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枫桥,寒山寺钟声忽起。
邻船富商惨叫身亡,胸口插着刻有寒山寺印记的铜钟碎片。
二十年前同夜此地,也曾发生灭门血案。
我成为头号嫌犯,唯有女扮男装的落难贵女信我。
她助我夜探寒山寺,撞破方丈秘密:那夜钟响,有人用青铜钟碎片杀了所有人。
追兵忽至,她推开我:你活着才能还我清白!
混乱中真凶现身——竟是每日打扫钟楼的哑巴老僧。
他褪去伪装冷笑:今夜钟声,将为你们送葬!
1
钟声送命
冷,刺骨的冷。
不是外头那层铺在船板上的薄霜带来的,是打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意。乌篷船窄小,躺在舱底硬邦邦的木板上,感觉人就像砧板上没片利索的肉。船舱外头,墨汁似的江水偶尔被岸边几点渔火撕开一道口子,映着黑黢黢的枫树影子,鬼手一样张牙舞爪。空气湿得能拧出水,吸进肺里都带着股铁锈和江水沤烂了的腥气。
真他娘的……晦气透了。我蜷了蜷冻得发麻的腿,低声骂了一句。赶了一天路,本想在这姑苏城外的枫桥边凑合过一宿,天亮再进城,谁承想碰上这鬼天气,还有这破地方死一样的安静。除了江水拍打船帮子单调的哗啦声,啥都听不见。
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意识正往那黑甜乡里滑溜。就在这不上不下的当口——
咚——!
一声闷响,毫无预兆地撞碎了死寂。沉甸甸,钝刀子割肉似的,贴着江面滚过来,狠狠砸在人的心口窝上。是寒山寺的夜半钟!声音近得吓人,仿佛那口巨大的铜钟就在头顶悬着,震得我身下的船板都跟着嗡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跟着颤。
呃啊——!
紧接着,一声短促、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像被这钟声硬生生从喉咙里挤爆出来,瞬间撕裂了夜幕!声音又尖又利,充满了临死前无法形容的恐怖和痛苦,就来自旁边那条看着挺气派的大画舫!
我一个激灵,浑身的寒毛唰地全竖起来了,睡意跑得无影无踪。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舱底爬起,猛地掀开那扇被湿气浸得沉甸甸的破旧乌篷帘子。
冰冷的夜风裹着浓重的水腥气劈头盖脸灌进来,激得我打了个哆嗦。目光死死钉向旁边那艘灯火通明的大船。船上人影乱晃,灯笼的光晕在仓惶的人影拉扯下疯狂摇摆,把那些扭曲的影子投在船舱壁上,活像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鬼。惊惶的哭喊、变了调的尖叫、慌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炸了锅。
死人啦!老爷…老爷没气儿了!一个破了音的嗓子在哭嚎,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
血!好多血!胸口…胸口插着东西!另一个声音尖利地补充,充满了呕吐般的恐惧。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咚撞着肋骨。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冰冷的毒蛇一样缠了上来。顾不上多想,我下意识地就想往那画舫边靠,想看清楚点。刚探出半个身子——
噗通!噗通!
几盏气死风灯的光柱,带着呛人的桐油味,猛地从岸边扫射过来,刺得我眼睛生疼。几条小快船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箭一般破开墨黑的江水,飞快地围拢过来,把两艘船都堵在了中间。船头上站着几个穿着皂色公服的衙役,腰刀在昏暗的灯火下闪着冷硬的光。
官差办案!所有人原地待着!擅动者视同凶手!为首一个留着络腮胡、一脸凶相的捕头厉声大喝,声如洪钟,震得江面似乎都起了涟漪。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画舫,最后,竟然直勾勾地落在我这条寒酸的小破船上,落在我这个刚从乌篷里探出头、一脸惊愕的外乡人身上。
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冰冷又带着审视,仿佛已经给我贴上了标签。
2
旧案缠身
画舫上乱成了一锅滚开的粥。
哭天抢地的女眷,面如土色的仆从,还有那个穿着绫罗绸缎、却已经僵直地歪倒在猩红地毯上的胖子。他脸色青灰,嘴巴大张着,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舱顶华丽的藻井,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最扎眼的,是他胸口洇开的那一大片暗红,还在缓慢地扩散,像一朵妖异狰狞的花。花心处,赫然插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锐利、沾满血污的……青铜碎片!
