厥的注视下,沈倦猛地出列,以比上次更决绝、更迅疾的速度,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金砖之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清晰,响彻大殿:
陛下!臣沈倦,叩谢天恩!然臣才疏学浅,德薄能鲜,实不堪宰辅之重任!且臣沉疴旧疾缠身,近年尤甚,每感精力不济,头晕目眩,实恐尸位素餐,贻误国事!臣…臣斗胆,再次恳请陛下,念臣微末之功,准臣…告老还乡!归隐田园!以养残躯!陛下——!最后一个字,他几乎是喊出来的,额头重重磕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塑。
死寂。
比上一次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刚刚还沉浸在狂喜中的紫宸殿。
所有人都石化了。脸上的笑容僵住,眼中的狂喜变成彻底的呆滞和难以置信。告老又是告老!一个刚刚被册封为当朝首辅、位极人臣、炙手可热的年轻人,在满朝恭贺的巅峰时刻,竟然再次当众辞官!理由还是…告老还乡种田!
疯了!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得了失心疯!
定远侯林震霆一口气没上来,直接翻着白眼,被身后的幕僚手忙脚乱地扶住才没栽倒在地。
皇帝赵珩脸上的狂喜和激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被深深冒犯的怒意。他缓缓地,从御座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御阶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如同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兽。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风暴,死死地盯着金砖上那个伏地不起、以最卑微姿态发出最忤逆之言的臣子。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被抽空,无形的压力让所有朝臣都屏住了呼吸,冷汗涔涔而下。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真的怒了。
告老…还乡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一字一句,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森然,沈倦,你抬起头来。
沈倦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他能感受到那目光的冰冷和重量。但他没有选择。他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脸色是病态的惨白,额头上因为方才的磕碰红肿了一片,嘴角甚至因为急火攻心,渗出了一缕刺目的鲜红。他的眼神疲惫、空洞,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灰败,却又奇异地残留着一丝近乎执拗的微光——那是属于农人对土地最本能的渴望。
这副凄惨狼狈、油尽灯枯的模样,落在皇帝眼中,让赵珩眸中的冰风暴微微一顿。暴怒之下,竟也生出一丝荒谬的疑虑:难道…他真有隐疾这求去的姿态…竟不似作伪
皇帝的目光扫过沈倦嘴角那抹刺眼的鲜红,又落在他额头的红肿和那双写满疲惫与抗拒的眼睛上。殿内落针可闻,沉重的死寂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好一个…‘沉疴旧疾’,‘精力不济’!赵珩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带着浓浓的讥讽。他没有再咆哮,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雷霆之怒,更令人胆寒。朕的股肱之臣,国之柱石,竟病弱至此倒真是朕…疏忽了!
他缓缓踱下御阶,明黄色的袍角拂过光滑的金砖,一步一步,如同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最终停在距离沈倦三步之遥的地方。居高临下,目光如刀。
沈卿既执意求去,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朕,便准你…‘静养’!
静养不是告老沈倦心头猛地一跳,一丝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果然,皇帝话锋一转,语气陡厉:然!雁回关新定,北狄虎视眈眈;‘神麦’推广,关乎国本!沈卿纵有微恙,此二事,责无旁贷!他微微俯身,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倾泻而下,笼罩住沈倦,即日起,沈卿不必再入衙署案牍劳形。朕,赐你于城西玉泉山离宫别苑…‘静养’!雁回关善后布防条陈,‘神麦’选种育秧精要,限你…十日之内,具折奏上!不得有误!
离宫别苑名为静养,实为软禁!十日之限这是最后通牒!
臣…领旨…谢恩…沈倦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再次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一丝绝望的苦笑在他心底蔓延。终究…还是逃不掉。只是从一个大一点的牢笼,换到了一个更华丽的牢笼罢了。玉泉山…离宫…那里会有地吗
看着沈倦这副万念俱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模样,皇帝赵珩眼中最后一点犹疑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掌控和一丝被忤逆后的余怒。他冷哼一声,不再看地上的人,拂袖转身,大步走回御座。
退朝!