一个仵作模样的干瘦老头,正哆嗦着手,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那碎片拔出来。他凑到旁边衙役举着的灯笼下仔细瞧,脸色唰地变得比死人还白。
头…头儿!仵作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这…这碎片上…有…有字!是…是‘寒山寺’!还有…还有底下…‘天宝廿年’的小款!
天宝廿年!那凶相毕露的络腮胡捕头,姑苏县的捕头赵大虎,一步跨过来,劈手夺过那枚血淋淋的铜片。灯笼昏黄的光线下,碎片边缘残留的古老云纹和那几个清晰的小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了他的眼睛。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那张凶悍的脸瞬间扭曲,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赵大虎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牛眼,不再是审视,而是像淬了毒的钩子,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找到猎物的亢奋,死死钉在了被两个衙役反扭着胳膊押上画舫的我身上!
天宝廿年!寒山寺!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又是你!又是你这个外乡人!二十年前!就是在这枫桥!也是这鬼钟响的时候!江家上下十七口,一夜之间被人用青铜钟碎片活活捅死!案发现场,就留着你这种外乡人的脚印!这么多年悬案未破,老子记得清清楚楚!
他一步步逼近,巨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把我完全笼罩,浓重的汗味和血腥味混合着扑鼻而来。
说!你到底是谁!跟二十年前的江家灭门案什么关系!今夜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杀了张员外!他每吼一句,那根粗壮的手指就狠狠戳一下我的胸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戳断。周围的衙役如狼似虎,眼神凶狠,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二十年前灭门青铜碎片脚印这都哪跟哪啊!我他妈才第一次来姑苏城!巨大的冤屈和冰冷的恐惧像两只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
官爷!冤枉!天大的冤枉!我挣扎着,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变了调,小的就是个赶路的!今天傍晚才到这枫桥!连船都没下过!什么二十年前,什么江家,小的听都没听过啊!更不认识这位张员外!小的……
放屁!赵大虎粗暴地打断我,一把揪住我的前襟,几乎把我提离地面,脸对脸地咆哮,不是你是谁!钟一响人就死了!凶器是寒山寺的钟!偏偏你就在旁边!偏偏二十年前也是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地方!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给老子押回去!大刑伺候!看你这刁民的嘴有多硬!
两个衙役如狼似虎地扭着我的胳膊就往船下拖。冰冷沉重的铁链哗啦一声就套上了我的脖子和手腕,那寒意直透骨髓。绝望像冰冷的江水,瞬间没顶。
等等!
一个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硬生生切断了这混乱的喧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画舫角落,一个身影缓缓站起。那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布袍,身形略显单薄,头上戴着同色的方巾,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张颜色浅淡、此刻却紧紧抿着的唇。看打扮像个家境不太好的年轻书生,手里还攥着一卷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或者说她那过于清秀的轮廓让我心里莫名跳了一下)无视赵捕头刀子似的目光,径直走到那死去的张员外身边,蹲下身。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这血腥场面格格不入的冷静。他伸出手,并非触碰尸体,而是指向张员外那只肥胖、此刻无力垂落的手。大拇指上,赫然套着一个水头极好、翠绿欲滴的玉扳指。
赵捕头,
书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清晰,张员外遇害前,我曾见他与邻船这位兄台(他朝我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有过短暂交谈,似乎是在询问夜泊枫桥是否安全。这位兄台只摇头,并未上船,更未靠近张员外身前三尺。此其一。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张员外胸口那个可怕的伤口和周围喷溅的血迹。
其二,凶器自前胸直刺入心脏,伤口深而狭窄,边缘锐利整齐,显然是瞬间大力贯入。这位兄台,他再次看向被铁链锁住、狼狈不堪的我,身无长物,衣衫单薄,如何藏匿这样一块边缘锋利的沉重铜片而不露痕迹又如何能在瞬间爆发出如此力量,精准刺入心脏
其三,
书生站起身,目光转向赵大虎手中那枚沾血的青铜碎片,声音陡然沉凝,如同冰珠落地,这碎片,来自寒山寺的青铜古钟。天宝廿年铸成……赵捕头,二十年前江家血案,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今夜凶器再现,死者又恰是当年负责追查江家案、却最终不了了之的……张捕头!您不觉得,这更像是一场迟来了二十年的索命吗凶手的目标,恐怕从来就不是这个无辜的路人!
他最后一句,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画舫上炸开。
张捕头我彻底懵了。这死胖子,是捕头二十年前查江家案的捕头
赵大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青一阵白,捏着铜片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那书生,眼神惊疑不定,又带着被戳穿某种隐秘的恼怒。周围的衙役也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你……赵大虎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你又是何人怎知……这些旧事
书生微微抬了抬帽檐,露出清亮的眸子,迎着赵大虎审视的目光,毫无惧色:在下姓沈,单名一个‘青’字。一介寒儒,游学至此。至于旧事……他嘴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带着点自嘲,不过是恰好看过几卷姑苏府尘封的旧档罢了。捕头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府衙库房查证,张捕头当年确因江家案查办不力被贬,后经商发迹,便是这位张员外。
他话锋一转,指向我:而此人,观其行囊简陋,风尘仆仆,口音非本地,分明是初到此地。仅因泊船邻近便锁定其为凶手,岂非草菅人命,让真凶逍遥法外捕头就不怕,二十年前的惨案重演,下一个目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大虎和他身后的衙役,……难保不会轮到当年经手过江家案的人
这话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了赵大虎的心窝。他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二十年前的江家血案,那十七具被钟片捅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那如同诅咒般笼罩在当年办案人员头上的阴影……这绝不是他想沾惹的!
沈…沈先生,赵大虎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和忌惮,依…依先生之见,眼下该如何
当务之急,封锁现场,详查画舫,搜寻可疑线索及凶器来源。此人,沈青指了指我,虽有嫌疑,但证据薄弱,更可能是真凶故意抛出的替罪羊。若贸然用刑,屈打成招,只会让真凶得逞。不如暂且收押,待查明更多证据再行论断。在下不才,愿随捕头一同查勘。
赵大虎眼神闪烁,显然内心在天人交战。一边是急于抓个替罪羊结案的压力和二十年前的恐怖阴影,一边是眼前这个神秘书生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的分析带来的震慑。最终,对二十年前那桩旧案深入骨髓的恐惧占了上风。
……好!赵大虎猛地一挥手,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就依沈先生所言!来人!把这外乡人……暂且押回县衙大牢,好生看管,不许用刑!其他人,给我把画舫里里外外搜仔细了!一只苍蝇也别放过!
押着我的衙役松了些力道,但铁链依旧冰冷沉重。我看向那个叫沈青的书生,他正好也望过来。帽檐阴影下,那双清亮的眼睛异常平静,对我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仿佛在说:稍安勿躁。
3
牢中结盟
县衙大牢。
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霉烂稻草、屎尿骚臭和铁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是过道墙上那盏油灯,豆大的火苗有气无力地跳动着,在粗糙的石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像无数窥伺的鬼魅。
我被粗暴地推进一间狭窄的牢房。沉重的铁栅栏哐当一声在身后锁死。角落里铺着一层薄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散发着霉味的烂稻草。我靠着冰冷的石墙滑坐在地,铁链摩擦着皮肉,传来阵阵钝痛。赵大虎虽然没立刻上刑,但这地方,本身就是一种酷刑。那枚刻着寒山寺、天宝廿年的血铜片,还有二十年前十七口人的血债,像两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压在我胸口,喘不过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死寂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死寂的牢房甬道里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还有钥匙串碰撞的轻微脆响。
牢门上的铁锁咔哒一声被打开。昏暗的光线下,出现在门口的,竟是那个叫沈青的书生。他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布袍子,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身后跟着一个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的牢头。
沈先生,您看,人就关这儿,按您的吩咐,没亏待……牢头陪着笑。
沈青摆摆手,声音清冷:有劳了。我与这位兄台有几句话说,烦请行个方便。
牢头会意,连忙躬身退开几步,远远地守着。
沈青走进牢房,放下食盒,在我面前蹲下。他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这污秽牢房格格不入的干净气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过于秀气的侧脸轮廓。
兄台受惊了。他开口,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却依旧清越。
我苦笑,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链:多谢沈先生方才仗义执言,不然这会儿,我恐怕已经在老虎凳上惨叫了。只是……这‘替罪羊’的嫌疑,怕是洗不掉了。二十年前的血案,我毫不知情!