……
玉泉山离宫别苑,名为皇家园林,实则戒备森严。沈倦被安置在一处临水的精致院落听涛阁。雕梁画栋,陈设奢华,推开窗便是碧波荡漾的太液池和叠翠的山峦。美景如画,却如同黄金打造的鸟笼。
皇帝派来的内侍总管王德全皮笑肉不笑地传达了静养的旨意,并留下四名伺候起居、实则寸步不离监视的精悍内侍。院外,更有身着便装的禁卫来回巡视,将此地围得铁桶一般。
沈倦彻底成了困兽。他坐在华丽的锦榻上,看着窗外被高墙切割的蓝天,只觉得一阵阵窒息。案头,摆放着内侍贴心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和厚厚一摞空白奏折。
十日之期,如同悬顶之剑。雁回关布防神麦精要他闭了闭眼,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腾的厌烦。为了那渺茫的自由,他必须交差。
他摒弃所有杂念,将灵魂深处那个属于农学博士和战术分析师的沈倦剥离出来。白天,他强打精神,伏案疾书。关于雁回关,他结合地形和此战经验,详细列出加固隘口、设置冰污陷阱带(并注明了不同季节的替代物和效果)、建立烽燧预警联动、储备特殊防火材料(甚至提到了简易的土法水泥配方)等一整套防御体系。关于神麦,他将选种、浸种、育苗、堆肥、田间管理、病虫害防治等核心要点,以及他观察到的此麦对土壤肥力的要求、轮作套种的建议,条分缕析,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每一个字都耗费心神。呕心沥血。写到最后,他眼前发黑,握笔的手都在颤抖,嘴角又渗出血丝。监视的内侍冷眼旁观,只有王德全每日准时来问候,顺便取走他写好的部分奏折,脸上那虚假的笑容从未变过。
第九日黄昏,沈倦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他将厚厚一摞墨迹未干的奏折整理好,放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然后,他推开窗,望着天边最后一抹如血的残阳,深深地、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带着水汽和草木清冷的空气。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有种解脱般的虚浮。
他回到案前,重新铺开一张最上等的宣纸。这一次,他写得异常缓慢,异常郑重。墨色浓黑,字迹却依旧带着病弱的虚浮:
罪臣沈倦,泣血顿首再拜:蒙陛下天恩,赐居玉泉,静养沉疴。然臣福薄,居此仙境,病势反沉,呕血不止,恍惚日甚。太医院圣手束手,言乃心血耗尽,油枯灯灭之兆,非山野清气、田园静气不能滋养也。臣自知大限将至,残躯不堪驱驰。雁回关防务、神麦精要,已呕心沥血,具折以闻。伏念臣起于微末,蒙陛下拔擢,本应粉身碎骨以报。然沉疴难起,有心报国,无力回天。今唯余一愿,泣血以恳:求陛下垂怜,准臣骸骨归于故土,埋骨青山,伴几垄薄田,了此残生。臣纵九泉之下,亦感念陛下洪恩!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写罢,他放下笔,静静地看着。烛火跳跃,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嘴角那抹未干的血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结局。他将这份字字泣血、情真意切的遗表放在那厚厚一摞作业的最上方。然后,他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倒在冰冷的锦榻上,闭上了眼睛。
听天由命吧。
……
第十日清晨,王德全准时踏入听涛阁,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令人厌恶的笑容。当他看到案头最上方那份墨迹似乎格外新鲜、标题触目惊心的遗表时,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眼皮狂跳,飞快地扫过那字字泣血、情真意切的辞官陈情,尤其是看到呕血不止、油枯灯灭、埋骨青山、几垄薄田等字眼时,饶是他这深宫老狐狸,背脊也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沈倦…是真的不想活了啊!还是说…他真的快不行了王德全想起这几日沈倦那形销骨立、咳血不止的模样,心中惊疑不定。他不敢怠慢,立刻卷起所有奏折,特别是那份要命的遗表,脚下生风,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听涛阁,直奔皇宫!