沈青没有立刻接话,他打开食盒,里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和一壶清水。他递给我一个馒头。
我知道。他忽然说。
我一愣,咬馒头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眼,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电,直视着我:因为二十年前江家血案发生的那晚,我就在现场。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在我耳边轰然响起!我差点被馒头噎住,震惊地瞪着他:你……你说什么!
沈青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痛苦、恐惧、刻骨的恨意交织闪过,但很快又被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强行压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时我还小,藏在家里的暗柜中……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那些闪着寒光的青铜碎片……那些血……他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凶手不止一人,动作快得像鬼魅。最后离开时,我听到其中一个人说……‘寒山寺的钟,敲得正是时候’。
寒山寺的钟!
又是钟声!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所以……今夜张员外被杀,也是钟声响起的时候!凶手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伙人
极有可能。沈青点头,眼神锐利如刀,张捕头,也就是现在的张员外,当年负责江家案,却草草结案,甚至掩盖了关键线索。他今夜之死,绝非偶然。真凶一直在暗处,用同样的手法,清除当年的‘知情者’或‘失职者’!而你,一个恰巧在错误时间出现在错误地点的外乡人,就是他们选中的完美替死鬼!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那我们怎么办我急切地追问,坐以待毙等着赵大虎哪天扛不住压力,或者真凶再动手,把我推出去顶罪
等等就是死路一条。沈青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真凶就在寒山寺!那枚铜片就是明证!能无声无息弄下青铜钟碎片,又能精准掌握夜半钟声时间的,只有寺里的人!我们必须去寒山寺!抢在真凶再次动手、或者销毁所有证据之前,找到线索,揪出那个藏在僧袍下的魔鬼!
去寒山寺夜闯
我心头一凛:赵大虎的人肯定盯着那里!而且寺里和尚那么多……
所以只能我们自己去,今夜就去!沈青的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赵大虎现在被二十年前的旧案吓破了胆,不敢轻易动你,也未必敢立刻去碰寒山寺这个可能的马蜂窝。这是唯一的空档!我有办法让你暂时离开这里,但时间不多!
他站起身,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油纸包,飞快地塞进我手里:戌时三刻,牢房后墙的狗洞。我会在那里接应。把这个抹在手腕脚腕的铁链锁眼附近,它能暂时麻痹锁簧,配合这个——他又递过来一根细长坚硬、一头磨尖的铁条,能撬开。动作要快!
说完,他不再多言,提起食盒,转身便走。灰布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甬道的尽头,只留下那淡淡的药香和一句决绝的话语在污浊的空气中飘荡:
想活命,想洗刷冤屈,戌时三刻,我在墙外等你。别指望官差,能救我们的,只有自己!
牢门重新锁上。死寂重新降临。
我攥紧了手里那包药粉和冰冷的铁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土而出的狠厉,混合着对自由的强烈渴望,压过了恐惧。
戌时三刻……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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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佛堂秘辛
夜沉如墨,浓得化不开。
姑苏城早已沉睡,只有打更人单调的梆子声在空寂的街巷间回荡,更添几分寒意。寒山寺巨大的轮廓矗立在城外的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白日里香火缭绕的庄严佛地,此刻只剩下死寂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和沈青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贴着冰冷的寺院外墙疾行。沈青身形异常灵活,对这里的地形似乎颇为熟悉,带着我七拐八绕,避开几处可能有僧人巡夜的小径,最终停在一处偏僻的、布满青苔的侧墙下。
这边。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息。他指了指墙头一处藤蔓遮掩的缺口,又做了个托举的手势。
我心领神会,蹲下身。他动作轻盈地踩上我的肩膀,借力一蹬,双手便攀住了墙头,随即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很快,墙内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嗒声,紧接着,侧门里面传来门闩被轻轻拨动的细微声响。这扇不起眼的木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我闪身而入,沈青迅速将门重新闩好。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香烛、尘土和木头陈腐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条狭窄的、被高大殿宇阴影完全吞噬的夹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跟我来,小心脚下。沈青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紧绷的警惕。他摸索着墙壁,引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迷宫般的回廊殿宇间穿行。整个寺院死寂得可怕,只有我们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我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座悬挂着巨大青铜古钟的钟楼,以及存放寺内重要物品和典籍的藏经阁。
钟楼底层空荡而阴森,只有粗大的木柱支撑着上方无边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灰尘的味道。我们不敢点灯,只能借着高处小窗透进来的一点惨淡月光,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仔细搜寻。每一寸地面,每一根柱子,都摸索过去,希望能找到残留的铜屑、可疑的脚印,或者任何能证明有人近期破坏过铜钟的痕迹。然而,除了厚厚的积尘,一无所获。那口巨大的青铜钟,高悬在顶楼,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冰冷幽暗的光泽,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睥睨着下方徒劳无功的搜寻者。
太干净了……沈青的声音带着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像被刻意清扫过。
去藏经阁!我当机立断。既然钟楼找不到线索,或许寺志里会记载关于这口古钟的异常,或者……天宝廿年的事情
藏经阁位于寺院深处,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门上有锁,但这难不倒沈青。那根磨尖的铁条再次派上用场,他屏息凝神,只用了几个呼吸,锁芯便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
推门而入,一股更浓的陈腐纸张和灰尘的味道涌来。阁内空间很大,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得密密麻麻,上面堆满了经卷和簿册。月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分头找!寺志、僧人名录、特别是天宝廿年左右的记载!沈青语速飞快。
时间紧迫,我们立刻在书架间分散开来。昏暗的光线下,辨认那些蒙尘的卷册标题异常困难。我快速地在书架底层翻找,手指拂过冰冷的书脊,带起一片片呛人的灰尘。
突然,一阵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藏经阁外由远及近传来!不止一人!
我和沈青的动作瞬间凝固,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
吱呀——
藏经阁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我和沈青同时闪身,各自缩进最近一排高大书架形成的狭窄阴影里,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昏黄的灯笼光晕摇曳着探了进来,照亮了门口一片区域。两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披着象征方丈身份的杏黄色袈裟,正是白日里远远见过一面的寒山寺方丈——明觉大师!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敦实、手持灯笼的中年僧人,是寺院的监院。
明觉方丈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恐惧他并未踏入阁内,只是站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黑暗的藏书架深处。那目光仿佛带着穿透力,让我感觉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监院,明觉方丈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今夜……务必加派人手,尤其要看好钟楼和……这里。他指了指藏经阁,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监院躬身:是,方丈。您还在担心……二十年前的事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带着敬畏和一丝紧张。
唉……明觉方丈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叹息在空旷的藏经阁里回荡,显得格外苍凉,钟声又响了……还带了血光。天宝廿年那晚……也是这般啊。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仿佛在揭开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那晚……敲钟的慧明师弟……他撞见的不是什么贼人……他撞见的是……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压抑,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撞见的是……屠杀!就在这寺后的寮房!那些人……穿着夜行衣,快得像鬼!他们用的……不是什么刀剑!就是……就是从那口青铜钟上砸下来的碎片!边缘磨得锋利无比!慧明师弟只来得及喊出一声‘钟……’,就被一片铜片……贯穿了喉咙!
青铜碎片监院倒抽一口冷气,灯笼都晃了一下,您是说……江家……
不止江家!明觉方丈猛地打断他,声音急促而颤抖,慧明师弟临死前……死死抓住我的衣袖……他喉咙里全是血……他说……‘钟……钟楼……有……有鬼……’!他指的不是钟楼闹鬼!他指的是……是藏在钟楼里的……人!是敲钟的人!那晚敲响钟声的……根本就不是慧明!是凶手!他们用钟声掩盖了杀人的声音!慧明只是去撞破了……才被灭口!
咚!
我藏在书架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重重砸在地上!沈青那边也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方丈的话还在继续,带着无尽的悔恨:我……我当年怕了……那景象太惨……我怕牵连整个寒山寺……所以……所以当张捕头他们来查,我……我隐瞒了慧明师弟真正的死因……只说他是失足坠楼……我甚至……默许了他们草草结案……我以为……只要封住口,就能平息……
他痛苦地闭上眼:我错了……大错特错!这二十年的平静,不过是自欺欺人!凶手一直藏在暗处!像毒蛇一样!今夜……就是他们开始清算的时候了!张员外死了……下一个……会是谁
方丈!监院的声音也充满了恐惧。
去吧!明觉方丈疲惫地挥挥手,加强戒备!今夜……注定无眠。
灯笼的光晕随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藏经阁的大门重新被关上、落锁。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甚,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我和沈青从书架后缓缓走出,在昏暗的光线下对视。彼此眼中都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强烈的后怕。
钟楼……敲钟的人……沈青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彻骨的寒意,当年是凶手之一!他一直藏在寺里!就在那钟楼上!