紫宸殿内,皇帝赵珩刚刚听完几件日常政务的奏报,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当他看到王德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来,脸色惨白,手里捧着一摞厚厚的奏折,最上面一份赫然写着罪臣沈倦临表涕零乞骸骨归田疏时,眉头狠狠一皱。
陛下!沈…沈大学士他…王德全声音都在抖,噗通跪下,将奏折高高举起。
赵珩不耐地示意旁边内侍接过。他先拿起最上面那份遗表,目光扫过。起初是带着愠怒,但越看,眉头蹙得越紧。字里行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疲惫和对田园近乎执念的渴望,透过纸背,扑面而来。尤其是呕血不止、油枯灯灭的描述,结合王德全那惊恐的神情……
难道…他真的…赵珩心中那根名为掌控欲的弦,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一个将死之人,强留又有何用反倒显得他这个帝王刻薄寡恩。他压下心头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丢开那份遗表,又拿起下面厚厚一摞关于雁回关和神麦的奏折,快速翻阅。
越看,他的眼神越是凝重,越是专注。雁回关的防御体系构建,思路之奇巧缜密,远超兵部那些老朽的军队!神麦的精要,条理之清晰,细节之完备,价值无可估量!这些,确是一个油枯灯灭之人能写出的还是说…这求去的意志,竟强烈到压榨出了最后的心血
赵珩放下奏折,沉默良久。殿内静得可怕。王德全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传旨。皇帝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沈卿…忠勤体国,劳苦功高。既病体难支,思乡情切…朕,准其所请。
王德全猛地抬头,难以置信。
褫夺其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少保等职。念其功勋,保留司农寺丞虚衔,赐金百两,绢百匹。赵珩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允其…即日离京,归乡静养。无诏…不得返京。
奴才…遵旨!王德全如蒙大赦,叩首领命,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这沈倦,竟然真的…成了!
……
当王德全带着皇帝的旨意和象征性的赏赐回到听涛阁时,沈倦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外面庭院里几株刚刚抽出嫩芽的垂柳出神。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听到脚步声和圣旨宣读的内容,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激动。他那双沉寂了许久的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随即,那茫然如同冰雪消融,一点一点,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的光亮所取代。那光亮越来越盛,最终汇聚成眼底深处一片璀璨的星河,仿佛沉睡的火山终于等到了喷薄的时刻。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接旨,身体却虚弱得晃了一下。旁边的内侍下意识想去搀扶,却见他摆了摆手,自己扶着窗棂,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站直了身体。然后,对着王德全手中那道象征自由的圣旨,对着皇宫的方向,他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没有谢恩的话语。但那挺直的脊背,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归去。
……
半个月后,江南,水乡泽国,吴郡。
远离了京城的喧嚣和权力倾轧,连空气都变得温润而清新,带着泥土、青草和淡淡水腥的气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蜿蜒田埂,伸向一片刚刚灌浆、在初夏阳光下翻涌着醉人绿浪的稻田。
沈倦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色粗布短褂,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瘦削却已不再那么苍白的小腿,赤着双脚,深深踩在田埂湿润温暖的泥巴里。他微微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株沉甸甸的稻穗,专注地数着上面饱满的谷粒,指尖沾染着新鲜的泥浆。汗水顺着他清瘦的侧脸滑落,滴入脚下的泥土,他却浑然不觉。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近乎纯粹的、满足的笑意。
终于…终于可以种自己的地了。这片他倾尽所有积蓄买下的水田,就是他余生的王国。
沈相公!沈相公!一个穿着宫中内侍服饰、却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田埂尽头,手里高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声音尖利而焦急,圣旨到——!陛下…陛下召您即刻回京!有…有天大的恩典啊!
田埂上的身影动作顿住了。
沈倦缓缓直起身。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焦着在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稻浪上,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阳光落在他沾着泥点的侧脸,映亮了他眼底那片不再压抑、不再惶恐的平静深潭。
他抬起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拂过一颗饱满低垂的稻穗,感受着那沉甸甸的生命力。然后,在身后内侍焦急的呼喊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他微微侧过头,嘴角那抹笑意加深,竟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近乎狡黠的从容。
清朗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顺着风,飘向田埂尽头,带着泥土的气息和阳光的暖意:
烦请公公回禀陛下——
麦子熟了,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