就在这时——
咻——啪!
一道刺眼的火光撕裂了藏经阁外的夜空!尖锐的鸣镝声划破寂静!
是官府的响箭!示警的信号!
紧接着,人声鼎沸,火把的光亮瞬间将藏经阁周围照得如同白昼!杂乱的脚步声、兵刃碰撞声、衙役的呼喝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包围藏经阁!里面有人!别让他们跑了!
是赵捕头的人!我头皮发麻,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走!沈青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就往藏经阁深处、一扇堆满杂物的小后窗冲去!
然而,晚了!
轰!
藏经阁的大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火光瞬间涌入!赵大虎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是如狼似虎、刀枪出鞘的衙役!他一眼就看到了正欲翻窗的我们。
好哇!果然在这里!两个贼子!还想跑!赵大虎狞笑着,眼中闪烁着抓住猎物的狂喜和狠厉,给我拿下!格杀勿论!
衙役们咆哮着,举着刀枪,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狭窄的空间瞬间被挤满,刀光映着火把,杀气腾腾!
退路被堵死!前有虎狼!后有高窗!
眼看着冲在最前面的衙役手中的腰刀带着寒光,朝着落在后面的沈青狠狠劈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快走——!
沈青猛地发出一声决绝的嘶喊!那不是属于书生的清朗,而是一种近乎凄厉的、属于女子的尖利嗓音!同时,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我推向那扇堆满杂物的后窗!
巨大的推力让我猝不及防,身体猛地撞开杂物,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
我惊骇地回头。
只见在那一片混乱的火光刀影中,沈青头上的方巾被撞落,如瀑的青丝瞬间散开,映衬着一张苍白却异常决绝的、属于女子的清丽面容!她回头望向我,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燃烧般的急切和托付一切的重量!
去钟楼!找证据!你活着才能还我清白——!
话音未落,一个冲上来的衙役已经狠狠抓住了她散开的长发,猛地向后一拽!
啊!她痛呼一声,被拖倒在地。
女的!赵大虎也愣住了,随即眼中凶光更盛,管你是男是女!同伙一个都别想跑!给我抓住他!他指着我怒吼。
更多的衙役越过倒地的沈青,凶神恶煞地朝窗口扑来!
5
钟楼终局
沈青——!
我目眦欲裂,嘶吼着她的名字,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她散落的长发,她决绝的眼神,那句你活着才能还我清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不能让她白白牺牲!
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怒火瞬间压倒了恐惧。我抓住窗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翻!
哗啦——!
身体撞碎腐朽的木窗格,裹挟着碎木屑向下坠落!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过脸颊。下方是倾斜的屋顶和嶙峋的假山石!
砰!
后背重重砸在覆盖着厚厚苔藓的瓦片上,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几乎让我背过气去。但下坠的势头也被缓冲。我顺着湿滑的瓦片狼狈地翻滚而下,狠狠摔在下方冰冷的泥地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头顶藏经阁的窗口,传来衙役愤怒的吼叫和火把的光亮:他跳下去了!快追!别让他跑了!
抓活的!老子要扒了他的皮!赵大虎的咆哮如同野兽。
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剧痛,我挣扎着爬起,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寺院最高处那座黑沉沉的钟楼,发足狂奔!耳边风声呼啸,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和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钟楼!那口青铜古钟!凶手当年就藏在那里!那里一定还有没被销毁的证据!
冰冷的石阶在脚下飞速后退。我撞开虚掩的钟楼底层木门,里面空荡阴森,和之前一样。没有丝毫停留,我沿着狭窄陡峭、仅容一人通过的木质楼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脚步声在塔楼内空洞地回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身后,追兵也涌入了钟楼底层,沉重的脚步声和叫骂声顺着楼梯追了上来!
他上去了!堵住他!
快!
终于冲上顶层!巨大的青铜钟如同沉默的洪荒巨兽,悬在中央,在从塔楼窗口透进来的惨淡月光下,散发着冰冷幽暗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铜锈和灰尘的味道。
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速扫视——支撑巨钟的木架、斑驳的墙壁、积满灰尘的地面……在哪里证据在哪里!
哐当!
楼梯口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追兵快到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我的目光猛地钉在了那口巨钟内侧靠近顶部的边缘!
那里!有一块不规则的、新鲜的、明显是暴力撕裂的缺口!断口处闪烁着新铜的光泽!而在缺口下方紧贴着钟壁的、一根粗大横梁的阴影角落里,卡着一小块东西!
我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伸手去够!
指尖触到了一片冰冷、坚硬、边缘锐利的金属!
是另一块青铜碎片!和杀死张员外的那块一模一样!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可疑的痕迹!
找到了!
狂喜瞬间冲上头顶!这就是铁证!
在这里!看你往哪跑!楼梯口,赵大虎凶悍的身影终于出现,堵住了唯一的出路!他身后的衙役也涌了上来,挤满了小小的钟楼顶层,刀枪的寒光将我团团围住!
赵捕头!凶手就在寺里!证据在此!我举起手中那块冰冷的青铜碎片,声音因为激动和奔跑而嘶哑,是钟楼的……
我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赵大虎身后,在那群凶神恶煞的衙役中间,一个身影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排众而出。
那是一个极其苍老的僧人。身形佝偻,瘦小干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僧衣。他低垂着头,花白的眉毛稀疏,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干裂的树皮。他手里拿着一块半湿的抹布,微微颤抖着,一副被眼前刀光剑影吓坏了的老实模样。
是那个每日打扫钟楼、沉默寡言、被所有人当成空气的——哑巴老僧,净尘。
然而,就在我目光触及他的一刹那,他那双一直低垂着的、浑浊不堪的老眼,猛地抬了起来!
浑浊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两道淬了剧毒般、冰冷锐利、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残忍杀意的寒芒!如同深渊里爬出的恶鬼!
这眼神!这根本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该有的眼神!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只见那老僧净尘,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扯动,勾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他那只布满老年斑、枯瘦如柴的右手,此刻却异常稳定地抬起,缓缓伸向怀中。
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印象中含糊不清的呜咽,而是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阴寒和嘲讽:
小娃娃……眼力……倒是不差。
他枯瘦的手从怀中抽出,握着的,赫然是一把用布条紧紧缠绕、只露出锋刃的——青铜短刺!那形状,与杀死张员外、杀死江家人的碎片,如出一辙!
可惜啊……他佝偻的身躯缓缓挺直了一些,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凶戾之气陡然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所有衙役的杀气,让整个钟楼顶层的空气都凝固了!他无视周围惊愕的衙役和赵大虎,冰冷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缠绕在我身上。
二十年前……让你们江家那个小崽子……钻了柜子……他怪笑着,声音如同夜枭啼哭,今夜……老夫亲自送你们……叔侄团聚!
叔侄!我脑中如同惊雷炸响!他认识我他知道我是谁!
这寒山寺的钟……净尘,或者说这个披着僧袍的恶魔,缓缓举起了手中那柄闪着幽光的青铜刺,指向悬挂的巨钟,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和残忍,响一次……就得用血……来祭!
他猛地转向被眼前剧变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反应的赵大虎和一众衙役,狞笑道:赵捕头来得正好!省得老夫……再去找你了!当年……你们几个……收钱办事、掩盖真相……真以为……能瞒天过海!天宝廿年的债……今夜……连本带利……一起清!
你……你到底是……赵大虎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握着刀的手都在颤抖。他身后的衙役更是面无人色,惊恐地后退。
我是谁老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眼中凶光爆射,我是……敲钟人!送你们……上路的人!
话音未落,他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动了!速度快得完全不像一个老人!目标直指离他最近的赵大虎!那柄青铜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赵大虎的心窝!
动手!杀了他!他是真凶!我狂吼出声,同时将手中那块作为证据的青铜碎片狠狠砸向老僧的面门,试图干扰他!
赵大虎毕竟是积年老捕,生死关头爆发出凶性,怪叫一声,腰刀本能地向上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青铜刺被刀身架住!但老僧手腕一翻,一股诡异阴柔的巨力传来,赵大虎只觉虎口剧痛,腰刀竟被硬生生荡开!青铜刺余势不减,闪电般刺向他肋下!
噗嗤!
利器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呃啊——!赵大虎发出凄厉的惨叫,踉跄后退,肋下鲜血狂涌!
杀!杀了他!赵大虎捂着伤口,面孔扭曲地嘶吼。
衙役们如梦初醒,惊惧交加地嚎叫着,举起刀枪,乱糟糟地扑向那如同鬼魅般的老僧!
小小的钟楼顶层,瞬间变成了血肉屠场!
老僧净尘身法诡异莫测,在狭窄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他手中的青铜刺化作一道道致命的幽光,每一次挥动,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衙役们的惨叫此起彼伏,残肢断臂伴随着喷溅的鲜血,将冰冷的青铜巨钟和斑驳的墙壁染得一片猩红!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铜锈和灰尘的气息!
他根本不是人!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我背靠着冰冷的钟壁,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恐惧和眼前的血腥让我四肢发软。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沈青还在他们手里!
目光急速扫过混乱的战场,猛地钉在头顶那口巨大的青铜钟上!悬挂它的,是几根粗如儿臂、浸透了桐油的麻绳!而支撑绳索的巨大木轭,就架在离我不远的石墩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冲进脑海!
趁着老僧被两个悍不畏死的衙役拼死缠住的瞬间,我猛地扑向那支撑木轭的石墩!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其中一根关键的支撑木!
咔嚓!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悬挂系统瞬间失衡!
嗡——!!!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能撕裂灵魂的恐怖巨响猛然爆发!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被彻底激怒!整个钟楼都在剧烈颤抖!
是那口巨大的青铜钟!它失去了平衡,如同山岳崩塌,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朝着下方激战的人群,轰然砸落!
不——!老僧净尘正将青铜刺从一个衙役胸口拔出,感受到头顶泰山压顶般的死亡阴影和那震碎心魄的钟鸣,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嘶吼!他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极致的恐惧!
他试图闪避,但钟楼下坠的速度太快!阴影瞬间将他完全吞噬!
轰隆——!!!!!
地动山摇般的恐怖撞击!
整个钟楼顶层仿佛都在这一声巨响中崩解!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拍在耳膜上,瞬间剥夺了所有的听觉!狂暴的气流裹挟着碎裂的木屑、砖石、铜片和浓得化不开的血雾,如同风暴般席卷了整个空间!
我被这恐怖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石墙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差点昏死过去。
耳朵里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尖锐的嗡鸣。视野被弥漫的烟尘和血雾遮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很久。烟尘缓缓沉降。
我挣扎着,咳着血沫,扶着墙壁站起,看向撞击的中心。
那口巨大的青铜钟,如同一个倒扣的、扭曲的坟墓,深深嵌入了钟楼的地板,边缘甚至压碎了地板,露出了下方的梁木。钟体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而在巨钟边缘下方,一片狼藉的血肉泥泞之中,露出半截枯瘦的、穿着灰色僧衣的身体。是老僧净尘。他上半身几乎被彻底砸扁,与碎裂的地板和砖石混在一起,只有一只扭曲变形、却依旧死死攥着那柄青铜刺的手露在外面,指节因为巨大的痛苦和力量而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那双曾经充满怨毒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残留着最后一刻的惊骇和不甘,死死地望着虚空。血,正从他身下汩汩涌出,汇入周围更大片的血泊。
结束了。
这个披着僧袍、潜藏了二十年、用寒山寺钟声作为杀戮信号的恶魔,最终被他藏身的巨钟,砸成了肉泥。天宝廿年的血债,连同今夜的杀戮,随着这声最后的丧钟,一同埋葬。
幸存的几个衙役,包括重伤倒地的赵大虎,都如同泥塑木雕般瘫在血泊和废墟里,眼神空洞,脸上残留着极致的恐惧,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震碎了。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刺破了笼罩枫桥的厚重阴云,透过钟楼残破的窗口,投射进来。微弱的光柱中,无数尘埃在缓缓飘浮,如同无数逝去的灵魂。
我拄着旁边一根断裂的木梁,艰难地挪到窗边。冰冷的晨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吹在脸上。
远处,姑苏城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城门口的方向,似乎有更多的人影在晃动,像是增援的官差。
下方寺院里,也传来了混乱的人声。
一切都结束了。血债得偿,真凶伏诛,我的冤屈……也该洗清了。
沈青……她还好吗
我望着姑苏城的方向,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心中却有一块沉重的巨石,终于落地。
全文完。